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难堪得很,桓府的人,是一个也不想见。
谢沂这会儿也不想见桓氏的人,但也无法任由桓旺在这街市上大吵大闹,便命玄鲤略停了车,让采蓝去应付。自己则斟酌着语气,开解明显闷闷不乐的妻子,笑道:“才是初冬,栖霞山的红枫还没有落尽,皎皎小哭包,随郎君去山里住几日怎么样?”
栖霞山地处建康北麓,山内种植大量红枫,每年秋日,绚如落霞。山中更有禅音古刹,是休闲游玩的好去处。谢氏在栖霞山建有别墅,往年秋日,他叔父常带子侄辈去山中观赏红枫的。
桓微抿抿唇,略带嗔怨地乜了他一眼,反驳他道:“皎皎不是小哭包。”
谢沂勾了她白净清艳的小脸儿,在她唇边笑道:“嗯,皎皎不是小哭包,皎皎是郎君的小仙女。”
第58章 第 58 章(修)
“……”
桓微无言, 他总是这样, 她同他说正经的,他就拿话打趣她。索性扭过头去看着乌木车壁上镌刻的诗赋。谢氏以诗书传家, 便连车厢里都刻着《毛诗》。
桓微见那壁上刻着的是大雅里的一句, “吁谟定命,远猷辰告”,不禁低低念了出来,回头嫣然一笑, “郎君最喜欢毛诗里这一句?”
谢沂指腹轻刮她脸颊, 嗓音低醇:“我最喜欢‘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句。皎皎呢?”
他说的乃是毛诗《采薇》篇的名句,乃是军中一首流传甚广的古歌谣,桓微信以为真, 认真地想了一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秦风的这一句,哀而不伤。寥寥数字就描绘出一幅凄美之景。初生芦苇青青苍苍, 晨晓白露凝结为霜。有一位美丽的姑娘, 站在水的那一方。
“是么?”谢沂凝眸于她,语气中却有几分怀疑的口吻,手指搭在她莹润脸颊一侧, 轻轻描绘起她耳郭, “皎皎不该最喜欢‘终朝采蓝, 不盈一襜’、‘终朝采绿,不盈一匊’吗?”
想来她当日正是思念某人,才会给两个婢子起这样的名字。而她同他离别的那一日,江边正是风起白露芦苇苍苍。
桓微一愣,脸上突然一红,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把一张灿若玫瑰的脸儿又埋进他胸膛了。
她轻轻咬唇,光丽艳逸的脸颊显出几分娇慵的酣红。话声儿轻若落雨,“郎君要是不喜欢……把两个丫头的名字改了就是……”
“罢了罢了。我可害怕回头小薇儿又钻进郎君怀里眼泪汪汪地控诉郎君小心眼。”
谢沂连连笑道。垂眸,目光沉沉落在她发梢,洁净修长的指,一点一点摩挲着她宛如芙蓉玉雕的嫣红的小耳朵,默了半晌,方意味深长地道:“小薇儿,栖霞山里的薇菜正是可采之期。”
她懵然抬眸,眼睛里迷蒙若霰雪纷纭,“那又如何?郎君要效仿伯夷、叔齐采薇于首阳山吗?”
伯夷叔齐是殷商的宗室,商朝灭亡后二人耻食周粟,采薇于首阳山中,遂成隐士典故。谢沂笑而不答,轻抚她顶心的柔发,“小薇儿,阿母生下我长兄时,才只有十五岁。”
这一回她可总算听懂了。桓微双颐漫上浅薄落霞,羞涩启齿:“你……郎君每天晚上不是都抱着我吗……这,这也要怪我吗?”
话音里竟落了一丝委屈。仿佛在责怪、生不出孩子来是他之过。
“……”
这回轮到谢沂无言。他突然发现,他的小妻子,好像对床笫之私一窍不通啊?
大长公主未免也太失职了……
桓微是真对床帏之事不懂,因着国丧期间禁绝房事,婆母要他们分床,她便以为只要同郎君睡在一张榻上就是生娃娃了。为此还曾隐隐自愧。先帝是她的舅舅,便是出了国丧也还要为他再守两个月丧呢,但她总是拗不过郎君,也就只好由着他了。
谢沂噗噗笑着,眼瞳里明光耀目,粲若初阳,“没关系。”
他俯身凑在妻子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桓微脸上的浅浅红霞,霎时绽至了脖子根。
他说的是,等到栖霞山里,郎君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生孩子,什么是《采薇》。
十日后。
建康城外城东门脚的驿站旁,昏日西风,寒鸦枯树,无限凄凉。
出城的黎民百姓形影寥寥,驿站外却早已停了一驾车队,后有西府旅贲相随,玄黑旗帜上印着遒劲大气的“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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