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位于镐京东郊的明正书院门口车马成堆,人头攒动。</p>
明正书院乃官办,隶属国子学管辖,每年冬会有一次公开考学,凡年九岁以上有相应蒙学基础者,不拘门第家世均可应考。</p>
不过早些年战乱不休,贫家败户在那样光景下能保命活口就算走大运,若无旁的奇遇,哪有还余力再负担孩子开蒙受教的花费?是以今日前来应考的孩子大多家境不差,这一点,从他们的装束及在门口等候的家人、仆从、车驾都能看出。</p>
当然,今日应考者共有一百二十七人之多,其中也能零星看到几个衣着普通的寒门稚子。</p>
因是入学考,考核范围只限书、算两门,上午下午各一场,到申时初刻,便陆续有学子呈交答卷退出考场。等候在书院门口的家人、仆从自是要上前关切,慢慢便嘤嘤嗡嗡热闹起来。</p>
徐静书是申时近尾才出来的。这个点呈交答卷的学子最多,她出来时正赶上个人挤人摩肩接踵的盛况。她虽长高不少,但仍偏于瘦削,哪挤得过别人?</p>
远远瞧一眼门口那水泄不通的架势,她索性让到道旁,打算等这波人潮消退后走。</p>
在道旁树下站定后,她才发现已有个和她差不多身形的小姑娘早早站在这里了。</p>
那姑娘先前在考场时就坐徐静书右手座,两人相互瞧着眼熟,双双挤出点客气的笑来。</p>
因徐静书个子蹿太快,上月赵澈才让人替她新裁了合身冬衣。可她写字姿势不太好,有时袖口上会沾点墨,所以通常需要写字时她都舍不得穿新衣,总拿早前那些衣衫穿,要么就紧巴巴,要么就短一截。</p>
旁边那姑娘的装束竟与她差不多意思,也颇有点“捉襟见肘”的样。</p>
小寒才过,立在屋外是无风也刺骨。两人不约而搓着手,原地跺起脚来。</p>
那小姑娘笑着搭话:“方才最后一题真难。我见你好似没有答?”</p>
方才两人邻座,虽相互之间的距离看不清对方写了些什么,但写没写字是能瞧见的。</p>
“是很难,”徐静书有些心虚地垂眼,笑得尴尬,“你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真是厉害。”</p>
下午考的是书科,最末的题目是一段辞赋品鉴,以大多数应考学子的学养基础来说,确实算难题。</p>
可赵澈及段玉山提前半个月就替徐静书押过题,今日那段辞赋恰是被赵澈押准的,对徐静书来说其实不难。</p>
她是怕才入学考就冒了尖,故意将那题空着。</p>
那姑娘以为她的尴尬是因不会这题而羞耻,便安慰道:“我那是硬凑,答的许多话同题面都没关系,就想着撞大运呢。私塾夫子说,若遇到不会的题目也别空着,要想法子写得满满的。你在私塾里没听过这个窍门吗?”</p>
“我没上过私塾,”这话徐静书也不好接,只能含含糊糊,“是家里人教的,没提过这个。”</p>
段家强调学风严谨,段玉山对徐静书的要求自也是要学得扎实,根本不会想到这类应考时的取巧之道。</p>
那姑娘叹了口气:“看来我俩差不多。其实我也没上过私塾,只是我家在私塾隔壁,站在讲堂外头偷听的。”</p>
徐静书忙宽慰道:“那你一定很聪明,我瞧你两场答题都胸有成竹的模样。”</p>
“入学只考书学和算学,我还能应付,”那姑娘落寞地扁扁嘴,“若考上了,听说就要学律、书、算、画、卜、乐,六门呢,旁的四门我半点不知。”</p>
“不怕的,咱们勤能补拙,总是能学会的。”</p>
“嗯!对了,我叫曾莉,你呢?”</p>
“徐静书。”</p>
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相互勉励又互道姓名,这就算认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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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少些后,两人出了书院门。</p>
曾莉的父母兄姐已在外等候多时,一下子呼啦啦围上来关切询问,便将她围住了。</p>
徐静书笑着冲她挥挥手,便与念荷一道走了。</p>
原本郡王妃徐蝉打算安排几名侍女随她乘马车过来,她觉得不合适,便婉言谢绝,只请念荷陪着她步行而来。</p>
回郡王府后日头都落山了,有侍者来说含光院在等徐静书去用晚饭。</p>
她心中过意不去,赶忙一路小跑赶到,气喘吁吁进了含光院膳厅。</p>
膳厅内,赵荞正与赵澈说着话。平常赵荞在含光院吃饭的时候并不多,这顿饭是打着要庆贺徐静书考学结束的由头才赖下的。</p>
“表妹快来,就等你呢,”赵荞招呼她坐到自己旁边,“今日的考题难不难?”</p>
为着今日的入学考,明正书院在三日前就放了冬季长休,赵荞已光明正大玩乐三日了。她白日里溜出去玩了个不亦乐乎,就比徐静书早回来一盏茶的功夫。</p>
“上午的算科有一点点难,”徐静书答道,“书科题目就还行。”</p>
表姐妹两个有问有答,侍者们也陆续将菜上齐了。</p>
“反正段玉山说你一定考得上,”赵荞觉得段玉山不像个会信口开河的人,“母妃殿下也说,等放榜那日要在家里给你办小宴庆贺。你那么用功,肯定考得上!”</p>
赵澈打断她俩的亲热交谈:“边吃边说,免得菜凉了。”</p>
这两个小姑娘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当然,大多时候都是赵荞舌灿莲花地分享她在市井间的见闻,徐静书就津津有味听着,捧场地发出惊叹或点评一二。</p>
赵澈也不拘着,由得她俩边吃边叽里呱啦。</p>
“哦对了,我跟你们讲啊!”赵荞咽下口中食物,神秘兮兮地看看自家兄长,又看看徐静书,“今日我在天桥听说书的时候,旁边有人说,近来城中又有偷小孩儿的拐子了!”</p>
赵澈停筷,眉心略蹙:“怎么会事?”</p>
“我也只听旁边那些人说得七七八八,”赵荞拿筷子戳了戳碗中的米饭,“说是从十一月中旬至今,京兆府已经接到五起小孩失踪的案子,都是年纪在十岁上下的。大家都说怕是又有一窝人拐子溜进京了。反正连皇城司和的大理寺都被惊动,这几日就在城中挨家挨户盘查可疑之人。”</p>
半个月,五个小孩失踪,年纪都在十岁上下。警觉的赵澈彻底停止进食,指尖轻叩桌面,若有所思。</p>
徐静书显然与他想到同样的事上去了,顿时又诧又疑地哽住,两腮被饭菜撑得圆乎乎忘了嚼,瞪大眼睛半晌发不出声来。</p>
赵荞还记着徐静书最初在上京来的路上被人拐子拍花抓走的事,赶忙提醒:“表妹要当心!你这么瘦,力气又小,可不要轻易落单。你看今日你去考学就只带一个念荷,多危险啊。”</p>
“不、不会抓我的……吧?”徐静书艰难咽下口中食物,扯出一点僵笑,“过了年我就算十二岁了,不、不符合十岁上下的年纪。”</p>
赵荞认真打量她一遍,这才认同地点点头:“若像你刚来时那身量,瞧着像是比十岁的老三还小,那肯定就要被人抓。如今长高了看起来就大点儿。不过你还是要当心,这些日子千万不要落单,小心驶得万年船嘛。”</p>
“好。那我……我不出门……”</p>
晚饭过后,徐静书本来要同赵荞一道离开含光院,却被赵澈出声留下,说要细问她今日考试的事。</p>
赵荞听是考试的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生怕自己要跟着遭殃被大哥问功课,很没义气地嘿嘿干笑着溜了。</p>
赵澈没让小竹僮跟随,徐静书便扶住他,随他在含光院外左近漫步消食。</p>
“我会派人去打听案件详情,或许只是巧合,不要自己吓自己,”赵澈暗暗叹气,嗓音沉缓,“别怕,我说过会护着你的。你只管安心等着放榜。”</p>
徐静书扶着他小臂的五指无声收紧:“谢谢表哥。”</p>
八月初一那日,她在菜市口亲眼见赵旻四分五裂,原以为噩梦就此结束。这半年来她确实吃得香睡得沉,已许久不再想起那些可怕的记忆。</p>
可方才赵荞无意间带回的消息让她猝不及防,遗忘多时的恐慌与惊惧一一回笼。</p>
她开始拼命回想自己这半年里有没有不当举止,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会导致旁人察觉自己是幸存药童中的一员。</p>
想来想去,也只有最初救赵澈那回,以及后来救下小五姑娘那只猫,算是留下了点蛛丝马迹。</p>
察觉到她在颤抖,赵澈心软一叹,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有我在呢。”</p>
他掌心的温度随着轻柔嗓音一道沁入徐静书的心里,让她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归位。</p>
有我在呢。</p>
简简单单四个字,看似没说什么,却又像道尽了所有承诺。</p>
徐静书抬头定定看着他,想起半年前那个夜里,眼前这个人墨发散在肩背,一袭绚烂孔雀翎大氅裹身,在摇曳烛火中似一朵美而不自知的人间富贵花。</p>
那时他说,他对赵家与徐家先祖起誓,他会保护她,平安长大,护他成才。</p>
到如今半年过去,他再没提过那件事,却一直践行着自己的誓言。</p>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徐静书喃喃脱口,道出盘旋在自己心头半年的这个疑问与感慨。</p>
赵澈愣怔半晌后,忽地将头扭向别处,口中轻嘲:“你可真是词穷,哪有用问句夸人的。”</p>
话虽这么说,日渐俊美的少年面庞却浮起淡淡赭红,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朵。</p>
不得不说,这种夸法虽词穷,他却还挺受用。</p>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修断肠的我……吃完饭来发迟到发红包QAQ</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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