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吧。”
伊戈望向别处,乖乖地靠在特兰德怀里。
“总督”和舞男竟然对调了身份!
男爵一时间气得头皮发麻,拳头攥得紧紧的。男爵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伊戈·斯沃德斯骗了!虽然他不知道伊戈和皇太子殿下是不是情人关系,但是很显然,伊戈刚刚还和在特兰德上/床。男爵进一步想到,或许伊戈·斯沃德斯就是在利用两个男人对自己的迷恋来获得好处……表面上高傲冷艳的贵族少爷,暗地里也不过是上流社会的婊/子。
男爵心中发怒,又不能表露丝毫,只能客客气气地陪笑:“欢迎您,尊敬的特兰德·穆阿维亚爵士!早就听说您的战功赫赫,深受陛下信赖。如今终于有幸得见尊荣,果然仪表堂堂。愿努神保佑您。”
“愿努神保佑您,尊贵的杜文男爵阁下。”特兰德冷漠而不失礼仪地问候道。
“可是,怎么会……”
几个领主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之前还在酒席上讨论想买下这位男舞者来做床伴。
特兰德对他们微笑:“很抱歉老爷们,我不是娼/妓,令你们失望了吧?”
“总督大人……”
“至于您,” 特兰德十分尊敬在场年纪最长的老祭司梅尔哈丁,“谢谢您刚才夸赞我的祭祀舞蹈跳得标准。因为我外婆曾经是亚旭的美神殿祭司……虽然我也没见过她。”
老祭司用蛇杖支撑着身体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向他行礼:“恭敬地欢迎您,总督大人。没想到您竟然是前朝的后裔,美蛇神大人的侍奉者……这真是难得。如果美神大人与古尔白蒂的先王们知道您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想必会十分欣慰吧。”
一听这话,戴面具的安坨愤然起身:“梅尔哈丁老爷,您身为祭司怎么会说这种可笑的话!”
“可笑吗?”老人反问,语调严肃。
特兰德默不作声,观察着。
安坨想要出口斥责,但又忍住了,或许是考虑到现在不是时候。
特兰德却接着说下去:“安坨·安哈兰老爷,您是想这么说:‘这个阿尔达希尔宫是属于古珊王室后裔的,而不是一个混血的杂种。’”
席间一片安静。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说出来,我习惯了,”特兰德笑着亲了一下怀里的伊戈,“反正我在哪儿都被当杂种。有什么不好的?混血应该比较健康,您说是吧,男爵?”
“……”
伊戈根本不在乎这些争执,只是闲适地半躺着,玩弄特兰德的耳垂:“狮子耳朵圆圆的。”
老祭司站出来一步:“只追求血统纯正是件可悲的事。几百年来,古珊王室为了保持蛇神血脉,一直近亲结婚,父亲迎娶女儿,兄妹成为夫妻……直到王朝末期。然而……”
“够了闭嘴!”戴面具的安坨吼道。
特兰德冷冷地说:“轮不到你插嘴,让祭司老爷说完。”
“谢谢您……”老祭司接着说:“然而古尔白蒂王室走了极端,为了获得蛇神的力量就只追求血统纯正,最后竟然把昏庸无能的王子推上御座……结果彻彻底底地败给了西比尔人。结局呢?神殿遭劫,‘美蛇神遗骨’被付之一炬,古尔白蒂王朝也彻底消亡了。”
杜文男爵冷漠地说:“老头子,今夜不是来给你讲课的,坐下。”看老总督颜色不悦,祭司也只能默默退下。
被劫掠的神殿?
伊戈听到了,打算下次偷偷溜进去玩玩。不过现在他有点困了,就舒舒服服躺在特兰德怀里打瞌睡。
听完了这番争吵,特兰德冷笑着抬起头。做贼心虚的某些人就避开他的目光。
他说:“关于我的事情,你们可能知之甚少。不过昨夜城中发生的一系列古怪事件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那都是我的指令。我在城里有很多‘朋友’,远比你们所能雇佣的最精良的刺客都要好。”
特兰德神秘一笑,温柔地摸了摸伊戈的下巴,就好像抱着一只粘人的猫。
“你们对帝国不满,结党营私,想方设法地想要争取更多的权力。你们以为这些‘小动作’瞒得过我的眼睛?你们派刺客来暗杀我,还试图暗杀与你们立场相对的人。你们有的人从商路上获利颇丰,却卑鄙得连一口水都不分给普通民众。”
没人敢说话。
总督的语调很温和,但又严厉得像鞭子。
“总督大人!”
一个受伤的男人由侍从搀扶着,挣扎地站了出来。男人腹部缠了绷带,看样子是受了刀伤。
“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伤就……”特兰德问。
男人一下子动作夸张地跪下了。
“这是……”特兰德被吓了一跳,睡在他怀里的伊戈也被惊动了。
受伤的男人以对待国王的礼仪跪拜特兰德。
“总督大人,我是基达恩·沙——北边的贡德哈的领主。昨天我在家中休息,忽然有刺客闯入,杀了我的佣人和侍卫。如果不是那位大人相救,现在我应该是个死人了。至于是谁派刺客来杀我……我想那些无耻之徒也在这里吧。”
受伤的男人感激地望着伊戈。
“嗯?”
特兰德困惑地眯起眼。
据他所知,贡德哈的地理位置偏北,靠近帝国本土。其领主是西高原诸国中“亲帝国派”的领袖,可以算是特兰德的重要的盟友。
等等……他这才想起来,伊戈之前出去玩时莫名其妙就杀了个刺客。难道被伊戈救下的男人就是贡德沙的领主吗!之前就因为伊戈杀了人这事,特兰德担心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可如今看来,伊戈竟然在不经意间把他重要的盟友给救了,帮了大忙……
“哦,你养的小黑猫挺可爱的。”伊戈醒了,拿起无花果来吃。
听到这话,密谋者心惊胆颤。
受伤的领主被搀扶着站起,情绪激昂地向宴席控诉:
“无耻小人,我奉劝你们有自知之明!你们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总督大人已经都知道了。就因为立场不同,你们竟然就派人暗杀我,何等卑鄙的行为……”
“呵。”
特兰德深沉地低头一笑,仿佛一切早已尽在掌握……其实一分钟前他一头雾水。
“总督大人……”
老祭司在特兰德面前跪下:“大人,请您听我这个老头的一番疯言疯语。西高原诸郡国曾经团结在古尔白蒂王室的治下,文化昌明,民生安定……如今,帝国只在乎每年诸郡国的上供和赋税,在其他方面并不干涉。这样一来,小国之间,城市与城市之间,甚至原本亲如同胞的民族之间的纷争却日益激烈……”
“老头你到底要说什么?”杜文男爵不耐烦抱着胳膊。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蛇杖横在手中。
“刺杀,暴动,匪徒,还有在南方黑市日益猖狂的人口贩卖。不说其他的郡国,光是首都喀尔德……前年旱灾就渴死了很多平民,其中许多都是老人和儿童……穷苦的妇女们为了养活孩子只能出卖自己,病人要喝口干净的水都困难。”
特兰德正襟危坐:“您真是抛给我一堆难题啊。”
“总督大人,如果您身上也有美神的血脉,如果您的先祖也曾高坐在阿尔达希尔宫的黄金御座上,统治着肥沃与贫瘠的西高原诸国……那么您就有责任。”
老人几乎是以一种必死的决心说出了这番话。
祭司这番话颇为冒犯,几乎是在指责前任总督毫不作为。
但杜文男爵也没有指责,毕竟他目的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男爵还在等待时机。如果今夜能成功地毒杀特兰德·穆阿维亚,那么他就是为皇太子殿下……也就是未来的皇帝立下了大功。
特兰德从觐见厅的高台上走下,将跪拜的老人扶起。
“总督大人……”
“谢谢您,梅尔哈丁老爷,神会褒奖您的正直与勇气。”特兰德温和地一笑,刚要说——
“等等!”
一声决绝的呼喊,令各个郡国的领主纷纷望向说话者—— 氺看泼28。278⑻5120 21.23.35 ㎏
第19章通往火狱
XIX. 通往火狱
“等等!”
安坨·安哈兰站起身。银面具冷得像冰,嗓音却在颤抖。
安坨无视了众人,只对着老祭司说话:“祭司大人,您怎么能如此无耻!特兰德·穆阿维亚这样一个骗子……您竟然说他是古尔白蒂王朝的继承者,这座古老宫殿的新主人?”
那压抑不住的愤怒快要溢出来了,就像蠢蠢欲动的炉火即将点燃临近的帘幕,继而蔓延至整座屋舍。
“您曾经拒绝了我,为什么?明明我的家族才是古老的古珊王室血脉——明明是我!为什么不选择我?”安坨压低嗓子,仿佛喉咙里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被激怒的毒蛇。
老祭司平静地仰头听着。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旁观者简直害怕安坨一激动就掐断老人的喉咙。
“安坨·安哈兰大人,您很有理想,但是……”老祭司叹息着低下头,没有继续说。
“您简直老糊涂了,忘了祭司的职责……还是说您就是想趁机巴结总督?那么我告诉你们,你们都错了!”
安坨冷静下来。银面具冷冷地扫视四周,仿佛有翼的使者是在向人间宣告一个真理:
“特兰德·穆阿维亚不可能是西高原总督,他只是个骗子,是通缉犯。”
通缉犯?
一瞬间,领主们警惕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种淡漠又不失礼仪的表情。他们仍在观望。
“这……”
戴面具的安坨指着特兰德的脸,高喊:“这男人在说谎——!”
谁在说谎?
一时间,酒杯中逐渐平静的倒影再次动荡起来。
特兰德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够了。安坨·安哈兰,现在忏悔我就原谅你。”
“原谅?你配吗?”安坨冷笑。
两个男人盯着彼此。小时候他们是玩伴,如今他们手上却戴着不同的权戒,身上各自披着帝国军服与领主的金线罩袍。一种深刻的隔阂感不言自明。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早就明白:
已经无法挽回了。
在席间的窃窃私语中,安坨接着大声说:“我了解这个男人!他出生在亚旭,从小偷窃行骗,就是惯犯了。诸位若是想证明,可以把巡逻队的士兵长叫过来。”
人们交头接耳。
“骗子?怎么可能……”
“确实太蹊跷了,万一……”
“但是那戒指‘阿尔达希尔之冠’不可能是伪造的……”
男爵沉思片刻,还是同意了。不一会儿,负责守城巡逻的士兵长就一路小跑着赶到觐见厅。蓄着络腮胡的士兵长身穿铠甲,腰上别着弯刀,跪下行礼:“总督大人,诸郡国的领主大人。”
“说吧,你听过‘特兰德·穆阿维亚’这个名字吧?”安坨问。
士兵长低头沉思片刻,点点头:“是的老爷,这人是被通缉的逃犯,罪名是……”
这声音很低,但足以让人群一片哗然。
“通缉犯!”
“那个男人说不定其实……”
“这是怎么回事?”男爵赶紧抓住机会,故意站起身斥责:“大胆!你怎么能说特兰德·穆阿维亚是通缉犯?”
士兵长吓得更是不敢抬头:“确实如此!这人阴险狡诈。他今天设下圈套,伙同一帮歹徒打伤了巡逻的士兵,此外还涉嫌谋反……”
人群像是炸开了锅。
“谋反?!这又是怎么说?”男爵看似在责骂士兵长,其实是在针对特兰德。
士兵长没有听懂男爵话里的意思,低着头不敢多嘴。
伊戈一听就笑了:“大狮子,你怎么又又又涉嫌谋反了?”
特兰德神色冰冷。他不紧不慢地从御座上走下,来到跪着士兵长面前,说:“那请你看看,通缉犯是不是长成这样?”
士兵长本来低着头,看到一双军靴来到自己面前,不由地抬起头——可是当看到男人的脸,士兵长却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画像上的通缉犯竟然就在眼前,不仅穿着帝国的军礼服,手上还戴着权戒。
翠绿色的眼瞳倒映着士兵长惊恐的神情,好像某种灼热的尺度。
“啊……您是……”士兵长舌头打结。
“晚上好。”
特兰德颔首致意,然后和颜悦色地继续说:“当时在地道里,我对您的部下说了实话:‘我是新的西高原总督,特兰德·穆阿维亚’。他们不相信我,那么您呢?”
“是的,是的……这位……”士兵长的眼瞳紧缩,嘴角也颤颤地紧绷着。他一会儿偷偷打量老总督和安坨·安哈兰,一会儿又把目光重新转回特兰德,就像一个犯了错的男孩,不知道该如何圆谎。
伊戈快乐地说:“士兵你别怕,如果这狮子谋反了,我帮你把它抓起来。”
“这……这……”
“快说!”戴面具的安坨猛地一拍桌子。
吓得士兵长一下子就脱口而出:“大人!我们当时接到了探子的密报——说是瓦蓝区有一伙暴民正在开会打算谋反,我们就派人去围剿……结果在一处地下密道里遇到了这位特兰德·穆阿维亚大人!他说他是新的西高原总督,士兵们没相信……结果……如果当时我们……”
“足够了。”
戴面具的安坨强硬地摆了摆手,手腕上的双羊黄金镯颤动着。这个动作似乎令其他领主又有了某种底气——他们继而想到,作为“领主之证”的双羊金手镯是有力量的,即便是帝国派来的总督,也不能否认这种权力。
安坨接着说:“足够了,特兰德·穆阿维亚根本不是总督。戒指是伪造的,或者是他偷来的。这男人不仅涉嫌诈骗,还勾结暴民,这……”
“没错,这就是谋反!”
一声大喊响彻了空旷寂静的觐见厅,回音在空阔的蛇柱走廊中荡开——不断重复着“谋反”这个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魔鬼躲在阴影中喃喃低语。
晚宴一片死寂,就好像无人在场。
而说出那大逆不道的话的人,正是特兰德·穆阿维亚自己。
“这就是谋反。”
特兰德又重复了一次。他的声音浑厚笃定,仿佛在颁布不容质疑的律令。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出的什么牌。
领主们屏息。就好像他们是犹豫地站在一座前路不明的独木桥前,走还是不走?它可能通向火狱,也可能重返人间。没人愿意迈出第一步。
“因为我反对这样的统治。”
特兰德说道:“你们在座有的人,为了讨好富商和上位者,竟然禁止贫民到泉边河边汲水……你们只想要一幅漂亮的风景画,为此就抛弃同情心与良知,让生病的穷人去喝肮脏的水。”
有人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回应。
特兰德顿了顿,说:“如果要靠牺牲普通人才能铸造这座梦幻的‘黄金城’,那么我反对你们一切的统治与权力。如果我是总督,我就用最高的权力来实现——”
他拿出皇帝的御令。
那是一本手掌大小的羊皮册子,边缘是镂空错金包边,封面上则用青金石粉与金箔纹绘出帝国的纹章——金蛇环。蛇的眼睛、毒牙与尾尖全都镶嵌着祖母绿与蓝宝石。蛇的每一鳞片都是用细小的金箔贴上去,在灯光下栩栩如生,
它如同一个沉重的符文,滚烫地出现,令所有人神经紧绷。男爵和安坨也无话可说……毕竟御令是无法被伪造的。
特兰德抽出剑,严厉地宣告:
“如果我只是普通的士兵,那么我就用暴力和反叛告诉诸位——既然在座的许多人根本不配作统治者,那不如让我来当。”
觐见厅阒静无声。
这里养了很多动物,笼中的百灵鸟和金丝雀仍在鸣唱。然而暴风骤雨般的压迫感笼罩着众人,因为罪行将被清算。宴会变成了审判,庭院变成了刑场。
所有人都噤声,只等宫殿的主人发话。
特兰德坐在那里,以王的姿态俯瞰着众人。他的权威高悬,仿佛一千把剑。
“我还没上任,你们就想着要杀我,杀我的盟友,杀你们自己的兄弟。几百年来,帝国一直保护西高原行省免遭劫难。你们却想背信弃义,将皇帝陛下的仁慈弃如敝履?”
特兰德的指甲一下下地敲着剑鞘。金属的敲击声刺耳得像是直接敲打在听者的耳膜上。
“现在我手上有份名单,上面记载着参与刺杀与谋反的人,其中就有在座的某些人。诸位,不如你们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
其实没有,特兰德就是吓唬他们的。
男爵不动声色地观察局势。
作为老总督,男爵已经不关心西高原诸国到底是不是对帝国有二心,他已经不用为此负责了。而且这些领主和特兰德矛盾越深,他就越有理由把谋杀的罪名推给这些替罪羊。
“我为帝国绞杀过不少叛徒。”
特兰德举起剑,藉着琉璃灯的光辉打量着剑身。他抬眼,底下的领主们就纷纷低头躲避这锋利的目光。
他接着说:“我命人把叛徒的头被砍下来,挂在城墙上。按照帝国的律法,对据不投降的叛乱之地,我也有权下令屠城——十四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宰杀,女子送去劳军,儿童留作苦役。当然,这是一种极端的处理方法……”
伊戈小声嘀咕:“把特兰德送去劳军……”
特兰德顺手捏了捏恋人的耳朵,伊戈就不闹了,开始默默数桌子上到底有几个杯子。
在一阵气氛紧张沉默后,特兰德接着说:“我是个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男人。你们当然不是第一二个打算杀我的人……只要我愿意,可以不经审判就给叛徒施加任何刑罚。当然喽,谁要是想体验体验,我也乐意亲自为他服务,保证让他在刑具上欲仙欲死地苟活七天,到死前一滴都没有了。”
雷霆随时可能降临到每个人头上,心中有鬼的人更为惶恐,汗水湿透了背。
“但是今天,我宽恕你们。”
特兰德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你们以前不知道我是怎样的男人,也不知道我是否值得信任、值得追随。所以这次我可以原谅在这张名单上的人……”
他从衣领口袋里抽出一张叠起的小纸片,烧掉了。其实那根本不是名单,只是他闲得无聊时画的小动物涂鸦。
随着“名单”化为灰烬,有的领主满头是汗,两手发抖。
“要是还有下一次……那就血债血偿。我会让你付出十倍的代价,特兰德·穆阿维亚说到做到。”
绿眼睛的总督微笑。
此刻,沉默仿佛变得有质量,沉重地压在人们肩头,额头细小的汗水也令人难以忍受。
只有微风,清脆地敲响一千盏琉璃灯。
“好的,我说完了。”特兰德笑着摊开手:“来来来,大家喝酒,今晚不是开开心心的吗?”
上一秒还是可怕的君主,这一秒却又是活泼亲切得的好朋友。就在众人心生恐惧之际,特兰德又显得毫不在乎,只是抱着伊戈亲来亲去。
伊戈不耐烦,面无表情地试图推开这只撒娇的大狮子。
特兰德笑笑,拉住恋人的手指落下一个亲吻,然后起身宣告:
“西高原的领主们啊,城邦的统治者——如今你们来到我的阶下,就是我尊贵的客人。今夜,我向你们祝酒,感谢你们为这片土地所作出的一切努力。接下来,将由我特兰德·穆阿维亚来掌管‘阿尔达希尔之冠’,作为努神与皇帝在西高原的代行者。诸君,我向你们祝酒——愿我们成为亲信、盟友、伙伴,一同将美德与良善献给高坐于天的诸神,以及身居于地的凡人。”
祝酒的时刻到了。
酒杯被一一满酌,放置在众人面前。
男爵做出了暗示,那只涂了毒的金杯也被满上,呈送给特兰德。
“诸位,忘了之前的不快吧,”特兰德接过金杯高高举起,“喝完这杯酒,我就原谅你们,让我们重新成为朋友。”
说这话时,特兰德望向了戴面具的安坨。
他们曾是幼年时的伙伴,特兰德本来指望安坨有所悔改,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安坨更加恨他。
毒酒就在手中,特兰德却毫不知情。他与人谈笑着,张开双唇准备一饮而尽——
男爵不动声色地望着杯中之影,咧起嘴角。
音乐又响起,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打算举杯欢庆。
“多了一只杯子。”
伊戈忽然说。
“?”
还没等特兰德没反应过来,伊戈拿过他手中的酒杯就要喝下去——
“等等,阁下!!!”
男爵吓得猛地跳起,慌慌张张地要去阻止伊戈喝下毒酒。慌乱间,男爵的酒桌和鹦鹉螺酒盅被碰翻了。
双唇贴近毒酒,伊戈停下了,浅浅一笑:“哦?”
“请您……务必、务必……”
男爵慌了。
如果毒死了伊戈,皇太子殿下绝不会饶恕他。
伊戈笑眯眯地望向杯中之影。
“诶呀,看来皇太子殿下目前还不想让我死。他爱着我,对吗”
这时,特兰德忽然明白过来。他一把夺过伊戈手中的杯子,怒不可竭狠狠地砸在地上。
“你怎么敢——!!
加了毒药与公牛血的葡萄酒染红地毯,金杯被摔得变形了。
“哈哈……主要是这酒没有冰过,口味不佳,应该更换……”男爵心虚不已,只能装作毫不知情。
众人惶然,望向三位西比尔人。
伊戈无所谓地笑笑,重新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确保酒杯安全后才递给特兰德:
“继续祝酒吧,总督大人。”
特兰德怒气未消,一想到伊戈刚刚很有可能替自己喝下有毒的酒,又发疯似得后怕起来。他不住地抚摸恋人的嘴唇与脸颊,生怕上面沾到一滴毒酒。可是特兰德怎么都不放心,万一呢?万一呢?
最后,他索性强吻了伊戈。
舌尖索取着,双唇厮磨着,湿润又粗鲁地接吻。直到他亲自确认了恋人的双唇没有沾到毒液,伊戈是安全的。
特兰德终于可以放心了。
“差点就死喽,傻狮子。”
伊戈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舌头,摸摸特兰德的嘴唇。
特兰德惊魂未定,一再亲吻恋人的手心,仿佛受苦的祈祷者亲吻着圣像。
“不,世界上只有一种毒能杀死我……就是你。”
他紧紧握住了伊戈的手。
TBC
按叽里呱啦……姑娘(好可爱的id=w=)的建议,再更一章~!谢谢大家,爱你们~
第20章罪
XX. 罪
“你有什么资格坐在古尔白蒂的王座上?就凭你母亲是西比尔人的婊子?”
粗鄙的辱骂声爆发而出。
所有人都惊了,望向那个口出狂言的男人——安坨·安哈兰。银面具冰冷如霜。
特兰德也恍惚了,迟疑地转过身。
“你说什么?”
“我说,你母亲是西比尔人的婊子。”
戴面具的安坨像是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转向在座的众多领主:
“这个人特兰德·穆阿维亚,以前我父亲领地上的一个穷小子。他的母亲根本不是美蛇神的祭司,只是一个低贱的舞女,被来亚旭游玩的帝国大贵族相中,后来就生下了他。”
“安坨你疯了……”特兰德努力稳住呼吸,“闭嘴,坐回你的位置……我们小时候是朋友,我可以原谅你。”
“那么你的位置又在哪里?你是妓/女的儿子,你怎么配坐在阿尔达希尔宫神圣的御座上?”
安坨变本加厉,要激怒特兰德。
特兰德攥紧拳头,最后忍耐着。他知道这是恶意的挑衅,他不想在宴会上失控。
“她不是妓女。那个男人抛弃了她。”
男爵报复性地笑了:“柯洛昂公爵何其尊贵,会有这样的风流韵事也很正常。况且也不算是‘抛弃’吧?毕竟柯洛昂公爵大人再怎么仁慈,都不可能娶一个西高原的……舞女作为妻子吧?”
席中有人不知好歹地笑了两声,立马又不敢了。因为伊戈冰冷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就像一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特兰德深呼吸,慢条斯理地说:“这真是愚蠢的一步棋。这么做,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效果。我劝告你,安坨·安哈兰,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做理智的事。”
听到这句话,戴面具的安坨笑了,“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你知道我父亲生前有多讨厌你们母子吗?他临终前还在抱怨,说你母亲令他蒙羞……!好不容易把那女人送到西比尔大贵族的床上,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就被赶走了,只是大着肚子带回来一个杂种。”
特兰德的呼吸乱了,太阳穴狂跳不已,他的手紧紧捏住剑柄。或者说,这即将出鞘的剑都比他更冷静。
在暴怒失控之前,他试图用最后的理智来思索各方利害的平衡,猜测着安坨的动机。冷静,特兰德提醒自己,他的骑士们已经在王宫外待命,随时都能围剿这些叫嚣的鬣狗,接下来只要……
可是脑海深处,有一根痛苦且炽热的线,就要烧断了。
“我最后,”他停顿了一下,“给你一次机会……”
眼看着就要得逞,戴面具的安坨说出了一个隐瞒已久的事实,彻底击溃了特兰德的理智。
“你知道为什么我父亲这么恶心你们母子俩吗?还有一个原因。”
面具下发出了锯铁般干枯的笑声:
“小时候我不知道,总是和你一起玩……后来父亲告诉我了:你母亲,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因为通奸才出生的。”
啊。
特兰德愣住,信息过于庞杂,一时让大脑停滞了。
小时候住在亚旭,他一直觉得领主大人是很亲切的叔叔,总是对他和妈妈很好,借他们钱。特兰德自己也去找领主大人借过两次钱,一次是妈妈病危时,一次是需要埋葬妈妈时……后来他在喀尔德省吃俭用,终于把欠的钱凑齐,寄还给了领主大人,甚至还写了感谢信……
可是。
当年那个和蔼可亲的领主大人,竟然是他的舅父,妈妈的兄弟……?
也就是说,其实是舅父……把妈妈当做礼物,送给了那个西比尔贵族?
“啊……”
特兰德抬起左手,捂住一只眼睛。掌心紧紧压得在眼睑上,他感到黑暗在变红,耳膜与太阳穴剧烈地跳动,整个颅内内部仿佛都在跳动,血液仿佛在升温,一种可怕的高温在他体内灼烧。
骨头的声音,他听到骨头因愤怒而颤抖的咔咔声。
“是这样啊……原来你是她的外甥,难怪她这样关心你……愿意冒着被传染风险去照顾你。可直到去世,她的兄弟连一床干净的裹尸布都不给她!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
特兰德忽而大笑起来。
安坨嘴上逞强,其实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特兰德·穆阿维亚……我感到恶心,你们一家都是婊子。所有人都知道,也就你不知道。可笑!难怪你母亲最后死掉,也没亲戚愿意来处理后事。”
其他领主都看在眼里。
安坨·安哈兰如此僭越,总督府的卫队却一点出动的意思都没有。侍卫们不听特兰德的,仍然看男爵的脸色。场面十分尴尬。特兰德·穆阿维亚被人一再羞辱,却连条听话的狗都没有。
真是可笑。
有人忍不住笑了。
“她是因你而死……”
特兰德抬起头,翠绿色的痛苦燃烧着,犹如灰烬在回忆中燃烧。
仿佛是看清了局势对自己有利,安坨·安哈兰更加嚣张:“她只是为了钱!低贱的婊子,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你不过是——”
话还未说完。
暴怒之剑也还未完全拔出。
飓风一样迅猛,伊戈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安坨的脸上——
男人的身躯在怪物般的踢力下被弹飞了出去,直等领主安坨的视力能够捕捉到影像,他才在一瞬间看清袭击者的身影。
在琉璃灯的火光中,西比尔青年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仿佛游隼来自天空的一击,黑发拂起,那双剃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伊戈·斯沃德斯·戈尔贡。
当这个名词清晰地浮现在所有旁观者的脑海中时,被踢飞的安坨已经趴在了十米远的地上,正发出痛苦的呻吟。
发生了什么???
人们看着安坨费力地支撑起身子,试图摘下已经被踢得变形的银面具,又看看伊戈·斯沃德斯哼着歌走过去,再次飞起一脚……
男爵终于反应过来,匆忙下令阻止。
卫兵们勉强围上去,却不敢靠伊戈太近,谁都看到了西比尔人那怪物般的速度和力量。
“混蛋……混蛋……”安坨摸索着,终于把变形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鲜血的丑陋的脸。曾经的天花让他付出了代价。他干呕着,吐出一口血,连同几颗碎牙。
伊戈面无表情,一脚踩在了安坨头上——
男人就像被钉住的的虫子,血污与口水弄脏了闪亮的石英地板。
“都提醒你‘最后一次’了,还是听不懂?”伊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你不需要耳朵,那不如让给有需要的人吧。”
特兰德站起身。
其他领主连大气不敢喘一声。
“你是觉得特兰德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敢这么胡说乱讲吧?呵。” 伊戈笑笑,两手插在口袋里:“你大概是对的,他是总督,要顾全大局。但是我不一样……”
变戏法一般,细薄的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伊戈的指间。
“我本来就是罪人啊。”
黑发的西比尔青年微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流如注,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
安坨惨叫着,拼命用手捂住曾经是左耳的位置,如今那里只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伊戈掏出手帕,愉快地拾起那只耳朵,拿到被吓得不敢吭声的领主们面前。
“谁需要耳朵?这里有多余的,不会听话的人可以拿走。不想要自己耳朵的人可以也现在捐出来,给有需要的人。”
就像认真的男孩在为失物寻找主人,伊戈捧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从领主们鼻子底下掠过。有人看得要吐了,伊戈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不,这是晚宴,别做这么恶心的事。”
觐见厅鸦雀无声,男爵也按兵不动。
伊戈走了一圈,发现没人认领那只耳朵,苦恼地望向特兰德:“没人要,怎么办?”
特兰德彻底冷静了,充满厌恶地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安坨,说:
“恭喜,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你有充足的借口和理由来反对帝国,反对我的统治。滚吧,安坨·安哈兰。今天是我上任的日子,我不杀人。但是无论你接下来打算谋划什么,我都乐意做你的敌人,随时奉陪。”
听到特兰德赦免的话,伊戈撇了撇嘴,随便就把耳朵扔到了某个不喜欢的人的酒杯里,吓得那人手脚哆嗦地直往后爬。
“特兰德·穆阿维亚……!”
血泪满面,安坨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这个词。
特兰德披上帝国军人的毛皮披风,威风凛凛地走下台阶,来到匐倒在地的安坨面前。他轻轻牵起伊戈的手,对在场所有的人说道:
“诸位,我欢迎你们做我的朋友,也欢迎我们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们可以爱我、恨我、信任我、背叛我,这都很好……取决于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友爱,还是致命的报复。”
总督说着,唯一的骑士站在他身边。如同天命之剑,铭刻于古代英雄的行谊中。
“来吧,朋友们,让我们给彼此的人生找点乐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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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烈日人间
XXI.
总督的地位在西高原人心中至高无上。在西高原许多地方,人们仍以古珊语“沙普尔”来称呼总督,意为“国王”。
今夜新总督上任,不仅宫廷内会举行盛大的晚宴,统治者也将宴会的食物一同恩赐给民众——
烤山羊、无花果、椰枣与葡萄酒。
穷人难得能吃到肉食。孩子们兴高采烈,母亲们准备好了陶碗与酒壶。商铺与富人家都挂上了画有美蛇神的彩纸灯,旅行者们正好有幸观摩到喀尔德作为“人鱼之都”的盛景。
人们相互问候,以王朝历代“沙普尔”的名义祝福别人家的男孩。姑娘们在手臂绘上金红色的蛇鳞,穿上鲜艳的长袍与灯笼裤去赶集。
然而欢乐永远不是所有人的欢乐。
男孩警惕地在巷角左右张望着。在他身边还有十多个壮年男性,手握武器。
他们小心观察——
平时驻扎在泉水边与井边的卫兵都不在,恐怕是被免费分发的酒与肉吸引走了。
现在,绿洲的泉水无人看管,就像普普通通的清泉一样可以任人汲水。岸边的豪华旅店亮着灯,远远地能看到衣着华贵的客人们坐在露台上,同抱着塔尔琴的舞女们调笑。
这情形令男孩愤懑不已。
瓦蓝区的管理人之所以禁止所有穷人到泉边打水,派卫兵日夜守候,竟然只是为了让富人享受绿洲的美景。
“今夜一定要把水源夺回来!”
“可是……真的要动武吗?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打水,也没有必要和士兵们起冲突……”另一个瘦削的男人怯怯地问。
这个提问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酒店老板“银熊”十分严厉地提醒道:“就算今晚我们可以去打水,明天就可以吗?管理人达尔特是个贪婪的家伙,明早肯定又会把河水和井水占为己有。特兰德队长也说过,如果我们不抗议,情况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这会不会有效……万一管理人报复怎么办?毕竟他的家族很有权势。”
“到时候再说吧。”
“还是按计划:大家先抓紧时间打水吧,之后看情况。”狐狸仔点点头,将两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响哨——
听到信号,久候多时的人们伺机而动。
抱着罐子的妇人们匆匆跑到河边,一边警惕地左右张望着,一边尽可能地把各种容器灌满水。男人们和男孩们则拿着武器在暗处盯梢,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出来保护打水的妇女们。
绿洲之泉清凉甘甜,倒映着银月,波光粼粼。
这座泉水十分广阔,几乎像是一面湖,一千多年未曾干渴。它是“黄金城”的起源。传说中美神曾化身为蛇,将后裔引导至沙漠深处的绿洲,并在此建立城邦。
穷人们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这样新鲜的水源了。女孩们欣喜不已,又被长辈责备动作要快。
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泉边一下子就吵闹起来。在露台上的富人们注意到了泉边的异动,很快,卫兵就回来了。
“滚开!滚开!你们不配在这里取水,真是污秽!”众多的士兵毫无顾忌地挥舞着长矛,企图驱赶打水的妇女们。
“凭什么!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泉水归达尔特大人所有,滚开!”
“他只是这个区的管理人,这泉水有几千年的历史,凭什么就是他的!”愤怒的妇女们不愿离开,却被蛮横挥舞的尖矛逼退。
士兵们粗鲁地用盾牌顶撞汲水的人群,水罐不断掉落在地,破碎声连绵不绝。年纪较小的女孩子哭了,老妇人们把孩子护在身后,却挨了巴掌。
“银熊”看了根本不能忍,再次吹响口哨——
埋伏在暗处和巷角的男人们冲了出来,带着锄头与镰刀,直接撞向士兵们。
“滚——!”
“你们是什么人!”
“见鬼去吧,水源是大家的,什么管理人见鬼去吧!”
“放下刀子,否则……”
“别碰她!”
“大胆的畜生,谁给你们胆子来冒犯达尔特大人!”
嘶喊与争执,喧嚣与哀求。士兵与干渴的人们推搡着,长矛与农具抵抗着。泉水边的广场顿时一片混乱。罐子碎了,衣服被扯破了,挥舞的火把不小心碰着了挂着的美蛇神灯笼,着火了。
“我们也要喝水,要干净的水!”
“求求你了,我家小孩快病死了,求你,放我走!我只要一罐子清水就好……”
“滚!”
好在旅店里住着法师,很快就用气象术扑灭了火焰。金发的骑士看到了,匆匆下楼。
“喂,让这些卫兵住手!他们只是想要喝水而已!”
“请阁下让开,这是瓦蓝区的管理人——尊贵的达尔特大人的命令,下等人禁止在泉边汲水,会玷污水源,破坏风景。”
“等等,我是总督的朋友,就说……”不等金发的骑士说完,人群中传来了惨叫。
撕心裂肺的惨叫。
人们纷纷让开,只见一个半大的少年被长矛刺中了腰部,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上。而那个手执长矛的年轻士兵同样也发出了惨叫,脸上的表情甚至比男孩更痛苦,泪水和汗水不住地滚落。
“我不是故意的……我,他刚刚,我不是……”
一个女人尖叫着扑过来,护在男孩身上,是他的母亲。
“没出息的胆小鬼,”士兵长一巴掌推开那个两腿发抖的士兵,“再闹就是这种后果,你们谁再敢……”
人们彻底愤怒了。
刀剑不再是抗议的象征,而是真正的武器。嘶吼着,呐喊着,战斗一触即发。
“让开,那孩子需要医生……”金发的骑士推开人群,抱起受伤的男孩就往旅店跑。男孩的母亲嚎啕大哭,无助地拉着骑士的手臂,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旅店的管理者不让他们进去。
“阁下,这旅店的一切都价值不菲,得有身份的人才能……”
“那么你们就出去好了。”说话的是一位银发的法师,他做了个手势,管理者就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旅店。
法师来到受伤的男孩身边,为他疗伤。
广场上,人群混乱地推搡着,仿佛痛苦的激流,再也无法压抑的声音呼喊着。
很快,士兵们就败下阵来。
一面黄色的旗子被举起挥舞,号角响起——几十名全副武装的重甲步兵冲上广场,一下子就挫败了人们的反抗。
生锈的长剑折断了,镰刀也毫无用处,锄头与木棍无异。反抗者们吼叫着,渐渐就被包围了。
从重甲步兵的簇拥中,走出一个野猪般矮胖的男人,同样是全身铠甲,像是一只惜命的榴莲。
男人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们以为你们那点小心思有多么秘密?告诉你们,早就有人把你们的一举一动告诉我了。包括你们今晚要造反,你们想抢走水源。瞧,我也给你们准备了惊喜……”
“达尔特你这个畜生……骗了我们!”
“骗?”野猪般的男人做了个用手绢擦泪的表情,“我没骗你们啊。是你们都同意把水源的使用权让出来的。我明明已经张贴了告示,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同意者可以在三天之内签字,只要凑齐一百个人的签名就能召开会议,来否决这个方案’。可是你们谁都不来签字啊,三天过去了,你们不就是默认了?”
“骗子!你根本就没有把那张告示贴出来。”
野猪般的男人捧腹大笑:“你都没看到那张告示,你怎么知道我没贴出来?就怪你们不好好看而已,这活该!”
“大人,无须同这些人废话,全部逮捕了吧。”卫兵长说。
“逮捕?逮捕了难道还要劳烦新上任的总督大人一一审问这些刁民吗?根据帝国的律法,反叛者格杀勿论。”
“畜生,你——”
野猪般的男人高声尖笑道:“哈哈哈还等什么,动手吧!注意别弄脏水源,不许弄一滴血进去。”
重甲步兵们拔出巨斧,士兵们也横起长矛。被包围的人们缩在一起,背靠着背,手中紧紧握着仅存的武器。
“混蛋……”
“不行,人数不够……”
包围圈越围越紧,刀刃渐渐逼近。
躲在窗子背后围观的人们不敢看了,躲在角落里的老人哭着捂住嘴角。野狗狂吠着,焦躁不安。
“特兰德队长,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人群中的“银熊”第三次吹响口哨。哨音刚落,不远处就升起了金色的烟花。
金发的骑士认出了那信号。埋伏于暗处的骑士们也都看到了,那是他们第七骑士团的信号。
听从那金色的呼唤,骑士们出现了。
浩浩荡荡,援兵从城的四个方向奔来。
仿佛燃起大火的西风,仿佛摧毁城邦的飞矢,骑士们包围了广场。数量是管理人的卫兵与重甲兵的好几倍。
如黑夜之墙,恐惧与惊诧环绕着众人。
“什、什么人……!”
“他问我们是什么人?”壮汉“银熊”笑着,拍拍身边金发的骑士,“您说吧,‘佩特利亚尔之星’。”
金发的骑士义正言辞:“这不要紧。”
“不,这很要紧!尼尔老弟你别错过这个耍帅的机会,特兰德队长肯定会很期待的。”
“放了他们!”金发的骑士根本没听进去。
“这……”
士兵们懵了,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管理人也毫无头绪。现在士兵们包围着这群造反的穷人,而他们本身又被一群不知来历的骑士包围了。
尴尬的情况僵持不下。“野猪”达尔特忽然觉得这是被反将了一军,霎时间恼羞成怒,吼道:“愣着干什么!弄死他们,所有叛乱者格杀勿论!”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调转方向,挥舞着长矛冲向无名的骑士们。
“啊啊啊——”
可结果显而易见,骑士们就像虐待新兵的老手一样,轻轻松松就把敌人打趴在地上哼哼。
然而“野猪”达尔特还不放弃,仍然下令要士兵们再次还击。
“怎么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尼尔别错过第二次机会,快说:我们是——”银熊真的急了,恨不得按住金发的骑士高声喊出来。
就在这时,悦耳的鲸牙号角吹响了,仿佛音乐的长调——
“总督府”阿尔达希尔宫的琉璃灯仿佛刚加了香油,红金色更加明亮了。
鲸牙号角再次吹响。
人们忽然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纷纷望向王宫面向广场的大露台。那曾是国王向臣民宣告的地方。
士兵、无名的骑士、穷人与富商,人们神经紧绷。
猩红的帘幕透着火光,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那里,高大威猛,令人生畏。
侍者躬身出来,用装饰着孔雀羽毛的黄金长钩,从左右两边缓缓拉开厚重的帘幕——
新的西高原总督。
人们都看见了,那个国王一般的男人走来,身着军礼服,肩挂皮草大披风,头戴白银狮吼盔。
特兰德·穆阿维亚。
随后,一位黑发的美人来到男人身边,挽住伴侣的胳膊。他们容貌般配,彼此相宜,并肩站在高处俯瞰着广场。
威严的目光好似雷霆将落的乌云,低下的人们一时间不敢说话,也忘了此前广场上还是一片混战。
“沙普尔……”男孩的眼睛睁得浑圆,“天哪……特兰德竟然是沙普尔……”
“沙什么?”金发的骑士问。白银法师只好花十五分钟给学生讲解西高原的历史与政治制度,两人越聊越开心,到最后已经根本听不进去特兰德到底要说什么了。
但凡见过特兰德、知道特兰德的人都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依梅夫人不由得哭了:“天哪……特兰德,我们的小狮子特兰德……”
站在王家的露台上,特兰德缓缓抬起手,向众人宣告:
“以努神与美蛇神的权能,以西比尔皇帝的名义,我——特兰德·穆阿维亚,将是西高原新的统治者。”
语言仿佛烙印。
一个名字,一个词,如滚烫的漆印戳盖在大地上。
他是主宰。
当特兰德说出这句话后,人们心中就产生了变化。态度改变了,傲慢被收敛,恐惧与敬畏涨起。
“总、总督大人,实在失礼!让您看到瓦蓝区这般丑态……!这群刁民违反了法律……不,不仅如此,他们是谋反!”
“野猪”达尔特最先反应过来,以极为卑微的语气向大露台高喊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总督面前还戴着头盔,匆匆忙忙地把榴莲一样的头盔摘下来,露出一个冒着热汗的油腻的秃头。因为太过紧张了,手一滑,头盔叮叮咚咚地掉在了地上。
广场格外安静。
头盔的掉落声显得突兀又尴尬。
特兰德笑了,在美人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刀锋般的美人面无表情,目光盯着人群。
什么意思?人们屏息猜测着,不知道下一句话会是惩罚还是责骂,也不知道自己将付出什么代价。
“我知道了。”特兰德咬了一下美人的耳朵,接着向下边发问:“我问你,谁是西高原的统治者?”
“是您!是您!”
“那么谁是黄金城喀尔德的所有者?是你吗,达尔特?”特兰德又问。
“不不不不!当然、当然还是您,尊贵的沙普尔。”
“那谁是这口‘银蛇泉’的所有者?”
“必然是您!”
特兰德笑笑:“甚好,既然这泉水是我的东西,那么我就送给所有人。从今往后,任何人都可以来这里取水。”
“可……这些人是叛乱者……!应该……”达尔特想说,还是憋住了。
“我赦免——在今日犯下的所有罪行。”特兰德举起手,又指向广场上的“野猪”达尔特。
“但你早就犯下玩忽职守的罪行,罪不可免,从现在开始解除你作为瓦蓝区管理人的职位。其他处罚日后再议。”
“总督大人!”达尔特像是要被自己的气息噎住了。
听到总督这么说,人群起初毫无反应,过了一小会儿,欢呼声才彻底爆发出来。老人们祈祷,妇女们匆忙地赶到泉水边取水,男人们扔下武器,像庆祝节日那样尽情呼喊着总督的名号。
露台上的特兰德笑着,与恋人亲吻。
月亮高挂于天,人间金红色的快乐也彻夜明亮。
“人鱼之都”处处响起音乐,人们喝酒狂欢,直到姑娘们在手上画的红鳞纹身淡去,直到天亮时才睡去。
TBC
第22章绿洲之星
XXII.
古代的时候,身披黄金与青金石的古珊人在绿洲深处建立城邦。再往后,美神血脉赐予他们力量,让古珊人得以征服更多的河流,更多的城邦。直到王朝兴建,“古尔白蒂”这个名词成为西高原的主宰。
半神的后裔曾统治着人间。
再后来,王朝覆灭,神殿遭劫,新的霸主从南方来——西比尔骑士的恐怖流传在每个小民族的歌谣中。一个庞大无朋的西比尔帝国在冰霜中矗立,在地图上,整个西高原成为一个行省。
如今,总督统治着这里。人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几百年来,几乎与王朝时期无异。
“哈……请您二位慢慢说……”
特兰德坐在希尔达尔宫的黄金御座上,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他几乎要睡着了,努力听着御座前两个老太太滔滔不绝地争执着。
“总督大人,您看看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她才是真正的泼妇,怎么不用那卷羊毛吊死,为子孙们省点粮食!”
两个老人家都有编织的爱好,在集市上同时看中了同一卷上好的羊毛,又为了争夺这卷羊毛几乎打起来,就一定要总督大人来评评理。
特兰德也没法拒绝,自古以来这都是国王的义务。虽然之前的历任总督几乎都不管西高原的具体事务,只负责上供和收税。不过特兰德对西高原很用心,除了日常的政务,也愿意处理这些民间小事。
眼看着两个老太太快在御前打起来,特兰德努力抬起疲乏的眼皮,“您二老节省一下生命吧,不就是羊毛吗……”
“不!那是珍贵的羊毛,可以做上好的毛线!”两位老人家异口同声地说。
特兰德头疼。
坐在一旁的伊戈正在把毛线团抛着玩,忽然说:“把尼尔叫来帮忙,他最近在喀尔德度假呢。”
“努神啊!”特兰德如释重负,“快!快去把老年人最爱的金毛狗叫来——!救救我!”
于是,尼尔·伯恩哈德来了。
金发的青年才刚刚来到殿上,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两个老奶奶当即就扑了上去抱住他的左右两只胳膊。
“漂亮的小伙子,羊毛给我嘛~”
“羊毛给她也可以,但是你得多陪我说说话!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老不要脸的,看到俊小伙就把持不住!”
“你才是!”
两个老人家又为新的话题吵起来了。
尼尔无奈地笑着,开始一边把羊毛分成两份,一边耐心地为两个老奶奶调解。最后的结果人人都满意。
特兰德捏了一把汗。
接下来觐见的是领主基达恩。他之前遇到刺杀,所幸运被伊戈所救,现在带了贵重的礼物前来报答。
“大人,这件礼物是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哦。”伊戈看都不看,仍然在玩尼尔刚做好的毛线团。
特兰德笑道:“宝贝你猜猜他送你什么?你会喜欢的。”
“是什么?”
“猜猜看?”特兰德挠了挠头,无奈地笑笑:“是黄色的,小小的……”
“饼干。”
“怎么可能!”跪拜的基达恩咳嗽了两声,又恢复了恭敬的语气:“毕竟是献给您的礼物。”
“继续猜宝贝,是毛绒绒的……”
“长了毛的饼干。”伊戈想象了一下,撇了撇嘴。
尼尔抬头一看,也忍不住笑了:“师傅,是小猫啊。”
“猫咪!”
伊戈猛地回头,看到使女捧着一只金笼子,里面是一只小猎豹幼崽,正啾啾叫唤。伊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特兰德一看就笑了,因为伊戈的反应真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特兰德走过去,把小猎豹幼崽抱起来亲了亲鼻子。小猫似乎是刚吃完奶,困了,小小的后爪蹬蹬蹬,前爪软软地按在特兰德的胸上踩奶。
伊戈一下子就笑了:“哈哈哈哈,特兰德是妈妈!”他接过毛绒绒的小家伙,小心地抱在怀里。
看到伊戈喜欢这个小朋友,特兰德心里欢喜。
“它的妈妈呢?”伊戈有点担心。
“大人,这孩子是个孤儿,它的母亲不慎掉进猎户的陷阱里死了,只剩下这一只幼崽。”
“哦,你也没有妈妈。”
伊戈看着小猎豹,面无表情。幼崽睡眼朦胧地看着伊戈,也面无表情。
“您可以饲育它,饲养的猎豹养大以后很温顺,可以与您作伴,更是狩猎的好帮手。对了!要是您喜欢打猎,下次我再送您金雕的幼鸟。亲手养育动物是一件趣事。”
“他喜欢呢,我会为他在阿尔达希尔宫里建造一个动物园。”特兰德笑着挑起美人的下巴。
伊戈根本不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和小猎豹玩闹。
“真是太好了,公爵也会开心的,老师正好要给公爵写信。”尼尔微笑。
“阿米尔会嫉妒的,他一直想养猎豹。”
之后,特兰德还处理了其他几件要紧的政务。
他任命了新的财政大臣,席朵家的红发女领主——“赤沙”尤朵拉尔特。这是个精明又干练的女人,比特兰德见过的绝大多数男子都果敢。她在宴会上没有表态,不过之后就选择了站到了总督这一边。想必以后会成为特兰德的得力助手。
至于反对总督的领主们,经历了那一夜后大多学乖了。
特兰德也趁热打铁,及时颁布了许多得民心的政令:限制各个大区管理人的权力、修缮暗渠与水井、为妇女和儿童们提供更多学习手艺的机会、重建王家大道。
“总督大人,至于王家大道的进度……是不是有点儿慢?”
特兰德摆摆手:“不慢,我已经写信禀告陛下了,地势问题,就是……反正就是不好修,慢慢修。这条路从西高原一直通往帝都,这么重要的路,不精雕细刻能行吗?不着急。修个十年八年的,不碍事。”
他瞥了旁边的尼尔一眼,示意尼尔一会儿留下来。
等今天的政务都处理完毕,特兰德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和尼尔一起到庭院中散步。
喷泉清澈,庭院中到处都是金丝雀和云雀,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尼尔先开口问:
“特兰德,你是在故意拖延王家大道的工程进度?”
“对啊。”
面对好友,特兰德难得露出了十分坦诚的一面。
“为什么?”
“王家大道修好了就可以运兵,这很关键。所以在我把军队筹备好之前,这路不会修好,否则北面那些纯血派的人又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你要屯军?”
“没错,要养一万条金毛狗做我的军队。”特兰德拍了拍尼尔的屁股。
“不不不,你只会获得一万只地毯杀手,就像我家的狗狗……”
“哈哈哈,瞧你那认真的样子!怎么结了婚还是这么男孩子气?和老师的新婚旅行开心吗?你喜欢西高原吗?”
尼尔有些腼腆又认真地点头,大概是为“新婚旅行”这个词感到难为情。
特兰德吹了声口哨:“真希望你多待一段时间陪陪我,我在这边麻烦事挺多的,比如南方……亚旭那边现在更乱了。”
“就是那个在宴会上侮辱你的领主吗?安坨·安哈兰。为什么放跑他?”尼尔想了想,“我以为你会斩草除根。”
特兰德又欣慰地拍拍尼尔的胸,笑道:“你小子进步了啊,不错,我是想直接杀了他。明面上杀不了,暗杀也行。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需要他造反。因为只有他的领地闹事,我才有屯兵的理由,帝国那边才不会怀疑。”
“我听说,安坨·安哈兰刚从宴会上回去,就和南方那些国家勾结了……弗沃斯那些国家历来都是帝国的敌人。他这么在宴会上公然侮辱你,恐怕也是要做给那些国家看的。”
特兰德点头。
“没错,他就是要个投名状……他这么羞辱我,就是故意做给那些敌国看的,只有这样人家才愿意相信他,同亚旭结盟来一起反对帝国。不过我和他没多少差别哈哈哈……我们都需要与对方为敌,来获得对自己更多的好处。”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他不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吗?”
“……”
特兰德沉默了,转过头远远看着伊戈在和小猎豹玩球,苦笑:“那又怎么样?该做敌人的时候,总会做敌人的。”
“那你会和我做敌人吗,特兰德?”
尼尔的问题出乎意料。
“希望没有那样一天,”特兰德笑着搂住好友,“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左右手。”
“咦,真恶心!”尼尔嫌弃似地推开特兰德。
两人就像青少年那样腻腻乎乎,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了。
等月亮升起来,特兰德就在总督府设宴,请尼尔与他的白银法师一同来做客。朋友们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聊起最近的事。说起公爵的来信,帝国的近况,以及民间的传言。
佩列阿斯老师刚刚发表了新的专著,心情愉快,也就毫无顾忌地和尼尔一起来西高原享受甜蜜的旅行。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真是完美的伴侣。
特兰德看了十分欣慰,硬是给尼尔灌了许多酒,说结了婚的男人必须得能喝。伊戈心情也不错,和老师聊了聊公爵以前不愿意说出来的囧事,逗得佩列阿斯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夜晚流逝,宴会散了,朋友们各自回去。
特兰德喝醉了,嗷嗷叫唤着抱着伊戈求爱。伊戈不理他,只等特兰德睡着了什么都听不见,才对他说了真心话。
“晚安,大狮子。”
伊戈亲了亲特兰德的额头,也睡下了。两人拥抱着入眠,就像两页书轻轻贴着彼此。
他做梦,又梦到了一些夏日,一些和伙伴在一起的回忆。
“想要永远和特兰德在一起,喜欢特兰德。”
伊戈曾这么说。
第一卷·Final
XXIII. 献祭的种子
“这是庆典,大家就尽情享受吧——!”
又到了西高原最隆重的节日,古珊节。
为了祭祀美蛇神,西高原处处都飘荡着香膏燃烧的甜味。各种果子和果露都被奉献在神殿的台阶上,褐色皮肤的年轻姑娘们在脸上和手臂上画上鱼鳞纹身,捧着花瓣来参加游行。
作为美神的后裔、西高原实质上的统治者,特兰德也被邀请参加祭祀游行。
少女们为他戴上茉莉花编织的头冠,女祭司们在他的脸颊与胳膊上画上闪亮的鱼鳞图案,宫廷的裁缝们费尽心血为总督设计出以贝母与孔雀蓝为基底的袍子,衬托出他高大健美的身材。
特兰德觉得打扮很累,但是伊戈喜欢,他也就愿意忍耐。
“万岁——特兰德·穆阿维亚!”
当总督坐在辇上,身披青金石与黄金首饰,出现在祭祀游行的队伍里……人们一瞬间甚至以为时光又回到了王朝统治时期——国王作为美蛇神的化身,微笑着看着民众,接受少女们抛撒而来的花瓣,也接受万人的祝福。
人们高呼特兰德的名字。
如果西高原的诗人们在情歌中创造过一千个月亮,那么他就是所有故事中的法尔哈德,是众多蔷薇与君王妒忌又求而不得的爱人——美丽又雄健;和蔼地笑着,却在熊熊燃的大火中,掠夺战败者的弯刀。哪怕是黄金城的敌人,《西比尔战功歌》中的大英雄喀尔拉蒙也爱他异教徒的美貌,憎恶他有如神灵附体的武艺。
歌声,美酒,快乐的笑声。烈日之下,没有什么不是美的。
伊戈在露台上喝着酒,远远看着特兰德身着美神盛装,头戴茉莉冠冕,坐在黄金辇上,在庆典的游行队伍中被人们热爱着。在那一刻,伊戈感到了某种转瞬即逝的真实感——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人可以这样开心。
“笨狮子。”
人们簇拥着总督,赞美总督。
特兰德向露台上的恋人挥手,爽朗地笑着:“你们瞧——那里的黑发美人,他的心属于谁?”
“总督大人!”
“对!”
恋人们凝望彼此,他们的昨日与明日在这目光中温柔地相连,如同亲吻,如同被聆听的话语。
“来呀来呀——!”
人们欢笑着跳舞,吹响龙笛,音乐与花瓣在整个人鱼之城飘荡。神圣与美,欢乐与威严……古老的节日恍如往昔,而人间的快乐如此鲜活。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恶意的目光一直在暗处盯着特兰德。
有两个身披麻布衣的人混在游行队伍里。兜帽投下不祥的阴影,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帽沿上绣着的三支金百合。
“他胸口的那个烙印……三头蛇。”
“肯定是,肯定是!这是神谕……就是那个男人。海洋之女这次一定会降临,挽救我们。”
他们盯着特兰德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欢庆的人群中。
“海洋之星,挽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