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活到这把年纪,可杨锦辉却很少和人性交,和庞毅在一起那会儿大概一年也就几次而已,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用手互相抚慰。
后面被吴世豪插弄得酥酥麻麻的,甚至有点奇怪的便意,杨锦辉也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答应让这老色鬼占自己便宜了。
大概是今晚一直没有找到最好的状态,杨锦辉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呜呜咽咽了呻吟两声,干脆地抬起手套弄起了自己那根东西。
那一刻,吴世豪的眼里哗啦啦地流出了失望。
他忍不住狠狠捏了把杨锦辉紧实得发硬的屁股,咬了牙关,不要老命似地开始了一顿猛撞。
男人的肌肉撞击在一起,产生了响亮的声音。
杨锦辉一直被吴世豪这么顶着,肠道也好像被磨得开始发热,那股要命的酥麻感总算开始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
“啊……啊……”杨锦辉有些失控地张开了嘴,充满了焦灼的喊叫声却被他仅有的理智压抑得低沉。
看到杨锦辉的手渐渐握不住那根蓬勃着胀大的肉棒,吴世豪这时候才喘着粗气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辉子,哥操得你舒服不?”他瞥到杨锦辉因为呼吸急促而不停起伏的胸膛,腾出一只手揉上了对方左侧的乳头。
被一个男人玩弄乳头的感觉对杨锦辉来说,总是不算太好的,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羞愤的同时,却又因为那隐秘的快感而露出了鲜见的淫靡之色。
“操……”杨锦辉忍不住吐了个脏字,他睁开那双被情欲氤氲得湿漉漉的眼,狠狠地瞪了眼吴世豪。
欲拒还迎,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情形吧?
吴世豪被杨锦辉骂了一声,却反倒像是得到了激励,他嘿嘿一笑,往杨锦辉的臀肉上使劲掐了一把,略略提了腰,一下子猛地往杨锦辉的股间撞了去。
就在吴世豪肆无忌惮地肏弄着身下人的时候,突然一个瞬间,杨锦辉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圈住自己的阴茎的手指彻底软了下来,而他的虎口上却已经沾上了股股白色的浊液。
看见杨锦辉居然给自己操射了,吴世豪心里的满足远远大于了身体的满足。
他深吸了一口气,憋足劲在杨锦辉紧紧裹住自己男根的肠道里缓缓地摩擦了几下,这才嘶哑地呻吟着射在了套里。
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比不上年轻那会儿,吴世豪刚射完就觉得腰有些酸,他软软地跪坐在杨锦辉的胯间,插在对方股间的男根很快就软绵绵地滑了出来。
吴世豪低头瞥了眼自己那根不争气的东西,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今晚搞一次就够了。
杨锦辉倒是很快就缓过了气,他昏昏沉沉地坐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了澡。
吴世豪慢吞吞挪回了自己的床上,他随手抄起丢在柜子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悠悠地吐出了一圈烟丝。
浴室里水汽氤氲,杨锦辉高大的身形也显得有些模糊,吴世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似的,面前飘散着的烟雾都跟着变得不太真实。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拿烟的手此时正颤得厉害。
他居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杨锦辉操了,对方事后没有骂他,更没有打他,唉呀,还真是不习惯啊。
大概杨锦辉也有那么一点,一点点地喜欢自己吧?
吴世豪低下头,连咬着烟头的嘴唇都有些发颤了,一滴泪水悄然从他的眼角滑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受,好像有那么些开心,又好象有那么些悲伤。
转过头,窗外灯火阑珊,冷清的街道上有人手挽手一起走过,也有人形只影单,一同走在这深沉而温柔的夜色之中。
“快十点了,早点睡吧。”杨锦辉洗完澡出来,顺手把电视就关了。
看见吴世豪愣愣地坐在床边,杨锦辉就觉得自己的屁股有点痛,他的心里有些恼火,但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今晚的事……也不能怪吴世豪。
当然,或许他也没什么资格再怪对方,在医院里,有些事他也做了。
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和吴世豪算是什么关系,杨锦辉沉凝的目光中悄然滑过了一丝茫然。
他躺了下来,拉好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体,只把背影留给了对方。
吴世豪手头的烟早就燃尽了,他嘴里应了一声,起身关了灯,然后拉上了窗帘。
黑暗之中,吴世豪朝自己的床走去,走到床边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然后缓缓走到了杨锦辉的床边。
他俯下身,轻轻地隔着被子抱紧了杨锦辉。
“辉子,我爱你。”情话要说,情事也要做,吴世豪亲了亲杨锦辉的滚烫的耳朵。
杨锦辉的眼一直在黑暗中大大地睁着,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吴世豪异样的举动,但是这个拥抱真的很温柔,温柔得让他不敢相信抱住自己的人会是吴世豪。
哪怕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对方向自己告白,可这却是让他最为纠结的一次。
“去睡觉吧。”最后,他没有对吴世豪恶言相斥,只是轻轻地劝了对方一声。
今晚,没有喝酒的吴世豪,比自己更像是醉了。
“呵……好,睡了。睡了啊。晚安,辉子。”
吴世豪笑着松开了手,他躺回了自己的床上,学着杨锦辉那样紧紧地裹住了被子,然后默默地望着对方,那双往日里总有几分阴鸷的眼,这一刻竟是平静异常。人生在世,苦多乐少,有时候或许真的不能太贪心,不能太贪心。
上午还有最后一场报告要做,杨锦辉一早就起来了,他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穿好了衣服就去叫吴世豪起床。
“差不多该起来了。还得开车过去呢。”杨锦辉转过身,对着穿衣镜又仔细地理了理领带。
昨晚舒舒服服地发泄了一通,吴世豪睡得挺舒服的,适当的性生活对于中年人来说从来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他也没赖床,赶紧着坐了起来,抓起丢在椅子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在卫生间洗漱好了之后,他这才打着哈欠顺手把挂在墙上的警帽取了下来。
下意识地用袖口擦了擦帽檐上银色的警徽,吴世豪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瞳仁微微一缩。
“辉子。”
“嗯?”杨锦辉已经在穿鞋了,他抬头看了眼手拿警帽的吴世豪,对方脸上那个笑容实在有点热情得让人不习惯。
“上午做完报告就没什么事了,下午你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吧?走之前我答应了圆圆给她带些礼物回去,你要不要也顺便给你家里人捎点啥?”
“你的意思是下午不回龙海啦?”杨锦辉皱了下眉,这两天出来特警队的事情应该又积压了不少了,他想早点回去。
吴世豪一看杨锦辉眉毛一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屑地啧了一声,把警帽往脑袋上一扣,拿了外套披上。
“咱俩这次出来是公假,明天回去都成。哎,你就别老挂记着单位上那点事了,我这个主管的副局长不都在这儿吗?”
“好吧。”杨锦辉想了下也是,吴世豪都在这儿呢,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最后一场报告是在赟城当地的警官职业学校做的,学校领导有几个是吴世豪的熟人,等他做完报告之后这群老家伙立马就想留他下来小酌一杯。
“这不行,下午就要开车回龙海了,不能喝酒。”吴世豪连连摆手,笑着推脱了对方热情的邀约。
“啧,老吴你这就是说笑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最近官运亨通,做了副局长,这趟过来你会没带个司机?”
说话的是学校的政教处主任赵胜,他当年也是做刑警工作的,后来受伤之后觉得身体实在跟不上,就主动申请调职到学校做管理工作了。
赵胜说话看了眼一直跟在吴世豪身边的杨锦辉,笑着点了下头。他估摸着对方好像是吴世豪的下属,领导要喝酒,下属帮开车是自然的。
“分局副局长,就他妈一屁大点儿的官,带什么司机啊!”吴世豪笑了一声,把兜里的中华拿出来一根根地散给众人,“你们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下次来龙海,兄弟我请客招呼各位,到时候一定喝个痛快!”
“酒不喝,饭总要吃吧。”赵胜也是少见连酒席都会推拒的吴世豪,他还记得当年省上的骨干刑警一起学习的时候,那会儿吴世豪可是个酒桌上的豪客,喝几斤白酒也不在话下,一吹就是一瓶。这么多年过去,这家伙也是老了吧。
吴世豪看了下表,又看了眼神色显得有些尴尬的杨锦辉,说道:“下午局里还有个会我得赶回去,大家的好意我们也心领了。车里有便餐,随便对付下就行。”
好说歹说,吴世豪总算带着杨锦辉杀出了重围。
等走出了大门,杨锦辉这才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下午去买东西吗?怎么又……”
“你傻啊,这帮老家伙,一会儿上了饭桌铁定开始劝酒。老手段了,我还看不穿?再说了,和他们吃吃饭再逼叨逼叨不知道得拖到下午几点。还不如咱俩随便去路边小店吃点啥,也省得应酬。”吴世豪一脸得意地摸出烟准备点上。
“吴局长你倒是个人精。”杨锦辉瞥了眼他已经拿出烟的手,一把将对方的打火机拿了过来,“要吃饭就别抽烟了。别忘了你可是老病号。”
“呵,习惯了。好吧,好吧,不抽就不抽。咱们先回酒店把这身警服换下来吧,一会儿逛街穿这个可不自在。”要是别人敢这么做,吴世豪早就甩脸色了,可谁叫自己的软肋捏在杨锦辉的手心里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依依不舍地把烟盒又塞回了衣兜里。
杨锦辉想到还要和吴世豪去逛街这件事就觉得有点头痛,两个男人逛什么街啊……
回酒店把警服换下来之后,杨锦辉和吴世豪这才在街边找了家苍蝇馆子坐下。
店里没什么客人,稀稀拉拉地坐了两三桌的样子,吴世豪瞥了眼店里老旧而破败的装饰,心里想也只有杨锦辉才会选这种地方了。
“请问要吃点什么?”服务员小妹走到桌前,熟练地为他们摆好了碗筷。
吴世豪喝了口免费的老鹰茶,头也没抬地对杨锦辉说道:“你点吧,我随便。”
“血皮菜炒猪肝、黑豆豉回锅肉、炒凤尾,再来一份白菜豆腐汤,谢谢。”杨锦辉手里捏着那张油腻的塑料菜单,很快就点好了菜。
就在服务员抄好菜名准备去后厨的时候,杨锦辉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紧叮嘱了一声:“对了,少放点辣椒。”
“不用这么迁就我,我的胃好多了。”吴世豪放下茶杯,笑了。
杨锦辉被吴世豪那不知该说是笑眯眯还是色眯眯的眼神瞧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当即不屑地哼了一声。
“免了,吴局长你那破胃,我是见识够了。”
吴世豪又笑着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这个又脏又破的小店也不错。
街边的小店,大锅热火快铲,师父的动作快着呢,就一会儿工夫,杨锦辉他们点的菜就摆在了桌上。
杨锦辉吃饭的时候总是安静而专注的,吴世豪没什么胃口,他随便吃了几口饭,喝了几口菜汤,就干脆放下了筷子。
“辉子,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咱俩能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心平气和地吃饭?”吴世豪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股鲜有的暖意。
杨锦辉嘴里已经塞得鼓鼓囊囊的了,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吴世豪吃饭了,但是这一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或者,从医院里出来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
但是人或许都是有一些矛盾的,又或许人的心底总有一些软弱的地方,于是,在无法解决某些问题的时候,逃避也不乏为一种方式。
杨锦辉的目光很快就垂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盘里最后那块回锅肉,那块肉,肥瘦相间,泛着诱人的油光,一看就很好吃。
忽然,一双筷子就这么伸进了盘子里,轻轻地夹起了那块肉,杨锦辉的心一下就随着那块被夹起的肉升了起来。
他抬头就看到了吴世豪那张让他一度不安的笑脸,而对方夹起来的那块肉,看上去真的很好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这块肉这样,讨到你真正的喜欢?”
吴世豪的声音压低了下来,他无意让别人窥听到自己心中的秘密,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明白自己在杨锦辉心中的位置。
依旧是沉默,杨锦辉似乎从没有要正面回答吴世豪追问的打算,他深吸了一口气,饱满的唇瓣再度紧紧地抿了起来。
“快点吃完,咱们早点去逛。”吴世豪把回锅肉放进了杨锦辉的碗里,然后拉着凳子,转身看向了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
杨锦辉看到对方的唇边仍有那么一丝笑意,但是他看不见对方的眼里这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神色呢?
吃完饭,吴世豪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他双手抄在兜里,嘴里还忍不住哼起了歌,杨锦辉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儿,不时下意识地打量两眼迎面走过来的人,工作的习惯,让他看起来有点过于严肃了。
前面不远就是赟城最大的百货商场,一进去,一股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就连杨锦辉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五楼是卖小孩子东西的,走,上去。”吴世豪抬头看了看标牌的指示,笑着拍了把杨锦辉的肩。
“没想到你还挺疼孩子的。”
已经沉默了一路了,再这么沉默下去,杨锦辉自己都觉得有点太憋闷,他扶着电梯扶手,看着站在前面的吴世豪,轻轻地说了一声。
吴世豪转过了头,冲他露出了一个诧异而夸张的表情:“你这不是废话吗!圆圆可是我亲生的闺女!我不疼她啊,谁疼啊!”
“呵,那么说你是个好爸爸咯?”杨锦辉抱起双手,也笑了起来。
吴世豪被杨锦辉问得一愣,他挠了下头,又转过身去,但是嘴里却嘟囔个不停。
“哎呀哎呀,警察的工作性质你懂的,大家都是同行,何必互相伤害。”吴世豪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里还是带着些说笑的意味,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心里就充满了亏欠。其实,他很多时候都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因为他害怕从那面镜子里,看到真正的自己。
三楼是男装专场,吴世豪好像有了点兴趣,他看了眼杨锦辉,下巴往前边一扬,率先便来到某名牌男装服饰的展柜。
“你要买衣服?”杨锦辉看见正在仔细审视一件皮夹克的吴世豪,顿时皱了下眉。
他大概对两个男人,还是两个关系尴尬的男人逛街这件事始终有点不太适应,他巴不得吴世豪赶紧买完东西,他们能早点回龙海。
吴世豪拿起夹克,转身就对准杨锦辉比对了一下。
“好像小了点?”
这时候售货员也恰好走了过来,气质不错的售货员化着艳丽的妆容,将自己打扮成了当下男人喜欢的模样,她瞅准了潜在的客户,笑着说道:“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秋冬季最新的款式。这款是L码的,您穿应该合适的。”
“不是我穿,是他穿。”吴世豪指了下杨锦辉。
“搞什么呢?我又不买衣服!”杨锦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那张英俊的脸一旦沉下来,还真挺吓人,旁边站着的售货员一看到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竟无由有些不安。
“你不用买啊,我买给你。”吴世豪却好像早就对满面怒容的杨锦辉习以为常,他随意将手头这件衣服放回了衣架,又对售货员问道,“还有更大码的吗?适合他穿的。”
“有。您这款是L码的,还有一款XL码的。”售货员小心翼翼地从衣架上的衣服中又找出了一件同款大码的夹克递给了吴世豪,她偷偷看了眼面前这大高个,对方长得那是相当帅,就是身上的衣服实在有些廉价的味道,要是能穿点上档次的衣服,估计就和他们平面广告上的模特差不多了。
“我平时就没什么机会穿这种衣服,买来干吗?你别自作主张啊,我不要。还是赶紧去楼上给你孩子买东西要紧。”
杨锦辉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吓到人家售货小姐了,他无奈地叹了声,说话的语调也平缓了一些。
“咱们都快是一家人了,和我客气什么?来都来了,多买点也无所谓。就当我替志强孝敬他未来大舅和岳丈的。给伯父也挑件啊,这冬天就要来了,换件厚实点的新衣服不挺好的。”吴世豪接过了售货员递来的皮夹克,他又冲着杨锦辉的身材比了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别乱花钱。婷婷他们的事,他们会处理,你犯不着这么操心。我爸的衣服我会给他买,你买像什么话?!”
杨锦辉也不多说,径直拿过吴世豪手里那件皮衣就放回了衣架上。
吴世豪不动声色地盯着杨锦辉,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当着杨锦辉的面把那件放回去的皮衣拿了出来,然后转身又拿了一件均码的棉衣,一起递给了售货员小妹:“都打包好。”
“你!”杨锦辉有些急了。
“我什么我。我买东西关你什么事?你才是别瞎操心。”吴世豪白了他一眼。
“反正我不会要!”杨锦辉撂下话,他实在不喜欢被人强迫的感觉。
很快售货员就打好包了,她客气地上前对吴世豪询问道:“先生,一共四千九百八十八元,您是付现金呢,还是刷卡?”
“刷卡。”吴世豪掏出钱包和售货员走到了结算的柜台,留下杨锦辉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
两件衣服就小五千了,都快赶上自己一个月工资了,杨锦辉觉得自己的脑袋痛得厉害,他就该知道吴世豪那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这家伙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真是比他遇到过的最狡猾的犯罪分子还难搞。
“帮忙拎着啊,我一会儿还要给圆圆选礼物呢。”吴世豪付好钱,拿着两个装衣服的纸袋就往杨锦辉手里塞,他看着表情如同便秘一般难受,却不得不接下纸袋的杨锦辉,心里早就偷偷地乐开了花。
四楼是儿童百货区,除了满目琳琅的儿童衣帽鞋袜之外,也有不少玩具出售。
在这一层逛的大多都是带孩子的女性或父母,吴世豪和杨锦辉往这儿一杵,不得不说,真还有点煞风景。
“圆圆穿多大码来着?”吴世和杨锦辉随便进了一个童装专柜,他从货架上拿了件有可爱小动物图案的衣服看了又看,心里没个准儿。
杨锦辉白了吴世豪一眼,伸手挑了一件粉红色的毛绒小外套,递给了吴世豪:“这件应该合适。”
“那就这件吧。挺可爱的。”吴世豪点点头,把衣服递给了售货员,“帮我装起来。多少钱?”
说着话,他就去摸钱包。可旁边的杨锦辉已经先一步把钱包摸了出来。
“我来给钱吧。就当我送给圆圆的。”
“好!那我就替女儿谢谢你啦。”
吴世豪这一次倒是没有阻止杨锦辉抢着付钱,他知道杨锦辉喜欢自己的女儿,这对想和杨锦辉进一步搞好关系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
男人买东西就是这么干脆,随便进一个目光可及之处的店,拿上自己要买的东西,掏了钱就走。
给圆圆买了衣服,吴世豪还没打算离开,他瞥到旁边有个卖毛绒玩具的,赶紧用手肘撞了下杨锦辉。
“走,过去看看。”
还要买玩具吗?杨锦辉皱了下眉,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比起衣服,小孩子可能更喜欢玩具,尤其是小妹妹。
今年流行兔子玩偶,吴世豪从一堆毛绒兔子里抱出一个快一米高的,眼里也多了些慈爱的目光。
“买个这东西回去,圆圆肯定会喜欢!是吧,辉子?”
“还成吧,小孩子不都喜欢这种。”杨锦辉也随手拿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毛绒兔子仔细看了看,他想起小时候他和杨婷婷跟父母一块儿出去逛街的时候,妹妹总是会盯着橱窗里的洋娃娃羡慕地看上很久,却懂事的从不开口讨要。
那个年代家里多个孩子,不仅仅是多张嘴,还得交超生的罚款,杨锦辉的父母只是普通工人,东拼西凑了不少钱才算把罚款交了,不过杨母却因此失去了工作,家里只剩下杨父一个人上班挣钱,一家人的生活自然拮据,而后来杨母又患病在身,家里的情况雪上加霜,这又是后话了。
“你也要啊?”吴世豪看着杨锦辉好像对手里那只大兔子好像有点兴趣。
“我也买个给婷婷。”
“你妹妹都工作了,还玩娃娃啊。”
吴世豪呵呵一笑,心想杨锦辉买这东西给杨婷婷,还不如老老实实买点女孩子都喜欢的口红和粉底啥的,不过对方那榆木脑袋要是能想得这么周全就好了。
“你管得挺多的。你弟弟还工作了呢,照样休息时间玩手机游戏!”杨锦辉白了吴世豪一眼,把自己挑好的这只大兔子给售货员放进了包装袋里。
从电梯下来的时候,杨锦辉看着怀里这个大兔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没想到现在这种洋娃娃都挺贵的。”一只毛绒大兔子就是两百多,他平时买件外套也就这个价格。
“这也算贵?更贵的你还没见过呢。”吴世豪笑了声,他扭头看了眼热闹的商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还有样东西要买。”
“衣服玩具都买了,还不够吗?小孩子也不能太宠了。”杨锦辉看了下表,时间可不早了,再不开车回去,等到了龙海就挺晚了。
吴世豪搂了把怀里的兔子,脸上的笑一下变得有些冷淡:“不是给小孩子买的。这回,是给朋友买的。”
黄金珠宝的柜台在商场一楼,杨锦辉对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
他这个人的想法很简单,除了生活必要的物品,其他的都可以省略,人这一辈子,一餐不过两碗饭,睡觉不过一张床,贪求再多也是带不走的,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好好做事,好好做人,这辈子才不算虚度。
杨锦辉抬头看了眼趴在柜台上挑选着戒指的吴世豪,对方那双冷冰冰的眼里好像有点倦意。
“就这个吧。”吴世豪隔着玻璃指了指一款白金镶钻的戒指。
“送戒指?”杨锦辉的印象里好像只有男女朋友关系才会送这种东西,不过他可没看出来吴世豪什么时候又有女朋友了。当然他倒是有些希望吴世豪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免得总是缠着自己。
吴世豪这种老刑警,不用看杨锦辉那质疑的神色,光是靠听就知道对方在琢磨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拿起售货员递给自己的戒指试着戴了戴。
“朋友结婚,我就随个礼。也不枉我和他一场交情。”
“你都说是结婚礼物了,要送送一对呗。新郎新娘一人一个不是挺好。”
吴世豪一听杨锦辉这么说,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他转动着戒指,目光落在了那颗耀眼的钻石上。
“不是什么事都是成双成对才好。”吴世豪的嗓音痒痒的,他舔了舔嘴唇,忍住了摸烟的冲动,然后释然地笑了笑。
这句话让杨锦辉一下愣住了,他没看懂吴世豪的表情,甚至没听懂对方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这家伙心思向来深沉,不是自己能够轻易猜透的。
是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想去猜吴世豪的心思了呢?当杨锦辉察觉到自己心底的想法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仿佛不知不觉……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两只毛绒兔子,也还好是毛绒兔子,要是真兔子这下铁定勒死在他的臂间了。
买好东西,杨锦辉和吴世豪回酒店收拾了一下,这就开着车回去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吴世豪开到一半在高速休息区和杨锦辉换了下手,自个躺后座睡去了,杨锦辉倒是乐得清净。
天已经黑了,杨锦辉把车停在了自家楼下,疲惫地抱着那只给杨婷婷买的毛绒兔子走了出来。
吴世豪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下车点了根烟,他非要把自己买的衣服塞给杨锦辉。
“拿去呗,我都说了就当是志强那小子孝敬你和你爸的。”
两个人都是倔脾气,杨锦辉不想和吴世豪在楼下拉拉扯扯,他皱了下眉,心里琢磨着赶明儿把钱给吴志强带给吴世豪得了,这才不情愿地收下了衣服。
“你也早点回去吧,辛苦了。”
“呵,和我客气什么。甭管我,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上楼吧,我抽了这根烟就走。”吴世豪靠在车身上,手里捏着烟,笑着冲杨锦辉扬了扬下巴。
“行。明天局里见。”杨锦辉点点头,算是向吴世豪道别,他一手拎着两包衣服,一手夹了个毛绒大兔子,高大的身躯在走进破旧矮小的门厅时微微一弯,随后又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阴暗的楼道里。
吴世豪目送杨锦辉上楼之后,这才掏出放在衣兜里的戒指。
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烟丝,那枚钻戒即便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也依旧耀眼,真是好看。
只是不知道赵广龙会不会喜欢自己送给他的这个新婚礼物?
吴世豪唇边的笑里明显带了些恶意,他把戒指盒放回了兜里,钻进车里,把烟头潇洒地往窗外一弹,踩下油门就跑了。
黑沉沉的夜,都市的钢筋森林也在这夜里沉眠。
豪景大厦静静伫立在这弥漫着雾气的黑夜里,顶楼一盏未熄的灯火,就像天上的星子,遥远而冰冷。
吴世豪最终还是没有在门外抽根烟,他听了杨锦辉的话,已经抽得很少了。
人都是会变的,不管多少岁,懵懂无知的十岁也好,年少轻狂的二十岁也罢,就算到如今的不惑之年,还是能变。只要你想变。
他揣着兜里那枚精挑细选的戒指,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这才轻轻叩响了门。
“进来吧。”赵广龙打开门的时候,似乎没有料到吴世豪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惊喜,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
“赵先生恭喜你,就要新婚了。”吴世豪顺手关上了门,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下个月赵广龙就要结婚了,这事外面的人当然不知道,不过内部的小道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赵广龙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吴世豪,他大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事。
“呵,你今天来这儿敢情是来祝贺我的?”带着些醉意的赵广龙进屋就懒洋洋地坐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电视机,好像对吴世豪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兴趣。
吴世豪淡淡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摆设,上面只放了一个装着红酒的醒酒器,连酒杯都没有,而对方下酒时喜欢的麻辣小龙虾也没有。
看样子,就要结婚这件事让赵广龙挺痛苦的。
吴世豪琢磨了一下,最后还是掏出了那枚买好的戒指。
“这些年承蒙您关照。这儿有一个小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他把戒指放在了茶几上,在赵广龙身旁坐了下来。
赵广龙冷冷地瞥了眼包装盒,伸手一把捞了过来,指头往上一推就把盒子打开了。
“我这是还得谢谢你咯?”
赵广龙在看到那枚戒指的一刹那,眼里不知为何翻涌起了一阵厌恶,但是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不快,只是拿眼盯上了吴世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凑个热闹而已。”吴世豪怎么会瞧不出赵广龙那瞬间的情绪变化,不过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是客客气气的模样。
赵广龙的瞳仁突然猛地一缩,他抬手就朝吴世豪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吴世豪的脸上。
“我操你大爷,吴世豪!”赵广龙的温柔从来都只停留在他的皮相上,至于他的骨子里一直都是扭曲而狂躁的。
他忽然觉得好痛恨自己的身份,他姓赵,是堂堂省长的儿子,可是又能如何呢?
这个世界有一张太大的网,芸芸众生,皆在其中,难逃自己的命运。
赵广龙像个疯子似的狠狠压到了吴世豪的身上,他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张带着几分阴鸷的笑脸,紧攥的拳头一时却难以落下。
“可别打脸呀,赵先生,咱们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吗?”吴世豪笑眯眯地看着赵广龙,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痛着,可是他心里却充满了愉悦。
这个糟践了他这么多年的男人,总算也有这样的一天。这就是老天给的报应吧。
赵广龙双目猛地一瞪,高高举起的拳头一下就垂落了下来。
他收拢双手一点点地抱紧在吴世豪,将头贴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吴世豪,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这我可真有些不记得了。”
吴世豪语气温柔地回答道,他抬手揉了揉赵广龙的脑袋,忽然觉得这家伙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别看对方平日趾高气昂的,可骨子里真是个懦夫。
“是吗?那你记得什么啊?”赵广龙缓缓抬起头,那双醉意熏染的眼里好像氤氲着一丝水汽。
“我是您的一条狗啊。”吴世豪扯着嘴角笑了笑,顺势捧住了赵广龙那张神情脆弱的脸,然后闭上眼亲了下去。
“唔……”
情绪不稳的赵广龙被吴世豪突然亲上的时候,下意识地还想推开对方,但他很快就在对方的亲吻下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反客为主,将吴世豪摁在沙发上开始撕咬般的亲吻。
到底谁现在更像狗呢?吴世豪自己也很想知道。
赵广龙咬得他的唇瓣有些发疼,血的气息和酒的味道开始往他的嘴里钻,但是唯独没有爱情的滋味。
但是那并不妨碍他今晚的好心情。成年人的世界,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没有性。
吴世豪一把推开了赵广龙,在对方挣扎想要爬起来再度冲向他之前,吴世豪已经利落地跨坐到了赵广龙的身上,将他紧紧压在身下。
“不喜欢我送给你的戒指,那你喜欢它吗?!”
吴世豪拉开裤子,掏出了自己的男根,黑黝黝的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并不好看,甚至也不如以往那般威风凛凛。
然后他又摸出自己的钱包,撕开了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套,一边笑一边当着赵广龙的面给自己戴上。
赵广龙怔怔地盯着吴世豪那张有些狰狞扭曲的笑脸,片刻之后,自己终于也笑了起来。
“呃啊……”赵广龙很快就被吴世豪肏得呻吟不断,他反手抓紧了沙发的扶手,腰身随着对方每一次的插弄而轻轻颤抖。
吴世豪抓着赵广龙架在自己肩上的腿,不快不慢地挺动着腰身,他熟悉这具身体,所以很清楚怎样的力度和速度才能让对方舒服。
听着对方压抑的呻吟声,吴世豪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正好扫到一直浑浑噩噩望向自己的那双眼。
多年的刑侦经验也没让吴世豪从赵广龙那双迷蒙的眼里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他甚至忍不住想,这家伙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但是这些混乱的思维很快就被吴世豪抛之脑后了,做爱的时候,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别的?
他只想爽一爽,就好像赵广龙一开始找到他,也不过只是想爽一爽罢了。
活得久才一些,才会知道,人这一辈子,真能肆无忌惮爽一爽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哪怕只是肉体上爽一下,快活那么一小会儿,也是可以的吧。权当慰劳自己这苦痛的半生了。
吴世豪自嘲地哼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紧盯着自己和赵广龙身体结合的那处地方,更加卖力地插弄起了自己那根东西。
突然,一股白浊猝不及防地溅到了吴世豪的脸上,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下身一软,顿时也射在了套子里。
赵广龙这时候总算停下来那要命的呻吟声,他的胸腹缓慢地起伏着,连带着汹涌的情绪也慢慢地平息。
吴世豪的腰又开始酸了,他咬着牙反手捶了捶背,慢吞吞地抽出了插在赵广龙屁股里的阴茎,然后一把扯下了安全套。
稀薄的精液从套子的边缘滑落出来,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吴世豪淡淡瞧了一眼,就冷笑着转开了头。
“赵先生,要不要洗个澡?”穿好裤子的吴世豪故作体贴地问道。
赵广龙缓缓睁开眼,他直直地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余光瞥到了落地窗外那沉沉的黑夜。
“你滚吧,吴世豪。”赵广龙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他慢慢地放下了一直曲起的腿,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
吴世豪愣了愣,但很快他就会意地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拿上了自己的外套。
“那我先走了,赵先生。”
或许以后再也不用来这个地方了。吴世豪转过身,阴鸷的眼里泛着一丝寒冷的笑意。
他心满意足地推开了门,扭了扭和腰一样同样酸软的脖子,昂着头走出了这个房间。
沉重的铁门慢慢地关上,门缝里最后一丝人影就这样在昏黄的楼道中渐行渐远。
哐当一声,铁门终于合上了。
大概是客厅的水晶灯太亮,赵广龙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感到一阵发涩,一行突如其来的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进了他的鬓发之间。
吴世豪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都已经睡了。
他悄悄地抱着那只给女儿的大兔子进了屋,然后把大兔子放在了沙发上,自己去洗了个澡。
热水冲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肌肉的酸痛也得到了抚慰,站在氤氲的水汽里,吴世豪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他闭上眼,就有很多画面从他的脑海里不断滑过,莫名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他甚至想到了很久都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老婆。
还好对方已经死了。不用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那样饱受折磨。
吴世豪在淋浴下面苦笑着拢起了鬓角,仰起了头。
他实在不敢去想一身污秽、肮脏堕落的自己要如何再去做一个女人的丈夫,而父亲这个身份他也从未做好过,身为人子,一把年纪还要父母担心,实在不孝。
对不起啊。真是很抱歉,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只敢藏在心里的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说给谁听。
人太渺小了,就连情感也格外脆弱,而人生这条路,似短还长,一个人走下去,难免会觉得孤独。
吴世豪低头就看到了自己软绵绵的阳物,年轻的时候,这根东西既漂亮又精神,一夜搞几次都不觉得累,而现在呢?
年轻时的梦一个都没实现,人却已经老了,从命根子开始,老了。
一股子的自暴自弃让本就痛苦不堪的吴世豪显得更难过了,即便浴室里没有别的人,可他还是下意识地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好像这样他的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继续在浴室响起,温暖的水,温柔的水,轻轻抚过了他的肌肤,也像是抚过他那颗孤寂的心。
最后,这个沮丧的男人还是振作了起来,他放下了捂在眼上的手,拿下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自己这根蔫了其实也没那么打紧,那小子的不还挺粗挺大的吗?
一把年纪了,这是哭给谁看?要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新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下去。哭有个卵用?
吴世豪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他估摸着是赵广龙一直以来在他心里就像块大石头那样压着,如今这块石头好歹松动了一些,反倒有些让他不适应了。
什么时候能把这块大石头一口气全部推倒,那就好了。
吴世豪冷冷一笑,顺手抓了睡衣披上,关上了浴室的灯,在一片黑暗之中离开了这个逼仄的空间。
客厅被月光照得亮堂堂的,吴世豪很久没有欣赏过月色了,他情不自禁地走了上前,让自己的身体能沐浴在月光里,然后若有所思地牵起了唇角。
日子平淡,工作还是得照样的干。
自从龙海加强了各区特警大队的建设之后,整个城市的治安明显好了许多。街上多了这群全副武装巡逻的特警队员们,就连刑侦支队的便衣探员也觉得安心了不少,他们再也不怕单打独斗不是犯罪分子的对手了,只要发出求援信号,附近巡逻的特警队员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在老百姓享受着平安祥和的背后,守卫一方平安的警察们吃苦受罪也是难免的。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吃苦受罪的终究还是那些底层一些的警察,如果非要说的话,当官的也吃苦受罪,只不过是吃不同的苦,受不同罪。
面前又是酒,吴世豪一看到就觉得胃疼,可是眼下这场合他不喝还不行。
警察分局的常务副局长诚然不算一个小角色,可是当你身边坐的都是市里乃至省里的头头时又得另算了。
“小吴啊,胃不舒服就少喝点,意思意思就成。”
李副市长自从调动到龙海担任市局的领导之后,倒是挺懂得和他这些手下联络感情的,时不时就叫上他们一起去高级的私房菜餐厅里坐坐。
这些私房菜餐厅开得十分隐蔽,像他们今天来的这家就直接藏身在高档小区的居民楼里,毕竟上头的政策越来越严,公款吃喝的问题也抓得紧,但是总还是逃不过那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吴世豪抱歉地对向自己敬酒打庄的那位省公安厅的处长笑了笑,还是强迫自己拿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唉,真不好意思,小弟胃上老毛病了,还请见谅。大家随意,随意。”
李副市长不动声色地看着满面堆笑的吴世豪,他早在省上的时候就听闻过对方的大名。
不过他感兴趣的并不是吴世豪作为刑侦警察那出众的业务能力,而是对方和那位赵公子之间的私交。
谁都知道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赵卫国的儿子赵广龙在做生意,赟城毕竟是省会,有头有脸的人物太多,赵书记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太过招摇,所以特地让对方把公司搬来了省内经济发展情况足以媲美赟城市的龙海市,他当年就是在龙海的一个乡镇开始担任领导,然后一路升迁,算起来,龙海也是赵卫国官场上的起家地了。
赵书记的儿子,平时很多人想要巴结都没有机会,而赵广龙的到来,总算是给了龙海这帮官员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只是李副市长没有想到,那位赵公子居然和区区一个分局的小角色有不错的交情。
所以,哪怕只是冲着赵广龙那点面子,他的饭局上也必须给吴世豪留个位子。
“哎呀,中央巡视组这才走,第二轮又要开始了。省委张书记也要调动了,还不知谁来替他的位置呢。”
吃喝的间歇,李副市长发出了一声感慨。
“哈哈哈,老赵做了这么多年副的,也差不多该转正了。要是赵书记转正了,咱们说话也能硬气些,毕竟都是他老人家手下出来的。”
“这可不好说,就怕又空降来个。上头的意思可不好揣摩。总之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别出什么事,安安静静送走巡视组才是首要的事。”坐在李副市长身边的市局刘副局长不太乐观地摇了摇头。
“呵呵呵,说的是,老马也很紧张这件事呢,咱们龙海好像是有一些顽固上访份子,对吧?”
李副市长口中的是老马,是龙海的现任市委书记马大春,维稳的压力对于各级官员来说一直都是巨大的,而在中央巡视组期间更会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地去给他们惹麻烦,这种局面可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该抓的,我也让他们想办法抓了些。等过了阵才放出去。”刘副局长毫不讳言,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能保证大局不让那些讨厌的,喜欢乱咬人的刁民惹出乱子,市里的几个看守所该用的就要用起来,反正寻衅滋事这个罪名,不用白不用。
不过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们亲自去做,刘副局长说完之后,转头看向了吴世豪,对方所管辖的临港区。
那里可是龙海的市中心,寸土寸金,赵广龙和秦大生都有在临港区拿地,而因为拆迁占地的问题也滋生了些不安定因素。
吴世豪接上刘局长的话,说道:“名单上的抓得也差不多了,还有个别的……”
“什么个别的!一个都别漏了!”李副市长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珠一转,又说道,“还有,这种事尽量交待给可靠的人去做,低调些,现在网络舆论厉害得很,不要在这个时候搞出什么麻烦来。”
“李市长说的是。我会尽快办好这一切的。”吴世豪赔笑道。
这时候市里另外一位主管后勤的市局领导忽然说道:“对了,吴局,你手下那个杨锦辉为人有点太死板了。虽然特警突击队现在是块临港区的金字招牌,不过也要注意使用方法啊。”
“呵,抓几个刁民而已,哪里用得着特警。”
“我相信小吴会上心的。远的不说赵书记他老人家对咱们这帮子人的谆谆教诲,近的就说小赵公子这里,人家可对咱们不薄啊。”
李副市长的话里有话,在座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他率先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来,好好干一杯,可别辜负了这瓶八九年的茅台。吃完饭回去好好休息,继续为人民服务。哈哈哈哈哈。”
吴世豪默默地举起了酒杯,他的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满桌的山珍海味,看得他想吐。
这一段时间,临港区公安局签发了不少拘留证,基本都是以涉嫌寻衅滋事而下发的。
任务下发到了各个分局,下面的人照单子抓人,完成任务,然后统一送去看守所。
杨锦辉在一些会议间隙听到同仁的抱怨,毕竟这种事费力不讨好,还会被遭老百姓厌恶。
说到底,有点良心的警察谁也不想背这个锅,可是黑锅这东西从来都是给下面的人背的,一旦闹出了人命或者群众事件,脱警服的又不会是下命令的上级。
而网警部门的同事也好像忙得团团转,各种监控网上的一些“不良”信息,确保中央巡视组驻赟城期间,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说实话,杨锦辉也不是那种刚出来单纯得不得了的小警察,这种阵仗他见得多了,甚至他都亲自参与过。
他只是没想到在法制进步的今天,有着好几百万人口,经济和文化都高度发达的龙海市,居然还在用这种野蛮的办法。
遭人诟病的劳教制度虽然废除了,但是总还有别的恶法代替它,法律条款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只是工具而已。
“杨队长,刚好你在这儿啊。来我办公室下,我有事给你说。”吴世豪拿着一份文件来到了走廊上,他碰巧看到过来办事的杨锦辉,这就叫住了对方。
杨锦辉点点头,心情有点沉重地跟着吴世豪去了他的局长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上案卷堆得老高,杂乱无章的文件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这段时间,吴世豪的确很忙,忙都都快没时间和杨锦辉多说几句话了。
“什么事,吴局长?”杨锦辉笔挺地站在吴世豪身后,而对方正忙着把一份文件找出来。
“随便坐啊,辉子。”吴世豪找到了那份自己要的文件,这才转头冲杨锦辉笑了笑。
杨锦辉没有坐下,他仍旧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说道:“最近局里抓的人好像挺多的。”
“维稳嘛。还不都是些拿了好处还闹个不停的刁民。”吴世豪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
“找我到底什么事呢?”杨锦辉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无法随便为吴世豪口中的刁民开脱。
吴世豪坐下来,喝了口水,眉毛微微抬了抬。
“局里人手不太够了,本来我是不想麻烦你们的。不过最近有些人始终不安分,想要搞出点大事来,所以我想加派些人手去车站机场,还有高速路口帮忙,你看你们特警队能抽调些人不?”
看见杨锦辉脸上那明显不快的表情,吴世豪也只好叹了口气。
“这也算是政治任务吧,不仅龙海这样,其他市的区县都得这样。”
“行。我这里没问题。具体任务就请吴局尽快指派下来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话,杨锦辉连句再见都不想给吴世豪说,当真转身就走了。
虽然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吴志强他们出警抓的都可是实打实的坏人,可这一次的任务却让他们有些憋屈了。
他自认为在网络上也算是一个维护政府的小粉红,经常与那些说政府坏话的带路党大战三百回合,可看着那些老实巴交的上访者想通过合理渠道反映问题却要被抓,他也觉得有些事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他以前以为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事实来抹黑政府的,直到现在,他自己接触到这样的现实才明白或许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看起来这么美好。
城际大巴的突击检查上,他们又给逮出了想要去赟城找巡视组反映问题的两个农民。
“犯得着拘留吗?”说是寻衅滋事罪,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可是上访不是政府赋予群众的正当权力吗?
吴志强撇了下嘴,这样的工作完全调动不起他的积极性,他甚至觉得围观群众看着他们的眼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与鄙视。要不是他们都全副武装,或许还会有人像电视新闻里那样冲他们揭竿而起吧。
方力上前拍了拍吴志强的肩,都是年轻人,他大概也明白吴志强此时的心情。
分局负责维稳的林副主任倒是总算松了口气,他一边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把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农民给塞进警车里,一边走过来想要夸奖一下特警队的办事能力。
“得亏你们在这里镇场子,以前咱们啊还遇到过这些不法分子煽动群众围攻警察的,差点就给他们趁乱跑了。大家也辛苦了,回头啊,我一定给你们杨队长说说,让他给你们好好记一功。”
“我们今天又没为人民服务,无功不受禄,多谢主任的好意了。”
白少杰冷冰冰地盯上了林副主任那张虚伪的笑脸,他丢下这句话,压根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开了。
“唉,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的呢?”副主任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样顶撞上司的属下,自己虽然不是他们直属上司,可好歹算一个系统里的上级吧。
“林主任您就别管他了,这小子大概吃枪药了。”方力是今天负责协助客运站进行维稳突击检查的小队长,他赶紧笑着上前打起了圆场。
林副主任恼怒地指着白少杰笔挺的背影,斥责道:“你们这个小同志的思想很有问题啊!什么叫没为人民服务?!他的意思是说上级的指示是错的吗?!警察的天职是服从,你们懂不懂?!”
“懂懂懂,您看他这不是年轻吗,刚入队也就一两年时间,连党都还没入呢,思想觉悟上可能是有些问题。您放心好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吴志强在旁边看着方力差点就没直接哄那林副主任叫爷爷了,一个维稳副主任都这么大威风,也真是了不得。
“这个觉悟还想入党?!我看你们单位的党组织得对他多考察考察才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想着回头还有事要这帮特警出力,林副主任这才气呼呼地带着自己人走了。
“收队吧。”方力身心俱疲地转过身,就看到了队友们那一脸不爽的表情。
“你说领导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了,这么搞,不是把我们和老百姓对立起来吗?”
回特警队的防暴车上,心直口快地翟楠第一个发了牢骚:“哈,这就是我们和老百姓啦?我们不也是老百姓吗?”
方力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杨锦辉之所以会选他做中队的队长,大概也是看准了他这稳重知进退,又能坚守原则和底线的性格。
“我知道大家做这种事都不高兴。我看那个林副主任,也觉得他面目可憎。不过他有句话还是说得对的,警察的天职就是服从。”
“错误的命令也要执行吗?”白少杰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斜睨了方力了一眼,毫不留情地顶了对方一句。
“有的命令我们很难在一定的时间和范围内看出它的正确性。现在人家手里拿的拘留证手续齐全,有这个东西,我们就得依法办事,我们特警队的职责之一就是协助其他部门对嫌疑人进行抓捕,这一点无法推脱,要不然杨队也不会派我们过来帮忙不是?当然,如果是明显错误的命令,那肯定是要拒绝的。”方力说道。
吴志强轻轻地叹了一声,一脸的忧国忧民:“现在上头的人都精着呢。谁都不想担责任,一出了事就往我们这些小鬼身上推。”
“喂,你哥就是那个大鬼吧。”
翟楠看着吴志强那张脸,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分局现在风头正劲的吴世豪常务副局长,这两兄弟,年龄差虽然大,但仔细一看,长得还是有那么点像的。
“哎,说我哥干吗?!我哥他虽然吊儿郎当的,可他干事可是没得说啊!市里好多大案要案都是他参与破获的!”吴志强下意识地就维护起了吴世豪,虽然他心里也有点虚,最近车库里那辆宝马520,感觉不像是他哥的工资能买得起的。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咱们这才工作几年啊,以后遇见各种各样坑爹事的机会还多着呢。总之,坚决服从上级的命令,坚持文明执法,绝对不要给突击队抹黑!”方力总结性地发了言,总算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白少杰默默地转过了头,他抱着自己的爱枪,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思。
他并不是所有人中抱着最坚定的为人民服务的这个崇高理想加入警队的,一开始他只是觉得作为特警可以经常合法接触到枪械这一点十分令自己向往,然而在杨锦辉的潜移默化之下,他却开始爱上了这份奉献与付出的工作。
但是现在想来,自己真的适合这份职业吗?为人民服务,很老土的五个字,现在的年轻人一听到或许还会笑,可白少杰却已经笑不出来。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五个字,对于一些人来说重于泰山,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轻于鸿毛。
赵广龙的婚礼就在这几天举行,因为巡视组即将进驻赟城的缘故,他的婚礼相当低调,只宴请了一些省市的重要的官员和亲友,而偏远落后地区的市局官员想要来凑这个热闹也没有资格。龙海市虽然是和赟城可以分庭抗礼的核心城市,但是仅仅身为区级领导的吴世豪自然也不在被邀请的名单上。
当然,这个时候,赵广龙也不想再看到吴世豪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老脸。
新娘林婉长得挺漂亮的,也很年轻,赵广龙配她,也算是老牛吃嫩草了。
一次例行的交际宴会上,小姑娘看到了风度翩翩成熟稳重的赵广龙,从此就一颗芳心暗许。
赵广龙混迹官场商场这么多年,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人他没见过,有时候兴趣来了,他也会和她们上上床,可是他到底还是喜欢被男人肏,尤其是被吴世豪伺候。
女儿总是比儿子更难管教,林婉的父亲,中央某部委的一把手林振不是没想过让漂亮可爱的女儿能榜上中央大员的儿子,可是人家就是喜欢老赵家的儿子,自己一反对,这丫头就又哭又闹,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办法,不过眼看着延西省省委书记马上要换人,赵卫国很有可能会被提拔为一方诸侯的份上,林振觉得也算门当户对吧。
这场婚礼,有的人开心,有的人沉默。
觥筹交错之间,都是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表面上是赵广龙和林婉结婚,可背后却是林振与赵卫国正式联手。
男人很多时候的确看得开,不管结婚的对象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要对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有帮助,他们闭上眼,什么人都能娶。
这一次赵广龙就是那个闭着眼睛的男人。
热闹而盛大的婚礼会场上,他忙着虚与委蛇应付着众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来到了楼梯间自个儿静静。
他是不抽烟的,因为他讨厌吴世豪身上那股烟味,对方也从不敢在他面前抽烟。
可现在他的手指上却多一根烟。
烟的味道呛嗓子得很,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东西呢?
赵广龙靠在楼道光滑明亮的墙砖上,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琢磨起了一根烟的意义。
大厅里,著名的歌唱家开始献唱了,大家都被慷慨激昂却略有些不合时宜的歌声吸引去了。
门里面的热闹好像变得与赵广龙无关,他就这么静静地靠在楼道的墙上,看着手上的烟慢慢燃尽。
第二十五章 现实的无奈
杨锦辉不知道全省会有多少个市像他们这样疯狂地截访,不该动用的警力也被动用了,身为一个普通的基层警察,他也无可奈何。这些事他不去做,总有别的人去做,哪怕他的心里再不甘愿,警察服从的天职也让他难以轻易违抗上级的命令。
在巡视组即将到来之前截访是件大事,好在这件大事总算在最后一个“老上访”被吴世豪亲自指挥人带去看守所之后结束了。
李副市长很高兴,大手一挥就给参加此次行动的人员额外发了特殊补贴。
三千块,对领导来说不算个什么,对于普通职工却无疑是一份厚赐。
拿了钱,之前还抱怨连连的警察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办公室里很快就有人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了该用这笔钱买个新手机,还是该给老婆买个包包,又或者给孩子添几件漂亮衣裳。
路过走廊的吴世豪听到了下属们的讨论,他眨了眨眼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人啊,普普通通的人啊。
截访抓人多是小规模而隐秘行动,大部分市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这件事还是给杨锦辉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原以为自己的家乡龙海作为一个文明富裕繁荣的大城市,法制建设肯定要远远强于某些偏远地区的小城市,新闻上,总是那种地方才会出现领导不作为,野蛮截访的行为,没想到……
正在看一份招新文件的杨锦辉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笔也丢到了一旁。
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是自己太天真了吗?杨锦辉抱着头放松身体靠在了椅子上,他皱着眉头,第一次感到这么忧心忡忡。
窗外特警队没有执勤的队员们正在进行常规的防暴训练,口号声响亮而整齐。
杨锦辉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静了下来,然后起身站到了窗边。
训练场上,黑压压的防暴队形排列整齐,随着口号而作出的每一个训练动作也都强劲有力。
训练场主席台的后边是一堵高墙,上面雕刻了一枚警徽,而警徽下有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今天的天气不错,那五个金灿灿的大字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杨锦辉沉默地看着那些人,也看着那五个字,一时百感交集。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的年关。
老百姓的日子还是那样平平凡凡,该热闹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省上公安厅针对年关将近各种尾牙聚会变多,酒驾也开始直线上升的情况出了一个具体文件,要求各市加强对酒驾的查处。
如果没有加强两个字,那么查酒驾这件事当然是落在交警的身上,可是一旦上级使用了加强这样的措辞之后,这件事就不仅仅是交警一家的活儿了。
去年这个时候,吴志强还过了一把网红瘾,可现在他只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个觉。
“什么时候才能收队啊,这冷得简直像要下雪了。”虽然里面穿了老妈织的爱心背心,可吴志强还是觉得街上一股股寒气逼人。
“这你得问杨队去。”
方力抬头看了眼头顶那片隐隐泛红的夜,轻轻呼出了一口雾气,这景象看着怎么有点瘆人呢。
一听到杨队两个字,吴志强顿时就乖乖闭了嘴,他原以为自己亲哥就够可怕了,可谁知道他女朋友的哥才是最恐怖的那个呢。
虽然平时杨锦辉对他们也算亲和,可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对方就判若两人,铁面金刚似的,容不得一点通融。
手下的兄弟们都还在加班,杨锦辉这个做领导的也没休息,他带着另一队人在市中心的路口设了卡查酒驾。
杨锦辉低头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他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回过家了,本来他今晚都说好了回去陪老爸喝两盅,可白天他听说徐勇的女儿发烧住院,对方一张脸皱得苦瓜似的,却熬着不肯请假,杨锦辉干脆直接给了他假,顺便也帮他替下了今晚的执勤任务。
在杨锦辉心里,他似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和队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名义上他是大家伙儿的领导,感情上,他更是他们的兄弟。
看着身边有今年秋天新入队的小同事开始打起了哈欠,杨锦辉忍不住笑道:“大家再坚持半小时,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得亏是大冬天,天冷了。要是搁夏天,怕是要半夜两三点才能下班,是吧,杨队?”翟楠为了活跃下大家的气氛,也打趣了一句,她偷偷瞥了眼高大挺拔的杨锦辉,路灯的光照在对方身上,就好像电视剧里给男主角打的光似的,不管什么时候,她家队长总是那么帅。
年轻警察听到翟楠这么说,吓得赶紧吐了吐舌头。
“大家都辛苦了,一会儿请你们吃点什么吧。”杨锦辉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他这话一落,大家伙儿顿时开心地欢呼了起来。
翟楠又想起那年杨锦辉带大家执勤后吃饭遇到闹事的,害他自己被关禁闭的事赶紧摇了摇头。
“还是免了吧,杨队,你不怕出事,我还怕呢。吃吃喝喝这样的事还是让我们这种小喽啰来负责好了。”翟楠知道杨锦辉为人向来节俭,这帮混小子倒是巴不得到处蹭吃蹭喝,指不定就要让杨锦辉的钱包大出血,在杨锦辉手下工作了这两年,翟楠觉得她家队长的血汗钱可不能这么糟蹋了。
“能出什么事?知错就改嘛,就算我是领导,也不是不会犯错。”杨锦辉丝毫没有因为翟楠的话而感到局促。
他刚说完话,警务通忽然响了起来,手机可以关机,单位配备的警务通却必须是二十四小时待命。
看了眼来电信息,杨锦辉的神色变得有些沉凝,翟楠好奇地挑了挑眉,看着杨锦辉慢慢地走到了角落里。
“吴局长,这么晚还有什么工作指示吗?”
“还在外面设卡执勤呢?”吴世豪顺手把烟灰抖在了面前的烟灰缸里,刑侦队连夜送了本卷宗过来,就等他审阅过后批准送交检察机关了,自从当上这个常务副局长之后,他的工作量也并没有减少太多。虽然他和杨锦辉之间有许多不同之处,但是在工作上,或许他们都有相同的固执,喜欢亲力亲为。
“啊,打算十二点就收队了。”杨锦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听筒里传过来的声音让他莫名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两个月之前他和吴世豪去了一趟赟城,他们又一次在酒店里做了爱,自己的身体好像在逐渐接受对方,可是他的心却难以走得更近,只要不付出感情,就不会被伤害吧。
就不会再被伤害吧。
“回队里?你不回家啦?”吴世豪笑着问道。
“这么晚了,还回去干吗。倒是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作为上级和朋友关心一下你。话说,咱们能算朋友吧?”
听筒那头的笑有些不太自然,杨锦辉倒是没想到像吴世豪这样老辣的家伙,在某些事情上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他忽然想起酒店里那天晚上,对方问自己的话,他没有回答,沉默,还真是一个逃避的好办法。
“哎哎哎,飘雪花了!”身旁的同事兴奋地叫了起来。
杨锦辉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果然,在这个寒夜,龙海市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杨锦辉轻声呢喃道,轻盈而温柔的雪花,好像让人的心灵也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
吴世豪在办公室里转过了头,他的背后就是一扇窗,警局大院里的路灯明晃晃地亮着,洁白的光照下有同样洁白的雪花在飞舞。
“是啊,下雪了。要不要来我这边汇报下工作?”吴世豪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眯起了眼,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喷出去。
不回家这种事对于警察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吴世豪从警快二十年了,他自己都记不清有过多少不归之夜。
升任副局长之后,他的办公室也上了个档次,晚上加班打盹的时候总算有一张可以摊开的沙发床了。
半夜快一点的时候,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在了警局空荡荡的楼道里,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吴世豪不动声色地阖上了案卷,抬头看向了并没有关严实的门口。
穿着一袭冬装特警制服的杨锦辉神色冷峻地走了进来,他的衣帽上都覆着一层雪花,一副风尘仆仆的沧桑模样。
“辉子,你来了。”吴世豪笑着站起了身,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他连外套都没穿,只穿了身常规的警用衬衫,那条歪歪斜斜没有系紧的领带让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今晚的行动比较顺利,我们特警队和交警的兄弟一起查获了五名涉嫌酒驾的司机……”
杨锦辉一进门,也不歇口气就开始向吴世豪报告今晚的情况……
“停,停,停。”吴世豪哭笑不得地抬起了手,敢情对方还真是来汇报工作的?
他满眼戏谑地盯着杨锦辉那张不苟言笑的英俊面容,径直走到了杨锦辉面前,微微抬起了头:“辉子,这两个月你是故意躲着我吗?工作再忙,也不至于除了工作之外,你就和我无话可说了吧?”
“除了工作之外,我也没什么要和你说的。我现在很累,只想早点休息。”杨锦辉和吴世豪交锋过那么多次,对方眼珠一转,他就知道这家伙肚子里又开始冒什么坏水。
“还在因为我借用你们特警警力截访的事生气呢?”吴世豪也不耍嘴皮子,直接就点破了杨锦辉心里对自己的不满。
“不敢。服从上级指挥,是警察的天职。”杨锦辉目光往上一抬,看向了吴世豪办公室里挂着的标语——忠诚正义,秉公执法,廉洁自律,护国卫民。这些标语,到底是写给谁看的呢?
“辉子,你也不小了,别太幼稚了啊。为这事和我斗气,真犯不着。我也不想整老百姓,可总也不能让老百姓把咱们的乌纱帽给整没了吧?哪怕我不在乎,可上头坐着那么多位官老爷呢,总有人在乎不是?我不为难你,别人也会为难你,让别人为难你,还不如让我为难你,至少我还能给你留一些余地。”吴世豪语重心长地将手搭在了杨锦辉的肩上。
“你还真是处处为我着想啊……”杨锦辉苦笑着长叹了一声,吴世豪说得没错,有些事真不是某个人的问题,大环境如此,真是难办。他杨锦辉豁出命救过人,也被指着鼻子骂过狗腿子,警察这份工作,还真是难呐。
不过他并不认同吴世豪对幼稚的定义,很多人都认为一个人变得圆滑才叫成熟,但是杨锦辉却不是这样认为的,那顶多叫世故。
一个成熟的人,任何时候都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都应该有所担当。
自己这辈子怕是没办法做个像吴世豪那么世故的人了。杨锦辉目光复杂地瞥了眼身旁这个愈发瘦削沧桑的男人,对方阴鸷晦暗的眼底里早已写满深深的倦怠,但是就是这样一双眼,每次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总能发出兴奋的光,就好像一个垂死之人,看到了希望。吴世豪没等杨锦辉回答,他走到门口锁上了门,又慢吞吞地走向了墙边的储物柜。
“那你到底在乎什么?”杨锦辉忽然问道。
吴世豪从储物柜里摸出了两桶泡面,这可是好东西,加班熬夜的时候总少不了它的身影。
就像杨锦辉想的那样,吴世豪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疲惫不堪的眼又渐渐亮了起来,甚至带着暖暖的笑意。
“要不要吃碗泡面?”
杨锦辉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在食物面前大概是最弱的了。
面刚泡好,吴世豪才吃几口,杨锦辉已经把自己那捅一扫而空,所以说有时候他带队员们去吃夜宵,也不仅仅是因为想要拉近上下级的感情,毕竟他也饿了。
“柜子里还有,要的话自己去拿。”吴世豪笑着斜睨了眼因为吃得太快太急而显得有些尴尬的杨锦辉。
杨锦辉摇摇头,他主动收拾好垃圾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坐回了吴世豪的身边。
吴世豪有胃病,吃东西不能太快,斯斯文文的反倒不太像他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
或许是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太足,杨锦辉也觉得有些发热了,他脱掉了大衣,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前你……”杨锦辉为难地皱了下眉,有些字眼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怎么了?”吴世豪差不多也吃完了,他喝了口面汤,被齁得皱了皱眉。
杨锦辉淡淡看了他一眼:“在赟城的时候。”
吴世豪想起来了,那个晚上杨锦辉前所未有地配合自己的冲动,而最后对方也没有回应自己的告白。
“咳,怎么忽然想起那件事来了?”吴世豪老练的笑容变得不太自然,这栋大楼太安静了,安静得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杨锦辉沉默地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垂落在膝盖间的双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手指不时分开又合拢。
“我没有骗你。”吴世豪放下泡面,他也没看杨锦辉,只是和对方一样望向了窗外洁白的雪。
爱情,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一份感情,纯洁得就像眼前这场悄无声息的雪。
吴世豪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那簌簌落下的雪花,对面的楼顶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在灯光的映照下,白得发亮。
“还说我幼稚呢。”杨锦辉忽然笑出了声,他在吴世豪面前很少会表现出如此轻松温和的一面。
“同性婚姻没有出台前,我们的确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是现实,没办法。”吴世豪摸出根烟,他刚想点燃,可想到杨锦辉不喜欢自己抽烟,又默默地放回了打火机。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儿,并不仅仅是为了做爱。天冷了,大家都知道取暖,这颗心冷了,又该到哪里去取暖呢?”吴世豪不慌不忙地看了眼杨锦辉,语气也变得更沉凝了一些,“辉子,我知道你有过伤心的事儿。我吴世豪肯定不会辜负你。”
吴世豪的语调平缓,少了平日里的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倒是显得格外真诚。
杨锦辉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了,他闭上了眼,向来挺直的背也伛偻着弯了下去。
“辉子啊,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反正你和我之间阴差阳错,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免不了会寂寞的。找个人疼疼你不好吗?”吴世豪说话间,手已经不规矩地揽住了杨锦辉的腰,说实话,他当年和自己媳妇儿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毕竟那会儿可是有流氓罪的呢。
“我考虑考虑。”杨锦辉一下就抬起了头,他鬼使神差地就从嘴里冒出了这句话。
吴世豪揽在杨锦辉腰上的手猛地颤了一下,他以为对方肯定又会嘴硬地拒绝自己,结果杨锦辉的回答让他惊喜地想立马亲对方一下,不过考虑到太过亲热的动作反倒会引起杨锦辉的反感,甚至是招来对方的暴揍,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行,你好好想想吧。辉子……我他妈……”吴世豪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他很想说出些肉麻的话,可惜自己读的书少,生怕一张口就是些荤话。
杨锦辉看见吴世豪这副模样,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嫌弃地别开了头,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
“好了,吴局长,我真的很累了,今天连续上了十几个钟头的班,能在你这儿躺一下吗?”
“当然可以,这个点了,我也不打算回家了。咱俩就凑合一晚上吧。”吴世豪热络地拉着杨锦辉就在沙发床上躺了下来。办公室里只有一床被子,两个人盖有点小,杨锦辉看着吴世豪那瘦削的背影,怕对方会着凉,这就把自己的大衣搭到了他的身上。
小小的沙发床,两个大老爷们儿躺在上面,凑合着就是一个晚上,有时候,一辈子又何尝不是这么凑合过去的。
杨锦辉皱了皱眉,沙发床太短,他的腿伸不直,就这样蜷着身体进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赵广龙自从和林婉结婚之后,很少留在赟城,他总会找些工作上的借口回到龙海。
平安酒店是赵广龙除了豪景大厦之外常去的地方,秦大生有空也会来这儿和他聚聚,不是谈谈生意上的事情,就是有共同爱好的两人也会招个耐玩的鸭子爽爽。不过今天,秦大生显然没有这个兴趣。
“妈的,那姓刘的刚出了看守所,又他妈想往上头跑去找咱们的麻烦。”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秦大生有些气急败坏,前几年他和赵广龙刚合作的时候,那会儿上头的各项政策还没那么严,他们趁机搞了不少地,其中有一块地恰恰是龙海本地一个商人刘敞的厂房。那时候赵广龙他们早就知道以后这一片都会被变成龙海的商业新区,在这儿新建的商住房售价飙升指日可待,周围的地他们都通过各种手段搞到手了,就刘敞的这块迟迟啃不下来,威逼利诱不成,赵广龙干脆找他爸商量了下,赵卫国虽然没表态,但是也没提出反对意见,有了老头子的默许,赵广龙自己也不客气了,他和秦大生一起在龙海最豪华的酒楼摆了一桌,冲着他爸的面子,龙海市当时的市委书记、市长,副市长都赏脸过来了。
没多久,刘敞就因为经济犯罪被调查羁押,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刘敞倒挺干净,被关了一个多月硬是没让经侦队的人查出什么问题。但是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也可以被制造出来。那些巴不得能结交上赵广龙的官员们很快就以安全隐患、年审不过关等理由责令刘敞的公司停产,内忧外患之下,刘敞的公司也运行不走了,为了偿还债务,他那不懂经营的儿子只能低价将工厂连地皮都出售抵债。
当然,最后出面接手这块地皮的人当然是秦大生。
民不与官斗,刘敞在看守所里后来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可那时候晚都晚了。
原本大家以为这次他出来了,拿着卖地还债后剩下的那点钱,就安心回去做点小生意养老也算是知趣,可偏偏这刘敞就是个固执老头儿,他气不过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创建的家业就这么被毁了,离开了看守所之后就开始积极上访,他这事儿市里面早有人打过招呼了,他的上访信每一封都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
后来刘敞琢磨着自己要是在龙海想求个公道,无异于缘木求鱼,他开始揣着上访信往赟城去,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逐渐成为了被管控的对象,以及因为寻衅滋事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罪名而时常进出看守所。
这一次中央巡视组还没到,刘敞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警局的人以配合调查为由直接带走了,说是他以前的员工告了他。
可最后他也没看到那员工到底是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关进了看守所,直到巡视组离开之后他才被放出来。
“你就放心吧,他一个老头子能闹出什么来?巡视组的人都走了,他还想告御状不成?呵,这告御状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赵广龙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红酒杯,他的心思没在秦大生的话上,倒是想起了以前被自己带到平安酒店玩过的吴世豪。
“你还别说,我看这老头子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也不知道是他儿子的主意,还是什么人给他支的招,他现在倒是不去信访局门口站着,开始在网上发帖了!你可是没看他写什么,看了你铁定也沉不住气,简直就是字字诛心!”秦大生喝了口酒,气呼呼地拉了拉自己的领带。
“叫网监的人删了呗。”赵广龙不屑一顾,他虽然没有公职在身,但是在延西省这块地界上,律法就好像是为他家服务的一样。
“我也觉得得给他点厉害瞧瞧。再说了,这次换届,赵叔不是很有希望转正吗?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老人家惹出什么麻烦来不是。那姓刘的帖子里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把赵叔写进去了。污蔑,天大的污蔑。”秦大生压低声音阴恻恻地笑了笑。
“那是得教训教训。”
赵广龙微微眯起了眼,他心里烦着呢。
刘敞的家就在临港区,他的老伴去年就抑郁成疾去世了,因为经常上访而被受到管控,刘敞为了不拖累自己儿子一家人,现在一个人租住在一套不到二十平的老房子里。
夜已经深了,可是刘敞还是坐在电脑前,戴着他的老花镜,认真地修改着控诉龙海市某些奸商勾结贪官欺压百姓的网帖的措辞,这两年他开始注意到网络舆论的力量,并期望借此能够为自己唤回一个公道。
虽然刘敞注意到自己发出的帖子很多都被删除了,可是他仍在一篇一篇地上传着自己的希望,甚至他听说在微博上发帖会更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之后,他还特意请人帮忙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
不过一个月过去了,他在微博上的网帖连一个转发评论都没有,唯一的那个赞,还是他自己点的。
就在刘敞打算按下发送键将修改好的内容传到网络上的时候,他的屋里突然一黑。
“停电了?”刘敞微微一愣,但是很快他就看到了对面星星点点的灯光。
可能是跳闸了,老房子的电路老化,冬天用取暖设备的人多了,电路自然负荷不了。
他摸着黑往外走了出去,刚一推开门,一记闷棍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新年即将到来之前,龙海市的中心区域临港区的一栋老房子里昨晚发生了入室抢劫案,凶手利用受害人出门检查电闸的时候,用木棍袭击对方,结果却造成受害人死亡,随后凶手逃逸,不知所踪。
接替吴世豪成为临港区刑侦队队长的张大伟在早上的例行会议之后被对方叫去了办公室,半个小时之后,他满脸不是滋味地走了出来,而原本被他派去调查这起命案的警察也被临时召回,另有安排。
赵广龙得知刘敞的死讯的时候还在床上,用过的安全套就丢在他的手机旁边。
“秦哥,这事你就做得有点没分寸了。”赵广龙阴沉着一张脸,诚然秦大生给了他不少好处,可是他也不能总是扮演替对方擦屁股的角色。
秦大生在电话那头显得很局促,他或许也没想到自己找的人这么不靠谱,几棍子就把人打死了,他原先只是想让他们打断刘敞的手就行,算是给那老头儿一个教训,也免得让那对方继续发网贴恶心人。
这下可好,刘敞不仅手脚都给打断了,一条老命也没了。
“叫人出去躲躲。这边……我想想办法吧。”到底也有自己的份在里面,赵广龙揉了揉眉心,解决的办法倒是有的,但愿一切顺利吧。他先给主管龙海公安政法的李副市长打了通电话,对方做过他父亲的秘书,赵广龙也没打算瞒他。
涉及到人命的事儿始终有点棘手,不过好在刘敞没什么背景,李副市长先是觉得一阵头大,可随后就冷静了下来。
没有后台就好说,一条贱命,总能想办法抹掉。
“放心好了,这事我会处理的。对了,老领导他还好吧,这过年了,我想亲自去赟城拜访下他老人家,您看方便不?”
“多谢李市长关心,我爸他好着呢。在家里我经常听他念叨您,说您当年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就特别靠谱,日后要是能主政一方也必成大器啊。哈哈哈哈。”赵广龙也够给李副市长面子,他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心想还是吴世豪这条狗用起来顺手。
刘敞的确没有后台,但是李副市长却忽略了像他这样千千万万没有后台的老百姓,有时候就是彼此的后台。
法医那边的尸检说刘敞是心脏病猝死,外伤并不是致命原因,刘敞的儿子刘旭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他要求警方归回父亲的遗体,打算另外请专业机构尸检,可是分管着龙海公安的李副市长却以维稳而由,不仅拒绝归还刘敞的尸体,更打算软硬兼让刘家同意火化,然后再把案子高高搁起,大而为小,小而化了。
儿子像老子,刘敞的儿子刘旭也是个倔脾气,他之前因为父亲上访的事没能帮上忙,本来就于心有愧,现在父亲为了清白而死,他怎么还能坐视不理,拿钱息事,政府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给他们补助金,更是让他觉得父亲的死肯定有蹊跷!
刘旭联系了以前厂里的叔伯阿姨们,又通过父亲生前所加的龙海上访互助群告知了自己想要去找政府讨回公道的打算,第二天,刘旭就在一帮叔伯朋友的帮助下,带着大家伙儿来到了市公安局门口静坐,他们的诉求写在一条白色的横幅上——缉拿凶手,归还遗体,严惩渎职,还我公道!
静静举着标语口号守在市公安局大门口的有不少人都是刘敞以前厂子里的老员工,他们听说老厂长死于非命,警方不急着破案却急着火化尸体,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当检查人员宣布厂子存在各种隐患要停工的时候,他们不敢站出来抗争;当工厂被强制破产倒闭转让资产的时候,他们也不敢站出来抗争;当他们听到那个宁可负债也要发工资给他们的老厂长含冤而死的时候,他们终于忍无可忍,哪怕是蝼蚁,也会有愤怒的时候!
李副市长一大早就去赟城开会了,其他几位副局外出学习的学习,调研的调研,只有刘副局长在单位里。
他从办公室探头看了看外头那碍眼的示威人群,忍不住冲着临港区公安局的几位领导大发雷霆。
“你们在搞什么?归还遗体是什么意思?我们警察还抢人尸体啦?!你们是管不好手下的人,还是怎么着?!”事务繁忙的刘副局长不可能什么事都过问,所以他并不太清楚个中缘由,而他向来为人中庸,工作作风也十分谨慎,怕的就是一不小心引起群体事件。所以一大早看到有人在市局门口摆出这副架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临港区公安局局长王思城刚要开口解释,吴世豪冲他使了个眼色,自己笑着走了上前。
“刘局您先别生气,外头这案子可是李局长亲自交待下来的,死的是个老上访,前几天晚上运气不好遇到了抢劫犯。尸体法医已经检查过了,主要还是心脏问题。李局也是怕他们趁机挟尸闹事,所以才暂扣在局里,准备好好和他们谈一谈。”
“那他到底是被抢劫犯杀了,还是心脏病死了?!”刘副局长拍了拍桌子。
吴世豪和其他几位临港区市局的同事对视了一眼,眼角往下一耷,笑容也从那张阴鸷的脸上收敛了起来。
他语气平静地回答了刘副局长的质疑:“心脏病。”
刘副局长一脸狐疑地盯着吴世豪,他不太相信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的话,也试图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些许端倪。
“这就是一起抢劫伤人,故意伤害案件。”吴世豪补充了一句,“李局长已经认可了。”
“真是这样倒好了。”一把手定性的事情,二把手怎么好去推翻?可是他买不买账不是问题,关键是市局门口那帮人买不买账。刘副局长嘟囔着站起了身,从他这个位置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市局的大门口,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开始聚集过来了,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有些本可以和平解决的小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群体事件。
“老李那边有人通知了吗?这事得他回来处理才成。”刘副局长可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之前在外面出差的市委书记马大春就很聪明地给他打了电话,叫他见机行事,妥善处理市局门口这帮人,能安抚就要好好安抚,但是如果对方提出违反法律法规的诉求,则要主要坚守政府的底线。
书记的指示当然滴水不漏,可实际上,难办啊……
刘副局长狠狠挠了挠自己那颗半秃的脑袋,斜乜着瞪了眼吴世豪,他本想出去和示威的人好好谈谈,可是想到这事是李副市长亲自安排处理的,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要是他出去胡乱许诺,到时候怕是会把事情引向更复杂的一面。
好在外面那些人只是静坐示威,没打算闹起来。
刘副局长若有所思地又把头探出窗外,远远地看了刘旭他们一眼,随后烦躁地坐了下来。
“这样不行!”
“要不打个电话请马书记指示一下?或者要不干脆给李市长说下,让他出个主意?”王思城小心翼翼地说道。
“马书记就算了,他指示了也等于没指示。”提到那个胆小如鼠的马书记,刘副局长就觉得一肚子气,不过想到这事本来就是李副市长弄出来,他倒是觉得谁的锅,就该谁背去,再过几年他就退休了,翻不着惹一身骚,那姓李的倒是年富力强,听说又是上面派下来镀金的,有上头的人撑腰,也难怪做事少了那么多顾忌。
“呵,静坐示威?很好啊,这也是政府赋予他们的权力?不过,他们有报备吗?王思城有批准吗?”
李副市长已经在回龙海的车上了,他之前在开会手机关了静音,并没有及时接到通知。得知刘敞那窝囊废儿居然敢带人来市局们口静坐示威,他倒是有些好奇对方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你们都是警察,也该明白什么叫依法办事,既然公安局没有批准他们聚会示威,那他们今天的行为就是非法聚会。”
李副市长昨晚抽空去了趟赵卫国的家。赵卫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尤其是在照顾赵广龙这方面。很快省上就要换届,现在大家都在猜测赵卫国会转正,就连赵卫国自己也充满了信心。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向李副市长透露马大春不是做一把手的料,龙海市委书记迟早也是要换人的,让他好好干,别丢了自己的脸。赵卫国话里的暗示,听得李副市长心情激动,他不停挪动的屁股似乎已经能远远地感受到龙海市一把手那张皮椅的舒适了。
有赵卫国那句话,李副市长更坚定了自己要好好干的决心,绝不能丢了政法口的脸。
而和懦弱怕事的马大春不同,李副市长行事作风一直都很强硬,手中的权力早已成为他熟练使用的道具,他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老刘就辛苦你给他们喊下话,让他们要相信政府,相信我们公安,案件已经在侦破中,刘敞的尸体我们也会尽快归还。但是今天不是谈这个事情的时候,警察办案总有个程序,不能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我看要不就把尸体还给他们吗?反正尸检都做完了。”刘副局长当然希望这件事可以得到妥善解决,不过他显然意会错了李副市长的意思。
“他们让还就还,他们算什么?区区老百姓而已!老刘你可别丢了咱们龙海公安的脸。”李副市长答应了赵广龙会把这件事抹平,杀刘敞的凶手始终要归案,不过不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是以故意伤害致死的罪名,毕竟富贵人家的狗命总也强过穷人家的一条贱命,再说一旦定性为故意伤害,万一有人抓住马脚一步步挖下去,挖到自己的根,那可就不好了。
被李副市长这么数落了一通,刘副局长心里气得牙痒痒,可在电话这头他还只能赔笑脸点头。
“那行吧,我先试着安抚一下,可要是他们还是不听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警察局门口非法聚会,寻衅滋事你说该怎么办?用不着我来教吧。”李副市长好像有点气恼刘副局长的犹疑不决,他的语气变得强硬,随后不等对方回复就挂了电话。
吴世豪他们在旁边看着刘副局长那张脸唰一下成了猪肝色,忍不住摇了摇头。
“刘局,李市长他怎么吩咐的呢?”为了打破空气里尴尬的气氛,王思城笑着向挂了电话的刘副局长问道。
“你要搞清楚这事,是你们临港的人惹出来的!现在我得给你们擦屁股!”刘副局长气不打一出来,李副市长仗着比自己级别高,就拿自己当跑腿小弟用,那他不得是堂堂市局级的干部吗!
临港区刑侦队以前是吴世豪直接在管,现在是他作为常务副局长分管,说来说去,这事还是和他脱不了干系,可王思城也不敢把气往吴世豪身上撒,只好笑着说道:“刘局长,你也别说气话了。当务之急,赶紧把这事解决了吧。”
“你们几个现在就跟我下去,告诉他们案子已经按照程序在办了,受害者尸体肯定会归还,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赶紧把人给我哄走了。”刘副局长烦躁地又挠了把脑袋上本就不多的头发,拍拍桌子站了起来。
吴世豪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遇到这种事算他们倒霉,也算自己倒霉,他整理了下自己头上的警帽,冲身旁另一位副局长撇了下嘴,苦笑着跟在了刘副局长身后。
刘旭算是听出这位家门一心想让他们走,却不愿意落实诉求的态度了。
“刘局长是吧,您说咱们是一家的,我们老百姓不敢高攀!可是这事明摆着有猫腻啊,您让我走,我走了,我爹这公道谁来帮我讨回?我爹住的那破小区能有几个钱,入室抢劫的真能看上他?就算要钱,也不至于要命吗?我看了当时现场的照片,我爹身上可都是伤,他明明就是被打死的,怎么会是心脏病?!现在尸体也不还给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有身后这帮支持自己的好心人,刘旭也算硬气了一回。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听到刘旭他们说的冤情,大家议论纷纷之余,就连看向市局大门口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鄙夷。
刘副局长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摆平,他不时抬一下警帽擦擦脑门子上的汗水,很是尴尬。
市局的常备警力虽然在旁边护卫着,可架不住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甚至有些好事者还拿出了手机现场拍摄了起来。
这种事情本地媒体是不可能会掺和的,可是现在的媒体已经逐渐向自媒体转变,刘副局长可不希望自己第二天就上网络头条。
“怎么还有人在拍照呢?不能拍照啊。”刘副局长有些生气,他责怪地看了眼身旁维护秩序的干警。
局长的眼神就是命令。负责维护秩序的干警急忙上前去制止那些试图拍照的人,人群间出现了第一次推搡,拍照用的都是智能手机,有时候一个手机就是一名工薪阶层一两个月的工资,看到警察上来收手机,有的年轻人就不愿意了。
或许是平时的网络新闻上就有不少警察的负面新闻存在,老百姓平日里看了也就是看了,并不会深究其中真伪,甚至会跟风骂上两句。而现在与警察发生冲突的时候,往昔的一些碎片记忆却无疑加深了他们内心的恐惧和愤怒。
刘旭以前就被父亲教导过一定不要和政府起正面的冲突,维权也要注意合法合规,所以当他看到旁边和警察起冲突的人们,赶紧就要上前阻止。王思城一看苗头不对,赶紧叫住了这时候还一脸阴郁的吴世豪:“老吴,这事情怕是要闹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