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沂所料不差,庾期本就怀疑京中有异动,在庾澄拿出父亲与伯父的玺绶、兵符后深信不疑,连夜出城逃走了,为此甚至杀害了奉守城门的几名城卒。老太守急忙派人去追,却是晚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庾期的队伍往北而去。
庾澄神色晦暗,敛眉不言。谢沂则沉静地安抚陆熙道:“庾氏早有不臣之心,既然北逃,想必将返回徐州。兵乱将起,使君应早做准备才是。”
“我等这就回去,将事情如实上奏。”
话虽如此,同陆熙告别后,谢沂第一时间派了信使先行返回京中报告消息,自己则转回到流民市上,找到昨日的面塑摊子,让摊主做了两个以他和桓微容貌做的糖面人儿,又买了些花粉胭脂、文房四宝,一并带回。
庾澄见他买了好些糖面果子,苦笑:“仪简到底是出来公干还是游玩?我十一妹妹多大的人了,你还带这个?”
此次广陵之行,他原就是为了坑害同宗兄弟换取自家平安,心里到底有些不好受。此时见谢沂如同无事人一样竟然挑起了乡珍土产,心中愈发的不平衡。
谢沂面色微赧,微咳一声,借侄儿遮掩过去,“给阿狸带的。”
二人仍坐船渡江回去。广陵地处三吴与建康之间,码头汇聚着大量南来北往的的商船,会稽的青瓷、吴郡的丝绵、吴中的笔墨纸砚……商船来来往往,码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白帆被风吹得鼓鼓的,有如垂天鹏翼。映着落日的焰焰余晖,呈现出灿烂的金色。
二人坐在官船上,待篱门打开,船身破水而出,逆流南下,朝对岸的京口驶去。有采珠的乌篷船迎面驶来,一名采珠女立在船尾,挽着麻花辫,一面划桨一面哼唱起吴地的歌谣:“姑嫂两个并肩行,两朵鲜花啰里个强?姑道露水里采花还是含蕊儿好,嫂道池里荷花开个香。”
吴侬软语,缠绵悱恻,内容却颇为泼辣大胆。庾澄看其形容,虽手脚生得略粗大些,五官却很清秀。他起了调笑的心思,站在船首解了腰间的钱袋子隔水扔过去,笑道:“我道是含蕊儿好!”
谢沂皱眉,才想提点庾澄两句眼下是国丧,那采珠女却看也不看庾澄一眼,只朝他抛了个娇滴滴、热辣辣的媚眼来,清声唱道:“来时正是浅黄昏,郎君做到二更深。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姐道: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
她歌声清脆动人,歌词却极其露骨,引得四周商船上的汉子们都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谢沂何曾叫女郎如此露.骨地调笑过,脸色霎时沉如墨云。
二船擦身而过,那采珠女见郎君不理自己,也就没有纠缠,改唱子夜四时歌将船划进了码头。庾澄摇头失笑,回头同他道:“这吴地的女子倒是泼辣有趣。若非眼下是特殊时期,为兄还真想带回家去。”
“庾大公子可真是来者不拒!”
谢沂冷笑,转身即往船舱走。庾澄无奈耸肩,调戏他的是那采珠女又不是他,冲他发火作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再看对岸,横山数点,白鹄南来,舳舻破江驶出,正江阔潮平、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
既过了寒露,转眼又至重阳。这一日本是登高野饮的好时节,但因国丧期间禁绝一切娱乐,建康城中上至士族,下至百姓,都只得安分待在家中。
谢沂所料不差,没了他在家,桓微的确是能吃好睡好。毕竟夜里没了他在身边,再没什么异样的东西老顶着自己,她也睡得安分,几日下来,面色倒较从前红润许多,宛如一朵艳光流转的绯色芙蓉。
她上午同谢令嫆、谢令姎两姊妹一道做着针线,下午则去琅嬛堂中侍奉婆母,或是在屋中温书。几日下来,给他绣的那个绶囊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她原有些女红底子,只是幼时给母亲绣百鸟朝凤画屏作生辰礼时受了数落,渐渐的,也就不怎么碰了。
她绣的是祥和的春日之景,春山蔚茂,春日景明,几个小小的人儿齐聚水边,泛舟入池,似乎绣的是他名字的由来“沂水弦歌”。绣面光洁,线条疏俊清朗,掺色柔和亮泽。
谢令嫆同姐姐一道绣着一幅孔雀画屏,却看出端倪来,同姐姐偷笑道:“阿嫂绣的是首诗呢。”
“春山茂,春日明。泛舟舻,齐棹惊。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阿兄才走了几日啊,阿嫂就想他了。”
二女抿唇暗笑。桓微脸颜微红,静默地将那个秀囊收在袖中。唔,连令嫆都看得出来,她决定还是不送给他了。免得叫他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