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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这一日朝堂剧变,惊险层出,李代嘉身心早已疲累不堪,侧卧在秦守晏身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沉沉而眠。

    秦守晏靠坐在一旁,低头凝望李代嘉的睡颜,见他发丝凌乱,眼睫轻颤,双颊白中透红,柔弱无骨的玉手交叠放在头边,睡梦之中,纤长的手指不时动弹一二,仿佛要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境,煞是可爱。

    秦守晏一时思绪万千,心想,若是今夜永远都不会天亮,你就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我就会永远拥有你,那该有多好?

    待李代嘉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秦守晏的桃花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森寒冷光。

    他掀开被子,双手扳住李代嘉的肩膀,轻轻令他翻了个身。

    李代嘉身体平躺在龙床上,浑然不觉。

    秦守晏则凌厉弹出左手双指,迅捷无伦地点中了李代嘉胸口的几处穴道。他认穴的功夫已臻化境,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运指随心,分毫不差。

    李代嘉睡梦中不过闷哼几声,穴道已被封住。

    若是寻常人被点住这几处穴道,一定会立即倒地昏迷,但李代嘉已在梦中,只会睡得更沉而已。遑论秦守晏又是用左手点穴,只使出了两成力气。不出一个时辰,李代嘉的穴道便会自动解开,他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曾被人点过穴。

    只不过,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哪怕是天崩地裂也无法将李代嘉吵醒了。

    秦守晏封住了李代嘉的穴道,这才放心去后宫走动。

    他替李代嘉掖好了被子,翻身下床,走到宫外,抓住当值守夜的太监小林子,低声问道:“小皇帝的哑侍赵搏扬,是不是关在云月居里?”

    小林子忙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秦二公子可是要将赵搏扬放出来?小的这就去传令!”

    秦守晏冷笑一声,说道:“你在前面带路,我要去会一会他。”

    小林子见秦守晏神色阴沉,似乎要对赵搏扬不利,心中当即泛起了嘀咕,不知该不该顺从。

    却见秦守晏轻轻吹了一个口哨,数名秦家亲兵涌入殿内,人人披坚执锐,凶神恶煞,小林子哪里还敢迟疑?连忙点头哈腰在前引路,一行人匆匆来到云月居。

    长夜漆黑,星月黯淡。

    云月居外正有侍卫巡逻看守,却也拦不住秦守晏。一行人入了云月居,只见花草幽深,桂树如碧,朱红屋门半敞开来,屋里闪动着一条黑色人影。

    那人影是一名青年侍卫,容颜憔悴,胡子拉碴,神色焦虑,正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这人不是赵搏扬又是谁?

    赵搏扬听到苑中传来脚步声,脚步一顿,惊喜地转过头来,却望见数名秦家亲兵团团涌入,一名华服公子昂然立在中间,朗声说道:“赵搏扬,你还记得我么?”

    赵搏扬愣了愣,才认出此人是秦守晏。

    怪了,秦守晏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难道说……

    赵搏扬忽然明白了什么,喜色顿消,抬步缓缓走到屋外。

    他孤零零地与秦家数名军士对面相峙,神色内敛而缄默,双手则摁在腰间唐刀刀柄之上,俨然十足警惕。

    夜色之中涌动着异样的危险。

    秦守晏似笑非笑地望着赵搏扬,说道:“赵搏扬,你知道么?嘉儿如今是皇帝了。”

    赵搏扬点了点头。

    他虽在囚禁之中,但李代嘉登基的消息早已吵吵闹闹传遍后宫。他知道是秦家双虎推了小龙做皇帝,倍感意外,也无比雀跃。

    小龙做皇帝是天下之福,天底下不会有比他更善良仁慈的皇帝了。

    小龙一定会放我出来的,赵搏扬心想,不过他才登基,一定有许多大事等待决断……

    所以,赵搏扬等着,等着。

    他等着小龙在空隙之余偶然想到他,只要小龙一声令下,他就能立刻回到小龙身边。

    小龙,你什么时候才会想到我呢?

    赵搏扬等着,等着。

    等到白天变作了黑夜,等到万般喧嚣重归寂静,等到一颗凉透了的心变热又变凉,最后,他只等来了一个秦守晏。

    赵搏扬心知秦守晏来者不善,却毫无俱意。

    只要能回到小龙身边,你们便是也砍断我的一条手臂,我也不在乎。

    秦守晏似乎看穿了赵搏扬的心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今天是我秦家人保嘉儿坐上了皇位,是我秦守晏保他坐上了皇位。赵搏扬,你能做到么?呵,你算什么东西?也妄想在皇帝心里占有一席之位?”

    赵搏扬眉头一蹙,神色十分不悦,抬手打了几个手势,动作又快又潦草。

    秦守晏特地带来一名懂得哑人手势的军官,那军官见状惊呼道:“二公子,这哑巴好生无礼!”

    秦守晏道:“废话,我看出来了!你快说,这哑巴手舞足蹈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军官忙道:“回禀二公子,这哑巴说,‘我和他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操心。”

    秦守晏冷嗤一声,转向赵搏扬说道:“我可不是外人,如今天下是我秦家的天下,我再也不会和嘉儿分开。我今天来就是特意告诉你,你不能再留在嘉儿身边了。”

    赵搏扬愕然,秦守晏望着他那惊惧的表情,心中涌动着阵阵快意。

    情敌的狼狈之态,比天底下最香醇的美酒还要令人痛快!

    半响,赵搏扬才打手势问道:“为什么?”

    秦守晏盈盈一笑,答道:“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嘉儿现在是皇帝了,身份尊贵至极。像你这般无趣的哑巴,连一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竟还妄想侍候皇帝陛下?哼,你趁早滚得远远的吧,别来碍我们的眼。”

    赵搏扬又急切地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皇帝帝亲口说不要我了么?”

    秦守晏稍作迟疑,最终还是据实相告,说道:“不是嘉儿要赶你走,是我不许你留在他身边,他还不知道……呵,就算他知道了,也是无力回天的。”

    赵搏扬却长长松了一口,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秦守晏疑道:“你笑什么?”

    赵搏扬打了几个手势。

    那军官结结巴巴说道:“这哑巴说……说……说皇帝曾经答允过他,永远都不会罢免他贴身侍卫的职位。”

    其实,赵搏扬的原话是:“小龙向我发誓永远都不会赶我走。”那军官觉着赵搏扬的措辞大大冲撞圣驾,便稍加润色改动。

    秦守晏心思聪颖,隐隐猜出了赵搏扬的真实意思,冷笑道:“你们倒是两情相悦,好得很……好得很呐……你的舌头不中用,难道耳朵也是摆设吗?今天不是皇帝要赶你走,而是我秦守晏容不下你!一想到你这无耻之徒成天在嘉儿身边晃来晃去,我就想一刀杀了你。”

    秦家亲兵见秦守晏面露怒色,立即爆出一声大喝,明晃晃的尖刀齐齐对准了赵搏扬!

    赵搏扬身在重重杀机之中,不见任何慌乱。

    秦守晏则喝道:“你们别轻举妄动!”

    众亲兵立即收手,秦守晏神色极烦躁,在苑中来回走了几圈,忽然转过头说道:“我虽然很想杀了你,可我不能。”

    赵搏扬愣了愣,不解其意。

    秦守晏继续说道:“那一日屋脊之上,正值生死关头,嘉儿命你抓住我,你就将我擒住,嘉儿又心软了,我这才逃出升天并救出大哥。我秦家兄弟如今能回京复仇,多亏了嘉儿对我的一番情意。不过,嘉儿不会武功,若是你那时贪生怕死,或者要谄媚邀功出卖了我,我哪儿还有命活到今天?你对我也算有救命之恩。”

    赵搏扬摇摇头,又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只听小龙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秦守晏微微点头,说道:“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若是你敢以我的救命恩人身份自居……哼!”

    赵搏扬将脸转到一边,显然不愿意和秦守晏再做废话。

    秦守晏道:“你这小子很谦虚,秦二公子也赏罚分明。今天我想杀你能杀你,但我不杀你,这就算是抵偿了你的救命之恩。你不能留在嘉儿身边了,即刻收拾行装,我会派人将你送到北境。”

    赵搏扬惊愕地转过头,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秦守晏方才是威逼,现在又利诱道:“北境天大地大,你去了那里,再也不用做默默无闻的侍卫。凭你的身手,一定能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若是你不想打打杀杀,那也无妨。我许你银钱,许你土地,许你宝马美女。我许你下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要你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我和嘉儿面前。如何?我对你是不是足够仁慈?”

    众亲兵纷纷称赞附和。

    赵搏扬则怔怔望着秦守晏。

    忽然之间,哑侍神色一厉,两只手腕往前一翻,银色唐刀如龙出鞘!

    军官大喝道:“孽贼休伤二公子!”

    众秦家亲兵杀声大起,无数尖刀毫不留情朝赵搏扬身上劈砍而去。

    赵搏扬冲进人群,众人当即杀成一团!

    只见赵搏扬身形矫健,招式狠辣。

    在重重包围之中,他将右刀当胸一划,迅疾架开面前的数道交错兵刃,同时,左刀往后横劈,凌厉的刀风逼退了两名意欲偷袭的亲兵。

    又有一名亲兵横起长刀,向赵搏扬胸前刺去,赵搏扬凌空一跃敏捷躲过,身子跃至半空,正要往下落时,又将足尖往下一踩,刚好踩住那狭窄的刀面。

    他借力再度跃起,身形在空中一晃,待落地时,俨然已经跳出众亲兵的包围圈。

    赵搏扬这几下是兔起鹘落,翩若游龙,哪怕是慢一个拍子,都会被无数尖刀生生剁成肉酱。

    众亲兵还未回过神来,赵搏扬就已逼到秦守晏身前。

    他神态肃杀缄默,飞速竖起右刀,照着秦守晏的印堂狠狠劈下!

    秦守晏喝道:“你们退下,我来领教大内功夫!”说着身子一斜。灵巧闪避。

    赵搏扬的右刀恰好从他胸前斩落,只要再近一分便会活活削下他一层皮,可谓惊险至极。

    秦守晏见赵搏扬这下势必重心不稳,正待乘机反击,却见赵搏扬前招未老,后招已至,左手将唐刀往上一抛,再反手接回,趁着身子前倾的势头,左刀往秦守晏身上一勾,刀锋如电,眼看着就要将秦守晏整个人当胸斩断!

    秦守晏神色一凛,右腕先是一竖,又是一横。

    赵搏扬只觉得眼前闪过一片雪光,定睛看时,秦守晏手上赫然多了一柄铁骨折扇。

    那折扇“哗”的一声利落张开,将赵搏扬的左刀给稳稳接住了!

    须知,这面铁骨折扇是秦守晏的防身兵器。扇骨以精铁打制,可点人穴道,一出即中。雪白扇面则以细丝织成,质地柔韧异常,兵刃不可破。

    赵搏扬的唐刀在禁宫里也算得上是绝顶兵刃,他练的武功又刚猛至极,却也奈何不了这铁骨扇面,只是在扇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罢了。

    赵搏扬一怔,又见那扇面上龙飞凤舞题着几行诗,写的是:“回首三山何处,闻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还。”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这几行诗写得洒脱奔放,毫无拘碍,一钩一划力透纸背,仿佛要冲破扇面,一飞上天。

    有这一面文武双全的铁骨折扇护在胸前,更衬得秦守晏一张端丽面容无限倜傥。

    秦守晏接住了赵搏扬的左刀,说道:“我对你心慈手软,你倒是对我舞刀弄枪杀气十足。”

    他的语气虽镇定自若,实际上,他才一接招便觉手腕一阵剧震,险些将折扇脱手甩出!

    秦守晏不由暗暗咋舌,同时心头涌起了一股怒意。

    赵搏扬确实身手不俗,但要他秦二公子低头认输,那是绝计不可能的!

    赵搏扬一击不中,稍一晃神,右刀又朝秦守晏前胸砍来。

    秦守晏凝神应战,迅捷无伦翻过手腕抵挡。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两件兵器击在一处,铁骨扇骤然合紧,紧紧将赵搏扬的右刀夹在扇骨之中,这一招十分潇洒漂亮。

    但赵搏扬眼光毒辣,那唐刀的刀锋恰好横着穿过扇面上那道长长的口子。

    刀尖透扇而出,正好停在秦守晏的左胸之前,只要再深一寸便会伤及肌理。

    众亲兵一齐呼喝惊叫,秦守晏胸口一凉,低头一看,明晃晃的刀尖正指着自己的心口。

    他心神一凛,知道情况万分危急,折扇已经被损毁,赵搏扬这一套双手使刀的刀法则恐怖异常,难以招架。

    须知寻常刀客出招再快也总有间隙,赵搏扬双手使刀则能左手去而右手至,右手走而左手还,丝毫不给敌人留下反击余地。

    再说赵搏扬招招狠辣,全为取人性命,眼见他左刀又要袭来,秦守晏心知五招之内势必命丧于他双刀之下,心思急转,忽然大喝道:“赵搏扬!我知道你武功高强,那又如何?天底下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拳脚功夫解决的,否则就该由武林盟主来做皇帝!”

    赵搏扬闻言一怔,刀尖果真凝滞在半空中,不再前进分毫。

    秦守晏又急急说道:“我秦家人如今才是江山之主,李氏全族的性命都捏在我兄弟俩手中。我自然舍不得伤害小龙,不过他的母亲、兄弟姐妹、叔侄姑嫂等等一大票亲戚,我可就不那么关心了!若是你再忤逆于我,哼……这些皇亲国戚下场如何,不必我多说了吧?”

    赵搏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秦守晏。

    这人怎么会卑鄙无耻到用小龙的血脉至亲来做要挟?!

    赵搏扬和李代嘉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李代嘉不是那种漠视亲情之徒。

    听说今日李真尚为人断臂,李代嘉都大大为他哀恸悲伤。若是其他皇亲也遭人毒手……那还了得?

    秦守晏,你既然喜欢嘉儿,怎么忍心如此伤害他?

    赵搏扬一时又怒又慌,沉默半响,忽然咬紧下唇,猛的抽回了右刀。

    寒光一闪,双刀已然回鞘。

    秦家亲兵们立即涌上将赵搏扬团团包围。

    赵搏扬的头垂得很低,默默盯着地面,一副全然顺服之态,但他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正微微颤动,显然内心中压抑悲愤到了极点。

    秦守晏见赵搏扬主动认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想到方才生死关头惊心动魄,不由庆幸自己应变神速,竟能想到拿皇太后等人的性命来恐吓哑侍。

    其实,如果赵搏扬真的杀了秦守晏,秦克阵雷霆震怒之下,不止赵搏扬要血债血偿,李代嘉也不能免罪。

    只要秦守晏阐明了这一层利害关系,赵搏扬投鼠忌器,怎么还会伤害秦守晏?

    但方才局势万分危急,两人竟都没想到这一个最直接的后果。

    秦守晏还无端端将一众皇亲国戚也牵扯进来,倒显得自己十分卑鄙无耻了。

    那军官喝道:“姓赵的,秦二公子念在往日情分上对你网开一面。你就乖乖去北境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竟值得你这样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当真是昏头了!”

    赵搏扬抬起头,一对凤眼中满是悲辛屈辱之色,半响,缓缓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不会再留在小龙身边,但我也不想去北方。秦二公子,你能不能允许我回乡?”

    秦守晏听赵搏扬“亲口”答允不会再纠缠嘉儿,心中大喜,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问道:“你的家乡在哪儿?”

    赵搏扬提起刀鞘,在地砖上刻下一个字。

    这苑中地砖乃青石所制,甚是结实,寻常人便是用小刀也难以划出印迹,更别提用刀鞘了。

    赵搏扬则武功盖世,内力贯通刀鞘,刻地砖便像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只见地面上扬起一片淡淡尘屑,借着黯淡的月色,可隐约看清地上的字是:“川。”

    秦守晏恍然道:“原来你是四川人……呵,你一个哑巴川娃子,能在禁宫学成一身武功,还混成了皇子的贴身侍卫,确实很不容易,难怪你舍不得离开宫里了。”

    赵搏扬默默低下头,脑中浮现的全都是小龙的音容笑貌……

    他想到他和小龙的初见,那时,他初入禁宫,朱皇后看他是哑巴,特意选他来伺候六皇子。

    宫人们将他领到小龙面前,赵搏扬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站在金枝玉叶光彩照人的小龙面前,真觉得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小龙却从未嫌弃过他。

    他反而很喜欢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

    他又想到他们青梅竹马的童年时光;想到小龙每每受了委屈只和自己倾诉;想到小龙撒娇耍痴要自己对他好;想到他们年少情动初尝云雨……

    其实,赵搏扬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小龙怎么会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他还待他那么好,那么好……

    秦守晏就是嫉妒小龙对他的这份好,才要使尽手段将他赶走。

    赵搏扬心中一阵悲凉。

    他心想,如果小龙对我很坏很坏,从来不给我一个好脸色,更不要提和我有什么逾越主仆的情分,那样……那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了。

    但现在,赵搏扬必须要离开李代嘉了。

    他的一颗心,真似千刀万剐痛到极点……

    那军官问道:“二公子,咱们要允准这小子回四川吗?”

    秦守晏稍作沉吟,说道:“不可。谁知道他会不会乖乖回去?万一他绕了个圈子又回京师了,那该怎么办?你们务必将他送往北境,日夜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那军官应道:“是!”

    赵搏扬一听自己归乡无望,不由仰起面容望向月夜,两行清泪顺着英俊面容缓缓划下,更显得无比悲戚。

    秦守晏此时颇为志得意满,见赵搏扬如此失魂落魄,心中竟升起了一种胜利者对败者的怜悯,说道:“赵搏扬,你有恩于我,我也不便对你如此恩断义绝。你有没有什么话留给嘉儿?我可以代为传达。”

    赵搏扬满脸错愕,显然不信秦守晏会好心到帮他传话。

    秦守晏何时被人怀疑过人品?当即眉头一竖,说道:“你莫看轻我,我今夜背着嘉儿将你逐出京师,确实无耻之尤,这一点我不会狡辩。想我秦守晏一生风流,怎么愿意撕破脸皮来做这么煞风景的事?但在嘉儿心中,我永远也争你不过,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哼,秦二公子何等身份?怎会欺骗你一介无名之辈?你要是没有话留给他,正好也省了我的事!”

    秦守晏的语气极为激烈愤慨,赵搏扬心想他若是不愿意传话,大可不必主动提起此事,确实没必要欺骗自己。于是抬起双手,缓缓打了几个手势。

    秦守晏问道:“这哑巴要给小皇帝传什么话?”

    那军官答道:“这哑巴说……请皇帝陛下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哭鼻子。”

    秦守晏轻轻“唔”了一声,心想,小龙儿确实跟小孩儿似的爱哭鼻子,要是知道哑侍去了北方,少不得大哭大闹一场。

    虽然小龙美人委委屈屈掉眼泪的模样也很有趣,但叫他为别的男人神伤哭泣,终究不美。

    待我将小龙哄上一哄逗上一逗,叫他破涕为笑,从此心里只想我一个人,那就好了……

    秦守晏昂然道:“你这句话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我自会帮你转告小皇帝,还有别的话么?”

    一想到赵搏扬想和嘉儿说一句话都要通过自己传达,秦守晏心中更是畅快,只觉得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之中,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赵搏扬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郑重其事交给那名军官,打手势要他转交给皇帝,然后摇了摇头,意思是再无话说了。

    数名亲兵当即押送赵搏扬回屋收拾行装。

    不一会儿,赵搏扬便在众人包围之下,背着一只包袱走了出来。

    寻常的大内侍卫在皇子身边当差,总少不了天天拿赏银捞油水,赵搏扬却混得十分清贫,随身行李竟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包袱,恐怕内中细软加起来还没有那一对唐刀贵重,众人看了都大出意料,暗暗钦佩。

    秦守晏生怕夜长梦多,叠声催促众人快点启程。

    赵搏扬行至苑门,忍不住回头望去。

    月色之中,只见哑侍凤眼泪光朦胧,神色中俱是苦恋与悲辛……

    秦家亲兵又在旁呵斥,赵搏扬这才依依不舍转过头,一行人急匆匆往宫外去了。

    秦守晏目送他们离去之后,转身问那军官:“那哑巴刚才给了你什么物事?”

    军官忙道:“属下正纳闷呢,还请二公子鉴别。”双手将那物事呈到秦守晏面前。

    秦守晏接过来一看,微微一怔。

    ——那是一只纸折的小宝剑。

    这只小宝剑的边角微微卷起,纸面泛着黄意,显然常常被哑侍握在手中爱抚把玩。

    还记得那年李代嘉和秦守晏一起在青竹书苑上课,李代嘉课中悄悄折了小宝剑送给赵搏扬,没想到赵搏扬竟然留到了现在……

    秦守晏定定望着掌心中的小宝剑,忽然意识到,赵搏扬并不全然是为了宫中的荣华富贵才死缠着李代嘉,他对李代嘉的一腔深情,未必亚于自己……

    一阵冷风吹过,秦守晏腰间悬挂的香囊随风摇晃,仿佛有千钧之重……

    那名军官见秦守晏神色不定地盯着那小宝剑,不知有何渊源,一时不敢出声。

    秦守晏沉吟半响,才将小宝剑揣入怀中,淡淡说道:“咱们回去。”

    一行人重回皇帝寝宫。

    秦守晏心中计算着,李代嘉的穴道应该还未解封,谁料,还未入内室,就听到了说话之声。

    原来,李代嘉这一夜睡得颇不安稳,梦里总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慌乱。

    秦守晏点穴时本来就下手很轻,李代嘉体内气血胡乱翻涌冲撞,竟然自行解穴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空荡荡的,秦守晏不知去了何处,心中正觉奇怪,又听到宫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便传唤宫人询问道:“什么人来了?是赵搏扬吗?”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宫人答道:“陛下睡糊涂啦,陛下还未下令释放赵搏扬,哪个敢私自放了他?应该是秦二公子回来了。”

    李代嘉道:“是,是,等到天亮,我就立刻下令。奇也怪也,秦守晏这么晚不睡觉,跑到外面去做什么?”

    宫人迟疑不敢答。

    秦守晏当即推门走进殿中,盈盈笑道:“嘉儿,你想我了么?”

    李代嘉见秦守晏忽然出现,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微红,转过身道:“我想你做什么?我是怕你这个坏家伙趁着月黑风高干什么坏事。”

    秦守晏哈哈大笑,望见李代嘉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头乌发披在身后,一身雪白寝衣干净又柔软,纤细的四肢蜷缩在一起,显得十分可爱,心中更是喜欢,便遣走宫人,走上前去,往床沿一走,展开手臂,从背后将李代嘉搂入怀中。

    李代嘉才醒来不久,正是四肢酸软、头脑昏沉之时,便软软倚在秦守晏怀中,一对晶莹妙目将睁未睁,脸颊白皙莹润,无一处不柔顺驯服。

    秦守晏低头望着他清秀娇嫩的面容,怀里搂着这具温香软玉的身子,方才于秋夜中沾染的一身寒露,仿佛顷刻融化,温柔说道:“嘉儿,你别再想赵搏扬了,他已经走了。”

    李代嘉抬起头,呆呆问道:“走?他走去哪里啊?”

    秦守晏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无限爱怜道:“你睡觉的时候,我自行去云月居见了赵搏扬。我告诉他,我会派人送他去北境,还保证他吃香喝辣富贵一生,唯一的条件就是他再也不许见你。他起初不愿意走,后来还是从了。这会儿功夫,想来已出了京城。”

    他故意用了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赶走赵搏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李代嘉似乎没听明白秦守晏的意思,瞪大了一双眼睛,错愕地盯着他看。

    秦守晏微微一笑,又吻了一下李代嘉的额头,动作无比轻柔,胸中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只觉得李代嘉的身子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冰冷……一时微笑难以为继,迟疑道:“嘉儿,你……你发什么呆呢?你还没睡醒么?”

    李代嘉愣愣看着他,哑声道:“赵搏扬……走了?”声音颤抖至极,仿佛骤然堕入了一个可怖的噩梦。

    秦守晏望着他这副如坠深渊的神情,心中顿时不忍,但想做都做了,哪里还有后悔的道理?便狠下心道:“没错,那哑巴去了北方,再也不回来了!”

    李代嘉双眼圆睁,脸色煞白,忽然翻了个身,颤颤巍巍揪住了秦守晏的肩膀,说道:“北方?北方?赵搏扬要去北方了?可是北方那么远……他竟是再也不回来了么?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他……他不管我了!”

    李代嘉双眼慢慢变红,待到后来,就连耳朵鼻尖都泛起了柔弱的嫣红颜色。

    他不吵也不闹,只是死死抓着秦守晏的肩膀,怔怔望着秦守晏的面容,神色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手足无措。眼中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水,这倒是大出秦守晏的意料。

    秦守晏从未见过李代嘉这般神态,略感慌张,忙温柔笑道:“是啊,那哑巴去北境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劳心劳力打打杀杀。他去之前,还叫我给你传话呢。”

    李代嘉吃了一惊,说道:“不……不!赵搏扬分明是哑巴,他怎么能叫你给我传话?你在骗我,对不对?赵搏扬根本没有走,对不对?啊,你这个人真是坏死了!”嘴上虽然在埋怨,脸上却绽放出了欣喜庆幸的神采。

    秦守晏心中一酸,低声说道:“我没有骗你,我手下刚好有一个懂得哑巴手势的军官。赵搏扬千真万确走了,他叫我给你传话,让你好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哭鼻子。”害怕李代嘉终究不信,自怀中取出折纸小宝剑,双指夹着送到李代嘉面前,说道:“你看,这就是信物。”

    李代嘉闻言一愣,呆呆看着那只小宝剑,半响,双手接了过来。

    烛影摇动,信物赫然为真。

    李代嘉僵住了。

    秦守晏的志得意满、趾高气昂均已化作乌有,一双桃花眼满是谨慎之色,眨也不眨地盯着李代嘉。

    他本以为李代嘉定会大哭一场,心中早就设想好了无数安慰之语,谁料,李代嘉只是望着那只小宝剑,没有哭,没有笑,眼神无比呆滞,就好像一具空有躯壳、内无灵魂的行尸走肉……

    李代嘉长长久久看着那小宝剑,秦守晏则长长久久看着李代嘉。

    他俩的身子挨得甚近,两颗心却离得好远,好远……

    秦守晏见李代嘉久久不应,不由呼吸微乱,一颗心更是揪了起来。

    小龙竟如此伤心,我赶走赵搏扬真的做对了么?

    不,小龙之所以如此伤心,都是因为他太在乎赵搏扬。若是我赶走了赵搏扬,小龙则毫无反应,该吃吃该睡睡,那我还费老大劲儿赶他走做什么?

    没错,若是不赶走赵搏扬,我在小龙心中,永远只能做不尴不尬的秦老二。

    我不要做第二,我只做唯一……

    思及此处,秦守晏心中再无任何迟疑。

    他性格便是如此,认定了一件事便要去做,一意孤行,绝不后悔。

    但想李代嘉这么一直发呆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劝道:“嘉儿,你看外面天都要亮了。我大哥虽然免去了七天早朝,咱们也不能通宵达旦说闲话呀。来,把东西给我,咱们赶紧睡吧。”伸手去拿那只小宝剑。

    李代嘉回过神来,连忙侧过身子,将小宝剑紧紧护在胸口。

    秦守晏右手一滞,却见李代嘉面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惊慌和恐惧,不由心中一紧,说道:“好嘉儿,你……”

    李代嘉声音发颤,一字一句说道:“是你……是你逼赵搏扬走的!”

    秦守晏怪道:“我帮他在北境另谋生计,用心甚好,怎么能说是逼呢?”

    李代嘉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巧言狡辩。赵搏扬曾经答应过我,他会永远听我的话。我又没有叫他走,若不是你逼他,他怎么会走?”

    秦守晏一愣,忽然回想到赵搏扬一脸温柔地说,“小龙向我发誓永远都不会赶我走”……不禁喃喃道:“你们……你们俩还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两情相悦?

    真是心有灵犀?

    秦守晏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无言以对……

    一派沉默之中,李代嘉又低头望向掌心的小宝剑,心中渐渐想透了秦守晏逼走赵搏扬的动机缘由,不禁恍然,心想,若不是我当初软弱无能,以至于失身给秦守晏,赵搏扬今日怎么会被迫离宫?

    又想到,这夜早些时候,他在龙床上和秦守晏不知羞耻地翻云覆雨,事后还伏在秦守晏身侧,扭扭捏捏说了什么“我心里有你”的浪荡之语。

    李代嘉当真是头晕目眩,胸中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他只恨自己太过软弱多情,若是天生一副铁石心肠,从不懂得情情爱爱,又怎会连累赵搏扬被人当做刺头生生拔去?

    赵搏扬,他……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你们都不明白……

    没有人明白……

    李代嘉活了这许多年,每每遇事不顺,总是自怨自艾,但此刻,他心中的自我嫌恶之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深重……只觉得是自己害了赵搏扬,又怨恨秦守晏行事太过霸道。

    但要说派人追回赵搏扬,或者亲自出宫去找他,李代嘉却是想都不该想的。

    一来,秦守晏赶走赵搏扬就是因为吃醋嫉妒,若是李代嘉再表现出对赵搏扬的过分喜爱,唯恐秦守晏一声令下,赵搏扬还不到北境便人头落地。

    二来,李代嘉虽是皇帝,其实不过是秦家兄弟手中的囚犯。与其大吵大闹上下折腾,还不如省省力气,免得叫秦家人看了皇族龙裔的笑话。

    秦守晏见李代嘉不哭不闹,眼神空落落的,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一时心中不快,问道:“嘉儿,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大哭一场也就是了,这样憋着做什么呢?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扮演成熟老道。”

    李代嘉苦笑一声,说道:“是啊,木已成舟,你秦家兄弟权势滔天,难道我奈何得了你们?我这般哀哀戚戚、惺惺作态又是给谁看?”

    秦守晏听这话只觉得颇为刺耳,说道:“嘉儿,你年纪小不懂道理,又没什么人好好教导你,如今见我大哥一力替你操办事务,你自然会误会我秦家兄弟的忠心。但你想想,你的父兄都是勤政的皇帝,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最后,你父皇活活累死,你大哥更不用说,闹得众叛亲离,万夫所指,这样就很好么?”

    秦守晏又身体前倾,右手缓缓抚上李代嘉的膝盖,继续说道:“等时间久了,你自然就明白了。真正的皇帝本就该闲散无事,因为他知人善用,用人有方,一切大事小情,自有底下的人替他去操心,他可不就成了清闲皇帝么?”

    李代嘉定定看着秦守晏,忽然笑道:“是,我现在不懂得为君之道,等时间久了,我自然就会明白。等到那时,天底下再也没人能管得了我。等到那时,我就去找他,总过一天,我会找到他,然后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秦守晏神色一厉,一双桃花眼燃起了烈火般的妒火戾气!冷冷说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想学你的父兄做那乾纲独断的霸道皇帝?且去拿镜子照一照,看看你这张小娘儿们似的脸蛋,到底那里像皇帝!”

    李代嘉从小男生女相,宫中暗地里从没少传过讥嘲之语,待年岁渐长才有消减。

    再说从前秦守晏说李代嘉漂亮,那都是讨好之意,哪儿像现在这般冷言讽刺?

    李代嘉一时怒从心头起,喝道:“我的脸蛋不像皇帝,难道你大哥就很像么?你大哥的脸——”

    忽然舌头打了个绊子,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李代嘉原本想说:“你大哥的脸叫我大哥给划花了,这辈子只能戴面具示人,难道就很好看么?”

    但他不由自主回忆起秦老将军吞金自杀的场面,何其惨烈?何其悲辛?

    秦克阵满脸血污紧紧抱着父亲尸首的模样,又是何等绝望?何等痛苦?

    话到嘴边,竟不忍心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