“那一日我娘带着我进城,到最繁华热闹的集市里走走逛逛,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我当时感到很奇怪,我们家条件不好,已经过得那么苦,为什么我娘还带我出来玩。我问我娘,怎么不带我哥一起来?我娘回答说,我们家很穷,不该生了两个儿子,只能丢下一个,才能养活另一个。我听了心情很复杂,以为娘丢了我哥,没想到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娘松开了我的手,一瞬间就走散了,再也找不到人,我才知道,自己才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说的人没有流泪,听的人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她坐在草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的哭腔从中传出。
“天啊……这太残酷了……”
陆长夜给她的印象总是那么强势,可是今天,她突然好想抱抱他,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别难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本应该安慰对方的人,自己先哭了,那些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全都哽在喉咙里面。
大手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了抚,她抬起头,又是数颗眼泪滑落,模模糊糊中看见他那张无奈的脸。
“怎么哭了?”
他从地上起身,坐到她身边,反过来安慰她。
“那时我也觉得很残酷,也怨过我娘狠心,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说不上释怀,但是也明白了我娘为什么那样。”
她擦了擦眼泪,红红的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多一个人头,就多一份赋税,养一个儿子需要十几年才能成长为劳动力,我娘已经等不起了。”
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不止是遗憾和悲伤。
“有道是苛政猛于虎,有些东西,比那头追着我们的巨虎更致命。”
: 今天还有第二章,晚上放出~
☆、再说一次
她若有所思, 这句话她曾在书卷中读到过,是古代先贤留下的警世之语, 那些帝王一定也读过, 却没有从中受到启发,在世间重复着这样的灾祸。
“像这样的人家还有很多, 不只是我一个。”他向她解释道,“寨子里大多是有类似经历的人, 所以才能聚到一起。”
这么说, 寨子里那些黑衣男人们,也许个个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她回想起他们乐观开朗的言行, 完全猜不到他们有怎样遗憾的身世, 她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
她的脸哭得像个花猫, 他端详她半晌,感觉她哭得比他的身世还可怜,不由地挠了挠脑袋, 在自己的衣服里四处翻找,想要找点什么手帕之类的东西,为她擦擦脸上斑驳的泪痕。
尴尬的是,他找来找去, 并没有找到什么手帕, 甚至连个布片都没有。他只得拈起袖子,帮她沾了沾泪水,先凑合着用一下。
好在她没有嫌弃。他小心地帮她擦着脸, 不敢施力,他有点怕自个儿动作太粗鲁,会蹭破她娇柔的皮肤。
当触及她脸颊的时候,晶莹的泪珠一下子就被吸进了布料,他微微一怔,这才对她流泪的事有了一些实感。
这些泪,是为他而流的。
他的内心有所震动,他将那些经历说出来,只是为了让她了解,并没有想到,她会为了他而流泪。
事实上,从未有人为他流过泪。而他也在那走失的集市上哭光了眼泪,从此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他一度认为,流泪是弱者才会有的表现,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从眼眶里流出的泪珠,竟然可以这么美,这么暖。那是她的泪啊,他最最重视的,最最舍不得的姑娘,为他动容而落下的泪。
她仰着脸看着他,一双星眸已经被泪水浸得红肿,丝毫没有身为美人的自觉,脸哭得皱巴巴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不由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大手一盖,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
“为什么流泪?”他抱着她,低哑道,“我陆长夜,不需要别人施舍同情。”
她的泪沾湿了他的外衣,还沾到了他的脖子上,她吸了吸鼻子,用重重的鼻音说道:“我不是在施舍什么同情,我只是听了你的故事,觉得很难过,心里很痛,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她很在意他,在意他的一切,连他的每一件经历,她都想要了解。
“后来你怎么样了?”
她问道,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在那样的时代,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那时他还年幼,到如今已经过了十几年、二十几年,这期间的故事不得而知,难道他做了二十年的山贼吗?
熄战也有七年了,他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换一个身份,不再呆在山顶当山贼,而是下山融入百姓的生活呢?
她有好多的问题想问他,她趴在他的肩上,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可是她没有等到长长的故事,只听到他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说道:“你对我,那么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