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穿越小说 > 飞鸟与游鱼(1v1) > 正文 将那颗糖一点点推到嘴巴里
    01

    八月初的骄阳似火,毒辣又炽烈。

    整个偌大的城南一中里空空荡荡,摸不着一丝人影,好像一切都是如这个夏天一般安静。

    直到沿着横跨在河上的那座桥走到高三校区,就仿佛是落在油锅里的几滴水,在一片热气腾腾中滋啦地炸开,蒸腾出一片嘈杂凌乱。

    在高三校区的主席台前,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挤满人,抱怨声,椅子的拖拉声,此起彼伏。直到各班的教官严厉地训斥了几声,才渐渐偃旗息鼓。

    在教官的指示下,所有人都不得不挺直腰背,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待,还有不少人趁着教官不注意,偷偷扭过头和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几句,又极快地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怎么这么慢啊?”

    “热死了。”

    “好烦啊,赶紧开始吧。”

    ……

    头顶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毒辣烫人,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蠢蠢欲动。

    而校长总算是姗姗来迟,在台下故作优雅地理了理衣领,做足了气势后,才不紧不慢地拿着演讲稿上台,开始枯燥乏味的长篇大论。

    激情的演讲过后,伴着稀稀拉拉的掌声,接下来是段长讲话。

    台上是热情澎湃,台下是昏昏欲睡。

    沈芜弋手上拿着演讲稿,在台边静静地等候,不时垂下黑长的睫毛,扫几眼纸上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在心里熟练地默背着。

    遮住部分阳光的云在此时突然飘散而开,本是阴影的台边也被猛烈的明亮阳光所搅混。

    沈芜弋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他抬起手挡在眼前,手腕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病态。

    忽然之间落下一片阴影,眼皮的炙热感和细微的疼痛感也散去,他有些疑惑地放下了手,看见利用身高优势帮他遮挡太阳的余暮渊,侧脸英俊,面部线条被勾勒得极其分明而流畅。

    “往里面站,那边太阳晒不到。”余暮渊视线落在自己的演讲稿上,声音不咸不淡。

    “……”沈芜弋往里面的阴影处挪了几步,嗫嚅了几下唇,吐出两个很轻的字,“谢谢。”

    两个人依旧像之前一样,默不作声,但沈芜弋的心里却已经乱了,他盯着自己的演讲稿,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下面就有请年段优秀学生代表之一的沈芜弋同学,来分享他的学习经验和方法。”

    正出神着,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沈芜弋一个激灵,极快地收拾好涣散的思维,将演讲稿对折放入兜里,上台去做演讲了。

    在他背对着余暮渊走上台的时候,余暮渊抬起眼,视线从他的背影滑过,仅停留了一瞬,便又收回了目光。

    “同学们,老师们,下午好,我是来自高三二班的沈芜弋……”

    沈芜弋的长相说不上好看,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但五官看着却莫名舒服,眉毛细长,翘鼻尖,薄嘴唇,脸颊白得近乎透明,眼角的弧度是温吞的圆钝,就宛如淡墨描摹的山水画,在画到中途的关键细节时却水墨干涸,只能在鼻尖上添一颗小小的痣,为平淡的面容增添一抹亮色。

    虽然相貌不出众,但他的声音却很好听,温软柔和,如沐春风,他一开口,就为下面一众萎蔫不振的学生注入了一些精神的活力,台下的学生再抬眼看看台上,嗬,一个干干净净气质温和的男生,让他们一个个眼前一亮,总算肯分出几分注意力去听台上男生的讲话了。

    演讲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今天太闷了,沈芜弋感觉自己身上尽是缠人的粘稠感,挣脱不去,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让人平添烦躁。

    几分钟过去,演讲结束,在一片掌声中,沈芜弋面色有些白,走下台阶的时候,膝盖一软,差点摔到地上,被余暮渊眼疾手快地扶住,“你还好吧?”

    沈芜弋借着余暮渊的力道下了台阶,闭着眼睛缓了缓,站稳了身形后,才睁开眼,朝着余暮渊无奈地笑了笑,“没事,就是那点老毛病,谢谢你。”

    余暮渊垂着眼看他,有些不放心,“不舒服的话就去医务室,”恰好台上喊到了余暮渊的名字,他松开扶着沈芜弋的手,“那我先上去了。”

    沈芜弋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上余暮渊刚刚触碰过的皮肤。

    余暮渊侧过头极快地瞥了他一眼,拿着演讲稿上了台。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二班的余暮渊……”

    沈芜弋倚着台边的铁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人,专注而认真,另一只手不住地摩挲着那块皮肤,上面仿佛还有残留的温热触感,带着那人的体温,直直地渗透到骨髓和血液之中。

    ……

    城南一中一贯的作风就是高三有为时三天的军训,在返校的第二天,所有的高三学生就要开始军训。

    在结束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演讲和授旗仪式、夏令营开幕仪式后,已是日沉西山之时,伴随着教官一声令下,所有人不顾教官的嘶吼,都开始搬起椅子拔腿往教学楼跑,场面一度混乱。艰难地到了教室的学生把椅子一放下就往食堂冲去,没办法,耽搁了太多的吃饭时间,晚上的晚课时间却还是照常。

    一时间又是人声鼎沸,赶上了夏日收尾的狂欢。

    ――

    晚自习时间。

    巡逻的老师经过高三二班的班级时,打开门环视了一眼,看见所有人都在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学习,满意地点了点头,门一关,高跟鞋的啪嗒声逐渐远去,直至销声匿迹。

    “走了吗……?”有人用气音小声询问。

    “走了走了!”坐在门口位置的同学打开门,探出身左右看了一眼,关上门,兴奋地回着。

    下一秒。

    只见年段里受人仰望的大佬们纷纷转身――

    “终于走了!来来来作业快借我抄!补死我了!”

    “这道题到底选什么啊?不是选C?”

    “谁信息写完了?救我!!”

    “什么??这里也要写??我日了。”

    各种声音交错着,补作业的人手忙脚乱地向周围的人借作业,边写边嘴里念念有词,如果凑过去一听,十有八九是在骂人,“你/妈/的这个狗学校,暑假一共就13天,他给我甩了六本作业,一科一本,我拿到作业还以为我要放两个月的长假??”

    “芜弋的作业呢??芜弋的作业在哪??”

    有人举高了作业本晃了晃,“在我这!”

    “你快点!!!!下一个记得给我!”

    “你排着吧,我后面还有三个人。”

    “……艹。”

    混乱的一片,乍一看并不符合重点班乖孩子们的形象,反倒像是一个普通班的日常。

    沈芜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充耳不闻,专注于刷自己带的竞赛题,他的暑假作业原本整整齐齐地摆在课桌右上角,此时早已被如狼似虎的同学们一抢而空。

    大家都知道他做题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才把暑假作业摆在桌上随便人借阅,其他人也很识趣地不去扰乱他的思绪,拿了他的作业抄完,都会由最后一位同学收拾得整整齐齐地还回来。

    只有一个人能不顾忌这些。

    “这道题怎么算?”沈芜弋将最后一题改了几个步骤,转过身,把试卷摊在余暮渊的课桌上。

    余暮渊正带着耳机听歌,白色的耳线随意地盘踞在衣领上,一手撑着半张脸,腕骨明显。

    见沈芜弋转过身来,他摘下耳机,接过试卷扫了一眼,快速地浏览了一下题目,很快便在沈芜弋改动过的步骤处画了一横:“这里错了。”

    “嗯?”沈芜弋应得漫不经心,他的视线落在余暮渊的腕骨上,鼻尖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仿佛风一吹就散。

    这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回去找找看。

    “别走神,看这里。”余暮渊见人在出神,用笔尾敲了敲试卷。

    “啊……”沈芜弋的神思被叫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那颗小痣晃眼,“不好意思,你讲吧。”

    “上面求出来lnx=3e2,应该代在这步……”

    余暮渊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潇洒,他拿着铅笔在沈芜弋的试卷上给他写了步骤,和他耐心地解释清楚后,撩起眼皮看着眼前的人,“还有哪里不懂的?”

    沈芜弋的目光一触上余暮渊的眼瞳,下一瞬就挪开眼,虚虚地落在课桌上,拿起自己的试卷,“都懂了,谢谢。”

    他转过身,盯着试卷上的笔迹,小心翼翼地把试卷上的褶皱抚平,嘴角紧绷,含着呼之欲出的笑意,错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在耳边回响,简直要蹦出胸膛。

    被他看一眼就要化了。

    沈芜弋觉得自己脆弱的心脏又要开始犯病了。

    源头是余暮渊。

    而此时。

    余暮渊看着前边人白净的耳朵和后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我刚刚对他太凶了?

    他有些懊恼地勾了一下垂着的耳线。

    他抿了抿唇,绷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思索了片刻,从桌洞里掏出一本竞赛题,随手翻了一页,写了几个步骤后,伸长手点了点沈芜弋的纤瘦的后背,碰到了他突出的脊椎骨。

    “这道题你算算。”余暮渊将本子稍微往前推了推。

    “我看看。”

    沈芜弋不明所以,接过本子,趴在余暮渊的桌子上推算剩下的步骤。

    他算得太认真,没注意到余暮渊也悄悄地趴在桌子上,和他处于同一高度,两个人之间挨得极近,余暮渊微微抬眸,就能清晰地看见沈芜弋黑黑的长睫毛,圆圆的眼尾,额头饱满白净。

    没有一处不吸引着他的目光。

    “这题不难啊,你一定是没认真算。”沈芜弋有些疑惑地拧了拧细长的眉。

    余暮渊早在他发现之前就悄无声息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面上不动声色,“我真的不会。”

    “那你再做一遍吧,这个方法的确是有点难想到。”沈芜弋没想那么多。

    “嗯,好,谢谢。”余暮渊从桌洞里摸出一颗糖,推给沈芜弋,眼底一片温柔的笑意,“作为帮忙的报答了。”

    沈芜弋怔了怔。

    “不吃吗?”余暮渊故作要收回,被沈芜弋有些慌张地一把攥在手里,“吃吃吃。”

    他攥着那颗糖,直到手心的温度将它裹得微热,才松开了手,慢吞吞地撕开皱皱巴巴的包装,像是小猫一样,将那颗糖一点点推到嘴巴里。

    是柠檬味的糖。

    好甜。

    02

    第二天,高三正式开始军训。

    沈芜弋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埋头刷着题。

    偌大的教室里空空荡荡,静得只有他动笔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沈芜弋因为天生的心脏脆弱,导致他的身体相较于别人过于孱弱,平时也不能做过于激烈的运动,所以学校的跑操什么的,他都可以直接不用下去。由于常年不运动,他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苍白,直晃人眼。

    他刷完了两张生物竞赛题,抬起手伸了个懒腰,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筋骨,一只手撑着自己尖尖的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笔点着桌面。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倏然,门口出现了班主任的身影,他手上拎着一打矿泉水,唤了一声沈芜弋,“芜弋,你过来一下。”

    沈芜弋不明所以地起了身,走到班主任许应澜面前。

    “班里肯定有人没带水,你现在能帮老师把水送到操场上去吗?老师现在急着去出试卷,”他看向沈芜弋的眼神堪称慈祥,语气中带着询问,“这水也不重,你去走一趟,就当是稍微锻炼一下身体了,如果你觉得自己受不住的话就呆在教室里好好休息吧。”

    “噢好。”沈芜弋抬手接过矿泉水,在手上掂了掂重量,还行。

    “那就麻烦你了。”年逾50的班主任和善地撸了一下他柔软的发梢,转身匆匆地疾步离开。

    城南一中的操场离高三部说远不远,说豆/.丁,酱1040⑤⑨⑥⑥③7〗18り26り18近也不近。

    沈芜弋拎着一打矿泉水,一迈出教学楼,一股热风裹挟着层层的热浪卷席而来。

    “……”沈芜弋差点被这股热气给逼退,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初生出炽烈端倪的太阳,萌生出了回教室的念头。

    下一秒。

    天空突然猛地一暗,阳光被尽数扫空,沈芜弋又抬起头,看见一朵破絮似的云将太阳好巧不巧地遮得严严实实的。

    还挺大朵的,看起来一时半会飘不走。

    他叹了一口气,迈开了步子,向操场走去。

    虽然太阳被挡住,但空气中浮动着的燥热却依旧难以散去。

    等沈芜弋走到操场外围时,他拎着矿泉水的手心里已冒出了湿黏的汗。

    他抬起眼,望向操场,寻找着二班所在的位置。

    现在进行到训练方阵的练习,每个班都占了一块空地,有的班在如火如荼地训练着,个个收腹挺腰,站得笔直,神情带着一股专注劲,随着教官的指示,动作整齐划一;而有的班已进入中场休息,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在原地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又或者是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抬头和别人说几句话。跑道的旁边,还稀稀散散站着几位女生,因为特殊原因而退出训练在一旁观摩休息。

    沈芜弋眼尖,目光大致在所能触及的视线范围内逡巡了一圈后,于操场右边的角落位置找到了依旧还在训练的他们班。

    不可避免地,他自然也看见了站在最后一排的余暮渊。

    余暮渊的身高和相貌在周遭一众人中格外的醒目和显眼,他的膝盖和腰背绷得笔直,让他的身形格外的出挑,两手紧紧地贴着侧腰和大腿,勾勒出细窄的腰部线条;额发微乱地散在眼皮上,平时温柔的面部线条紧绷,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冷冽的气质,却给他平添了几分极致的英气。

    这样的余暮渊很吸引人,就像是磁石吸引指南针,不由自主地就会被夺去所有的目光。

    沈芜弋看见,不管是站在一旁还是尚在休息的女生,八成都会将目光落在二班的那道身影上,眼神里有羞意,有迷恋,有倾慕。

    沈芜弋从她们的眼里看见了面对余暮渊的自己。

    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皮。

    不,我和她们不一样。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着,像是恶魔在耳边低喃。

    她们是汲取了甘霖初熹的玫瑰,在花田里盛放得轰轰烈烈而又光彩夺人。

    他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手心里的粘稠感愈发强烈。

    ――

    二班的教官终于宽宏大量地挥了挥手,准许他们去喝水休息。

    在教官说出“休息”两个字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垮下了脊椎,各个唉声叹气,有带水的去喝水,没带水的只能在旁边垂涎地瞅一眼,寻着机会去蹭几口别人的水喝。

    “操,累死了。”站在余暮渊一旁的刘子顺塌着自己的腰,哎哟哎哟地叫唤,“我怀疑这教官存心想搞死我们,为什么我们训练的时间比别的班长?”

    余暮渊低头活动着筋骨,笑了笑,没说话。

    刘子顺一边扶着自己脆弱的腰,一边打量着身旁的人,见他神色如常,疑惑地出声,“你都不累的吗?”

    “不累。”

    刘子顺:“操,您强,给您竖大拇指。”

    他抬起一只撑着腰的手,拎起领口扇了扇,随口抱怨,“老许呢?老许怎么还没来?他早上那会不是说会给我们备水的吗?我真傻,竟然信了他的话。”

    他扇着风,余光却瞟到一旁别班女生投向他身旁的目光,心想着又来了又来了,他抬起手,用手肘捅了捅余暮渊,语气戏谑:“你看见旁边的妹子了吗?都是来看你的。”

    “嗯。”

    刘子顺等了半天,没听到后续的回应,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看见余暮渊竟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题目,让他看得触目惊心,一脸匪夷所思:“你在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余暮渊侧过纸,给他看了看内容。

    刘子顺连忙撇开头,“别给我看数学题,引起我的生理不适了。你这数学题到底哪来的?”

    “随身带的,没事会掏出来看看。”

    刘子顺想着神他妈随身携带数学题,你这样不会做噩梦吗。

    “没笔你怎么写?”他不死心地追问。

    余暮渊看了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意思不明而喻。

    刘子顺一看他这表情就懂了。

    行,你牛逼,你年段第一,写数学题直接心算。他朝余暮渊佩服地抱了抱拳,“你瑞思拜,我等凡人不配和你在一个班。”

    在结束短暂的打闹以后,余暮渊收回视线,又将注意力放在题目上。

    当他解题解到一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水来了水来了!没水喝的快来拿水!”

    “怎么是你来送水,老许呢?”

    “别提着了,放下来吧。”

    “老许去出试卷了,托我来送水。”清润的嗓音像是一阵风,将那一个个字组成的话语送到余暮渊的耳旁,用力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余暮渊思维一滞,转过了身,看见被团团围在中间的人。

    有女生注意到他手上被勒出的红痕和略显苍白的脸,关切道,“现在应该没不舒服吧?”

    沈芜弋摇了摇头,微仰着脸,露出一抹笑意,眉间一片明媚,“没事,就当是随便走走运动一下了,你们快喝水吧。”

    同学听此才放心,一个个蹲下身子,急不可耐地去掏水,边拿边胡乱叫着,“别挤我!!别挤我!!”

    “帮我拿一瓶!!谢谢!!”

    “我差点就死在这个操场上了。”

    ……

    沈芜弋后退几步,给他们腾出位置,方便他们取水。他一抬眼,就对上了余暮渊的深而亮的瞳孔,像是深海里的珍珠,耀眼而漂亮。

    沈芜弋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却被他很好的掩盖过去。

    他镇定地走到余暮渊的面前,放在背后的手转到身前,手上赫然握着一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

    沈芜弋:“给你留的。”他不知道,自己看向余暮渊时,黑白分明的眼珠会含着光,亮过夏日祭典的烟火。

    就好像是流星划过山头,让白昼有了破开黑暗的勇气和决心。

    余暮渊笑了,含着旁人不易察觉的温和软,他接过矿泉水,“谢谢。”

    沈芜弋还想说些什么,教官的声音却冷不丁在耳边炸开:“高三二班全体集合!”

    余暮渊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旋上以后,把瓶子递给沈芜弋,“帮我拿一下,谢谢。”

    沈芜弋接过水瓶,两个人的指尖在无意之中擦过。

    温热而酥麻,像是触到了细微的电流。

    两个人皆是一愣。

    余暮渊极快地收回了手,面色不变地回到队伍中,却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捻了捻被碰过的指腹。

    而沈芜弋站在跑道旁,有阳春三月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洇湿了整座长安城。

    03

    十点二十的下课铃声一打响,原本被静谧所淹没的校园浮出水面,呼吸了第一口来自破开宁静的喧嚣空气,又一次地鲜活起来。

    川流不息的人潮在教学楼前分流成泾渭分明的两股,涌向男女宿舍楼;还有一小部分通校的人直接与人群脱节,向半敞着的校门走去。

    沈芜弋收拾好了书包,错开放学的高峰期,推着自己的自行车,沿着地上的灯影走出了校门后,侧身骑上自行车。

    一路上,人渐稀少,只有穿堂而来的风和夏天的蝉声与他作伴,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在经过一条街道时,他蓦地一拐弯,偏离了原来的路径,继续前行。

    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停在一家略显清冷的清吧前,将自行车上了锁,推开了紧闭着的门,进入了与门外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里。

    “哟,来了,”陈老板正长在吧台里面,随意地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听见响动,抬起眼,看见了沈芜弋,冲他熟稔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后指了指后面,“快去吧,有几个客人都在等你呢。”

    吧台前还坐着几位新来的客人,正边等调酒师调制的酒水,边不由地把目光落在沈芜弋身上,带着好奇。

    沈芜弋回了一个笑容,顶着那些人好奇的眼神,径直向陈老板所指的方向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有一位年轻男子忍不住询问老板,“老板认识刚刚那个小孩?”

    陈老板举起手中擦拭得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对着灯光仔细检查着是否有遗漏的污垢,说:“他可是我这里的常客呢。”

    年轻男子:“常客?”

    陈老板:“待会你就知道了。”

    向吧台后面走去,赫然是一方别样的天地:中间修建了一个小型的T型舞台,上面架着一只麦克风;舞台的前方摆了几张小圆桌和高脚凳,此时已有一些客人落座,像是在翘首以盼着什么。

    沈芜弋从一旁的小隔间里拿出了吉他,从舞台的左侧走了上去。他坐在舞台的长脚椅上,曲着膝,脚掌虚虚点着地,低头拨弄了一下吉他弦,发出古典而空灵的声音,就着氤氲在昏暗中的橙黄色暖灯,他抬起眼,前方柜台上的酒杯折射出一片光怪陆离,杯中的伏特加揉碎了一把静谧夜影,掺了一滴弦音,溅起水波荡漾。

    灯光从头顶斜斜地插入到台上,明与暗在沈芜弋的脸上交错融合,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沈芜弋微微颔首,拨弄了一下吉他,泄出一丝娓娓动听,他的指尖晕开一片温柔,滑过吉他弦,有光追逐着影。

    他低声唱着:

    so I sat down and wrote this song for you

    (所以 我就想写首歌给你听)

    I wanna take you everywhere I’ve been to

    (我想带你去所有我所到过的地方)

    Through all the ers where I thought I’d meet you

    (去每一个我曾设想过会偶遇你的拐角处)

    Pn out eabsp;night with all the things we'd love to do

    (计划每个夜晚的调皮小游戏)

    Travel the world still think you are the greatest view

    (世界上所有最美的风景跟你比起来也不过如此)

    台下有四三人静听,有白昼的极光遗落。

    他在虚空中抓到了一点星光。

    这是连向日葵也不知道的、独属于野草的秘密。

    ――

    走出清吧时,看了看表,已是将近要十一点了,而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沈芜弋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亮起的屏幕上的联系人备注为“林女士”。

    沈芜弋上了车,稍微远离了一些喧嚣嘈杂的街道,才单手扶着车把控制方向,另一只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才刚接通,那头的人就劈头盖脸地砸来了一堆关心的话语:“喂?喂?宝儿,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今天怎么样了?胸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今天累吗?有好好吃饭吗?”

    沈芜弋连忙将手机挪离耳边,等到电话那头的询问结束,才重新贴近,声音无奈:“妈,你一下问这么多我怎么答。”

    “哎呀,妈这不担心你,当初让你和你爸我一起来德国,你偏不,硬是要留在一中念书……”

    “好了好了,我的错我的错,”眼见着林女士有絮絮叨叨的趋势,沈芜弋及时出声,转移话题,“我在这很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那么脆弱。德国那边的医生找到了吗?”

    “快了,应该近期就能联系到了。”林女士果然被转移了话题。

    沈芜弋骑到了家,将车锁上,窸窸窣窣地翻找着钥匙,“那很好啊。你们就别担心我了,我在这过得很好。”

    “宝儿啊……”

    “妈,我们这边现在要十一点了。”沈芜弋拎出了钥匙。

    “这么晚了?那今天就聊到这,妈就不来打扰你休息了,你千万不能熬夜,早点睡,学习别太累了。”电话那头的人千叮咛万嘱咐。

    “嗯好。”

    “那妈就先挂了【豆丁  18s26s19  整理】,爱你,mua!”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传来一阵忙音。

    还是这么少女啊。

    沈芜弋收起手机,抿唇笑了笑,打开了门,迎来了一室孤寂黑暗。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就洗漱完毕,把自己用力地摔在大床上,仰起头,注视着头顶上的灯,直到眼瞳有一丝刺痛的感觉,才挪开了目光。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进了QQ,点开了群聊,在里面找到名为“。”的群,摁了进去。

    【飞鸟与游鱼】:今天军训的时候他接了我给他的水。

    【飞鸟与游鱼】:我还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好开心啊。

    【飞鸟与游鱼】:他真的好好看,好耀眼。

    沈芜弋退出群,又点开了好友列表里一个黑黑的头像,此时正处于离线状态。

    那是余暮渊的QQ账号。

    沈芜弋给他的备注是“飞鸟”。

    飞鸟不甘于被束缚在一方天地,他注定属于更广阔的远方。

    余暮渊就是那自由不羁的飞鸟。

    而他是在池水中仰望着他的游鱼。

    ――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一次竞赛辅导的时候,早已过了一个多星期。

    沈芜弋点开余暮渊的个人资料,看着他的名称和签名,拧着眉思索片刻后,在纸上悉悉索索地写着些什么。

    在满满当当地写了一页的推算后,沈芜弋自暴自弃地甩开了笔,又打开了“。”。

    【飞鸟与游鱼】:今天试了试摩斯密码,还是推算不出来。

    【飞鸟与游鱼】:下次再换一种试试。

    【飞鸟与游鱼】:今天就这样吧,晚安。

    而这个名为“。”的群,一旁的群成员人数,是引人注目的(1/100)。

    ――

    让沈芜弋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军训,他和余暮渊在白天的时候再也没有更多的交集了。

    作为一个被赦免军训的人,他也没理由三番五次跑去操场,因此只能闷闷地呆在教室里做题目。

    只有在晚自习时,他才能借着问题目的名义,转过身,光明正大地看着余暮渊好看的面部线条,和他轻声谈论着题目。

    每次和余暮渊说话时,沈芜弋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会不可抑制地紊乱。

    他像是个在吹泡泡的小孩,想伸手去触碰那漂浮的五彩斑斓,却害怕他一触即碎。

    这是他从在指缝间流逝的时光里偷来的小窃喜。

    ――

    三天的军训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转眼间,军训已是正式落下帷幕。

    晚自习时间。

    经过三天的高强度训练,教室里此时是一片尸横遍野。

    刘子顺趴在桌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觉得我要死了。”

    他的同桌江孝涵气若游丝:“我已经死了。”

    他勉强用一只胳膊撑着头,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环视了四周。在军训的摧残下,周围已是趴倒了一大片,只有最后两排,还有两个人依旧直着背,在面对面讨论一道题目。

    江孝涵继续瘫在桌子上,对于刚刚看见的那一幕简直不可思议:“怎么还有人还活着?芜弋也就算了,为什么余哥看上去跟没事人似的?”

    “这算什么,”刘子顺神色恹恹,“你是不知道 军训第一天练方阵,余哥在中途休息的时候还掏出了一张纸,”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悲愤交加,“我就好奇凑过去一看,那上面她妈竟然写满了数学题!而且他写数学题,竟然用!心!算!”

    江孝涵目瞪口呆:“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斌斌,你快来评评理,”刘子顺想拉着其他人一起批判余暮渊的畜牲行为,一扭头,却看见叶文斌在埋头苦干,笔下不停。

    刘子顺:“斌斌?斌斌你怎么回事?”

    叶文斌笔走龙蛇,头也不抬:“别烦我!”

    江孝涵也跟着扭了头,“卧槽,斌斌你是中邪了吗?”

    叶文斌:“我暑假作业还没补完!”

    这一声泣血的哭诉在安静的班级里显得格外大声,就犹如晴天霹雳,劈在其他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完犊子。

    下一秒。

    原本要死不死的一群人如同鲤鱼打滚猛地弹起,手忙脚乱掏作业。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班级里又热闹了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门被敲响,所有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拉开教室门的女生。

    “班长是哪位?”

    何子情举了举手示意。

    “出来一下,要开班长大会,带好笔记本。”

    见没什么要紧事,其他人又齐刷刷地低下头,奋笔疾书。

    只有余暮渊和沈芜弋不为所动,两个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步我写的明明是对的!”沈芜弋指着某一处的步骤,据理力争。

    “错了。”

    “哪里错了!”沈芜弋急了,他不自觉拔高了音量,埋头刷刷刷写下自己的思路,语速极快,“求导,找零点,把a用x替换掉,后续再进行二阶三阶求导,我肯定没错。”

    等他的视线从题目上挪开时,余暮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扬了扬下颌。?嘛意思?

    正处于解题的亢奋之中的沈芜弋胆子变得特别大,直视着余暮渊的浅色瞳孔,脸上挂着大写的迷茫。

    余暮渊“啧”了一声,伸出手,捏着沈芜弋尖尖的下巴,往四周饶了一圈。

    沈芜弋的视线随着余暮渊的动作而滑过周围,对上了一双双眼睛。

    他整个人都一僵,有羞赧后知后觉地漫上脊椎,头皮有些发麻。

    余暮渊捏着他的下巴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原位,嘴角忍不住挑起了一丝笑意。

    沈芜弋的耳根子红红的,他双手合十,朝周围同学抱歉似的前后晃了晃,头都要埋到课桌下面了。

    他这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其他人忍不住发出善意的轻笑声。

    好丢脸。

    听见周围同学的笑声,沈芜弋直接趴在余暮渊的桌子上,将头埋在臂弯里,恨不得找条缝钻。

    “好了,别害羞了。”余暮渊看着眼前人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嗓音忍着笑。

    太可爱了,脸皮怎么能这么薄呢。

    “快起来,告诉你哪里错了。”

    听到能解题,沈芜弋不情不愿地缓慢抬起头,想了想,用双手捂住通红的耳朵,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余暮渊。

    余暮渊拿起笔,在某一处步骤上勾画了一下,又在题目的条件上划了下划线,“这里,还有这里。”

    沈芜弋盯着看了几秒后,表情从坚定到疑惑,由疑惑到茫然,最后转变为恍然大悟:“原来这么简单!”

    在他们的左前方刘子顺正补作业补得头昏脑胀手抽筋,他扔开笔甩了甩手,恰巧听见沈芜弋说话,赶着凑热闹似的往后靠,伸长脖子往他们那个方向看:“什么玩意?什么简单?让我看看。”

    沈芜弋兴奋地拿起试卷展示,刘子顺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跟被火烫了似的挪开,“对不起,告辞,别给我看。”

    叶文斌抽空抬起头暼了刘子顺一眼,眼神悲悯:“顺儿,做人呢,要有点自知之明。”

    在这时,门被打开,何子情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从外面径直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大家都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停下了笔,目光期盼。

    叶文斌一脸向往地举起了他的手:“是放假呢,还是放假呢,还是放假呢?”

    何子情看着他,面带微笑地否认:“错!”

    全班发出失望的声音。

    何子情又补了一刀,“接下来的安排是,补课,补课,补课,从明天开始。补完课后立即进行返校考。”

    哀嚎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江孝涵:“简直毫无人性,军训完竟然都不放假?”

    叶文斌气得嗷嗷叫:“什么返校考?怎么就返校考了?我连暑假作业都没补完!”

    “可是……我军训的时候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沈芜弋看着叶文斌癫狂的表情,迟疑出声。

    霎时间,全班都静了。

    江孝涵颤颤巍巍地看向沈芜弋:“弋啊,你好好说话,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我……”

    “军训第一天,芜弋来送水的时候,”余暮渊突然出声,“他说,‘老许去出试卷了,托我来送水。’”

    年段第一的记忆力是毋庸置疑的。

    江孝涵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抱着一种不明的情绪,不死心地看向沈芜弋。

    沈芜弋乖乖地点了点头,面色白净,眼神无辜得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

    班里又发出一声声的鬼哭狼嚎。

    “……嘤。”叶文斌一个五大三粗的体育委员,憋了半天,最后发出了娇弱的“嘤”声,被生活的压力折腾得不负重担。

    但生活还是得继续,再苦再累也得匍匐前进。

    这注定是一个跌宕起伏而丰富多彩的夜晚。

    ――

    时间很快流逝,越临近放学时间,军训后的疲惫越被后知后觉地成倍放大,到十点二十还差五分钟的时候,写作业写得一直打瞌睡的刘子顺实在熬不下去了,他“啪”地一声把作业合上:“我不写了!我回寝室睡觉了!”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就一把背起包,拉开了门,还不忘转过身,又浪又骚地冲着后面的人挥挥手:“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别想我哦~”

    叶文斌捂脸,江孝涵不忍地移开了视线,沈芜弋捂着嘴偷笑,余暮渊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打算去哪呢?”许应澜的声音如鬼魅般在刘子顺身后幽幽响起。

    刘子顺还在空中挥舞着的手瞬间僵住了,像是一条被冻僵的蛇。

    “噗嗤――”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像是按下了开关似的,其他人也憋不住笑意,接连发出笑声。

    整个班笑成一团。

    “既然这么急着早走――”许应澜拖长了音调,笑眯眯着说道,“那待会去我办公室坐个20分钟先吧。”

    刘子顺僵硬地放下了手,面如死灰。

    许应澜手放在背后,一脸慈祥地拍了拍刘子顺的头顶,丢下了一句话:“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实在不行了,笑死我了妈呀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江孝涵笑得肚子疼,一时不慎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边笑边咳嗽。

    在阵阵欢笑声中,放学铃声姗姗来迟。

    校园里又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