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过刚易折
痛得太厉害,脚底的伤反倒开始有些麻木了。杨锦辉虽然知道出现这种状况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总算稍微能缓一缓。
而之前奉命继续刑讯杨锦辉的雷铭也不好过,打人也是力气活,光是挥舞那根荆条他的手都抡酸了。不过他其实暗地里收了下劲,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抽打杨锦辉的伤口,他到底还是有些后怕的。要是以后真追究起来,他好歹也能找点借口替自己解释。
丁洪抽了根烟休息了会儿,看着在这大冬天还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杨锦辉,他亲自拿了张毛巾替对方擦了擦脸。
“从你进来到现在才过去一个小时。这次外审至少三天,三天就是72个小时。你要是老实交待了,我马上就送你回看守所。”
“你不是想要把我送回看守所,你是想要送我进监狱。我要交待的第一次提审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刘旭他们,更不可能让他们敲诈勒索政府从中谋利!马刚的第一份笔录我也没有做过任何干扰,他清清楚楚地交待了就是秦大生这帮人指使他找刘敞的麻烦。我不知道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逼他们改口供,但是我的口供只有这么一份!”杨锦辉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对抗刑讯已经耗费了他不少体力,而这只是开始。
“你还在狡辩!”丁洪顿时怒容满面,有些事他是不可能向专案组的其他侦查人员透露的,杨锦辉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是他们有意制造冤案。
“过来帮忙!”丁洪气急败坏地指挥着手下按住杨锦辉的头,又让另外一人用毛巾蒙住了杨锦辉的口鼻,他亲自用烧水壶从桶里装了满满一壶水,将壶嘴对准了杨锦辉被毛巾蒙住的脸,“杨队长,我本来也不想对你动用这种办法的。可你既然这么不老实,那就对不起了!”
杨锦辉还没意识到丁洪要做什么,他脸上蒙着的毛巾忽然之间就被打湿了,他赶紧闭紧双唇憋住呼吸,可是却抵不住水流一直源源不断从鼻腔灌进去。
在场的警察都知道水刑的厉害,他们听说这刑侦大楼里还从没有犯人能熬过三十秒,一般两三次之后就什么都招了。
而现在杨锦辉直挺挺地躺在条凳上,任凭脸上的毛巾被持续淋上水,除了头部轻微的摆动挣扎之外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
丁洪知道杨锦辉这是在忍,但是这让最顽强的恐怖分子都无法承受的酷刑,从来都不会失效。一分钟之后,杨锦辉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剧烈的呛咳声,被捆绑在条凳上的身体也开始疯狂挣扎。丁洪并没有立刻松手,他目光残忍,拿着水壶的手稳如泰山,水流以非常均匀的速度淋到杨锦辉的面上,随着对方每一次的呼吸呛入口鼻咽喉乃至肺部。不断呛水给杨锦辉带去的不仅是强烈的窒息感,也让他的鼻腔与肺部产生了剧烈刺痛,而这样的疼痛竟比他被灼伤又遭到的脚底还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最后杨锦辉眼前一黑,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晕厥过去的时候,面上的毛巾终于被拉掉了。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却引起更为剧烈的呛咳。
沉闷的地下室里,十多分钟内的时间里都一直回荡着杨锦辉痛苦的呛咳声,丁洪抱着手站在一旁,冷笑着地欣赏起杨锦辉鼻涕唾液眼泪糊了一脸的狼狈模样。
“杨队长,想好了吗?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呢,还是回看守所去?”看到酷刑生效,丁洪的情绪也开始变得高亢,他对自己残忍的刑讯手段深感满意,他甚至相信,杨锦辉熬不过今晚就会乖乖按照自己的要求认罪。
杨锦辉呛咳了快半个小时,才慢慢缓过了一口气,那条绑在他眼上的黑布业已浸满了泪水和汗水。
“你想让我认什么……”剧烈的痛楚让杨锦辉的言语多了一丝软弱,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态度坚决,一句话没说完就又开始大口喘气。
“其实这案子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怪你撞到了枪口上,打黑除恶的任务我们总要给上头有交待的是吧?现在你只要承认是你在背后教刘旭他们通过示威静坐的方式来敲诈临港区政府就好,你认罪态度好,我们给检察院上报罪名的时候也可以往轻里算。至于马刚那边,只要你把他的第一份虚假笔录和相关录音资料交出来,我们还可以考虑免除掉你构陷他人的罪名。杨队长,你毕竟是咱们公安内部的兄弟,李副市长又那么重用你,只要你肯老实认罪,他肯定会在后头帮你一把,就算判下来了,也可以争取成缓刑。就算背了案底做不成警察了,以后还有很多出路嘛,你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把你介绍到我同学的公司,做个安保主管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听出杨锦辉言语中少有的一丝软弱,丁洪兴奋地蹲了下来,伸手揭开了蒙在杨锦辉眼睛上的黑布,对方双眼紧闭,眉峰紧皱,看得出来这场酷刑已经撼动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既然硬的手段他们已经用过了,接下来趁着杨锦辉肉体和精神都很脆弱的时候,也该改换一下方式,用用软的手段了。诱供也是刑警必须要掌握的一门技巧。
杨锦辉缓缓睁开了眼,不知是不是因为流过眼泪的缘故,他的眼睛看上去竟十分清亮澄澈。
丁洪满怀期待地望着杨锦辉,这一刻他的目光竟是这样的温和,甚至充满了关心。当然,他关心的只是杨锦辉会不会愿意老实认罪。
“我坐牢没关系,可我答应了刘旭要还他一个公道。丁洪!你身为人民警察,不仅不保护好老百姓的安危,反倒去维护那些杀人越货的权贵,你算个狗屁警察!该坐牢的是你们!”杨锦辉突然转过头狠狠地盯住丁洪,哑着嗓子痛斥对方。
丁洪被杨锦辉这么气势凛然地一阵痛斥,一时不防,居然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愣愣地看着这个被他们折磨得十分虚弱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警察赶紧上前把丁洪扶了起来,丁洪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他推开了好心扶着自己的手下,看着面带冷笑望着自己的杨锦辉,气得双唇颤抖。
“难怪吴世豪这种狠角色也能被你气得吐血。杨锦辉,你这张嘴倒是厉害啊。老子做警察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轮不到你这小兔崽子来教训老子!”丁洪年长杨锦辉十多岁,自恃老成,被这么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后辈同行当着手下的面这么叱骂,脸上哪里还挂得住?
他气不打一出来,提起还装着大半桶水的水桶兜头就往杨锦辉泼去。
地下室里虽然温度比室外高,可毕竟龙海的冬天可是会下雪的,就算在室内也不会暖到哪里去,杨锦辉穿得本来就单薄,被这么大一桶冷水浇上身,顿时被冻得浑身一颤,双唇之间也颤抖着吐出一阵阵白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当着在场众人的面笑出了声,他笑这帮人难道还真当自己是个懦夫?
“丁队,这……”雷铭没想到这位特警队长会这么棘手,要知道他们也不是没审过同行,可还真没见过这么硬气拗性的。
丁洪这时候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二十年的刑警生涯,让他积累了丰富的审讯经验,也磨砺出了坚韧冷静的性格,刚才自己的表现,实在过于失态了。
审犯人,打的就是心理战,刑讯不过是辅助手段而已。
他看了眼表,已经快到早上五点了,他读高中的儿子今天要参加一次很重要的选拔考试,他答应过要把对方亲自送到学校去。
“把他解下来,绑到椅上去。”杨锦辉现在这个状态已经不太适合继续用刑,审讯的目的并不是要把被审讯人折磨至死,丁洪也清楚这一点。雷铭他们上前松开了杨锦辉身上的绳子和手铐,然后将几乎无法走动的杨锦辉搀到了审讯椅坐下,将他的双手锁在了身前的挡板上。从条凳到审讯椅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可是杨锦辉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副浑身虚脱的模样,他脚上的伤实在不轻。丁洪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不动声色地蹲下来,拿出手铐将对方的两只脚腕分别紧紧拷在了审讯椅的椅子腿上,这样一来,杨锦辉赤裸的双脚就只能乖乖地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饱受脚底伤口带来的折磨。
“就这么吧,我看杨队长也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下。毕竟白天还有那么多个小时的审讯还没开始呢。”
丁洪站起身,拍了拍手,戏谑地打量着坐在审讯椅上脸色苍白的杨锦辉,对方不知是痛得厉害还是冷得厉害,双唇竟一直在轻轻颤抖。
杨锦辉听到丁洪话里那恶意的暗示,冷冷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真是令人讨厌的眼神。丁洪皱了皱眉,拿起那块落在地上的黑布绕到杨锦辉身后,一下又蒙住了对方的双眼。
在被囚禁束缚的情况下被剥夺视觉,将会给被审讯者带来不安与恐惧,按照刑讯经验来说,也的确如此。
不过鉴于对象是杨锦辉,丁洪一时也不那么笃定自己的判断了。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对方的眼神而已。
带着其他几名审讯人员离开了地下室之后,丁洪压低了声音对他们吩咐道:“听着,我们带他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伺候他的。回头你们替我给白天换班的人说一声,一天只能给他一瓶水,一个馒头。他不愿意说,就暂时什么都别问。每两个小时也给他换换姿势,屋子里那么多铁环,吊一吊,再放一放,他要是乱喊乱叫,就把嘴堵上,可别让他睡着了。也不准带他去卫生间上厕所,让他们买个马桶,回头就让他解决在那桶里。总之,这三天他的吃喝拉撒都必须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任何人都不许透露他在这里的消息。你们换班后回家也好好休息下,晚上八点再过来,咱们继续。”
“他脚上的伤怎么办?不会感染吧。”雷铭想到杨锦辉那双被他和丁洪抽得血淋淋的双脚,依旧心有余悸。
丁洪白了眼这个大个子刑警:“你看他那样子,像是那么矫情的人吗?放心,死不了!”
“那丁队,您的意思是白天就只继续熬着他,不审?”雷铭挠挠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羡慕白班的同事,这样的话至少不用像自己跟着丁洪担那么大的审讯风险。
“大白天这刑侦队人来人往的,怎么审?你看他那样子,是肯老实交待的人吗?等我晚上过来再慢慢收拾他。”丁洪不耐烦地又看了眼表,他得走了。
“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们会把您的话转达到位的。”雷铭马上就回答道。
丁洪准备坐电梯上楼之前,不放心地又回头叮嘱了一声:“对了,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要信,也不要做记录。他的笔录,必须我在场才能做。”
“明白。”站在门口的三人忙不迭地点起了头,丁洪能让他们这些在刑侦队伍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参与这个案子,他们可不能也不敢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等丁洪走了,雷铭他们赶紧回到了屋里,继续看着杨锦辉。
杨锦辉坐在审讯椅上,手脚都被锁得紧紧的,他此时虽然被蒙着双眼,脸上却没有常人会有的慌乱。
想到丁洪的叮嘱,雷铭他们也不打算再问杨锦辉什么,反正人给绑在审讯椅上,插翅也难飞,三个人干脆拿出手机玩了起来。
杨锦辉被折腾了一整夜,又痛又冷又累,他坐在审讯椅上,躺不了也趴不下去,他刚把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想小憩片刻,脸上却轻轻地挨了一下。
“我们都还没睡,你个罪犯还想睡?!给我老实坐着好好反省!”雷铭旁边的刑警玩手机的间歇不时会瞥一眼杨锦辉,他察觉对方大概是疲惫了,赶紧拍了拍杨锦辉的脸,把他强行叫醒。杨锦辉苦笑了一声,对方一口一个罪犯,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似的。
“兄弟,我还没被公诉,没被判刑,只能算是犯罪嫌疑人,不是罪犯。”杨锦辉抬起头,不卑不亢地面向了对自己大声训斥的那名警察。
“哎,你这家伙还顶嘴是不是?!你觉得做过特警队长了不起是怎么的?!你们特警队尽出人渣你知道吗?!这一年时间,你们特警队栽两个队长了!”训斥杨锦辉的那名警察少有被犯罪嫌疑人这么顶过话,一时间,他就觉得自己身为警察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所以也口不择言地攻击起了对方。
杨锦辉勃然大怒:“我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你侮辱我可以,但是不要侮辱我的同事!”
“正飞,算了,算了,别和他吵。”雷铭看了下表,再过两三个小时接班的同事就要过来了。
被雷铭叫住的男人叫殷正飞,他和雷铭分别是丁洪主管的打黑大队第三中队的侦查员,打黑大队和其他刑事侦缉大队有着显著的不同,他们要接触到的人物除了本地区和外地的黑社会分子之外,还经常会和本系统保护伞打交道。在他们看来,不管是之前被捕的谭刚,还是现在被拘在这里的杨锦辉,不过都是隐藏在公安系统的毒瘤而已。
“谁他妈想和他吵?呵,谭刚已经判死刑了,我看这家伙也不会有好下场。”殷正飞满脸不屑地别开了头,说来也是奇怪,杨锦辉的眼睛明明被蒙着,可他却还是觉得被对方这样“盯”得有些不自在。真是见鬼了。
雷铭只好打起了圆场:“杨队长,你也消消气。不管哪种警察,只要做警察都是苦差事。咱们现在这么大半夜不睡地守着你,又冷又饿,也不好过。你要是累了,就抓紧时间休息下吧。”
殷正飞赶紧撞了撞雷铭,丁洪可是刚才叮嘱过让他们看紧杨锦辉,不准对方有机会睡觉的。
雷铭冲留在屋里的辅警使了个眼色,拉着殷正飞悄悄走到了门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一会儿换班的就来了,他也就能休息两三个小时而已。你不是没看到丁洪的手段,就这么熬三天,谁能熬得下来?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丁洪会把责任都揽下来?到时候还不是往你我身上推。我他妈就知道,他堂堂一个副支队长,手下那么多有经验的老手可以用,他不用,非把我们这些年轻人找来,这不就是欺负我们资历浅没经验,好被他拿捏吗?唉,兄弟,这事可不是只有杨锦辉一个人要闯鬼门关,搞不好,咱们也得搭上,所以还是适可而止吧。再说了,我看杨锦辉这样子,还真不太像那种犯事的人,万一这真是个冤案呢?”
被雷铭这么一通劝,殷正飞顿时想通了不少,他吞了唾沫,有些紧张地说道:“不可能吧,现在这个情形下,谁还敢胡来?”
“你我这种小虾米不敢,可人家做老虎的,是我们虾米能比的吗?”雷铭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偷偷瞥了眼一脸怒容坐在审讯椅上的杨锦辉,这位杨队长的性子还真是执拗,俗话说,过刚易折,这一次,对方这身硬骨头怕是要折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