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勾,河道上一片寂静,两旁草丛中虫鸣瑟瑟,偶有水鸟不知被何惊起,怪叫着冲上漆黑的夜空。
最后一个船工摇着橹将小船靠岸,忽然有个巨大的黑影,好像离弦的箭般“唰”的一下从他身后的水面上飞过。待船工惊诧的回头看时,黑影早已溶于浓浓的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船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乖乖,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水怪?早年曾听老人们说过这河道里有水怪出没,难道今天就如此倒霉?
越是这么想越是害怕,嗷一声连滚带爬的冲上岸去,连船都顾不得了……
我闲适的靠在一只软垫上,接过刘开源递过来的小小一杯茶。将茶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果然气味芬芳。放下小杯接过另一杯轻轻抿一口,味道甘美,唇齿留香,余韵悠长。
不由叹道:
“虽然我不懂茶,但我却知道这茶好喝极了,开源这泡茶的功夫确实了得。箫灼亦好此道,你二人不妨多多交流。”
任霄灼也接过一杯正细细的品着,狭长的美目微合,粉唇被茶水染的娇艳欲滴,听我说完,笑道:
“这小小磷铁县确实卧虎藏龙啊!”
此言不虚,亦有惜才之意。品茶如品人,若非常年浸染,也就只能像我一样,尝出些许的茶味鲜香,断不能品出这悠绵的底蕴。任霄灼是识货的,想这刘开源经几代陶冶,家里守着个掏不完的银矿,又岂止是富过三代?只有真正的大富大雅之家才有闲心在这细微处钻研。
经此一说自然有人闻弦音而知雅意。
接过刘开源恭敬送上的第二杯茶,听他说道:
“公子谬赞了,雕虫小技焉,不足挂齿。家父在世时深好此道,开源不过略略浸染些皮毛。”
说完眼一抬,黑白分明的眸子睇了我一眼,我心道下面才是正题。
果然听他道:
“家父在世时每每叮嘱开源,刘家子孙不可弃祖忘宗,要时刻牢记自己的本分。银矿虽是女皇所赠,亦不可过量开采。所以我刘家每十年开矿一次,每次开矿前焚香祭祖感谢女皇夫妇恩典,到开源掌家更是至今没有开过矿山。时值今日多事之秋,开源有心寻访女皇后人助其成就霸业,即便不能寻访到女皇的后人也要将这一池春水搅乱。可是毕竟开源能力有限与手下商议想要再开银矿。”
确实,想要江山易主谈何容易,没有巨大的经济来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知其必有下文,果然听他接下来道:
“谁知一时不查,竟被一梁上肖小听了去些许,待开源发觉,那贼子竟然翻墙而逃,又恰逢月黑风高哪里还能寻到贼人影子。自此以后便没有消停过,前来窥探的贼人是一拨接着一拨,不胜其扰,武功也是越来越高,甚至还接连出现了几个江湖上有名的江阳大盗和号称武林狭义之士的世外高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似人五人六的江湖大侠竟然也为钱财所诱,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来。”
我心中冷笑,你懂什么?越是这些表面光鲜的人物,越是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一个大人物心里不隐藏着一些让人不敢苟同的恶趣味?
一旁夜七笑道:
“好大一坨银子丢在地上,就是世外高人见了也不能不捡,更何况你那还是个矿山,闻者怎有不动?这前前后后从我丐帮手里买走消息的大侠又何止百人?什么世外高人,都是滚滚红尘之中的俗人罢了!”
说完端起茶杯一通牛饮,这种喝法倒是和某人颇为类似,只是不知那人现在在做什么……
转身睇一眼任霄灼,此人正垂眸不语,芊芊玉指捏着个茶盅,慵懒的靠在软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好半晌才笑道:
“好茶!好茶!饮之如绝世之伶人吟唱,一唱三叹绕梁不绝回味悠长。”
说完掠一抬眼,轻轻放下茶盅,宽大的袖口中露出精致的腕骨。
“开源定有对策……”
我不解任霄灼这是何意,却听刘开源说:
“对策谈不上,倒是难为了未来岳丈。”
原来如此,为了这劳什子的银矿,刘开源竟然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将脑筋动到了周家的船行。
这磷铁县地理位置奇特,不管从哪里过来进出只有一条水路可走,而想要进磷铁县势必要搭乘周家的船,除非你作了鸟长了翅膀能自己飞进来,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要在这船上做点手脚,那些对银矿生出非分之想的宵小只怕是有来无回,也就因此有了刘开源和陈大力一起求娶周巧巧的一幕。
忽听任霄灼一声嗤笑:
“便宜了那周巧巧……”
刘开源顿时脸面涨的通红,半晌才喃喃道:
“巧巧……很好……”
我呵呵一笑,这刘开源必是与周巧巧有些情分,能入他眼又怎会是庸俗女子?愿打愿挨的事情罢了。
一时沉默无语,我把玩着手上的火折子。这火折子通体银光锃亮,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只在一角镶嵌着九颗细小璀璨的红色宝石,与折身浑然一体,按照九宫阵型排列,如果盯的时间稍稍长了些便觉得眼花缭乱颇为诡异。
按照刘开源说法,这东西乃是用天外飞石锻造,内填蛟蛇泪为原料,可万年不腐不熄,为当年女皇贴身心爱之物。
天外飞石、蛟蛇泪倒在其次,多半也就是夸大其词。很可能也就是天上坠落的金属陨石。至于燃料我也看不出什么,古人有长明灯,可千万年不熄,内间原料扑朔迷离神秘莫测,想必用在火折子上也不算太过稀奇。
只是女皇将这个火折子留给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金木水火土五行我已得其三,只差金、木尚且在唐韵、墨影手中,以及代表水的九龙朝凤被我藏在断谷里,所以只凭我手里这些东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将火折子塞回贴身袋囊,我伸了个懒腰靠在软垫上,斜睨着任霄灼问道:
“还有多久才到?”
任霄灼看了看一旁小桌上的沙漏道:
“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吧?”
任霄灼的船很特别,原本为龙炎任氏一族独有,后来龙炎哗变任氏一族却奇迹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黑龙船的制造和驾驭的法门便也随着任氏一族一起尘封了。
我曾经在凤城地摊上买到一本破烂不堪的独本,上面便有如是记载:龙炎多水路河道,来往行人驾船只以代足,尤以国姓族人黑龙船为最,驾帆而走可日行千里。
这里面的国姓族人应该就是指的任氏一族,也是任霄灼的族人。当时我看了只觉得奇特,感觉多半也就是作者夸大其词,今日一见只能惊愕女皇非凡的创造力。
按照任霄灼的说法,这造船和驾船的方法是女皇连同九龙朝凤作为嫁妆一同馈赠任氏一族的。我只是奇怪难道女皇早已经预见了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几个亡命之徒会来一次千里奔袭?
叹了口气,暗暗掐指一算,这沙漏已经翻转了两次,也就是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相当四个小时。不到六个小时便可以从磷铁县折回鹿原,这当初我们可是走了三天啊!可是黑龙船却用六个小时便可以逆水返回鹿原,这任氏一族控水的本领果然非同一般。
照这样的算法,我们大概昨夜十点登船,那么将会在凌晨四点之前到达鹿原,这个时候也往往是人意志最薄弱,站岗的最疲倦的时候,任霄灼选在这个时辰杀上大郑宫扰人清梦,也算是比较恶毒了。
相比我的焦躁,反观任霄灼倒是比较平静。我心中忐忑不安,这个人是那个将要让郑国一夕之间改朝换代的人吗?
我呆呆看着这个气韵高贵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的俊美男子,不察觉他已经放下茶杯将我的头移上他的膝盖。
我眨眨眼,向里挪了挪紧紧贴着他平滑的小腹,闷闷道:
“任霄灼……我……有些怕……”
他微微一笑,如玉指腹轻轻掠过我额前秀发别于耳后,温柔的搓捻着我的耳垂。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何等的人生快慰。傲竹,我愿为你打下这个江山,不求别的,却只愿你如此刻般枕在我膝上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眯上眼,享受着他手指的温润,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说不出的舒适踏实。心中略定,一把搂住他的腰,一只手就要探进他的衣襟。他手指一顿轻轻握住我手,我疑惑抬头,他双眼晶亮,满面笑意:
“不好让人看了笑话。”
脸上一热,这才想起这里还有其他两人,果然转眼一看夜七和刘开源正面红耳赤的垂着头。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复又扎回任霄灼怀中,听到他轻声的嗤笑。
船舱里温馨四溢,船外寂静无声。夜空下只有一艘通体乌黑的怪船用离奇的速度像鬼魅一样驶向未知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