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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条公路,简直要了季朵的命,大四那会儿她和同学一起来,大家都吐得半死。这次她有心理准备,已经提前吃了晕车药,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她双臂紧紧地将背包抱在胸前,压制着胃里的翻腾,不住地在座位上换姿势。好在她还在和维今闹脾气,这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现在她更是打定主意装冷漠了,她可不想在维今面前吐出来。
“不舒服?”好死不死地,维今对她特别关心,一个劲儿问她。
季朵只能摇头,憋得头疼。
“座子后面有袋子,想吐就吐,没事。”司机也很热心地提醒,“你们城里人走不惯这种路,不过这路修得挺好的,看着险,其实没事。”
又是三个急弯,季朵再也忍不了了,她仓皇地从座套后面的口袋里摸出塑料袋,甩了两下都没打开。身旁的维今从她手里夺下袋子,帮她撑开来,季朵也顾不得好不好看,胃酸烧得嗓子疼,不停地咳嗽。
“吐出来好受点了吗?”维今空下一只手,不住抚着她的背,手心的热度传进她的身体里,给了她一点安抚。
她拿水漱了下口,把袋子封严,摇了摇头:“没事,你还是别看我,见别人恶心,自己也容易犯恶心的。”
“我这方面的忍耐力特别好。”维今笑笑,忽然从她背后伸过手,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闭眼休息会儿,留着点力气等下才能继续生我的气。”
季朵当然不会再挣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交通不便,不远处又有千户苗寨那样盛大的景点,所以控拜村几乎是零商业化的。虽然苗银现在吸引了国内外的目光,是个人都知道苗族出银匠,却很少有人知道控拜村才是中国唯一的银匠村。这个村子里基本上每一户都是银匠,并且世袭下去。眼下虽然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但留在村子里的老人们却仍旧在日复一日地做着手工银饰锻造。无数纪录片团队来这里采访,也有无数像季朵这种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来这里造访,却丝毫不会改变控拜村的生活。
这里的生活颇为不便,吊脚楼老旧,基本是外搭的旱厕,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很难习惯。所幸村子里偶有外人来之后,一个著名的银匠将自家的房子建成了一座三层小楼,当客栈用。底下还开了一个银匠体验馆,来此学习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外国友人。村子里的订单也开始多了起来,但无论市场多么紧俏,尽管外面的银匠已经都开始用机器模具,甚至用白铜充数,而这里还是遵循古法。
到了客栈,老板见到维今和季朵两人,直接就给开了一间房。季朵想换,老板笑意盈盈地说:“没有啦,有一批老外比你们来得先,差不多都住满了。”
“没事,就这样吧。”维今就把钥匙接了下来。
房间在顶层,能看到整个村子的景色。只可惜只有一张床,床倒是不小,睡两个人没问题。季朵把东西放下,偷瞄维今,心想之前两张床都那么矜持,现在他倒是无所谓了。
“你看什么?”一抬头就撞见她心怀鬼胎的眼神,维今一愣。
“没、没……没什么……”
季朵摸着后脖子,佯装淡定。不怕不怕,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孩。
稍事休息了一下,季朵带着维今往外走。村子里的路弯曲狭窄,没什么章法,到处可见鸡鸭、扛着扁担的阿婆,和戴着沉重银饰的女孩。除了打银之外这里的人单纯务农,自给自足。在历史的变迁中苗族经受过苦难与贫穷,可他们对于银的喜爱没有被任何事情抹灭,在不舍得吃的年月,他们仍旧舍得将一整块银溶掉,给女孩们做精美至极的头饰,这就是他们的文化和信仰。大四那年季朵拜访的银匠还认得她,热情地迎她进屋,嚷着让家人做饭。
“这是我……朋友,”季朵回身介绍维今,“这次是他想来看看,找您请教一下。”
“请教谈不上,我这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得会的,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看看就看看……”
师傅还像季朵记忆里一样热情,这里家家户户都是银匠,想采访谁家都一样,只是看个缘分。那年季朵找来这里,是看了一个几分钟的纪录片,这个师傅要錾刻出一只瞳孔,就一个圆而已,他落刀时那十成十的虔诚深深感染了季朵。师傅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体格不错,但眼睛不太好了,他的儿子虽然也学了,可心不在这儿,还是想往大城市去,他也强求不得。他给季朵和维今讲自己年轻时怎么提着沉重的箱子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去别的村子给人打银,讲时代的变迁对银匠的影响,其实这些话之前他已经对季朵讲过一遍了,只是他不记得了。大概这就是他一生的故事,所以忍不住想和人分享,季朵偏过头,发现维今听得极其认真,眉头微微蹙着,却不是烦闷的神情,更像是和知己之间谈及人生的那点怅惘。
他们都算是手工艺人,灵魂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