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快下班的时候,更衣室里,楚宴刚打开储物柜拿了手机,便看到了几条来自他姐姐梁方圆的信息。
是的,梁岁辞上头还有个姐姐,不过当时家里穷,梁方圆初中刚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在S市的电子厂打了好几年工,一直供着弟弟把五年大学给读完了才出嫁。
其实梁方圆上初中时成绩也不差,只是农村人,觉得给女孩子读那么书没什么用,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回来贴补家用。
可是尽管如此,梁方圆仍然非常关心爱护这个弟弟,在他上学的时候,逢年过节回家都会给梁岁辞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即使自己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还是每个月都给这个上学的弟弟打生活费零用钱。
结婚三年,梁方圆现在和丈夫在老家的镇上经营一家卤菜铺子,前年小侄子也出生了,生意不好不坏,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梁方圆发的是语音消息,大意是问他今年过年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给他物色了对象,也是大学生,同样在M市工作。
楚宴回了条消息,将东西收拾好,换完衣服又整理了一下明天要用的资料就可以下班了。
[宿主大人,您就不打算去见见这个世界的男主受吗?]系统2333有些不解,为什么他的宿主大人还是这样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不急,得让他来找我。]楚宴心想,炮灰渣攻之所以是炮灰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是……人渣。
回到家,楚宴第一件事就是清理东西准备搬家。自己就是在这里出轨被抓的,住着黎晰给他买的房子,还给他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他觉得,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其实在一起时黎晰送了自己很多礼物,有名贵的手表皮夹,也有不值钱的手机挂饰车载挂件等等。
楚宴找了个纸箱子,把它们通通都收了起来,粗略估计了一下,可就这一箱杂七杂八的东西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万了。
晚上洗漱完坐在床上,楚宴又在网上找了一下租房子的信息,很快就让他找到了,在三环内,八十平左右,不过这个位置的话开车反而不合适,但坐地铁上班大概要30分钟左右。
[宿主大人,你不是有房子住吗?干嘛去那么远?]
[以前做炮灰,自然怎样都可以。但现在,我们即使坏也要坏得有格调一些,如果还继续住在这里,实在显得没皮没脸而且也太掉价了。]
2333不是很懂,不过宿主大人既然觉得这样好,那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支持就好了。
跟医院请了一天假,楚宴收拾好东西就可以搬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就几件衣服和一些专业书籍,所以他也没找搬家公司,自己就可以搬。
他看中的这房子没怎么装修,只有几件基本的家具,床上连床垫都没有,还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厨房。房东将钥匙交给他,“等下我去买床垫,房租你是先交一年的,还是一个月一个月的交?”
“先交三个月的吧。”楚宴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住不了一年那么久。
毕竟是在M市,即使是这样的房子,三个月的房租也将近要了五六千。
说起来,梁岁辞自己的工资并不算低,但家里父母都六十多了,基本都要靠他养,去年他还拿出了三十多万在老家盖了新房子,存款也没剩多少。
而且他在黎晰面前一直都是那种高洁傲物,遗世独立的白莲花形象,所以黎晰送他的东西,他也都是表现得十分勉强才接受的,只有在最后摊牌分手的时候才表现得——十分不要脸。
这就导致,在一起时,黎晰甚至不怎么敢送他太贵的东西,更别说直接送卡送钱了。
由奢入俭难,楚宴虽然扮演的一直都是炮灰,但从来没缺过钱,即使有过穷日子,也很快就富起来了。
因为每个世界的男主受,总是财运滚滚滚的。
他环视了一下这个基本上可以称之为毛坯房的地方,长长地叹了口气。
——
酒店的大厅里,装修豪华,光线充足,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穿过三楼装饰华丽走廊,经过露天花园,东侧的区域,是一片休闲娱乐区域,还有封闭的酒吧间。
张承烨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目光有些迷蒙朦胧的黎晰,又问了一句,“房子真不打算要回来,你这样,不会是还对他念念不忘吧?对他这种人,你还……”
吧台昏黄的灯光水一样地倾泄在他身上,黎晰听到声音侧过头,唇边一点笑意都没有,面无表情,神色看起来疲倦而冰冷。
他还有点迷茫,似乎是在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站起了身。
“我先走了。”
张承烨摇头,就梁岁辞这种人他都见得多了,典型的伪君子一个,装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其实心里不还是奔着钱来的,这比那些明码标价出来卖的还要令他看不起。
临近年关,科室的杨主任说请大家一起去JY酒店聚个餐,楚宴原本不想来,但对方怎么说都要请他,甚至说出了——梁医生不来的话大家干脆都不要去了这种话。
……
其实大家心目中也是心知肚明,当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黎晰经常开车来医院接梁岁辞下班,还时不时在加班的时候来送饭送汤,后来基本整个医院没人不知道他跟黎晰的关系特殊,有些人不屑,有些人却急着想借着梁岁辞抱上黎晰这只大腿。
谁都知道杨立最近要评高级职称,他资历都有了,就差学术荣誉了。就像当时,和梁岁辞一起评级的还有张医生,对方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都要比梁岁辞要好,但就因为梁岁辞在一个国内专业top的一家杂志发表了一篇专业论文,轻而易举地就将张医生给压下去了,虽说不公平,但这就是现状。但他们觉得如果没有黎晰的门路的话,按梁岁辞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得到这家杂志的青睐。
而杨立之所以请大家一起吃饭,也是害怕单独请,人梁医生不会答应了。
包间里很宽敞,吃完饭大家又去唱了k,席间梁岁辞被杨立灌了好两杯白酒,对方虽然没直说让他帮忙论文的事,可话里却有几番暗示。
梁岁辞这才将实话说了,自己和黎家大少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恐怕即使有心也帮不了他。
杨立起先还不信,但想了想却又觉得对方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只能讪讪地作罢。
其他人本就是玩在一块的,楚宴插不进去,没有插进去的想法,这边杨立见自己的事情基本没戏了,心中郁闷,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也没心思搭理他了。
楚宴又坐了一会儿就找了借口说要回去了,其他人当然不会拦着,没有梁岁辞在,他们玩的还尽兴一些。
他们态度冷淡,楚宴也很理解,毕竟虽然都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情本就是不公平的,但仍然没有人会喜欢特权阶级。
走出酒店大厅,寒风在脸上一吹,楚宴便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将下巴低了低埋进了厚实的围巾里,脑子有些缓慢地转着,自己刚才喝了酒,好像不能开车了。
他正想着,就有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去了,是一辆黑色的布加迪。
那辆车平稳地从停车场驶出,楚宴想了想,虽然他没喝多少,但还是决定找个代驾。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擦破了寂静的夜色。
停车场的灯光很微弱,楚宴刚拨通一个认识的代驾电话,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皮鞋踩过地面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十分清晰,来人一身黑色的修身绒面西装,步履沉重,身材显得异常的挺括,一直等到他走到光亮处,楚宴才看清他的面容。
黎晰的眉骨很深,鼻梁高挺,这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很立体,脸部线条很流畅。在淡淡的阴影下,视线冰冷锐利。
楚宴怔了一会儿,却听他率先开口发问了,“你喝酒了?”
黎晰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半个月不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刚才看见他,心底如同被一根柔软的刺扎了一下,蔓出微微的疼来,情不自禁地就将车停下了。
想看他,是不是为自己当时的愚蠢而后悔。
可黎晰凝视着他,想在他眼中看到任何哪怕一丝丝关于后悔愧疚的情绪,却都没有找到。
他神色淡淡,仿佛自己对于他来说,与街上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
也对,这人当时与自己在一起时本就不是出于真心,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期待他会愧疚呢?
第3章
楚宴将手机滑进羽绒服的口袋,视线瞥过黎晰,简短道,“请你让让。”
他的姿态太冷淡,整个人都溶在了朦胧的夜色中,一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他脸色愈发雪白,身形挺拔而削瘦。
黎晰盯着他,目光中闪烁着难以言状的,似讥讽的光,在心脏的剧烈跳动下,手指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开口,“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下去了?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过去的回忆仿佛化作了一把把利刃在他胸口翻搅,令他痛苦不堪,在这场爱情里,自己软弱乞求,可他却始终这样高高在上,所以要拿刻薄的言语来狠狠刺伤他,想看他痛苦,想看他痛苦万状倍受屈辱的脸,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苦苦地卑微哀求。
黎晰说着这句话,眼睛却一瞬不动地盯着梁岁辞,所以没有错过他平静面容下刹那间细微的神色变化,与此同时,他内心却陡然升起了报复般扭曲的快感。
“你专门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梁岁辞开口,声音很轻,但在静寂的夜色中却显得尤其冰冷而清晰。
深冬的风带着寒气掠过,透过冰凉的空气进入血管,黎晰双手骤然握紧,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也是,他根本不会愧疚,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随意摆弄的可怜虫罢了。
“当然不是。”黎晰似乎轻笑了一声,语气异常地冷静,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出其中的冷寂和森然。
“我只是来提醒一下梁医生,既然做错了事,就需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黎晰看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光线朦胧,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原因,竟然觉得他的眼角竟然泛了一点水光。
内心霎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讽刺感,怎么会呢,自己究竟还在奢望什么?他早就说过并不爱你啊,在自己心中最美好最珍贵的两年,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场利用和欺骗罢了。
在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梁岁辞恍然去看,却见黑暗中那抹熟悉的身影转过头,径直扬长而去。
[宿主大人,男主受似乎真的很恨你啊……怎么办?他是不是要开始报复你了啊。]
楚宴将冻得僵硬的双手插进口袋里,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牵起唇角笑了笑,[来呀,还怕他不报复呢。]
他也很想知道,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小黎晰,究竟会怎么报复他呢。
大概半个小时后,楚宴找的代驾才终于到了,是个年轻的学生,他将车钥匙交给那人,自己打开后车门矮身钻了进去。
在冰冷的室外楚宴尚且还能保持清醒,一进到开了暖气的车里,刚才喝的两杯白酒便起作用了。这具身体真应该真的不会喝酒,楚宴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想到。
找的代驾是梁岁辞的学弟,也是Z医大的,目前在读大三,暑假的时候拿到了驾照就想着平时空闲的时候给人代驾赚赚外快。
可能因为是新手对路还不熟,多绕了点路,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楚宴进到屋子里坐了会儿,又被冻得清醒了许多。是的,他这房子还没有装暖气。
飞快地去洗了个热水澡,楚宴立刻钻进了被窝,被子很重却一点都不暖,几乎越睡越冷,他突然很想念小黎晰给他买的那间豪华复式大公寓。
那里有又软又暖和的天鹅绒被,有一张舒适的气垫大床,最重要的是,不用交房租。
早上仍然手脚冰凉地起床,被子里一点都不暖和。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人一点赖床的想法都没有。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窗户,白酒的度数并不低,宿醉过后头疼欲裂,仿佛有一根针在细细地扎着脑中的神经。楚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扯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放下毛巾,楚宴发现自己的眼角都在微微的发红,在白皙冰冷的面容上更加显眼。
唉……
——
即使他已经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迟到了。
楚宴打完卡,衣服刚换完,还没进办公室便听到资料室门口几个年轻的小护士聊起天了。
“真是明星,我前天见过,就是最近那个什么《不负时光》里的男主……”
“是他啊,那我女儿可喜欢他了,能不能去要个签名啊?”
“还是别吧,医院不允许的。”
楚宴走过去,从资料柜里拿出今天要用的资料,就听到护士问他,“梁医生,你前天不是见到了那个大明星了吗,怎么样?是不是本人比电视还帅?”
“是挺帅的。”楚宴想了想,翻了翻手上的病历,“不过他今天应该就要出院了。”
“啊,好可惜哦……”
光是整理病人的资料都用了好久,再巡视病房开个小会,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晃就折腾到了将近十一点。
楚宴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正好王冶此时也刚做完一台手术出来,他身上的绿色手术服似乎还没来得及换。
王冶一见到梁岁辞心中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奇怪感觉,自己比这人先进医院一年,同样是在外科手术室,当时这人来实习的时候其实自己并不讨厌他,毕竟梁岁辞长得俊秀清雅,文文静静。穿着一身白大褂时简直干净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说起话来又彬彬有礼,对前辈也非常尊敬。可能这人自己不知道,当时医院暗恋他的小护士真是一点都不少。
后来在看资料的时候,偶然得知了这人与自己一样,也是在农村出身然后考到M市时,他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毕竟他知道,一个没权没势的人在这个寸土寸金,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千万富豪的首都脚下,日子究竟有多难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他一样的农村穷小子,却在一年内,仅仅只靠着一张皮相就轻而易举得到了他几乎奋斗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豪车,户口,还有一环黄金地段的一套两层复式公寓。
这一切犹如毒舌一圈圈盘旋而上,将毒液注射进他的心脏。
他内心里瞧不起这样的人,可却又隐隐察觉到……自己这是在嫉妒他……
但有什么好嫉妒的呢?王冶忽然冷笑一声,昨天晚上的聚餐,杨立全都说了,他梁岁辞现在已经被人家黎大少爷给厌弃了,什么男朋友,不过就是包养嘛……
这跟出去卖的有什么区别,当初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有钱人闲来无事跟你玩一玩所谓的真爱游戏,竟然还当真?
“梁医生似乎气色不太好啊,昨晚没睡好?”王冶斜斜看了他一眼,眼底的讽刺几乎化成了实质。
没有男人艹就寂寞空虚地睡不着了吗?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充满恶意地想到。
楚宴将手放在烘干机下烤干,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那满满的恶意,声音有些嘶哑地道,“可能是有一点。”
因为刚才洗过脸的原因,他的发梢还沾了点水珠,鬓发乖顺地贴在他雪白的侧颊上,薄唇轻轻抿着,肤色在头顶的壁灯映照下显出一种冰一样的质地。
王冶看着微微愣了神,心中暗骂了一声,心道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偏偏长得这么秀气。
“呵。”王冶甩了甩手,从洗漱台上抽出一张纸巾将手擦干,经过他身侧出去的时候故意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梁岁辞被他撞了一下,腰侧重重地磕在了大理石尖锐的棱角上,撞的很狠,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弯了腰。
“抱歉,是我不小心。”王冶靠在洗漱间门口,不痛不痒轻飘飘地回道,然后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大步走远了。
[宿主大人,他好可恶啊,我们教训教训他好不好?]
楚宴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和袖口,不以为意,[啊?为什么我们要教训他?]
[他……他欺负你!]2333从虚空中弹出来,平时一个巴掌大的身体竟然鼓了一圈,而且还膨胀了不少。
楚宴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是吗?我倒没有感觉到,而且这个,似乎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呢。]
之前做炮灰,他就在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人渣,所以,对于这个世界其他的人渣,嗯……他竟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中午是在医院食堂吃的,周围的同事仍然像往常一样对他不假辞色,不同科室的还好,看到他还会跟他打招呼,同科室的同事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恶心的病毒,唯恐避之不及。
楚宴端着餐盘随便找个位置坐下,食堂的菜色很一般,他吃了一口就没有再想吃的**了。
毕竟这个身体的舌头和味蕾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被黎晰喂刁了,下午茶黎晰都会帮他将准备好差助理送过来,一个月花样不断,色香味俱全。
这样一对比,楚宴其实觉得当炮灰可比当主角要轻松多了。
“梁医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第4章
楚宴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将食物咽下去,朝她点头,“你随意。”
陈宛盈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皮肤白皙,眉眼清丽,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又漂亮又好相处,在医院的人缘很好。
她仿佛真的只是过来吃饭,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才刚吃了两口,就有人急匆匆过来了,那护士身上的工作服甚至来不及换,“梁医生有人找你,说是你同乡,现在在办公室门口,你快去看看吧——”
同乡?
楚宴穿过喧闹的大厅,还没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吵闹声,门口聚了好几个人,外面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梁医生……”围在边上的人看到他,连忙退开给他让了道。
面前的男人满脸横肉,脖子上带着一条大金链子,身上还穿着工地的蓝色工作服,裤腿上沾着湿黑的泥灰。
楚宴见状太阳穴“突”地一跳,“——怎么回事?”
“王八羔子——”男人一见到他,将只剩下一截的烟头从嘴里吐了出来,抬脚碾了碾,然后往手里吐了两口唾沫,二话不说向前两步朝他逼近,两手揪住了梁岁辞的衣领,猛地将他往后一推。
“竟敢勾引老子的女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梁岁辞被他这股重力推得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那人又一拳打过来,狠狠地捣上了他的小腹。
随着一声闷响,梁岁辞瞬间被这股巨力撞倒在地。
这变故太突然,以至于这时的空气几乎有一秒的凝滞,那男人见梁岁辞连被他打得跌倒在地,竟然又要抬起脚去踹,同事们看他这架势被骇了一跳,慌忙冲上去去拦他。
梁岁辞摔在地上,刹那间眼前都在阵阵发黑,一时甚至感受不到疼痛,等过了一会儿,才捂住肚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肥胖的中年男人被人制住仍挣扎着要用脚去踹梁岁辞,“我操,你们别拦着我,这狗东西——老子今天非得揍得他哭爹喊娘。”
“梁医生,你没事吧——”一旁的同事急忙过来扶他,却发现他面前滴滴答答地淌了几滴鲜红的血迹。
“啊——你流血了,还好吗?”陈宛盈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来递给他。
梁岁辞抬手在鼻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淋漓的鲜红,“还好。”
陈宛盈担忧地看着他,“真的没事吗?”
梁岁辞摇头,从她手中接过纸巾捂住鼻子道了谢,站起来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看到梁岁辞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于是心中更加肆无忌惮,“什么玩意儿——不过就小白脸一个,还敢——”
他话还没说完,却眼看着那个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梁岁辞站起来,一步步朝着自己缓缓逼近了,他清隽文雅的脸上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肤色非常白皙,这样,手指间那点点猩红的血色就更加的明显。
不过,即使他周身的气质很温和,中年胖男人还是没有错过他眉间那一瞬间掩藏不住的戾气,实在太过冰冷尖锐,让他都不由自主地陡然噤了声,太过短暂,让他都怀疑是不是一场错觉。
梁岁辞走到他面前,声音喑哑,“你……是什么意思?”
中年胖男人眼看着医院大厅中的人越聚越多,门口的保安也闻声来了,也有些担心着事情闹大,又心想着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小子的工作单位,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我呸——”中年胖男人随口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还是大学生高知人群呢,做的事简直猪狗不如!”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认识梁岁辞的几个普外科室的同事,甚至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当时黎晰与梁岁辞的关系刚被知道时,他们就觉得可能这关系并不简单,可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别人即使瞧不起也没有立场去苛责。
但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事……按这人的话,他居然还插足了别人的家庭。
如果是真的,就已经涉及到了道德方面了……
最终还是保安将那中年肥胖男子架了出去,旁边人见无热闹可看,也推推搡搡地逐渐散开了。
温热的感觉很快就透过了薄薄的纸巾,楚宴连忙去洗漱间清理了一下。
[宿主,刚才打你的人好像是你之前那个同乡的情人,是工地的包工头,你那个同乡她骗了你。]
水池的血色越来越淡,楚宴将水关了,[嗯,没关系,相互利用嘛。]
他刚出来就迎上了门口陈宛盈关切的目光。
“梁医生,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拍个片子……”刚才那一下实在太吓人了,光看着就十分骇人的样子。
“没事。”他的头发很黑,五官深刻,这样的面无血色地看过来,就像是一尊没有温度的,优美的大理石像。
“刚才那人说的话……你真的……”陈宛盈有些犹豫地问道,虽然她也知道一些,但直觉可能并不想他们传言的那样不堪,毕竟现在同性婚姻都已经合法,只不过这人的对象是黎晰,与他们这些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而已。
可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话,却又让她心里很难受,梁医生真的破坏别人的家庭了吗?
梁岁辞闻言,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半晌才摇了摇头,眉头微皱,“我并不认识他。”
陈宛盈松了口气,安慰着笑道,“那可能是他……认错人了吧。”
——
与此同时,黎晰将手中的文件收好,面色如常地交给了助理。
“黎总,今晚夫人说让你跟梁先生一起回家去吃顿饭呢,对了,说起来也好久都没见到梁医生了,他最近很忙吗?”
黎晰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看向他,半晌才轻声道,“知道了。”
助理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目光看得发慌,明明老板新婚燕尔,他与梁医生两人历经磨难也总算修成正果了,怎么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临近年关,本应该是让人开心愉快的时候,可他感觉每次进老板办公室汇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老板跟梁医生闹什么矛盾了。
可是,他们老板怎么可能跟梁医生吵得起来啊……
黎晰视线掠过桌子上的照片,那是他们去年十一月份他们去海岛度假的时候自己趁他不注意偷偷拍的。
照片上的人神态放松,嘴边还有一抹浅浅的笑意,海边的微风将他短发吹得凌乱,平时的冷淡一点不见踪影,衬着他的眼眸都如同身后碧蓝色的海水一样温柔。
想到这里,黎晰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窒息般地疼痛,他猛地伸手将那照片反扣在桌子上,用力地握紧了,直到那相框边缘尖锐的棱角扎进掌心,才从那种仿佛让人窒息的痛楚中解脱出来。
他曾设想过,要狠狠地报复他,要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也尝一尝自己当时那种无路可走,绝望彻骨的滋味。
到时候即使他来苦苦地哀求,求自己放他一马,自己也绝不会心软半分。
黎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桌上的照片收进了抽屉里。
他出神地坐了一会儿,手机里却传来了一阵提示音——
张总:[视频链接]——今天去医院做年检看到的,这视频中的医生好像是你家那位?
黎晰手指一颤,触上屏幕将视频给点开了,因为拍摄角度和画质的原因,整个画面都晃得厉害,环境也很嘈杂,只能听到围观群众的惊呼声夹杂着那男子带了浓重方言口音的骂喊声,视频并不长,大概三分钟左右。
当他看到那身材肥胖中年男子一圈将那人打倒在地的时候,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受控制揪紧了一下,这时,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整个视频画面也晃得更严重了,进度条到这里却是已经完了。
很重,那一拳的力道很重。
黎晰将那视频再看了一遍,越看神色却越冷,最终将视频里中年男子的照片截了一张清晰的下来,发给了助理。
——“给我查查这个人。”
做完这些,他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冷静了片刻,忽然怔了一下,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看到那人痛苦的样子,自己不是应该感到痛快的吗?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可为什么,心中却连一丝丝快感都没有,反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种仿佛心脏被人紧紧攥住的……心疼的感觉。
黎晰忍不住烦躁地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圈,那个从始至终满口谎言,利用欺骗你的人,你还在心疼什么?
他犹豫片刻,伸手拉开了办公桌左边的那层抽屉,一打开一个棕色的小熊挂饰就映入了视线,他手指略过时顿了一下,打开了旁边的一个宝蓝绒面盒,里面赫然躺着一串钥匙。
他盯着旁边的小熊挂饰看了半晌,恍然间却又可悲地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想回到一切的丑陋和算计被揭开之前,想看他每天在自己的身边醒过来,两个人一起用过简单的早餐,道一个短暂又温馨的分别,在一天忙碌而又充实的工作中满怀期待着晚上的见面。
黎晰将钥匙拿出来,抓起桌子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第5章
电梯显示器的层数一直到“8”才停下,黎晰走出电梯,走道里寂静非常,连皮鞋踩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壁灯自头顶上洒下一片冷淡的灯光,黎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抬手按了按门铃。
他一连按了三次都没有回应,黎晰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咔哒——
一推开门,一股冰冷的空气便扑面而来,空气中隐约还漂浮着细小的灰尘,黎晰在玄关处拧开客厅的大灯,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他走过去,却发现屋子里的家具全都用白布蒙上了。
黎晰又步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可书架上第二层那一整排的书也不见了。
黎晰眉头陡然一跳,这样子……分明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当初买这套公寓的时候,就是看中这绿化和视野都很不错,而且离那人工作的地方也很近,后来装修的时候他又让人把上下两层打通变成了一栋复式楼,自己那时还生怕那人不接受……
但,他这是搬出去了?
黎晰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既然像他所说,与自己在一起只是为了钱的话,那为什么又要搬出去?
……
滋滋——
幽蓝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锅底热油冒着呲呲的声响,楚宴单手打了颗鸡蛋进去,蛋液一与锅面亲密接触,边缘的蛋白部分马上就变得焦黄。
[宿主大人好厉害,单手打蛋呢!这潇洒的动作,啊——我好幸福呢~]2333系统找了个碗钻了进去,白白软软的像是一只刚出炉的小包子。
楚宴闻言笑了笑,将煎的一面焦黄的鸡蛋装进盘子里,[你这彩虹屁跟谁学的呢?]
[宿主大人,你今晚就吃这个吗?]
[你提醒我了。]楚宴将火关了,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盒半成品微波炉盖饭,撕开包装纸倒进锅里,就着底油加热了。
没有微波炉,直接炒吧。
[宿主大人好可怜啊,只能吃这种东西,我们去吃大餐好不好?]
楚宴将筷子放下,[放心吧,大餐不远了。]
解决完晚饭问题,楚宴将碗刷了,又坐在整个房子除了床之外唯一的家具——沙发上玩了会儿游戏,这才起身去洗漱了。
咚咚——
大概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动静,楚宴扯过毛巾将头发擦了擦,慢吞吞地去开了门。
走道的灯很灰暗,黎晰手上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门乍然被打开,待看清来人,他一时间手便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黎晰缓慢地将手放下,定定地看向了面前的人,他的轮廓很深,鼻梁高挺,这么直视着人的时候,目光就如同刀刃般锋利。
梁岁辞也没想到会是他,那一瞬间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意外,好一会儿才道,“黎晰?”
黎晰上下打量了一次他的表情,失望地发现,除了意外之外,并没有其他。
“很意外吗?”他嘴角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眼底却一片漠然。
“为了躲我,你居然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他这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好,声音熟悉却冰冷,带着浓浓的讽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这片寂静而沉重的昏暗。
梁岁辞静静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话里那满满的恶意,只是目光微动,“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着他如此平静的面容,黎晰脸上的笑意微微顿了顿,视线透过他看向屋里,“来看看你啊,怎么,梁医生不请我进你的新家坐坐?”
他说完便趁着对方发怔的功夫,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梁岁辞下意识地侧过身让开,手还扶在门框上,有些后知后觉。
一进门黎晰便发现这里比他之前所想象的还要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一眼尽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种浓重刺鼻的药酒味。
……他过得也并不好吧……住在这种地方,空气又冷又湿,连暖气都没有,房子也不隔音,街上车辆人流喧哗的声音几乎能持续到凌晨。
不可否认的,黎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恶意的,掺杂了一点解恨的快意感——因为他过得不好的这个事实而感到解恨,这种卑劣阴暗的情绪让他自己都十分意外。
他视线最终落在床头的那瓶药酒上,嘴角出现了一抹嘲讽的冷笑,然后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梁岁辞身上。
因为在家,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薄羊毛衫,下面是一件灰色的家居裤,都是非常宽松柔软的质地,这样显得他整个人清瘦修长。
黎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旁若无人地在那张旧沙发上坐下了。
“我听朋友说,梁医生今天遇到了一点麻烦?”他眉峰凌厉,目光尖锐锋利到几乎要将人看穿。
见他这样,梁岁辞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脸上浮现一种类似于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艰涩道,“原来那晚你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付出代价,这就是你说的代价吗?抹黑他的名声,让别人都以为自己破坏了他人的家庭。
那声音居然有一点颤抖,黎晰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不由地皱了眉,“你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有这一天?”
梁岁辞别过脸,不说话了。
黎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在你之前,我倒是真没想到一个人能够有这么好的演技,为什么总是装出一副这种,仿佛全世界都冤枉了你的样子。”
梁岁辞怒道,“你究竟说够了没有?”
黎晰从沙发上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而后冷冷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不让我说?感到耻辱了,那你当时做这些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羞耻呢?”
他这句话说完后,周围便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好半晌,梁岁辞才声音嘶哑地开口了,“所以你今天是专程来这里看我笑话的?”
黎晰没有错过他眼底的难堪和痛色,心脏处不可抑制地痛得痉挛起来,可开口时,声音却异常地平静,“也许是吧。”
他转头对上梁岁辞的目光,轻笑一声,“不过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的,我曾经有多么爱你,甚至可以为你付出生命。但你却弃之敝履,将它肆意践踏。既然你说过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那么,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平静得近乎于寒冷,定定地看着梁岁辞,开口,“做我的情人,怎么样?”
梁岁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嘶哑道,“你说什么?”
“做我的情人,这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吗?”黎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弯身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将钥匙放进他的手里,唇边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做我一年的情人,除了这栋房子之外,我还会再给你两千万,梁医生,你觉得这个价钱怎么样?”
梁岁辞却触电一般地将手收回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钥匙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黎晰也并不在意,“不用急着拒绝我,你以为在M市,让一个人身败名裂混不下去很难吗?”
对啊,今天的事不就是这人给自己的一个警告吗?只要他愿意,在M市,碾死自己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吗?
梁岁辞怔然,“我可以辞职……”
黎晰打断他,“辞职?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他轻而易举地便将梁岁辞的话堵了回去,就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
良久的,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梁岁辞终于开口了,“一年吗?”
呵,一年居然值两千万,恐怕自己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吧。
黎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自己对我还剩多少吸引力……”
梁岁辞迎上他神色冰冷的脸,恍然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膝盖碰到床沿,身体一软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黎晰甚至能看到他脖颈侧青白的血管,皮肤白到近乎透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冰冷和脆弱。
他忽略掉心脏处那种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一字一句看着他道,“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
楼下漆黑一片,只有寥寥数点灯光,黎晰拿出钥匙按下了开锁键,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车灯亮了两下,他走过去拉开车门钻进去,却发现梁岁辞还站着没动。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才朝着这边缓缓走过来。
他打开车门坐进来的时候,黎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夹杂着一种他常用洗发水的清香,霎时间就充斥了他的整个鼻腔。
“安全带。”黎晰提醒道。
楚宴侧过身将安全带系好,然后将整张脸都低进了围巾中,似乎是极畏寒的样子。
黎晰瞥了他一眼,“把暖气打开。”
第6章
打开暖气后,车内外冷空气一循环,挡风玻璃便迅速地蒙上了一层雾气,楚宴看了一会儿,转过头问黎晰,“我们去哪儿?”
暖风将车里的温度慢慢升高,黎晰将外套脱了,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纯色的衬衣,剪裁得体的衬衣使他的身材看起来非常利落,直视前方不说话时显得风度优雅又气势强悍。
“回公寓。”他大转着方向盘倒车,仿佛不经意一般地道,“还有,我妈让我明天带你回家吃顿饭,你准备一下。”
“吃饭?”楚宴骤地转头看向黎晰,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不愿意?”
“可是……”
黎晰心情烦乱地打断他,“礼物我会让人替你准备好,下班以后你别走,我直接去医院接你。”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弧度好看的双唇紧紧抿着,按住方向盘的那只手却因为太过用力地缘故,手背上青筋毕露,在车内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满面冷的若冰霜。
在片刻的寂静后,才响起一声瓮声瓮气的,妥协般的,“那好吧。”
黎晰手指顿住,心中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情绪都压了下去,平稳道,“你做的那些事,我爸妈现在还不知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中间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察觉不出来。
这个很容易理解,楚宴倒不是很意外,毕竟谁都不想自己刚结婚就被带绿帽子的事被别人知道,因为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嗯。”楚宴轻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车外是浓重的夜色,街灯如水,穿过几条仍旧繁华热闹的市区街道,不一会儿就停下了。
房子被人打扫过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很久没人住的样子,黎晰率先进了门将外套随手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就径直抬脚上了楼,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楚宴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将鞋换了,屋里的温度很高,他又将外套和围巾都给脱了,坐在沙发上,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
黎晰洗完澡下来的时候,在客厅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就在黎晰以为他走了的时候,最后却在厨房看到了正在喝水的人。
他手里捏着玻璃杯,手指修长,指尖雪白。微微低着头,柔软乌黑的头发轻轻垂在侧颊边,看起来居然格外地安静乖巧。
黎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道,“你的东西这个周末再去搬,今天——”
他还没说完话音就霎时顿住,脸色一变,大步朝着楚宴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了?”楚宴疑惑地问道,忽然鼻腔一热,从嘴唇上方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
他伸手去碰,却摸到了一手鲜血,有一些还顺着指缝滴在了地板上。
“头低下来。”黎晰沉声命令道,空出一只手拿出手帕递给他,扶着他去了卫生间。
冰凉的水涌入鼻腔,这样反复清洗几次后,血才渐渐地止住了。
楚宴直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毛衣上也沾了几滴血迹,看起来特别明显。
“怎么回事?”黎晰将毛巾用冷水沾湿递给他,手指还有些僵硬,刚才心脏那一瞬间的跳动得太剧烈,以至于到现在还残留着一点仿佛溺水般的心慌和窒息感。
楚宴接过毛巾覆在了鼻梁处,看着他闷声道,“可能是天气太干了。”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黎晰就发现他有这个毛病,一到秋冬季节就经常流鼻血,最严重的一次还进了医院,当时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
毕竟几乎很少会有成年人像他一样,动不动的就流鼻血。
“你自己就是医生,饮食上也不知道注意一点?”
楚宴见血已经止住,便将毛巾从鼻子上拿开了,“以后会注意的。”
黎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面无表情道,“再敷一会儿。”
“已经止住了。”
黎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抿了抿唇,转身走出了卫生间,“随你。”
——
第二天楚宴是被闹钟吵醒的,他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黎晰说是让自己做他的情人,但一点情人的义务都没让履行,除了脾气似乎变差了一点之外,几乎好像与之前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等到楚宴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却发现黎晰已经吃完早餐出门了。
这么早?是故意躲开他的吗?
楚宴挑眉,去厨房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份留下的早餐,是烤三明治配燕麦粥。
[宿主大人,你不吃吗?]
[当然不能吃了。]不管黎晰现在表面有多么平静,他心里对自己的恨可没有减少半分,一个再小不不过的事情都能让他彻底失控。
楚宴收拾好东西,因为车送去做了年检,所以只能坐地铁去上班了。
到了年底,医院的病人也多了很多,住院部几乎爆满,中午,楚宴刚查完房,就在拐角跟陈宛盈撞上了。
“梁医生。”陈宛盈笑了笑,关切地问道,“你昨天……的伤好点了吗?”
楚宴也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关心,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中午——”
楚宴刚说完,手机却冷不丁地响了起来,陈宛盈的后半句话也被堵了回去。
楚宴拿出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后,脸上表情有了些变化,他对着陈宛盈歉意地笑了笑,边走边听到了一个安静的窗户前。
“喂——”
电话那头的那一声伴随着一阵嘈杂穿进耳中,显得格外的清晰,黎晰拿着钢笔的手顿了顿,“我让人给你送了一套衣服过去,你晚上就穿那套。”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完全就是命令的语气,也不等对方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黎晰挂了电话,脸上也仿佛跟着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以为自己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能够保持一种完全冷漠不屑的态度,能够狠狠地羞辱他,让他后悔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既然他在意的只是钱,那自己何必又自己为是地付出这些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地感情呢?
梁岁辞——
黎晰在脑海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可伴随而来的,却是一种强烈的不甘。
一阵忙音过后,楚宴这才确定对方是将电话给挂了。
这倒是与他之前完完全全相反,楚宴记得,黎晰其实谈起恋爱来非常黏人,比如打电话在这件事上,即使自己反应冷淡,他一个人也能说上好久。
回到办公室,楚宴便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楚宴没有拆开,而是随手放进了柜子里。
……
下午,大街上车水马龙,楚宴换好衣服打完卡下班,几乎是同时的,再次接到了黎晰的电话。
黎晰的车停在停车场里,透过玻璃,刚好看到楚宴朝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身上穿的还是他自己那件风衣,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手里还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目光还在四下寻找着。
黎晰将电话挂了,按了按喇叭。
楚宴循声找到了他的那辆黑色布加迪,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黎晰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问他,“我不是让你穿我给你的那套吗?”
楚宴将头偏向窗外,不做声。
车辆驶过防护带的时候颠簸了一下,黎晰又问了一遍,“问你话呢?”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声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更强烈的震动,楚宴被这惯性勒得往前一倾,然后又重重地倒在了车座上。
黎晰眼中压抑着怒色,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
第7章
那一瞬间的震动让楚宴脑袋都眩晕了片刻,他坐在车座上缓了一会儿,才听到黎晰又重复了一次。
“下车。”
楚宴看了他一眼,但黎晰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只有一片喜怒难辨的冰冷。
“……不去了吗?”
“我说让你下车。”黎晰转头看向他,目光里的冰冷几乎要化成了实质,“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楚宴就不说话了,抿唇侧身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手扶上车把开门下了车。
几乎是在他打开车门下去的瞬间,黎晰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几乎无法控制的,这太过浓烈的爱恨交织在一起,像滚烫的岩浆烧进脑海里让他的耳膜都嗡嗡作响,将他的理智都彻底焚烧殆尽。
不用在乎他的感受啊,反正他也从来都没在乎过你……
楚宴在马路边上站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黎晰把车开走了,有点无语。
不是说好带他去吃大餐的吗?
算了,算了……都是塑料爱情罢了……
——
黎晰绕着市区街道转了好久才将车停下,他甚至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不是早已经被那人看清了自己色厉内荏的本质,自己这些不痛不痒自以为是的报复,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吧,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不管是冷漠也好卑微也罢……
与此同时,突兀的手机铃声却响起,黎晰取过自己的手机,手指顿了顿,然后滑下了接听键。
“黎晰,你和岁辞两个人到了吗?大菜都做好了,几个小炒很快的……”
黎晰眼睛落在副驾驶座上的纸袋上,回道,“今天可能吃不成了,公司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改天吧。”
“啊,公司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啊,我就说你平时也总这么忙吗?”
其实林静娅刚开始知道自己儿子居然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的,虽然她并不歧视这个,但如果是自己的儿子的话,还是希望他能够像其他男人一样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然后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毕竟这样才是个温馨圆满的家庭。
可自己儿子却似乎对那个医生动了真感情,这两年来她也全都看在了眼里,她也见过那人几次,挺斯文俊秀的一个小伙子,虽说家境差了些,但找对象的话,家世好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好也无伤大雅。最大的问题还是孩子,唉,其实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有点介意的。
但儿子就是喜欢她又有什么办法?
“也不是,只是今天临时有事。”黎晰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看样子应该是那人给自己爸妈准备的礼物。
“那行吧,既然有事的话那你就忙吧。再找时间,这样吧……你们晚上也不用开火,我让小杨把菜送你们那里去,记住,那汤你们俩多喝点,我熬了一天呢,可补人……”
黎晰“嗯”了一声,又听他妈唠叨了几句,这才将电话挂了。
冬天天黑得很快,不过才六点左右夜幕便沉沉地笼罩下来了,黎晰冷静下来,手指划过通讯录,终于还是忍不住拨了个电话过去。
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乍然在寂静中响起,黎晰怔住,循着声源却在副驾驶座底下的缝隙里找到了对方的手机。
手机落下了。
黎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会也没带钱包吧?
强迫自己将这个想法抛出脑海,黎晰启动车子,直接回了公寓。
家里一片冷清,黎晰第一时间在他的卧室里找了找,果然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他的钱夹。
这钱夹还是之前自己送给他的,算起来他也用了将近两年,居然到现在都一直都没换过……黎晰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股苦涩的暖流从心脏处缓缓流过……但这又说明的了什么吗?
正这么想着,门口忽然传来门铃声,黎晰将钱包放回抽屉就去开了门。
毕竟这么大人了,心说自己这不是瞎操心吗……
可门开了他却发现并不是梁岁辞,助理看见黎晰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黎总,这是夫人让我送过来的,说让您和梁医生两个人趁热吃。”
见黎晰接过餐盒,助理连忙挤出一个微笑道,“那黎总,我先走了……明天见……”
黎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然后直接就将门给关了,他又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可心里却始终盘旋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便起身把菜拿去了厨房准备热一热。
可一进厨房,却一眼就看到餐台上他留下来的早餐,一口没动的放在原地,黎晰怔了怔然后冷笑一声,走过去直接连着盘子丢进了垃圾桶,看来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
黎晰坐在客厅里,电视屏幕闪烁,声音开的很大,显得客厅异常地空旷。
夜幕彻底降临,大概晚上八点左右,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开门的动静。
黎晰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却见梁岁辞正站在门口。
玄关处的灯没有开,他的半边身子隐在了黑暗中,弯下了身似乎是在换鞋。
在黎晰眼中,他这个动作非常的缓慢,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处。
门还没关上,梁岁辞忽然发觉自己前方落下了一片阴影,他手指僵了僵,等换好鞋却仿佛没有看到黎晰一般,直起身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了。
“站住。”
梁岁辞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却听到身后关门声砰地响起。
黎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顾对方的反抗将他一路拽着按在了沙发上,他的手劲非常大,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是在片刻之中发生的,他甚至不知道那怒火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对方的冷淡,因为那明显不屑一顾的态度……
始终是这样,他高高在上,任自己在他身后如何卑微祈求,也换不来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可是凭什么这样呢?
“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竟敢给我拿脸色,我让你站住,你就得乖乖站住,知道吗?”黎晰拧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动,手指下的皮肤冰冷苍白,似乎是淋了一点雨,乌黑的短发有些湿了,软软地搭在颊边,整张脸都没有任何的血色。只有唇上透出一点不正常的殷红。
梁岁辞挣扎了几下,但他几乎一天都没怎么吃饭,手脚软弱无力,完全挣脱不开,“黎晰,你实在太过份了。”
他的声音实在沙哑,混合着急促的倒气声和喘息声,听起来竟然带了几分哭腔。
黎晰怔了怔,他居然说自己太过分了?
可……究竟是谁过分?
他心中生出一种类似荒唐好笑的情绪,不过却还是慢慢地松手将他放开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寒冷到接近残忍,“这有什么过分的?你只需要这一年乖乖地听我的话,床上再卖力一点,就能轻轻松松地拿走这两千万,这个价钱,还不够好吗?或者说你仍然不满足?”
梁岁辞猝然抬眼看他,眼尾发红,双唇紧紧抿着,脸色却惨白得不像话。
黎晰手指拢紧,别过眼不去看他,可一种浓浓的苦涩却从心脏处蔓延到了口腔,让他的呼吸都滚烫酸涩起来。
在一片让人喘息不过来的寂静中,黎晰弯身从沙发上捞起外套,声音沙哑道,“桌子上留了饭。”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冷笑道,“吃不吃随你。”
说完就像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一般,转过身大步走出客厅,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梁岁辞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那种强烈的晕眩过去,才起身回了卧室。
……
夜幕如同一张大网,笼罩在城市的上方,街灯点点,黎晰坐在车里,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刚才梁岁辞那张惨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平时一向冷淡的人,那时眼角却是通红的,似乎真的因为自己的话而难过了……
他伏在方向盘上,好半天才有些恍惚地想到,自己为什么有床不睡要在这里吹冷风?
有病吗?
黎晰回去的时候,客厅的大灯还亮着,他第一时间便是去看了看餐桌上留下的晚餐,可发现还是一动都没动。
他站了一会儿,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这才抬脚上了楼。
卧室的门半开着,床头亮了一盏昏黄的小灯,黎晰看着,心中竟然浮现了一种类似于温暖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从衣橱里拿了睡袍去了浴室。
期间也没有将那人惊醒。
等到洗漱完,黎晰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几乎整个都缩进了被窝中。
黎晰走到床边,蹲下身,看着对方熟睡的脸。
他的头发刚刚应该是洗过了,黎晰想,但也许是睡得并不安稳,连眉头都是轻轻皱着的。
黎晰伸手将他遮住眼睛的额发往旁边拨了拨,期间手心蹭到了他的额头,却意外的,摸到了一片冰凉的水迹。
第8章
黎晰将床边的灯拧亮了一些,往他这边倾了倾,发现他额间隐隐约约有一片冰凉的水光。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亮光打扰了他,睡梦中的人不安地将脸往旁边偏了偏。
他口鼻间的呼吸太滚烫,掠过手背有一种将皮肤灼伤的感觉,黎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可额头的温度却很低,摸上去凉浸浸的,根本察觉不出来是不是发烧了。
但那密密麻麻的冷汗还是让他手上僵了一下,心想刚才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就是湿的,所以是因为淋了雨才感冒的吗?
黎晰在床头柜里翻了翻,找到了一支体温计,忽然想起这个体温计用之前需要用酒精消毒,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棉签和酒精仔细消毒了。
“醒醒,我给你量量体温……”黎晰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睡得本就不安稳的人,被他的动作突然弄醒,眼睛里还有一瞬间的茫然,等到视线聚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看到黎晰还有他手里拿的那只体温计。
“把嘴张开。”黎晰直接命令道。
也许是刚睡醒,又也许是真的发了烧,他的反应好像有点迟钝,听到黎晰的话,过了好一会儿,竟然真的乖乖地张开了嘴。
他的样子太乖巧了,偏着头这样静静地看着你,瞳仁黑得很纯粹,眼底还有一点点湿润的水光,就像是被揉碎了的黑水晶。黎晰心中一动,连忙将眼睛垂下了,把体温计圧到他的舌热窝下,声音却是忍不住放轻许多,“用舌头压着就可以,不要咬破了。”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反应过来了一点,轻声地道,“黎晰……”
他的声音又轻又弱,还有一点因为呼吸不通畅而带上的鼻音,听起来软乎乎的,像是极其信赖的模样,看到来人是黎晰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过去了。
黎晰看着他这样,心中涩然,像是心脏处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触碰而不可抑制地泛起的那种酸涩,因为几乎很少看到他这么乖巧听话一面,即使在之前,他对自己也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原本还以为他性格天生如此,而且在一起两年,即使嘴上不说,心中一定也是有自己的……
叮——
蜂鸣器发出提示音,黎晰回过神,捏住他的下巴将体温计从他口腔里拿出,眯着眼睛对着灯光看了眼刻度——38.7℃,确实是有一点低烧。
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他居然又沉沉地睡着了,黎晰盯着看了一会儿,穿上外套,抓起钱包和钥匙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几包感冒灵和退烧冲剂。
按理说如果是自己这样的成年人的话,像这种低烧根本不需要吃药,但黎晰怕他半夜发起高烧,只能给他先喝点,实在不行明天再去医院。
黎晰按照说明书的量将冲好的药剂放到床头,心想着自己这哪里是包养小情人儿,简直是花钱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又摆脸色又不听话还要自己伺候着他吃饭睡觉的……
他这样想着,沉甸甸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小声地叫他,一连叫了好几声,对方才又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
黎晰见他醒了,把床头柜上的药剂拿在手里递到了他面前,“你发烧了,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梁岁辞盯着他和他手里的褐色感冒冲剂怔了好久,才揉了揉眼睛撑着身子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接过杯子,低声地道了谢。
他拿着杯子,刚冲好的可能还有点儿烫,所以喝得很小口,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样喝很苦。
黎晰站在床边,视线落在他被冷汗浸湿的鬓发上,灯光昏暗中他侧脸朦胧而沉静,穿着一件开襟的浅灰色睡衣,后领口处都被汗水浸得变成了深色。
杯里的药汁喝得一滴不剩,黎晰从他手里接过空杯子,盯着他脑后的头发,思绪凌乱,微微有些出神。
似乎是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梁岁辞转过头要去看他,黎晰却将杯子放下,转身翻身上了床,然后掀开被子背对着他侧着躺了下去。
——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黎晰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醒了,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身边的人。
可原本昨晚离他远远睡在床沿边的人,此时却侧缩着躺在了自己的旁边,像是下意识地靠近温暖源一般。
黎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明显烫的感觉,也不像昨晚摸上去一片冰凉。
他的呼吸很均匀,脸上甚至因为熟睡而染上了一点浅浅粉红色,黎晰悄无声息地起了床,拿手机打了个电话,洗漱完后又下楼做了点早饭,自己随便吃了点,想了想还是端了一份去了楼上。
他进门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早已经醒了,似乎是刚洗完澡,正拿着毛巾在擦头发,见到他的时候动作很明显的顿了一下。
黎晰走过去,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声音平稳,“今天就不用去医院了,我已经给你们科室的主任请过假了。”
梁岁辞把毛巾放下,看着黎晰道,“可我前几天刚请过一次假了。”
黎晰没明白,却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了,“请过了,那又怎么样?”
“医院有规定的,我这个月的假已经请完了,再多请的话总是不太好。”
黎晰听了他的话倒也不意外,毕竟这人一向工作很拼,可听了他的话仍然觉得好笑,“那么多医生,难道医院少了你一个就开不下去了?”
梁岁辞眉头微皱,“黎晰,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黎晰定定地看着他,眉峰锋利凉薄如刀刃,语气却十分的悠然,“在你心中,我是不是还应该像以前那样,哄着你,供着你?”
梁岁辞站在床边,怔了怔才道,“随你怎么想吧,我上班要迟到了。”
“那你去吧。”黎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底却一片寒霜,警告道,“既然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那就只能试试别的方法了。我看你这么担心,那不如我让你以后都不用上班了,怎么样?”
他的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梁岁辞清楚他话里的意思,这已经是在威胁了,他默然不语了半晌,而后抬眼看向黎晰涩然问道,“黎晰,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那尾音甚至有一点颤抖,其中夹杂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黎晰表情僵了一下,可那只是一瞬,他脸上又重新恢复了冰冷的笑意,开口道,“你觉得如果你是我,会不会恨呢?”
第9章
他的语气很平淡,虽然是反问,却仍然无法掩盖住其中透出来的怨恨,意思也不言而喻。
梁岁辞垂下眼睫,有些干裂的双唇紧紧抿着,慢慢坐在了床边,低下头避开黎晰的目光,轻声道,“我明白了。”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苍白的几乎找不到一丝血色,只让人看着,就仿佛知道那温度是怎样的冰冷。黎晰有些烦躁的,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看到他这副样子,他这样是在难过?或者说自己的态度对他来说其实……也是重要的吗?
黎晰怔了一会儿,又听他问道,“我过几天想回家一趟。”
他顿了顿,随后又补充道,“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小心翼翼的,似乎是生怕自己不同意一般。黎晰心中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他这样,好像显得自己对他格外霸道不讲理一样。
“回啊……不过你别想耍什么花招,除非你真的不想要这份工作了……”黎晰下意识还想说些难听的话再刺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居然没说出来。
“中午我回来吃饭,你最好乖乖呆在家等我回来。”黎晰将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丢到床上,“没事就别出去瞎溜达。”
梁岁辞淡淡地“嗯”了一声,就不开口了。
……
楚宴打开手机,电量只剩一格了,他翻出充电器充了会儿电,然后又把黎晰做的早餐吃了点,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
[宿主大人,男主受不是让你呆在家吗?]
楚宴在衣柜里翻了翻,颜色都很单调,基本都是灰黑白三种,他随便找了一套穿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黎晰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情人,他想让自己听他的话,不过是想从这段关系中获得一点报复的快感。
他想过,黎晰之所以对当时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深信不疑,主要还是过去自己与他在一起时,从来没给过他安全感。
现在应该做的,是让黎晰自己意识到,跟他在一起两年的人,心里其实真的是有他的。
不过这件事却是急不来,慢慢来就好。
上午也没什么事做,因为附近就有商场,他就去随便逛了逛,主要是将近一年没回家,想给小侄子和家里人买点礼物。
商场里暖气开得很足,楚宴找了家玩具专卖店,还没走到门口,才转了个弯,就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齐明砚。
这么冷的天,对方上身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身后还跟了个小助理。
他双手插兜低着头,脸上还带着口罩,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楚宴甚至能感觉有一阵风掠过。
不过即使他这副装扮,还是被很多人认出来了,不少年轻一点的小姑娘小伙子都举着手机小步地跟在他身后边拍照。
楚宴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里,顿了顿,就直接抬脚进了玩具店。
两个前台小姑娘是放寒假来打工的,听到门口的提示音,一抬眼却发现店里又来了个顶级帅哥,心道今天究竟是走了什么运呢。
刚走了个大明星,还没一分钟,又来了一个气质卓然的禁欲系美男。
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眼前这个气质更沉静内敛,稳步走来的时候,身上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从容自得,端庄优雅。
圆脸小姑娘立马迎上来,热情地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我想给小侄子挑一个新年礼物,大概三岁左右,是个男孩儿……”
态度温和有礼,声音也很好听,圆脸小姑娘虽然性格开朗大方,但此刻仍旧很紧张,“那这里给您推荐一下电动遥控小汽车呢,男孩子应该都喜欢这种造型炫酷的类型吧。”
楚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根据她的推荐很快就挑好了一辆,“可以帮我包装一下吗?”
“当然可以。”圆脸小姑娘视线不经意掠过他手上的皮夹,怔了一下,心道这还是限量款呢,只能叹气了,这种程度的帅哥还这么有钱,恐怕这辈子就只能看看了,“不过要请您稍等一会儿——”
话音刹住,小姑娘脸上的突然微笑一僵,楚宴见她这样,有些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上方,指腹又触碰到了一片猩红的温热。
怎么回事?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周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看。
“没事……”楚宴拿出手帕捂住鼻子,摇了摇头抱歉道,“我先去处理一下。”
还好附近就有卫生间,楚宴连忙低头去了。
[宿主大人,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了?]2333系统趴在他肩膀上,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我最近吃的都还挺健康的,也有每天都在吃水果蔬菜啊。]
楚宴将脸上的水迹擦干净,低头却发现胸口衣襟处也沾了一点血迹,只不过他衣服的颜色很深,不怎么看得出来。
[不是的,你上个星期三吃了一整锅麻辣小龙虾呢。]
“……”
等确认真的已经完全止住了,楚宴才返回了玩具店将那辆已经包装好的小汽车给拿了回来。
那个圆脸小姑娘还一直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楚宴心想,这下半年流感爆发,住院部的床位几乎天天都供不应求……估计挂个号都得排好久的队。
——
黎晰下班回来的路上在车上给梁岁辞打了个电话。
到了年底,几个项目也早就收尾了,他的工作反而不多,其实原本他就计划着两个人还是像去年一样去个暖和一点儿的海边度假……
那边嘟了好几下才接,很嘈杂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听就不是在家。
“在附近商场里买点东西。”楚宴淡淡地道,“可能还有一会儿。”
“不是让你没事别瞎出去溜达吗?就喜欢跟我作对是吧?对了,你开车过去没——”
嘟——
他还没说完,电话就突然被挂断,黎晰皱了皱眉头,立马回拨了过去,可对方的手机却是直接关机了。
附近商场就那么两家,黎晰又十分了解他,知道他最常去哪里买东西。
大中午的商场附近的人也不多,黎晰开着车一路过去,远远地看到他站在那里跟旁边的人聊天。
那个女人看起来还挺年轻。
黎晰把车停好走过去,心里有点冒火,脸上的表情也就十分的不好看。
等到走近的时候,那女人却是已经先走了。
“买的什么?”黎晰看着他手里的袋子,不得不说有点意外,他居然会一个人出来逛商场。
“没什么。”
黎晰冷哼一声,但他也不是那种什么都要问到底的性格,他看了眼那袋子上的logo,大概是个玩具品牌……
视线一转却顿住了,落在他里面露出来的一截衬衣袖子上,瞳孔微微缩紧了。
那上面赫然是一小块鲜红的血迹,或许是刚沾上去不久,颜色还很浅。
黎晰心想着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可他一不做饭二不洗碗,哪里能受伤?
中午吃完午饭,黎晰知道他有午睡的习惯,他去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找出了他换下来的衬衫和大衣,发现除了衬衣袖口那里,大衣的前襟也沾上了一些,只不过颜色有些深,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黎晰心里闪过一种很奇怪的念头,隐隐觉得荒谬,又有点让他心慌的不真实,愣了半晌又将那两件衣服放了回去。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黎晰也没叫他,坐在阳台上把助理发来的文件看了,等他从电脑中抬眼的时候,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他才自己从被子里起来了。
他似乎是睡懵了,黎晰看他呆坐了将近两分钟才开始动作。
第10章
黎晰将手中的电脑合上,站起身走到床边,房间很宽敞,只有床头那一盏灯亮着,光线昏暗地笼罩着,一点碎光在他瓷白的脸上留下一点忽明忽暗的阴影,目光垂下时眼睫都分毫必现,在这朦胧的灯光下,看起来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干净。
“睡了一下午,可算是醒了?”
黎晰用手背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是很正常的温度,触手还有些温凉,手指顿了顿,又顺着他的侧脸滑下去,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然后弯身低下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一触即离,可当接触到对方温热的嘴唇时,黎晰刹那间仍然感觉心跳漏跳了半拍,甚至手中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他自己没察觉出来的……谨慎珍惜的意思。
其实两人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黎晰下意识地拢紧了手指,把这种难言的滋味压了下去。
梁岁辞看着他,眼底浮现出几分愕然。
“怎么了,这不是你这个小情人儿该做的吗?”黎晰拿拇指轻轻摩挲了一遍他的唇角,饶有兴致地问道,“电视剧看过没,知道一点吗?”
他的语气太过于轻佻轻浮,梁岁辞皱眉,一把将他的手挥开,别开脸冷淡道,“不知道。”
黎晰似乎也不在意,将手收回来插进裤兜里,语气喜怒难辨,“不知道以后就好好学。”
梁岁辞却抿着唇干脆不搭理他了,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刚睡醒,他雪白的脸颊上染了一点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倒是比上午的脸色要好多了。
黎晰看了一会儿,走到衣橱旁,从衣柜里挑出一套比较休闲舒适的,毫不避讳地当着梁岁辞的面换了。
从后面看,他脖颈都肩膀的线条非常流畅,肌肉很紧实却又不过分贲张,看得出来有在坚持健身。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也该起来了,我妈说什么都要让我带你去吃顿饭,下午又打电话来问了。”
黎晰扣好扣子,转身,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光线朦胧中,他的眼底仿佛含着流动的水光一样。
手上扣扣子的动作一顿,黎晰一边低头整理袖口一边问道,“盯着我看什么呢?还不起来?”
楚宴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却在起床的时候因为一阵眩晕袭来,没站稳又坐了回去。
黎晰眉头一跳,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他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可能起得急了点。”
黎晰终于还是伸出手扶了他一把,而后奇怪地看着他道,“你这人真是……”
……
城市夜色降临,星光绚烂,霓虹闪烁,夜风拂过草地和树丛发出沙沙的响声。
黎晰将黑色的轿跑停在车库,对坐在一旁副驾驶上的人道,“到了。”
花园中央一座细腻雕刻的欧式喷泉,其中流水淙淙,两旁的青铜路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梁岁辞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率先打开门下了车。
黎晰将钥匙拿在手里,一边快步走上台阶一边侧过头低声道,“你等会儿好好吃饭就行了,不该说的话别说。”
一进到屋里,充足的暖气便扑面而来,黎晰将外套脱了跟礼物都一起交给佣人。
“妈。”
林静娅走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黎晰,“你们今天来的倒是早,菜还在做呢,外面天可冷吧。”
“伯母。”楚宴也跟着点头致意。
林静娅脸上笑意不减,含笑打量了他一遍,“好,好,来了就好。都赶紧喝点热茶暖和暖和,你爸还在书房没下来呢。”
因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这次吃饭而已倒是没有什么讲究的,林静娅招呼完就又回厨房看着熬了一下午的汤了。
客厅的电视还在放着晚间新闻,黎晰走过去直接把电视关了,对着还在一旁站着的人道,“坐啊。”
两人一坐下佣人就端来了热茶,客厅里空旷宽敞,两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零交流,这样就显得周围尤其的寂静。
林静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两人一个低头在翻杂志看,另一个则坐在旁边默默地吃水果,气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僵冷。
一直到吃完饭,她才拉着黎晰问道,“你们闹矛盾了?”
黎晰闻言抬了抬眼皮,“没有啊,您在想什么呢?”
“没有就好,我只是问一下……”林静娅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半晌,才斟酌着重新开口道,“你也二十七了,妈妈尊重你的想法。那孩子看着也不错,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和你爸就放心了。”
她这把年纪了,也看过许多人,她瞧着自己儿子那对象眉眼端庄,气质出众。虽说家境不好,但却不比清贵人家养出来的差,更何况自己该劝也劝了,该骂也骂了,又觉得那人既然是医生,那应该是个知冷知热的,也许比那些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更会照顾人,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她还让黎晰带了一大堆的水果,说是冬天天气干,俩大男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买这些东西。
黎晰心说自从上次那人流鼻血,自己每天都会买新鲜的水果,哪里还需要大老远带回去,可这些话他到底没说出口,任由他妈把那些水果统统都放到了后车箱。
到家的时候,黎晰用了两趟才把整整四大箱的水果从后备箱里搬上楼。
他搬上来也没整理就直接堆在了地板上,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梁岁辞洗了颗苹果坐在那吃。
刚才自己搬的时候一下都不帮忙,现在倒挺积极。
但其实他又吃得很慢,眼睫半垂着,侧脸沉静,仿佛坐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安静下来。
黎晰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呆站着看了将近有半分钟,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突然一愣,随后内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恼怒和狼狈,从脊髓一直到了脑浆。他身体僵了僵,然后转过身大步走上楼进了卧室,将门砰地关上了。
他这关门的动静实在太大,楚宴咬苹果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房间。
等到将手里的苹果慢慢地吃完,楚宴去卫生间洗了手,他走到卧室前看着紧闭的房门,拧了拧门把手,却发现门根本打不开。
是从里面反锁了。
他又抬手看了眼时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隔壁的客房。
第二天凌晨,楚宴是从一种仿佛溺水般的心悸中醒过来的,刚醒过来的一瞬间他的意识甚至是非常涣散的,他将床头灯拧开,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不光上火,还肾虚。
楚宴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脑子有些缓慢地想到,那什么东西补肾呢……
等到天色大亮,刺眼的阳光洒在眼皮上,他才想起来昨天睡觉之前没有把窗帘拉上。
忍过刚醒来的那阵眩晕,楚宴坐起来,鼻腔一热,雪白的被子上就多了两滴鲜红的血迹。
“……”
他淡定地捂着鼻子去卫生间冲洗干净,回来的时候看着弄脏的床单,心想着这应该不是上火了。
等到他将床罩拆下扔进洗衣机,又匆匆地洗漱完,下楼的时候黎晰已经在吃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