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夕夜，北风烟雪。
街上大半的买卖都关了张，只有街口的一家照相馆的招牌上，有些土嗨的霓虹还在半死不活地闪烁着。
照相馆里，几个员工正在唧唧歪歪地抱怨着什么。
“老板想钱想疯了吧一个破照相馆，连影楼还够不上呢，非要搞什么全年无休，你无休你倒是在这儿盯着啊，有病。”
“就是就是，自己倒是知道跑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过年去了，非把我们几个倒霉蛋儿留下。”
“要不咱也走着”
几个人一合计，就把目光对准了独自一个还在勤勤恳恳地打扫着卫生的相貌平平的小伙子身上。
“阿摩，你看着大年三十儿的，我家里孩子小，要不……”员工一号走到名唤阿摩的年轻人面前，面有难色地说道。
“我家里孩子也小！”员工二号还没等她说完，又紧接着叫唤道。
“放屁！你个单身狗哪来的孩子我才要去陪女朋友过年呢！”员工三号毫不客气地当众揭穿了对方。
“你才放屁，你女朋友是塑料的过个屁的年！”员工二号很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王摩：“……”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家里人还都等着你们吃年夜饭呢这儿我一个人盯着就行了。”王摩脾气很好地说道。
“那……合适吗。”
几个人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早就夹着大包小裹的准备滚球了。
“没事儿，反正这种天气也不会有人来了，只要不关张，估计老板也不会说什么的。”王摩说。
“那我们就……提前给你拜个早年了哈。”
“大哥大嫂过年好！”
“哪来的大嫂啊白痴。”
几个人一哄而散，留下王摩一个人看店了。
王摩没什么所谓地继续打扫着卫生，打算扫完地之后继续看电视了。
其实他也不是脾气好到了任人揉搓的程度，只是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倒是宁愿呆在店里。
因为他是个孤儿，他在哪里都是一样一个人过年的。
王摩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儿小小的寂寥，不过也不是多么难受的，因为自从有了记忆开始，他就是生活在福利院里，并没有经历过跟家人的生离死别，那些在和电视剧里得到的间接经验，给不了他太多直观的感受。所以这会儿他与其说是寂寥，倒不如说是无聊来的恰当。
就在王摩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门口的迎客铃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日期、这样的天气，竟然真的有人还回来照相馆里照相。
王摩往门口一看，一搭眼几乎就没看到人，弄得他浑身一激灵，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了门口站着一个身型极其伛偻的人，因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而险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欢迎光临。”王摩赶紧上前招呼道。
“照相。”
来人的声音非常苍老，让王摩意识到这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嗳。”
他一面赶紧答应着，一面伸手搀扶住了颤颤巍巍正在很努力地往里走着的这位老人。
等到走到了室内，王摩在帮助对方拍雪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一位穿著干净体面的老先生，只是他看上去非常苍老，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在这也恶劣的天气里徒步走到照相馆来的。
“老先生，不好意思，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值班”，王摩把老人安顿在大厅里的沙发上，转身接了一杯温开水递了上去，一面说道。
“我还是学徒，就只能拍证件照，您是打算……”王摩试探着问道。
“好”，老先生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动作就花掉了他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是的。
“好。”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扶紧了自己的拐杖，努力地支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抬起头来看着王摩，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照……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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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直半死不活的土嗨风范的霓虹灯终于寿终正寝，“啪！”地一声崩断了，使得整个儿室内的光线也跟着闪烁了一下，晃得老先生的脸在一瞬间闪出了一丝带着荧光的苍白。
王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他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事实上王摩还觉得这位老先生看上去有点儿哀，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冰天雪地的，自己一个人在风烛残年的时候拄着拐杖来到照相馆里照遗像，还是在除夕夜的时候。
他走过了多少团团圆圆的人家，看到了多少万家灯火，听到了多少欢声笑语呢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一个人走到这里来拍遗像的呢王摩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象着。
实际上王摩还是挺高兴在除夕夜的时候有个人能说句话的，因为虽然很久都没有庆祝过了，但是他的生日的确是在今天。
其实这个生日并不准确。
准确的说，他是在除夕夜这天晚上，被人丢在福利院门口的，而且那个时候的他看上去也的确就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的模样，所以照顾他的阿姨就把这天定为了他的生日。
王摩想到这里，对于老先生的招呼也就格外热络了一些。
“老先生，您要是信得过我的技术，我就给您拍一张看看”
王摩又给老先生换了一杯温开水，一面招呼他道。
“好。”老先生的反应比年轻人要慢上一些，他重重地点了一个头，扶紧了拐杖，有些吃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王摩见状，连忙上前去试探着搀扶了对方一把。
等到把老先生扶起来的时候，王摩才发现，其实这位老先生的身量挺高了，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有些伛偻，站直了的话可能要比王摩还要高出一个头去。
他心里有些感慨，一面扶着老先生往证件照的幕布那边走了过去。
王摩安顿好了老先生坐下，自己则来到照相机的三脚架后面，稍显生疏地打开了机子，一面口中说着：“老先生，麻烦您直视一下镜头。”一面低头看向了显示屏。
这一看不要紧，王摩忽然之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显示屏里，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且相貌端庄，俊美无俦！
王摩条件反射似的别开了视线，狠命地揉了揉眼睛。
等到他再一次看向显示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哪有什么相貌漂亮的年轻男子，分明还是那位皱纹爬满了脸颊，干瘪得好像一颗被篝火烘干了的核桃的老人。
王摩：“……”
我有什么毛病，王摩在心里想到，难道我真的好像我的同事们说的那样，常年不找对象憋疯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至少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取向到底偏向哪一方了。
不是不是不是，王摩在心里狠狠地甩了甩头，听说出现这类幻觉的时候，对方都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绝对看不清楚这么细致的脸部细节的，而且不是说都会出现在梦里的吗
王摩愣了一下神儿，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假想，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了——
难道刚才是显示器黑屏了
王摩：每当手机黑屏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一张相（sheng）貌（shi）平（mei）平（yan）的脸。
第3章
王摩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雷了一下，稳了稳心神，继续拍照。
因为只是普通证件照的拍法，所以即使是学徒王摩也很快就搞定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机子，来到了老先生的面前。
“老先生，照片已经拍好了，您看……”
王摩是打算问他要洗几张，什么尺寸之类的信息，但是话到嘴边，却有一种哀伤的感觉，似乎还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要大一点儿的”，老先生思考的时间比一般人长了一些，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个差不多的尺寸，看向了王摩。
“要这么大的，行吗。”老先生用自己混沌的眼睛看着王摩，用有商有量的态度向他说道。
“行，没问题，等我们店里做好了，我给您送过去。”王摩态度很好地答应道。
“不用”，老先生扶紧了拐杖，动作非常艰难地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
“不用。”在王摩的帮助下，他终于站直了身体，然后又摇了摇头，重复了一句。
“我自己来取。”老先生说，然后他又伸手向上衣的里怀，似乎是要拿钱出来。
“老先生，等您拿到了照片再付钱也是一样的，大概两天之后就可以做好了。”王摩很和善地说道。
“是吗。”老先生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告辞了。”老先生说完，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老先生，您住在这附近吗要不然您等我一会儿，我穿了衣服送送您……”王摩一边回头收拾东西，一边口中说道。
可是当他穿好了自己的羽绒服，再一回头的时候，哪里还有老先生的影子！
王摩：“……”
虽然这么想不太礼貌，但是王摩总觉得，这位老先生的行动速度跟树懒难分伯仲。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一位树懒级别的选手，是如何在他回过头去的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从这么大的店面里迅速消失的呢
“老先生”王摩试探着喊了两句，结果发现照相馆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已经空无一人，无人应答。
他往外赶了几步，推开了照相馆的大门，发现在门口石阶的落雪上面，有一串浅浅的足印。
那串足印延伸到了大街上，就浑然不见了。
可能是风雪太大给掩住了吧王摩在心里想到。
也不知道这位老先生住在哪儿，这么大的雪天，难为他还要自己走回去。
不过既然人已经走了，王摩也只好关上了大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做他的打扫工作。
等到他扫到了刚刚那位老先生坐着的地方的时候，才发现地上散落了两三张小卡片。
王摩把小卡片捡了起来细看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他点了点头，并不惊讶。
这种小卡片被老年人带在身上倒也不新鲜，是防止走丢用的，王摩以前也遇到过，可能是老先生怕自己走丢了，随身带着好多张，坐下来的时候掉出来的吧。
他看着小卡片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相当漂亮，看了一会儿，才把它们放到了柜台上收了起来。
——
一晃两天的时间的就过去了。
店里按照老先生的要求把遗像做了出来，然而王摩等到了第二天，也不见有人来取。
王摩有点儿担心，因为他觉得那位老先生看上去不像是随随便便放人鸽子的类型，如果说好了时间却没来的话……
他一直等到了白班结束，老先生还是没有来，于是王摩就打算在下班儿的路上给他送一趟，顺便看一看老先生的情况，是否需要帮助。
今天的路况还是不好，北风吹雪花儿飘的。
王摩按照小卡片上的地址摸到了老先生的住处，觉得有点儿惊讶。
自己一个正在年富力强的小伙子冒着大雪走了什么远的路都快要冻挺了，除夕夜那位老先生又是怎么坚持住走了一个来回的呢
王摩走进了胡同儿里，因为胡同儿里面过道儿窄小，所以体感上风雪都小了一些。
他摸着门牌号，一路找到了老先生在字条上留下来的地址。
这是一个独门独院儿的小院子，虽然比盆景都大一点儿有限，但是从院门外面看上去，却收拾得挺干净利落的。
院门没关，于是王摩就在院门口拍了几下门。
“老先生”王摩招呼了一声。
“我来给您送照片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响动。
王摩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声打扰，走了进去。
“老先生，您在家吗我是照相馆的学徒。”王摩稍微放大了一点音量，又打了个招呼。
小院子里还是没有半个活物答应他的话，只有正对着院门的一间土坯房，孤伶伶地杵在那里，好像鬼片里的破庙一般的阴森。
王摩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他伸手想要敲门的时候，老旧的铁门却因为王摩走路时带过来的一点风、吱呀呀地开了个小缝儿。
这小缝隙一开不要紧，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王摩浑身打了个寒颤，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就听到了房间里似乎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那声音有点儿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着。
王摩心里一紧，心说还不会是老先生不小心摔倒了受了伤，无法求救才会在地上爬行的吧他抬脚打算进去，又留了个心眼儿，把手机点到了紧急呼叫的界面上，一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光线非常的昏暗。
王摩眯起了眼睛，试探着往里走去。
他觉得地板上似乎不太整洁，因为踩上去的时候会感觉到黏哒哒的。
王摩：“……”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仔细地辨认了一下。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脚下都是血迹，而且蜿蜒曲折，正在向前延伸，仿佛一条引人走向地狱深处的红毯！
王摩浑身一激灵，手上就按下了拨叫电话的按键，结果电话里只是传来了没有信号的盲音。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正前方又传来了那种细细碎碎的声音。
王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缓缓地抬眼一望，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暗昧的光线，他看见那条血染的红毯的尽头，爬行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他缓缓地回过头来……
赫然映入王摩眼帘的，就是此时此刻他手中正抱着的遗像上，那张如同干瘪了的核桃的脸！
倏然之间，那张脸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把脸都给笑裂了！
“啊！”王摩大叫了一声，怀里的遗像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粉碎。
然后他就看到，从那张笑裂了的脸里面，长出了另外一颗人头。
年纪轻轻，俊美无俦。
就问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