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自御书房议事之后,又过去几日。
李代嘉白日里都去太傅府上课,下课时便与秦守晏拌嘴逗趣,倒是逍遥快活。
秦守晏有心再和李代嘉欢好一次,但如今赵搏扬总在旁边护驾,秦守晏纵是想故技重施,也无处下手,只得作罢。
这几日便是风平浪静,再无事端。
一转眼便到了花灯节的日子。
这一天宫门大开,宫人们携手出游,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李代嘉早早就沐浴净身,换上了一件月白色锦袍,衣衫从里到外都熏得一股浅淡香气。再用青玉冠束起长发,揽镜自照,镜中容貌如少女般娇丽漂亮,于是唤上哑侍,一同出了禁宫。
秦家的马车早就在宫门外等候。
见李代嘉出来,秦守晏便慢悠悠下了马车。
他眉眼含笑,轻摇折扇,一派风流倜傥。
李代嘉不禁脸色一红,却见秦守晏今日一身华服丝履,格外贵气。
秦二公子外貌俊美无双,站在大街上正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待李代嘉走近过去,秦守晏笑道:“嘉儿,你让我等得好久啊。”又见李代嘉双颊微红,肤若凝脂,莹莹发光,便了然道:“喔,原来你特意洗得香喷喷白嫩嫩的才好出来见我。”
李代嘉嗔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洗澡的呢,你少自作多情了。对了,你秦二公子不是号称要率领大批家丁来堵宫门么?怎么我只看见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啊?”
秦守晏一对桃花眼盈盈闪光,说道:“我知道嘉儿乖巧听话,所以不必浪费那些气力了。”
李代嘉咯咯笑道:“你明明是怕我父皇处罚你吧!”
秦守晏朗笑不语,忽然牵住了李代嘉的手。
秦二公子的手生得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格外漂亮,五只纤长的手指将李代嘉的手轻轻一握,虚若无物,好像没用多大力气。
可是李代嘉挣了两下,竟无法挣脱,不由羞窘道:“你别这样……外面人好多,大家都会看到的。”
秦守晏坦然道:“你愈是遮遮掩掩,人家愈是要看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这样就算被别人看到,他们也只当我们是好兄弟呢。”
李代嘉拗不过他,只好顺从。
秦守晏将李代嘉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握在手中,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喜欢极了。
赵搏扬则默默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看着两人手牵着手,心中不禁一阵恍惚。
他和李代嘉虽然一同长大,但身份是天差地别。
他是大内侍卫,李代嘉则是六皇子,他永远都得跟在李代嘉身后。两人很少并肩而行,更不要说手牵着手了……
李代嘉走出几步,又一回头,刚好看见赵搏扬神色无比落寞,不由心中一震,硬是从秦守晏掌中抽出手来。
秦守晏忽觉手中一空,不由怪道:“怎么了?”
李代嘉并不答话,而是指着前方繁荣的街市说道:“那里人多,我们去那里玩吧!”
秦守晏见他实在不愿意牵手,也隐约猜到个中缘由,只得悻悻作罢。
三人入了街市。
京城长街格外繁华,各处张灯结彩,街中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李代嘉看得眼花缭乱,就连秦守晏都忘记了方才小小的不快,愉悦地欣赏街景。
只见夜色低垂,连绵不断的楼阁上悬挂的橘黄灯笼,将长街照映得一片光明,黑夜竟然亮得像是白昼一般。
夜空中那一轮圆月,与人间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
李代嘉走在街市之中,无论看见什么都无比新奇,不禁喜笑颜开,高声吟道:“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这两联诗出自《长安古意》,秦守晏见李代嘉双颊兴奋泛红,不禁微微一笑,也背起同一首诗的句子:“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
他声音动听悦耳,情绪恣意奔放,别有一番风流姿态。
李代嘉不禁心中一动,停住脚步。
秦守晏方才背的两联是《长安古意》中最妖魅冶艳的诗句,其实,李代嘉刚刚也想吟这两句,但他到底年少羞涩,实在不好意思在大街上说什么妖童娼妇,只好念了另外两句以抒胸臆。
谁料,秦守晏竟然随口念出了他最想吟又最不好意思吟的诗……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
李代嘉悄悄看向秦守晏,却见秦二公子微笑自若,一双桃花眼艳丽无双。
在朱红楼阁和明亮灯火的映照之下,翩翩公子更显得倜傥无双。
李代嘉脸色一红,赶紧撇过脸去,神色略显扭捏。
秦守晏斜眼看向李代嘉,他最是喜欢欣赏这位金枝玉叶的六皇子,流露出含羞带怯的少女情态,男生女相,实在妙不可言,于是笑道:“嘉儿,这街市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但花灯数量有限。我们要是去晚了,可全都卖完了,还是快去镜湖放花灯,再回来吃饭逛街市吧。”
李代嘉也知此言不假,于是一行人又往镜湖去了。
镜湖是京城中最大的内湖,湖底与城外长江水彼此连同。
平日无风无雨时,镜湖便是一片光滑如镜,美不胜收。
大丰朝花灯节的重头戏就是在镜湖放花灯。
李代嘉等三人来到镜湖时,湖边已是人头攒动,小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聚在湖边玩耍。
许多青年男女更在镜湖中泛起小舟,直接将花灯送入湖心,令水中泛起一层层柔美涟漪。
皓月当空,湖面清澈,柔波荡漾,满湖都是千姿百态的五彩花灯,就仿佛湖水中绽放了一朵一朵妖艳的莲花。
数不清的花灯顺流漫溯,彼此相碰,又在水波上投射下无数斑斓星点。
三两小舟在缓缓穿行在满湖花灯中,就好似游走在天宫瑶池一般。
李代嘉望着湖光水色,脸上显出惊艳之色,赞叹道:“好美啊!”
秦守晏附和道:“确实是人间仙境,俗世难得一见,对了,嘉儿,你想不想——”
他这句“想不想”还没说完,李代嘉便洞知他的心意,笑道:“我们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要去湖里划小船么?未免太孩子气了。”
秦守晏神色一顿。
北方并没有湖泊大水,秦守晏从小到大都很想试一试游船的滋味儿,但他又不想李代嘉觉得他很幼稚,当下只好忍住不提。
一时心情郁闷,再回头望向湖面,见一对对青年爱侣在舟中互相依偎,情意绵绵,不由生出一种难言的羡慕。
又想他秦守晏,从来都是肆意妄为的性格,既然想要玩耍,又为何要硬生生忍住?
可是此时此刻,究竟是随心所欲更好,还是讨小龙的喜欢更好?
秦守晏却想不明白了……
赵搏扬静静跟在两人身后。
湖中景色无论多么五光十色,都吸引不了哑侍的目光。
李代嘉凝视观看湖面灯光,赵搏扬则深深凝望着李代嘉。
湖中万千花灯,化作一片瑰丽迷幻的朦胧光影,将李代嘉整个人都笼罩在梦幻色彩之中。
那张漂亮秀美的面容上,不断闪过各色美丽光彩,梦幻到了极点。
赵搏扬心中微动,缓缓上前几步,悄无声息地立在李代嘉的右边。
只是并肩而立,都让他心跳如雷,深感大大的逾矩……
半响,他终于鼓起勇气,悄悄伸出了左手。
李代嘉正痴痴望着花灯,忽然觉得右手一动,低头一看,原来是被赵搏扬握住了手。
哑侍向来不敢在人前与六皇子亲密,今日是怎么了?
李代嘉微微吃惊,再看向赵搏扬,见他凤眼低垂,装作看着地面,可是一对耳朵分明已经羞得通红。
呵,明明是你自己来摸我的手的,你却反而害羞了?
李代嘉心中一甜,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喜滋滋地张开五指,与赵搏扬十指相扣,只觉得天底下没有更快乐的事情了。
这时,李代嘉的左手又忽然有了异状,转头一看,原来是秦守晏也握住了他的手。
秦守晏极不老实,不但握住李代嘉的手,还拿指甲盖儿轻轻挠他的掌心。
更可恶的是,秦守晏明明在撩拨李代嘉,却还眼望湖水,眉目含笑,神色一派怡然自得,丝毫不见羞涩之意思。
这头坏老虎真是……好……好不要脸!
李代嘉又嗔又羞地瞪了秦守晏一眼。
秦守晏察觉他的目光,笑意更深,双目仍然望着湖面,右手却如小蛇般钻入李代嘉的袖子,温热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暧昧游走……
李代嘉浑身一颤,低声喝道:“快住手!”
秦守晏这才停住手,但指腹仍在李代嘉的手臂上留恋不去,似乎是对那处光滑柔嫩的肌肤爱不释手。
李代嘉被赵秦二人分别握住手,只觉得一个人分成了两半。
右半边身体是岁月静好,淡然冲和,左半边身体却被人撩拨得一片烈火燎原,堪称冰火两重天。
旋即转念一想,他们三个大男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站在湖边,活像三只等着下锅的大螃蟹,傻死啦!
李代嘉脸色一红,当即抽出双手,一边转身奔走,一边喊道:“我买花灯去!”
秦守晏一时不察,竟然没能拦住他,只得无奈笑道:“我陪你去吧。”
赵搏扬作势要跟上。
李代嘉娇声喝道:“我要一个人慢慢挑,你们都不许跟过来。”
赵搏扬果然止步,乖乖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秦守晏略感遗憾,喊道:“那么你帮我买一盏吧。”
李代嘉笑道:“我才不给你买呢。”一转眼便远远跑开,将秦守晏和赵搏扬都丢在湖边了。
镜湖边外缘早就围满了摊贩走卒,人流如织,密不透风。
李代嘉跑到这里来,已经看不见湖边的情状,这才放慢步子,准备仔仔细细看过每个摊贩售卖的花灯再做决定。
走到西边凉亭外时,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停住脚步。
凉亭之中,一个年轻儒生端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盏素白花灯。
那儒生正提着毛笔,认认真真地在花灯上题字。
花灯还未点亮,洁白的纸面将他俊美的面容映照得清雅脱俗。那专注神色,更是令来往女子看得脸红心跳。
——此人正是君子兰宋疏云。
李代嘉喜道:“宋公子!”又飞速跑到凉亭中,高兴说道:“你也来放花灯啊!”
宋疏云正在凝神写字,不意被人打断,一抬头,却见一位清丽娇嫩的少年带着爽朗笑容望着自己,不由惊讶道:“六殿下?”赶紧放下毛笔就要俯身跪拜。
李代嘉连忙将他拦住,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你就别磕头啦。怎么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宋疏云直起身来,答道:“我是和几个徽州同乡一起来的。不过,我买了一只素白花灯,准备自己画些图案。他们则买了现成做好的彩色花灯,已经等不及跑去湖边玩耍了。”
李代嘉望向桌上那盏洁白的花灯,果然已经画上了图案,不由好奇问道:“你画了什么好看样式,能不能给我看一看啊?”
宋疏云淡淡笑道:“当然。”接着便单手捧起花灯,送到李代嘉面前。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李代嘉欢呼一声,双手接过仔细观看。
这盏花灯一共有四面,每一面都被宋疏云描画了几簇形态不一的幽谷兰花。
宋疏云本就以擅画兰花出名,今日他心情舒畅,更是将兰花画得生机盎然,栩栩如生,李代嘉缓缓转动花灯,仿佛能闻到幽兰清香扑面而来。
四面兰花旁边,还分别提写了一句诗,四句连在一起就是苏味道的名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宋疏云的字写得清逸萧朗,错落有致。虽然第四句还没写完,但已可看出是上等佳作。
这花灯的莲花底座上还斜斜放着一支素色信阀,折成四叠,里面写着宋疏云的愿望,这就不是旁人可以随便观看的了。
李代嘉看得十分喜欢,将花灯还给宋疏云,笑道:“画好,字也好,宋公子如此才情,肯定能当上今年的状元!”
他哪里知道,宋疏云在信阀中写的愿望就是“金榜题名”,如今听李代嘉如此奉承,宋疏云心里很是高兴,温柔笑道:“多谢六殿下夸奖,六殿下今日也来放花灯么?”
李代嘉道:“是呀,可惜我不像你这样会画画,只能去买人家现成做好的了。”忽然双颊一红,羞涩说道:“多谢你前几日把画夹送给我,我将你的画贴满了整间屋子呢。”
宋疏云微微一笑,以为六皇子只是在哄他高兴罢了。
不过,李代嘉的言行一派天真可爱,令宋疏云心中十分温柔,说道:“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让疏云给你画一盏花灯吧。”
李代嘉欢呼一声,立即风风火火跑去摊贩处,火速买了一只素白花灯,又颠颠跑回凉亭。
宋疏云接过花灯,问道:“六殿下想要什么图案?”
李代嘉指着宋疏云的花灯,说道:“我想要跟这只一样的,行么?”
宋疏云笑道:“好啊。”于是提笔,凝神描画。
这些图案先前已经画过一遍,这次提笔再画,心中已经不必再做构思,故而宋疏云运笔如飞,不一会儿工夫就画好了。
李代嘉立在宋疏云身后,看得啧啧称奇。
从前还以为“妙笔生花”这个词是比喻,如今看了君子兰画兰花,方才知道丹青手的妙笔果然能生出鲜花来。
宋疏云将花灯呈给李代嘉,李代嘉接过来,实在是爱不释手,说道:“我好想拿回宫里挂起来,都舍不得放进水里了呢。”
宋疏云微微一笑。
作为画家,能够被人欣赏自己的画作,实是一大乐事,他心中又是满足又是快乐。
尤其这位欣赏他的人还是金枝玉叶又性格单纯的六皇子殿下,宋疏云此时的高兴之中,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另一边,李代嘉也提起毛笔,在一张彩色信阀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愿望:“愿母亲早日回宫,从此宫中再无争斗,平安度过一生。”
李代嘉凝视着信阀上未干的墨迹,不由陷入沉思。
此时此刻,母后在做什么呢?
玉虚观位于京城之外,不知母后能否看到这满湖灯光?
想到此处,李代嘉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
宋疏云旁看李代嘉写字,见他眼睫低垂,眸光如水,姿容显得格外温顺美丽。
虽然看不见他写了什么,但是看他那青色的袖管中伸出一只冰雕玉琢的小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着乌黑的笔杆子,堪称晧腕凝霜,每一勾每一划的动作都是那般优美好看。
六皇子不知有什么心事,写完愿望之后,竟然露出如此黯然神伤之色,叫人十分在意。
他形貌娇丽,展颜欢笑时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如今忧郁哀伤时则是“山色空蒙雨亦奇”,真不愧是帝王家的儿子,果真是天仙人物。
宋疏云又突然回想起,那日在竹堂中,他不慎看到的赤裸双足。
虽是惊鸿一瞥,却久久难忘。
须知宋疏云是正人君子,那时他不小心看到李代嘉的双足,已经自知失礼,事后又怎么敢回忆?
所以,自从上次竹堂分别以后,这还是宋疏云第一次想起当时场景:碧绿色的竹子地板之上,柔柔软软踩着一对形状姣好的双足……
宋疏云忽然心神一凛。
如今正主就在他的眼前,他怎么能如此失礼,真是辱没斯文,辱没家门……
宋疏云双颊微红,轻咳一声,强行转过头去。
李代嘉则对宋疏云的曲折心思浑然不觉,兀自想着心事。
不一会儿,宋疏云的几位徽州同乡回凉亭找他。
见凉亭中多了一个美丽少年,众人都是惊讶。
宋疏云便替大家一一引荐。众徽州儒生知道李代嘉是六皇子,都变得格外恭敬。
李代嘉见自己在场,弄得大家都不能尽心玩乐,又不想赵搏扬在湖边等得太久,于是抱上幽兰花灯,客客气气地与众人告别。
出了凉亭,又在摊贩处寻找一圈,终于买下了两盏喜气洋洋的八角吉祥如意大花灯。
这八角吉祥如意大花灯一共分为八面,每一面都被匠人画上了寓意美满的图案,如鲤鱼跃龙门,又如观音送子图,什么喜庆吉祥的画面都堆了上去。大红大紫,煞是好看。
李代嘉心想,赵秦二人肯定会喜欢吉祥如意的彩头,于是怀抱三只花灯,兴冲冲跑回湖边。
此时,秦守晏和赵搏扬正在湖边相看两厌,见李代嘉回来,两人都露出喜色。
李代嘉得意洋洋,将两只吉祥如意大花灯分给赵搏扬和秦守晏,又昂首等待着夸奖。
秦守晏接过大花灯,笑道:“你不是不给我买花灯吗?”
李代嘉道:“我只买了一只,但店家硬是要再送我一只,我也没办法,索性就拿回来给你了啊。”
秦守晏微微一笑,又望向李代嘉手里那盏花灯,顿时“喔”了一声,道:“原来你方才碰到君子兰了?难怪耽搁这么久。”
李代嘉举起幽兰花灯,笑道:“这是我请君子兰帮我画的。他才华洋溢,还乐于助人,果真是翩翩君子。”
秦守晏看看那盏幽兰花灯,何其幽雅脱俗,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盏,何其俗味土气,不由打趣道:“好哇,嘉儿,你和君子兰都是大雅,给我们的却是大俗了。”
李代嘉微微一怔。
他自小生在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禁宫之中,所闻所见都是一派富丽堂皇,自然不觉得一堆红紫颜色堆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深以为妙。
君子兰的清新脱俗,和大红大紫的喜气洋洋,李代嘉都能欣赏,也都打心底里喜欢。
所以,他方才认认真真挑中这两盏八角吉祥如意花灯,又蹦蹦跳跳送到秦守晏眼两人前,满心以为会被秦二公子所夸奖,却没想到被秦守晏评价为“大俗”。
这……这……
李代嘉怔怔辩解道:“我并不是要羞辱你,我是真心觉得这个八角花灯很好看……赵搏扬,你也觉得八角大花灯很俗艳吗?你看,这上面有这么多喜气洋洋的图画,你不喜欢吗?”
赵搏扬听完秦守晏的话,早已是一脸惊讶。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多喜庆,多热闹啊。
其实,哑侍能和六皇子一起出来玩耍已经很高兴了,他根本不在意花灯图案这些细枝末节。
再说了,这盏花灯是六皇子送给他的,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于是,赵搏扬连连摇头,意思是“我很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
李代嘉见赵搏扬这么支持他,登时转忧为喜,笑道:“秦二公子,我看你是在故意打趣我吧,这八角花灯明明很好看的。”
秦守晏叹道:“你们这对主仆真是无药可救了。”
李代嘉脸色一红,说道:“你要是不喜欢的就还给我。”
秦守晏展臂将花灯举到高处,笑道:“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李代嘉嗔道:“油嘴滑舌。”
于是,秦守晏和赵搏扬也分别在彩纸上写下愿望。
方才在等待李代嘉时,两人都已经想好了要许什么愿,所以提笔时不见犹豫,一会儿工夫就写好了。
三人又一齐将花灯放入湖中。
只见两盏八角吉祥如意大花灯,守护着那一盏四面幽兰小花灯,随着柔波,摇摇晃晃漂流出去,又停在无数千奇百怪的花灯之中,恰如银河中的万千星辰,美得如梦似幻。
李代嘉久久凝望着那盏小花灯,心中暗暗祈祷。
母后,母后,一切都是儿子的错,一切都是儿子不中用。
是儿子害你失望了,是儿子害你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
求求你快快回来……
儿子真的好害怕你,但儿子也真的想你啊……
秦守晏见李代嘉杏眸闪动,盈盈如水,那眼神中又有凄苦之意,又有虔诚之心,更有千丝万缕的思念与恳求……登时心中一动,伸手按住李代嘉的肩膀,柔声道:“嘉儿走,去酒楼,我请你吃好吃的。”
李代嘉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好呀。”
秦守晏便做主,领着李代嘉主仆二人去了福临酒楼。
福临酒楼是京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之一,深受达官贵人的追捧。
秦守晏随父兄回到京城之后,常常来这里吃喝宴饮,也就成了熟客。
今日是花灯节,福临酒楼的生意格外火爆,一楼大堂和楼上厢房全都坐满了宾客,店中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秦守晏面子极大,掌柜的见他大驾光临,连忙将其引到楼上一间厢房,又流水似的送上一桌好酒好菜。
按照规矩,哑侍在厢房外看门,防备不轨之徒,秦守晏和李代嘉便在屋内相对而坐。
秦守晏心情大为舒畅,一样一样给李代嘉介绍菜肴。
李代嘉虽然在宫里吃惯了精致菜肴,对福临酒楼的菜色是见怪不怪,但这酒楼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可是宫中没有的场景,于是也眉开眼笑,食指大动。
他刚拿起筷子,又想起哑侍还未吃晚膳,于是盛了一大碗米饭,又拨了一堆好菜好肉,直将饭碗堆得跟小山似的高,然后将赵搏扬唤入屋中,笑道:“我给你盛了好多好吃的,你也快吃呀。”
赵搏扬见李代嘉笑容中的关爱之意,心中十分感动,却误会了李代嘉话中的意思。
他还以为,小龙是让他在外面看门的时候吃,于是冲李代嘉温柔一笑,当即捞起饭碗,快步走去了屋外。
李代嘉吓了一跳,忙道:“大笨蛋,你跑出去干什么呀?”赶紧起身跟出去。
秦守晏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代嘉风也似的追出去,不禁一呆,心中舒畅之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嫉妒与酸涩。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另一边,李代嘉急急忙忙跑出去一看,只见走廊之中,酒楼小伙计们个个奔走往来,忙得不可开交,那哑侍则安安静静蹲坐在门口。
他左手捧着饭碗,右手拿着筷子,正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扒饭。
那对内敛的凤眼中,涌动着卑微顺从的感动之色。
他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好孤独,好可怜……
李代嘉乍一看见这幅场景,登时双眼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于是悄悄以袖擦面,又竭力挤出一个笑容,走到赵搏扬身边,蹲下说道:“赵搏扬,你真笨,我的意思是让你跟我们一起吃呀,你怎么端着饭碗跑出来了?”
赵搏扬抬头看见李代嘉,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厢房里坐着的可是皇帝的儿子和将军的儿子,他一个侍卫,怎么配和他们两人坐在一起?
所以,赵搏扬努力咽下口中食物,又冲李代嘉温柔一笑,神色中尽是满足和喜悦。
李代嘉心中却更是酸涩,柔声说道:“这里又不是在宫里,没有人管教我们。你尽管跟我待在一起,谁又能说三道四?”
赵搏扬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
李代嘉又攀住他的胳膊,将唇附到他耳边,悄声说道:“你这大笨蛋,我……我喜欢你呀,所以才想跟你待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了?嗯?”
赵搏扬双颊一红,微微摇了摇头,果然乖乖站起身来,任凭李代嘉接过他手中饭碗,又把他拉入厢房。
秦守晏正倚在窗边,看楼下大堂中的吵闹场景,一回头,便看见他两人亲亲密密走进来,不由冷冷说道:“你这哑巴的架子可摆得真大,还要六殿下三请四请,才肯纡尊降贵进屋来呢。”
秦二公子生得俊美倜傥,如今摆着一张冷脸吐露讽刺之语,竟也格外冷艳妖冶。若他生为女子,定会被人说成是蛇蝎美人。
李代嘉才将赵搏扬摁坐在席边,就听到秦守晏一番冷嘲热讽,不知为何,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十分不忍。
因为他忽然觉得,秦守晏只是一个想要很多纵容和宠爱的坏脾气小孩,于是软声劝道:“师哥,你别生气啦,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不好么?”
秦守晏“哼”了一声,道:“你也只有这个时候会叫我师哥。”说罢又手托脸颊望向窗外,神色郁郁不悦。
李代嘉只好坐下来,又见赵搏扬一脸不安,唯恐因为自己而毁了这场筵席,于是低声劝道:“你放心吃吧,都是我不好,是我惹秦二公子生气了,跟你没关系的。”说罢还提箸给赵搏扬夹菜。
赵搏扬对李代嘉的话总是尽信不疑的,于是闷头吃饭,狼吞虎咽吃得香喷喷的。
李代嘉温柔一笑,静静看着赵搏扬吃饭,就好像赵搏扬吃饱了,他也就能吃饱了。
秦守晏表面上装作观看楼下的模样,实际上在偷偷打量两人神色,见李代嘉对待赵搏扬,就好像妻子爱护丈夫一般,神色更是不悦。
其实李代嘉当然知道秦守晏为什么不高兴,但他年纪稚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复杂状况。
再说了,秦守晏当初是对他用强才成就好事,事后李代嘉虽然不说,可心中总是隐隐有着埋怨之意。
如今见秦守晏吃醋不高兴,李代嘉不知所措,只能由着他去了。
于是好端端一顿筵席下来,竟然只有赵搏扬一个人吃饱了饭。另外两人不但食之甚少,就连心情也不是很好。
三人下楼之时,大堂之中更是喧哗甚嚣,竟然有人醉酒闹事,在酒楼中调戏妇女。
李代嘉见大堂吵闹,不由停在楼梯上观看。
那个流氓的身份似乎还不低。他领着五六条彪形大汉,将一对青年男女围堵在大堂中央。
酒楼伙计竟不敢阻拦,也不敢报官,只是围在旁边观看,个个面如菜色,都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闹出大事。
青年男子用手臂紧紧护着同行女子,冲众流氓怒目而视,吼道:“天子脚下,你们竟然如此欺辱人,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那为首的流氓叫道:“老子看中了你家妹子,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不要不识好歹!”
李代嘉碍于身份,不便露面,只和赵搏扬藏在楼梯上观看。
此时听到这话,不禁暗想,原来那对青年男女是亲兄妹啊,哥哥带着妹妹出来花灯节玩耍,谁料碰上了流氓。
于是,李代嘉暗暗朝赵搏扬使了个眼色,若是下面情况不好,就让哑侍上去帮衬一下。他武功高强,对付几个小流氓不成问题。
赵搏扬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继续观望。
只见那哥哥怒道:“你以为你姓秦就可以横行霸道么?你当我们兄妹俩是好欺负的么?”
那流氓哈哈笑道:“老子可是秦家军的大军官,除非你姓李,否则姓秦的就是可以随便欺负你!”
李代嘉吃了一惊,不由看向身边的秦守晏。
这流氓真的是秦家人?还是个军官?
秦守晏也是冷眼旁观,闻言微微一笑,桃花眼中却是一片冰寒之色。
不知那对兄妹是何身份,听到那流氓是军官也不露惧色。
妹妹始终以袖遮面,不愿露脸,哥哥则护着妹妹,冷冷笑道:“我们兄妹俩虽不姓李,但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秦军官只当他俩是在故弄玄虚,不耐烦再做纠缠,于是五指成爪向哥哥手上一抓,另一手则成钩状向妹妹后颈一提,就要将两人强行分开。
此人出手飞快,角度刁钻,显然是练家子。
那对兄妹不通武功,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眼睁睁看着恶徒伸手过来!
就在此时,一道疾风忽朝秦军官背后袭来!
秦军官神色一凛,双手力道用到一半,连忙急急拉住,反手朝背后打去。
他这双掌气势雄浑,除非是武林高手,否则绝不能躲过一击。
谁料那人不但不躲,反而单手一拨,竟然轻轻松松就卸去了这双掌的力道。
秦军官大吃一惊,连忙回头看去。
却见那是一个玉面公子,面容俊美,气质倜傥。
公子神色坦然,又将手中折扇竖起,不轻不重地往秦军官胸口穴道一戳。
秦军官登时气血翻涌,仰面摔倒在地。
众人大惊失色。
只见那公子缓步走上,抬起一脚踏住秦军官的胸口,足尖稍稍碾动,便听得咔嚓咔嚓的闷响。
原来他将秦军官的两根肋骨都踩折了!
此时大堂中的宾客早都跑光了,那些伙计们看见这公子生得俊美无双,面带淡淡微笑,但出手竟如此狠毒,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阻拦。
秦军官手下几个小喽啰,都认出了这公子的身份,惊恐喊道:“二爷!”
秦守晏淡淡“嗯”了一声,脚下仍然踏着秦军官的胸口。
李代嘉心道秦守晏出手倒是挺快的,那么赵搏扬就不用上去帮忙了。
又悄悄看秦守晏打人的模样,明明如此狠毒阴鸷,但又别有一番邪气风采……
秦军官自口中不断吐出鲜血,颤声道:“谢二爷饶过一命……”
其实,这军官名叫秦鹏飞,论起辈分来还是秦守晏的远房表哥。他又是军官,职位辈分都比秦守晏要高。
但秦守晏是秦钟焙的幼子,光这一点,便足以让秦鹏飞喊他一声“二爷”。就算被他踩断肋骨,秦鹏飞也不敢起身反抗,反而还要谢他饶过一命。
秦守晏也不将他尊为兄长,冷笑说道:“你当这里是北方吗?这里可是京城,京城怎能由着你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秦鹏飞忙道:“二爷息怒,此次并非我等横行霸道,兄弟几个不过是看大堂热闹,所以在这里吃酒说话罢了。那小白脸瞧见了,竟然甩我们脸色,还大声数落我们秦家的种种不好,甚至讽刺我们是窃国的叛徒。咱家老将军赤胆忠心,大将军也是忠心为国。我们秦家人在北方吃了几十年的黄土沙子,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如今被人如此讥讽,我们怎么能忍得下去?”
李代嘉不由“啊”了一声,原来是那哥哥先惹了秦鹏飞不快。
但是,那兄妹打扮不过是普通老百姓,怎么敢如此讥讽秦家人?
虽然他说得都对,但未免也忒大胆了。
秦鹏飞此话一出,秦守晏心中也有不悦,但还是不放过他,说道:“若是那小子口吐狂言,你冲他一人招呼便好,干嘛对他妹子下手?拿着女人撒气,你可真有出息啊。”
说罢,脚下一用力,又踩断了秦鹏飞的一根肋骨。
他方才在李代嘉那里吃了醋,刚好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秦鹏飞身上。
秦鹏飞大呼一声,全身痛极。
但秦守晏受父兄纵容,在秦家积威深重,秦鹏飞不敢恨他,于是怒目瞪向那对兄妹,竟是把这一帐都算到了他俩头上。
那对兄妹被他的怨毒眼神一看,登时浑身汗毛竖起,于是双双起身,也不向秦守晏道谢,只是急急离开了。
李代嘉这时才瞥见那对兄妹的面容,竟然越看越熟悉,轻轻“咦”了一声,忙拉过赵搏扬说道:“你快看,那兄妹俩不是殷金才和殷玉颜吗?”
赵搏扬本来守在李代嘉身边,防备刀枪不长眼误伤了六皇子,闻言才看向那对兄妹,微微一愣,也点了点头。
原来那对兄妹是旭真公主的孙儿,哥哥叫殷金才,妹妹叫殷玉颜。
虽然年龄比李代嘉大,但算起辈分,他们还要管李代嘉叫六叔的。
说起旭真公主,她是皇帝李傅淳的长姐,少女时期嫁入了贵族殷家。
但殷家驸马爷体弱多病,公主过门没几年,他就病死了,只留下一个独子。
那独子也是个药罐子,活到二十来岁便撒手人寰,儿媳妇伤心欲绝,最终郁郁而终,只留下一对龙凤胎,那就是殷金才和殷玉颜。
旭真公主一生中多是凄苦悲伤,因此对孙子孙女格外宠爱,同时管教也极其严厉。
今日是花灯节,那兄妹俩说不定是背着奶奶偷偷出来玩耍,所以才扮作平民,还在酒楼大堂中用膳。
没想到,殷金才一时口快,惹上了秦鹏飞。
秦鹏飞见殷玉颜美貌如花,又故意借题发挥,这才惹出如此闹剧。
也难怪殷金才方才说,“我虽不姓李,但也不是你能惹的人”,同时又迟迟不愿展露真实身份,恐怕他是在担心,奶奶会知道他俩偷偷出来玩的事情吧。
李代嘉想通这其中关窍,不由怅然。
想金才玉颜也都是皇亲国戚,如今却被秦家人如此欺辱。旭真公主的脾气又格外火爆,若是被她知道此事,还不知会如何大闹朝廷,说不定还会逼迫父皇出手弹压秦家呢,唉……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秦守晏踩断了秦鹏飞三根肋骨,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表哥那张痛苦狰狞的面容,忽然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于是一拂袖子,放开秦鹏飞,径直离开了福林酒楼。
五六个小喽喽连忙上前搀扶起了秦鹏飞。
此人身体强健,胸中断了三根肋骨,竟然还摇摇晃晃站起了身,果真是一条汉子。
李代嘉也不再理他,连忙追着秦守晏出了酒楼。
却见秦守晏背起双手,孤零零站在街市之中,神色颇有郁闷之态。
见李代嘉过来,他勉强笑道:“嘉儿,我们去逛街市吧。”
李代嘉“嗯”了一声,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他本不想理秦守晏的,但不知为何,见他这副黯然模样,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在街市闲逛之时,李代嘉就开始温言哄秦守晏开心。
不管看到什么新奇物事,他都要问秦守晏喜不喜欢,还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秦守晏是瞧不上这些粗劣玩意儿的,但是李代嘉如此努力哄他高兴,也令他胸中郁结之情渐渐消散,终于展颜露出笑容,又恢复了平日嚣张跋扈的鲜活神态。
李代嘉见他展露笑颜,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于是,两人有说有笑游览街市,哑侍则在后面默默跟随。
谁料,三人在街市逛了一圈,又回到福临酒楼附近时,忽然听到一片喧哗,酒楼后巷处则冒出滚滚黑烟。
火光连天,热浪灼面。
酒楼伙计和附近居民正提着盛水器皿拼命扑火,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焦头烂额,火势却是势不可挡。
原来,福临酒楼与周围一片建筑都是木造,这场大火起初只在小巷燃烧,一转眼便侵吞了酒楼。
眼见着越烧越快,越烧越旺,顷刻之间,整座京城都能看到这熊熊火光。
事出突然,李代嘉等三人都是大吃一惊。
秦守晏更是心神凛然,拉住一个伙计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水了?”
那伙计认出秦守晏的身份,苦着脸说道:“还不是那位秦军官惹出的祸事吗?秦二公子,您走了之后,那秦军官休息片刻,便立即出门追人。那对兄妹竟也没走远,结果被秦军官等人逼入了后巷之中。”
原来他们离开之后,秦鹏飞又去找殷氏兄妹的麻烦了?
李代嘉和秦守晏都暗道不妙。
那伙计又续道:“咱家酒楼一个小帮厨看见,秦军官等人将那对兄妹堵在墙角,似是意欲不轨。小帮厨连忙上去劝架,秦军官反手一掌将他打了回来。小帮厨不敢再阻拦,连忙跑回来知会掌柜。众人正六神无主时,却见秦军官等人急匆匆从后巷跑出来,个个脸色铁青,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代嘉追问道:“那对兄妹可有一起出来?”
伙计道:“他们……他们没有跟着秦军官一起出来。我们也知道不好,正要去后巷查看时,忽然起了大火……”
李代嘉心底一凉。
难道说,秦鹏飞被秦守晏教训了一顿之后,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脆打死了殷氏兄妹泄愤,再放火烧街,企图毁尸灭迹?
他可真是蠢到家了!
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今夜的火势如此之大,势必会惊动朝廷。
就算殷氏兄妹只是一对无名无姓的小乞丐,官府也肯定会追查到底,遑论殷氏兄妹还是旭真公主的孙儿了!
情急之下,李代嘉也顾不得替殷氏兄妹隐瞒身份,连忙将两人家世告知秦守晏,又急急说道:“那秦鹏飞可真是草包,他怎敢招惹金才和玉颜?我这对金玉龙凤胎侄儿,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旭真公主也能将秦家人撕成碎片!”
秦守晏知道了殷氏兄妹的身份,也是心中一震,又望向漫天火光,只希望殷氏兄妹已经逃出火场……
但秦鹏飞此人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再说,秦鹏飞又不知殷氏兄妹何许人也,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福临酒楼所在的大街十分宽阔,但今日恰好是花灯节,街上挤满了摊贩走卒,官兵一时无法运水进来救火,老百姓自救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眼见火势迅速蔓延,不断有人抬着伤者跑出火场,殷氏兄妹却始终不见踪影,李代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喃喃念道:“我的两个侄儿……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他心中还有另外一件更加担心的事情。
父皇就要退位了。
政权交替期间,大家只盼着平安顺利,风平浪静,但若殷氏兄妹今晚被秦家人害死,那朝中势必会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后党和将门,哪一派能讨着好处?
赵搏扬瞧见李代嘉神色惶恐,便知他心中的隐忧。
若是能救出殷氏兄妹,小龙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转瞬之间,赵搏扬暗暗打定主意。
恰好一个汉子抱着水盆冲了过来,赵搏扬展臂一拦,夺过水盆,往自己头上一浇,将自己全身淋湿以后,拉起衣领挡住口鼻,便闷头冲进了火场!
李代嘉正忧心忡忡望着火势,忽然身后一条黑影,如离弦之箭般冲进熊熊大火之中,仔细一看,竟然是哑侍赵搏扬!
李代嘉大吃一惊,忙道:“赵搏扬,你快回来啊!”
赵搏扬向后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李代嘉不用担心。
这哑侍轻功了得,身形灵活,不断在橘色火舌中穿梭前进,不一会儿便绕过酒楼,潜入后巷。
李代嘉眼睁睁看着赵搏扬消失不见,登时脸色煞白,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赵搏扬的武功十分高强,性格又很小心谨慎,若不是有万分把握,他绝不会贸然进入火场救人,更不会把六皇子一个人抛在外面。
是的,是的,他一定很有把握……
但是,李代嘉还是好担心。
赵搏扬……赵搏扬……
秦守晏上前一步,轻轻揽住李代嘉的肩膀。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吃惊。
没想到那哑侍的身手这么了得,难怪李代嘉如此看重他……
又过了一会儿,街市大火烧得越来越凶狠。
秦守晏与李代嘉只得不断往后退避,退至街口时,滚滚乌黑浓烟恰如一头头狂暴巨兽,张开獠牙吐出舌头,不断撕咬黑色天空。
大片大片橘色火光狂舞乱飞,夜空中低垂的云团全都染上了明亮的橘黄颜色,就好像天上仙宫也燃起了大火。
火光连天,云团翻滚,大火照映得地下凡人的脸色都变成了橘红色。
此情此景,煞是奇诡瑰丽。
这时,秦守晏忽然看见异状,伸手指着福临酒楼的楼顶喊道:“快看,是不是那哑侍出来了!”
李代嘉连忙定睛一看,却见漫天火光之中,福林酒楼那摇摇欲坠的朱红楼顶上赫然立着一条人影。
那人身形颀长,腰中挂着两把银鞘唐刀,刀光冷冽如闪电,正是赵搏扬。
赵搏扬高高立在屋脊之上。
他眼望四周,只觉得街上人影幢幢,个个小如蝼蚁,也不知道李代嘉到底在哪里,索性高高举起右手。
他掌心中垂荡下两条金线,金线末端则悬挂着两块物事。
李代嘉实在看不清那是什么,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守晏则从怀中掏出一只西洋千里镜,凑到眼前一看,缓缓说道:“他手里似乎拿着……一对挂坠?”
李代嘉脸色煞白,颤声问道:“是不是一对龙凤金镶玉挂坠?”
秦守晏微微一愣,道:“是的……”又放下西洋镜,呆呆望向李代嘉。
两人都暗道不好,事情果然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那对龙凤金镶玉挂坠,正是殷氏兄妹的私物。
赵搏扬冲进火场救人,却只找到了这对不焚不烧的金玉之物……难道挂坠的主人已经烧成了骸骨么?
今天是花灯节,大家本来是出来玩耍游乐的,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父皇一心想要太平无事,偏偏朝廷永远不能太平……
李代嘉不禁哀叹一声。
秦守晏收起千里镜,神色阴晴不定。
火势更烈。
熊熊大火如一条凶猛火龙,朝着街头人群蹿来。
李代嘉回过神来,赶紧高举双手,拼命朝赵搏扬比手势,示意他赶紧逃命。
也不知赵搏扬有没有看到,只依稀看见楼顶人影收起了挂坠,一纵身跃下高楼。
他身法轻灵迅捷,似乎是朝着禁宫的方向去了。
秦守晏问道:“那哑侍怎么丢下你不管了?”
李代嘉有气无力地解释道:“赵搏扬知道你武功不差,我和你待在一起很安全,所以他就先回宫去等我了。我也不想让他穿越火场来接我,太危险了……师哥,我们先离开街市,然后绕路回禁宫吧。”
秦守晏点了点头,凛然道:“我护送你回去。”
两人便随着人群朝外走去。
谁料走出才几十步,一家店铺的篷布忽然燃起了大火。
撑布的柱子被烧得摇摇晃晃,大风一吹,竟然歪歪斜斜地倒向了李代嘉!
秦守晏正走在李代嘉身边,忽觉热浪袭来,回头一看,一根柱子带着火光迅疾倒下,若是砸中了李代嘉,小龙可就要升天飞仙了!
情急之下,秦守晏来不及细想,神色一凛,左手将李代嘉往旁边一推,同时弹出右手,凌空接住火柱,又将其扔到路边!
火柱顺势倒在路边小店的木门上,登时烧得劈啪作响。
秦守晏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满脸是汗。
右手掌心,则传来一股焦肤灼骨的极度痛楚……
李代嘉被秦守晏推得扑倒在地,咬牙回头一看,刚好看见秦守晏徒手接住火柱救了他一命,当即大惊失色,失声喊道:“师哥!”又跌跌撞撞爬起身,冲上去握住了秦守晏的手。
翻过来一看,却见秦守晏那只漂亮的右手,被燃烧中的火柱烫得皮开肉绽。
一大片狰狞烫伤堪称触目惊心,同时,肉掌处还传来一股浓烈的焦臭味道,难闻极了……
李代嘉双眼一酸,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
他双手颤抖,轻轻托着秦守晏的手,说道:“你……你……”
秦守晏见李代嘉神色痛楚,泪珠莹然,不禁恍然心想,若是从此能在小龙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就算伤了这一只手,又有何妨?
于是,他忍着极度的痛楚,看也不看自己的右手,勉强挤出温柔笑容道:“这火烧得越来越大,我看我们还是先别急着回宫,躲去一个水多的地方才是要紧。”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李代嘉听到秦守晏疼得声音都发抖了,还在笑语安慰自己,更是心疼不已,当场掏出一张丝帕,匆匆裹住秦守晏的右手,又搀扶着他往火场外逃去。
情急之下,也不得辨明方向,两人闷头走了许久,忽然感到一片清凉水汽扑面而来,原来他们已经回到镜湖边上。
京城中可没有什么地方比镜湖的水还多了,大火绝对烧不到这里。
李代嘉放下心来,拉着秦守晏在湖边坐下,仔细给他疗伤。
说来也怪,此时镜湖边上竟悄无一人。
原来街市起了大火之后,游人们望见火光盛大,都担心家中状况,于是皆奔回各家,无暇再在湖边游乐。
因此,偌大的镜湖边上只有李秦二人。
夜色低垂,冰轮高悬。
漫天云彩卷涌着黄色、橘色、红色的鲜艳火光,天空中照耀着一片奇幻色彩。
平滑如镜的湖泊之上,万千花灯安然漂浮,在水面投射下一片片梦幻光彩。
数叶小舟停在湖边,竟显得几分安宁。
李代嘉无心观景。他将秦守晏的伤手放在自己膝头,小心拆开手帕,又捞湖中清水替秦守晏洗净伤疤。
秦守晏随身总是携带疮药,便自怀中掏出一盒专治烧伤的药膏,满面微笑地递给李代嘉。
他似乎很享受被李代嘉悉心照料的感觉。
李代嘉忧心忡忡接过药膏,先用指尖蘸取一点,以掌心焐化开来,再细细涂在秦守晏的右手上,动作无比轻柔。
月色如水,万灯闪亮。
李代嘉看得分明,秦守晏的右掌被火柱烫出了一片焦黑伤痕,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疤痕了……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只手,却因为救我而变成这样……
李代嘉不禁泪流满面,两行清泪顺着粉糯光滑的脸颊默默滑落。
他替秦守晏擦好膏药,又撕下一片干净内衣,替秦守晏重新包扎好右手。
秦守晏微微笑道:“多谢小师弟,我感觉好多啦。”
李代嘉迟疑道:“真的么?你真的不疼了吗?”又抬起泪眼望向秦守晏,恰好撞进他那对盈盈如水的桃花眼中,不由微微一怔。
他本想要跟秦守晏说一声谢谢,可是他又突然觉得,一句谢谢根本抵偿不了秦守晏的恩情。
算起来,这已经是秦守晏第二次救他性命了……
李代嘉转过头,悄悄擦掉眼泪。
这坏家伙到底该算做好人,还是该算做坏人呢?
我到底该对他好,还是该对他坏呢?
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不,不能这样……决不能这样……
李代嘉抱着膝盖呆呆坐在草地上,一脸怅然若失,心中乱成一团。
秦守晏悄悄打量李代嘉的神色。
他的右手虽然痛极,但李代嘉竟如此温柔照顾他,还为他泪流不止,不由大为舒畅。
秦守晏举着伤手,挪到李代嘉身边,柔声说道:“嘉儿,你不必愧疚,我是心甘情愿对你好的。”
李代嘉垂眸不语,泪眼盈盈。
他薄薄的眼皮和鼻尖都泛起了一层伤心的红晕,白里透红,好看极了。
秦守晏心中一动,说道:“小龙儿,若是你死了,我是万万不能独活的。现在我不过伤了一只手而已,我们两个都好端端都活着,岂不美哉?叫我说啊,你应该大笑才是,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李代嘉抬起清丽面容,泪眼朦胧地望着秦守晏,哽咽说道:“你又……满嘴胡言乱语……我明明再也不想理你了,可我总是跟你不清不楚,难以分开……”
秦守晏哈哈大笑,用左手将李代嘉搂入怀中,笑道:“何必分开呢?你我极有缘分,你注定逃不开我的手掌心啦。”
他心情舒畅之时,也忘记了自己手掌受伤,竟顺势捏紧了右拳,一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再无暇说笑了。
李代嘉见秦守晏俊美的面容上挂满细密汗珠,薄唇甚至在微微发颤,显然是痛到极处,连忙用袖子帮他擦去额头汗水,劝道:“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可秦守晏好不容易才和李代嘉独处,怎么肯轻易放他走?
又暗暗想着,花灯节一年一度,何其珍贵?
待他回到北方,可就没有这样的玩乐,更没有这般温香软玉的真龙美人相伴左右了
于是,秦守晏环顾一圈,指着湖边停泊的小舟说道:“嘉儿,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没想到竟遇到如此大火,恐怕我今年运势不佳……好嘉儿,你快带我上那艘小舟,去湖里划他个七七四十九圈,如此才能化解灾祸啊。”
李代嘉一时哭笑不得,说道:“你骗人,今天肯定不是你的生辰。”
秦守晏怪道:“你怎知今天不是我的生辰?”
李代嘉道:“你堂堂秦二公子,若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将军府肯定会为你大操大办一番,又怎么会让你跑出来跟我玩呢?”
秦守晏“哎呦”一声,不由大为遗憾,早知道便说今年是本命年了。
他又望向瑰丽梦幻的花灯镜湖,叹道:“唉,你猜对啦,今天确实不是我的生辰。”
李代嘉好奇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带你去湖里划他个七七四十九圈呢?”
秦守晏稍作迟疑,终究还是吐露心声,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划过小舟,所以很想去湖里玩一玩,但我又怕你嫌我幼稚,故而编出这样的瞎话……”说罢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神色甚是黯然。
李代嘉心中一动。
想他两人在御花园初见时,千树万树梨花开,玉面公子一身白衣,仰头望向花树,俊美倜傥如谪仙一般……
那个时候,李代嘉怎么会想到,秦守晏此人竟会如此坏脾气,如此幼稚,如此随心所欲,如此肆意妄为,又……又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呢?
李代嘉不由攀住秦守晏的膝盖,说道:“你要是早点说你想玩,我又怎么会不陪你呢?可是你如今受了伤,应该及时延请名医才对。再说了,这些湖边小舟都是他人之物,我们怎么好随意动人家的东西?”
李代嘉神态温柔,语气中颇有怜惜关爱之意,秦守晏心中暗喜不已,笑道:“我觉得我的手好多了,可见你就是最好的名医。我秦守晏今日救驾有功,便是想借别人的小舟玩一玩,那又能如何?好嘉儿,咱们快去划船吧!”说罢便极力煽动李代嘉去划船游玩。
李代嘉实在拗不过秦守晏,再说秦守晏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李代嘉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又想着,先借人家的小舟划一划,事后再留下银子赔罪便是,于是打定主意,小心扶起秦守晏,一齐下到湖边。
秦守晏将伤手揣进怀中,细细挑选一番,终于选中了一艘盖着青篷布的漂亮兰舟。
李代嘉便扶着秦守晏上了兰舟,又取了小桨,独自坐在船尾划船。
秦守晏右手受伤,不便帮忙,于是心安理得地倚在船头,不时出声指挥李代嘉将兰舟划向湖心。
明月当空,万灯在湖。
凉风轻拂人面,清凉水光熠熠生辉。
秦守晏坐在船头,一派悠然自得。
李代嘉则手持小桨,跪坐在船尾拼命划水,问道:“够远了么?”
秦守晏悠闲答道:“再远一点。”
李代嘉此时对秦守晏是百依百顺的,当即卯足力气,拼命将兰舟送往更远的地方。
轻舟破开细细碎浪,秦守晏闲适地斜过身子,将左手伸入湖水中不断搅动,又随手拨开了三两盏挡路的花灯。
轻风吹动发丝,秦守晏胸中颇为畅快,笑道:“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
这是《黄州快哉亭记》里的句子,李代嘉闻言应和道:“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
这两句话本有讥讽之意,但李代嘉说得真心,秦守晏也不以为意,不禁朗声长笑。
他爽朗的笑声顺着空旷的湖面传播开来,一直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秦守晏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又回头看向六皇子,月色湖光之中,六皇子跪坐在兰舟之尾。
为了方便划船,他用一根细细的衣带,将两边宽大的袖口捆扎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胳膊,腰肢也箍得紧紧的,显得不盈一握。
他双手牢牢握着一只小桨。
小桨插入水波中,轻轻巧巧往后一拨,小舟便往前行进几分。
秦守晏看得仔细,李代嘉面容娇丽,眸光晶亮,娇嫩白皙的双颊已升腾起了一团暑热红晕。
他鬓发微乱,几丝乌黑的秀发不时轻轻掠过秀美的鼻尖。神色极其专注,还努力伸长脖子,张望着船头行进方向。
不知为何,这美少年划桨的姿态煞是轻灵,煞是优美,叫人移不开目光……
秦守晏不禁一怔,喃喃念道:“晚凉含笑上兰舟,波底红妆影欲浮。陌上少年休植足,荷香深处不回头……不回头……”
李代嘉正专心划船,闻言笑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言乱语了呀!”
秦守晏见李代嘉神态娇嫩可爱,心中一动,说道:“好啦,已经划得够远了,嘉儿,你来我身边休息一会儿。”
李代嘉怪道:“我在哪儿不能休息?为什么非要到你身边来才能休息?”
秦守晏被他噎了一下,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李代嘉哄过来时,却忽觉小船一阵摇晃。
低头一看,原来李代嘉钻进了船舱,极灵巧地朝船头爬过来,一转眼,他就钻到了秦守晏眼前,盈盈笑道:“我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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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秦守晏呆了呆,胸中又是一阵悸动。
李代嘉浑然不觉,斜身往船身上一靠。
此时,兰舟行至湖心,万千花灯环绕四周,如坠仙境一般。
李代嘉不禁感叹道:“真好看!”
斑斓灯光照耀在李代嘉的面容之上,那对晶莹的眼眸却比天上星子还要清澈。
秦守晏低声说道:“你是最好看的。”
李代嘉没有听清楚,回头问道:“你说什么啊?”
秦守晏说出那句话以后,自己却心神一震。当即闭上双眼,将身子往船篷下一倚,心中默默想着,不,不,难道我就这么栽在他手里了?
不能这样……决不能这样……
李代嘉见秦守晏眉心郁结,神情愁苦,还以为他右手烧伤犯疼了,连忙凑到他身前,轻轻捧起他的右手,担忧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疼得厉害啊?”
秦守晏沉吟半响,却觉一颗心早已无处可退……又何必要退?!
于是他陡然睁开双眼,反手抓住李代嘉的手,认真说道:“嘉儿,你跟我好吧!”
李代嘉吓了一跳,不敢用力推开秦守晏,只好说道:“你胡说什么呢!”
秦守晏语速飞快道:“我今夜回去就求大哥,让你代替王涟做北境督军。这样你就能跟我回到北方,北方天大地大,都是我秦家的地盘,再也没人能管束我俩!”
李代嘉急道:“你不要命啦,居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再说了,这……这如何使得?我是我妈妈的儿子,怎么能给你秦家军做督军,不行啊!”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秦守晏听明白了。
六皇子的意思是,他是朱皇后的儿子,属于后党一派。北境督军向来都由将门人士担任,他这个六皇子怎么能背叛母后,转投敌营呢?未免太乱来了。
秦守晏长叹一声,放开了李代嘉的手。
李代嘉揉揉手腕,神色惴惴不安,不知道秦守晏突然发什么疯。
秦守晏沉吟半响,忽然又把李代嘉拉入怀中,还将他一脸惊讶的小脸摁在自己心口,闷闷说道:“其实,我秦家从来都不想和后党争权夺利,只是他们总看不惯我家手握三十万大军罢了。唉,好在是大皇子做了太子,若是皇帝选了你,我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李代嘉趴在秦守晏怀中,听他说这样的混账话,登时勃然大怒。
但转念一想,他和秦守晏家门派别不同,大家各有各的苦衷。
就说秦克阵吧,秦大将军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但李代嘉和他初见时,正好在和李真尚争夺太子之位。
那时,秦克阵居高临下冷冷瞥了李代嘉一眼,那眼神叫李代嘉至今都不寒而栗……
说到底,朝堂之中,大家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互相为敌,又何必为此生气呢?
只不过,这一刻,李代嘉深深感受到了,他和秦守晏分属的阵营之间是多么剑拔弩张。
可他们两个却抱在一起停泊在湖中,这……这……
李代嘉一时嗫嚅不语。
秦守晏兀自说道:“我真希望,今夜这场大火与秦鹏飞无关。否则,他惹出来的麻烦,还要我父亲和大哥给他擦屁股。哼,早知就不该带他回京城,真是酒囊饭袋!”
李代嘉伏在秦守晏胸口,轻声说道:“我也希望此事和秦鹏飞无关……我还希望金才和玉颜都平安回家了……”
不过想到赵搏扬在火场中找到的那对挂坠,他也知道,殷氏兄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代嘉不由叹了一声,轻轻推开秦守晏的胳膊。
往城中一看,火光似乎渐渐减弱了,于是说道:“我们快回去吧,大家都会担心我们的。”
秦守晏握紧李代嘉的手,说道:“但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啊,难道说,你就这么急着去见那个哑巴侍卫?我真不明白,他又哑又笨,怎么值得你这样爱他?”
李代嘉脸色一红,道:“情情爱爱的事情,怎么能说清楚呢……”
秦守晏道:“可我偏要跟你说清楚!如果你看重他武功高强,能够保护你,那我也能啊!你上次从梨花树上摔下来,他不在,是我救了你;你今夜差点被火柱砸中,他不在,还是我救了你!”
李代嘉不敢直视他那对艳丽的桃花眼,低声争辩道:“不是的,我对他好,不光是因为他能保护我……”
秦守晏道:“我秦守晏什么时候求过别人?但我这时要求你一句了,嘉儿,此刻在你面前的人是我啊,你怎么就不能看我一眼?”
李代嘉怎敢看他呢?垂下双眸,喃喃说道:“当初若不是你强逼我,我……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但语意已很明显了。
秦守晏微微一愣,随即惨然一笑,说道:“是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怪我强迫了你,你恨我恨到了极点,我却天天巴巴凑到你面前,只想跟你多待在一起,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哼,我还妄想带你回北方,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李代嘉忙抬起面孔,说道:“我并没有恨你恨到极点!你救了我两次,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秦守晏冷冷看着他,说道:“我才不要你谢我,你最好恨着我,一辈子都恨着我,永远都别忘了当初是我强迫了你!”
李代嘉一时哑然无声。
秦守晏胸中则涌动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怒气。
他随便一脚就踢翻了舟中的茶几,又拾起一只小瓷杯,一转手就将其掷入湖中。
小瓷杯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线,精准无比砸中了一盏粉红色的桃花灯。
灯骨应声而折,花纸落在烛火中,桃花灯倏的开始燃烧。
好在近处并无其他花灯,不会形成“火烧连营”之势。
那桃花灯兀自燃烧,兀自干瘪,兀自枯萎……
不一会儿,桃花灯便带着主人的愿望,悄无声息地沉入湖水之中了。
李代嘉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忽然好难过。
秦守晏则倚在船头沉思,半响,终于回过头来,却见李代嘉跪坐在他身边,眉头紧锁,一副纠结复杂之神色。
其实,秦守晏平生性格,最是随心所欲一意孤行,此时见李代嘉真心不愿跟他相好,更别提跟他回北方了,秦守晏索性也不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他猛地起身,一把将李代嘉摁倒在船头,微笑说道:“六殿下,我救了你一命,你总该投桃报李跟我亲热一次吧?”
秦守晏此时右手行动不便,便用双腿夹住李代嘉的腰,又单手扯开他的腰带,轻轻松松便剥开了他的衣服。
李代嘉吓了一跳,忙道:“你说什么疯话,快住手!啊——”
他原本以为秦守晏又要对他用强,没想到秦守晏竟然褪下他的亵裤以后,用左手抓住他的胯间性器拨弄了一二,便即刻俯身,将那青涩龙根送入了口中!
李代嘉这辈子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当即大惊失色,又觉得自家阳物进入了一个格外潮湿温热的所在,一阵阵快感连绵袭来,叫他浑身发软……
秦守晏更是从没有口舌伺候过其他男人,不由皱紧眉头,又卷起舌头,轻轻舔舐李代嘉的龙根,时不时用牙齿轻咬,激得李代嘉浑身发抖。
他并没有将整根龙根都含入口中,而是用五指爱抚暴露在外的茎身,偶尔还用指甲挠刮根部底下的双丸。
李代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不一会儿便腰身一软,泻在了秦守晏的口中。
他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刚好看见秦守晏俊美的面容神色冷然。
秦守晏还微微分开淡红色的薄唇,伸出嫣红的舌头,一股股精水自他舌尖缓缓流淌而出,如春日融化的白雪一般,都是他李代嘉的精水……
李代嘉登时双颊红透,泪眼朦胧道:“你干什么要这样做?”
秦守晏用指尖拭去唇角的一抹精水,闻言冷笑道:“你现在这样,也是因为我点了你的穴道吗?也是因为我强迫你吗?”
李代嘉不知该如何回答,闭上眼睛,浑身瘫软在小舟之中。
秦守晏则用指尖精水替他匆匆揉开了后穴,便掏出自己的性器,一寸一寸顶入进李代嘉的后穴之中。
李代嘉的双手都被秦守晏摁住,只觉得秦守晏的浑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重的喘不过气来……
秦守晏插入到最深处,又开始缓缓抽插起来。
李代嘉已无力反抗,只是眉头紧缩,眼睫轻颤,薄唇中溢出痛楚的呻吟。
秦守晏见他一脸凄苦,便俯身下来含住他的嘴唇煽情吮吻,下身的力度则越来也快,越来越用力。
这叶小小兰舟开始在湖面上轻轻摇晃。
不时有花灯漂浮而来碰到小舟船壁,又被撞了出去。
李代嘉就好似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只能随着惊涛骇浪上下起伏,不由自主……
夜色低垂,湖面如镜。
一阵阵轻风吹来大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雪白余烬飘然落在湖面上。
初夏季节,竟好像飘起了白雪。
万千花灯浮于湖面之上,又如仙女在镜子上洒下了无数颗琉璃彩珠。
湖心的小舟不断摇曳,一圈圈涟漪传荡开来,花灯随之震颤,满湖的倒影一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如此美景,如此美人,如此春闺乐事,原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触不得,碰不到?
秦守晏听着李代嘉细碎的哭声,不禁恍然。
岸边忽然远远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知是禁宫的人来找六皇子了,还是将军府的人来找二公子了。
秦守晏忽然淡淡一笑,又低头轻吻李代嘉泪痕遍布的脸颊,低声说道:“反正你最爱的人是他,那我就做你最恨的人好了。等我回到北方,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好不好?好不好?”
李代嘉满面都是水痕和红晕,闻言睁开朦胧泪眼,摇头轻声道:“我不恨你的……”
秦守晏苦笑一声,又在李代嘉体内深深一插,便将满腔精华都留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待两人收拾齐整,岸边已经多出了数十条手持火把的人影。
看他们的服饰打扮,原来是禁宫侍卫和将军府亲兵一起到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禁宫侍卫停在岸边,齐声冲湖心兰舟喊道:“恭迎六殿下回宫!”
将军府亲兵也齐齐喊道:“二爷!”
兰舟之上,李代嘉以衣袖擦干眼泪,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秦守晏神色晦暗,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李代嘉勉强撑起虚软的身子,拿起了小桨。
秦守晏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抢过船桨,仅用左手划动。
船行飞快,不一会儿,兰舟回到了湖边。
两人在兰舟中留下了几两碎银作为赔偿,甫一上岸,两派人马便将各自主人迎走。
将军府众人神色都很焦急,恐怕都已知道了街市大火的内情。
李代嘉问道:“赵搏扬有没有回宫?身体可还好?”
一个禁宫侍卫回道:“赵侍卫已经回宫了,他在火场中吸入了烟尘,此时正在太医院诊治,想来并无大碍。还有,有官兵来询问起火缘由,赵侍卫便将一对龙凤金镶玉挂坠交了出去,还写了一纸供词。”
李代嘉心道,我还没回宫,他们怎么可以随便审问我的侍卫?不由气闷,又问道:“那金才和玉颜怎么样了?”
禁宫侍卫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街市大火扑灭之后,官兵们在福临酒楼后巷找到了一男一女两具焦尸。如今,两具尸首和挂坠都已送去公主府交给公主殿下辨认了。”
殷氏兄妹果然没能幸免于难……
李代嘉心中一酸,又问道:“抓到犯人了吗?”
禁宫侍卫道:“还没有,不过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一天之内务必查出犯人。”
这时,不远处的秦守晏高声答道:“大家都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还找什么?待我回去禀报父亲,我秦家自会将犯人送到公主府去。”
禁宫侍卫回道:“如此便有劳秦二公子了,若是你们方便,不如直接将犯人送往禁宫吧,陛下这回要亲审犯人呢。”
秦守晏冷冷一笑,将伤手揣入怀中,翻身上了一头骏马,双腿用力一夹,马儿疾驰而去。
将军府一众亲兵呼啸跟上。
路面泥土飞扬,转眼间,将军府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李代嘉望着秦守晏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也回宫去了。
哑侍今夜在太医院过夜,李代嘉回到云月居之后,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清早,赵搏扬从太医院回来,还未来得及好好说话,金大公公又急急来传唤。
原来,将军府已经将纵火犯绑了送入宫来,皇帝特特传召六皇子前去会审。
李代嘉换上素色衣服,匆匆跟着金大公公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焚着淡淡的檀香。
皇帝李傅淳坐在主位,双眼紧闭,神色晦暗不定。
与上次见面相比,父皇似乎又苍老了十岁。
御书房中坐满了人,李代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快步迎到李傅淳面前,拜倒在地,说道:“儿臣参见父皇!”
赵搏扬寸步不离地跟在李代嘉身后,也默默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李傅淳睁开浑浊的眼睛,一言不发,抬起右手,朝左席的空椅子一指,右手又无力地跌回扶手之上,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将他的身子和椅子紧紧绑在了一起。
李代嘉抬头看了父皇一眼,不禁暗暗吃惊于父皇的衰老速度。
其实,禁宫的宫人们私下都在传言,老皇帝是因为突生重病所以才着急退位,难道谣言是真的么?
李代嘉入席坐定,环顾一圈,发现这次会审阵容非同小可。
不但有皇帝亲自主审,老将军秦钟焙、大将军秦克阵、副相俞晔、礼部尚书朱安智、北境督军王涟等朝中重臣,以及另外四位皇子都已悉数到场。
李傅淳右手边还放了一把椅子,一名素裙贵妇端坐其上。
那名贵妇年逾六旬,面容端丽,气质庄严,脸上泪痕未干,就是旭真公主了。
旭真公主手中紧紧攥着一对龙凤金镶玉挂坠,双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秦老将军父子俩,仿佛要他们碎尸万段。
旭真公主是李傅淳的长姐,这对垂垂老矣的姐弟俩坐在一起,一个怒目金刚,烈火燎原,另一个则是风烛残年,有气无力。两相对比,更让人感慨万分……
御书房中气氛极其压抑,李代嘉如坐针毡,几乎不敢和旭真公主对上眼神。
也不知秦家父子怎么能在公主的怒视之中,依旧能保持神态自若,稳如磐石。
李傅淳见人员到齐,便摆了摆手。
金大公公会意,高声喊道:“将犯人秦鹏飞押上来!”
几名官兵当即押着秦鹏飞进了御书房。
秦鹏飞已身着囚服,神色颓然,丝毫不见昨夜的嚣张气焰。
官兵将秦鹏飞送至书房中央,又喝令其跪拜,秦鹏飞软软跪倒在地,先拜了皇帝,再拜了旭真公主,最后拜了秦老将军和秦大将军。
李代嘉闻到秦鹏飞身上传来一股腥臭味道,不禁蹙眉。
又见秦鹏飞从头到脚伤痕累累,恐怕秦家人在将他送进宫之前,还好好“教训”过他一番。
旭真公主一看到秦鹏飞,双眼快要喷出火来,五指关节劈啪作响,几乎要将掌中挂坠捏成碎片。
李傅淳问道:“就是你害死了金才和玉颜么?”
秦鹏飞神情颓丧,说道:“是。”
旭真公主大喝道:“你这歹人,为何害我孙儿?快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份笔供,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齿地骂道:“昨夜六皇子和他的侍卫在福临酒楼目睹了事情经过,我们既有大内侍卫的笔供,还有六皇子的口供,容不得你撒谎!”
她手中那张笔供,正是赵搏扬昨夜在太医院写下的。
此时,李代嘉和赵搏扬都算是目击证人了。
秦克阵亦从怀中掏出一份供状,淡淡说道:“真是巧得很,昨夜舍弟也在福临酒楼和六殿下吃酒,也目击了事件经过。可惜,舍弟为了救六皇子不慎烧伤了右手,不便提笔写字,我就让他口述,亲自替他写了一份供状。还请陛下过目。”
金大公公收起两份供状,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
旭真公主瞪着秦克阵,问道:“你是要包庇这姓秦的混蛋吗?”
秦克阵道:“非也,若是我要包庇秦鹏飞,又怎么会将他捆了送到禁宫来?我不过是希望,陛下能秉公处理此案。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秦鹏飞做的烂事都由他自己承担,公主可万万不要迁怒旁人才好。”
旭真公主冷冷一笑,说道:“秦大将军,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却偏要说冤有头债有主!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秦鹏飞这宵小鼠辈,胆敢在京城中如此横行霸道么?哼,别人都说你们秦家人是老虎,我却非说你们是一窝老鼠!”
秦克阵抿紧嘴唇,似乎不愿和旭真公主纠缠。
秦钟焙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快息怒吧。”
李傅淳朝金大公公使了个眼色,金大公公应了一声,立即将两份供状朗读了一遍。
好在秦守晏的供词和赵搏扬的供词相差无几,旭真公主这才神色稍缓。
此时,查案官员又送来了酒楼伙计和食客的供词,金大公公一一读过,事情真相便再清楚不过了。
李傅淳问道:“秦鹏飞,依照这几份供词,昨夜你先与殷金才起了口角,又调戏了他妹妹殷玉颜,是也不是?”
秦鹏飞听过这么多份供词,早已面无血色,说道:“是……但我那时还不知道他们是旭真公主的孙儿,我只以为是一对平民兄妹罢了。”
旭真公主冷嗤一声。
李傅淳又问道:“秦守晏和六皇子彼时也在福临酒楼用膳。秦守晏见你欺压殷氏兄妹,便上前阻止。殷氏兄妹见机脱逃。但秦守晏离去之后,你又追上殷氏兄妹痛下杀手,是也不是?”
秦鹏飞道:“陛下明察,我当时并没有打算杀他们啊!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将他们堵到后巷,本来打算揍那小公子一顿,谁知道,他竟掏出匕首要和我拼命,我……我就失手打死了他。”
旭真公主脸色铁青,说道:“那我孙女又是怎么遇害的!”
秦鹏飞道:“那小姐见她哥哥死了,突然就发了疯,然后就撞墙自尽了……她冲得实在是太快,我们都没能拦住她。”
旭真公主登时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安智忽然问道:“殷小姐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突然撞墙自尽?是不是你们那时要……要毁她的清白?她为了保存名节,所以才自尽?”
秦鹏飞瞪了朱安智一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旭真公主嚎啕大哭。
李代嘉望着她那般绝望凄苦的神色,心中酸涩极了,也不由落下泪水。
赵搏扬正立在李代嘉身后,见他垂泪,便掏出手帕递给他。
李代嘉悄悄转过头擦了眼泪。
秦克阵看了赵搏扬和李代嘉一眼,默然不语。
李傅淳示意宫人稍稍安慰旭真公主,又继续审问道:“秦鹏飞,你杀死了殷金才,又逼死了殷玉颜,自知惹下祸事,所以才放火烧街毁尸灭迹么?”
秦鹏飞神色一凛,说道:“陛下明察,放火的人不是我啊!那对兄妹死了之后,我就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放了火,火烧得那么大,我也吓了一跳啊!”
除将军府以外的人,众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大家都已认定秦鹏飞杀人放火,谁料他只承认杀人,却不承认放火。
若不是他放了火,那大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
总不可能是殷氏兄妹死后的鬼火在阳间作祟吧?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李傅淳显然不信秦鹏飞的说辞,缓缓说道:“昨夜花灯节,宫门大开,普天同庆。但你放了这场大火,令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付之一炬,你还要抵赖?”
秦鹏飞忙道:“陛下,区区平民百姓,哪能有旭真公主的血脉尊贵?我既然连杀殷氏兄妹的罪都敢了,放火还有什么不敢认的?但是那火不是我放的,我又怎么能认?”
李傅淳稍作沉吟,旭真公主道:“你好歹是军官,怎么能将平民百姓的性命说得像猪狗一般卑贱!须知秦家人放火烧街,震惊天下,街头巷尾群情激奋,都盼着皇帝革除秦家军权,所以你自然不敢承认火是你放的!”
秦克阵道:“公主息怒,秦鹏飞此人喜好舞刀弄枪,放火不是他的作风。”
旭真公主怒道:“一个歹毒鼠辈,还能有什么作风?一定是你们教唆他抵赖不认罪的!”
秦鹏飞道:“公主,我秦鹏飞干下这般猪狗不如的烂事,自知死不足惜,但你非要诬陷我放火,那可万万不能!你这样不分是非黑白,反而是帮了真正的纵火人啊!”
旭真公主被秦鹏飞气得脸红脖子粗,忽然“哇”的一声大叫,凶神恶煞地扑上去,拼命踢打秦鹏飞。
几个太监忙上前拉架,好不容易才将旭真公主摁回座位。
众人默不作声,心里却都在想,秦鹏飞言辞激烈,神色激愤,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难道他真的没有放火?
那么放火的人又是谁呢?
李傅淳望向秦钟焙,问道:“老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审问开始之后,秦钟焙始终一言不发。此时皇帝问话,秦老将军才开口答道:“回禀陛下,我们昨夜已经细细盘问过秦鹏飞一番。他说,他和他的手下昨夜都喝醉了酒,将殷氏兄妹弃尸在酒楼后巷中,便匆匆离去了。恐怕在他们离去之后,有人潜入后巷燃起了大火。”
旭真公主骂道:“难道是什么天兵天将降临凡间放了这场大火么?那火一定是你们秦家人放的,别想轻轻巧巧几句话推拖出去!”
秦克阵冷然道:“秦鹏飞害死殷氏兄妹一事,证据确凿,但秦鹏飞放火,却只是众人凭空猜测,并无任何证据。公主为何一口咬定是我秦家人放的火?”
旭真公主道:“怎么是凭空猜测?秦家人害死我孙儿,又放火毁尸灭迹。若不是六皇子认得金才和玉颜,他的哑侍又冲入火场抢出这对挂坠,谁又能想得到,那两具漆黑一团的焦尸,就是我那对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孙儿?好在上天有眼,叫六皇子恰好瞧见了金才玉颜,这才没让我两个孙儿悄默无声地死在这无耻鼠辈手中。”
秦克阵冷冷说道:“若秦家真要替秦鹏飞掩盖罪行,那不如将两具尸体抛进荒地枯井之中,岂不是无声无息,干脆利落?”
旭真公主一愣。
秦鹏飞续道:“是啊,我既然要遮掩罪行,为何还要放那么一场大火弄得天下皆知,甚至还惊动了陛下呢?更为何还把信物留在尸体上,故意叫人发现?只有疯子傻子才会放火烧尸呢!叫我看啊,那放火的人并不是要帮我秦家,反而是要害我秦家呢!”
李代嘉心中一动,望向了舅舅朱安智。
朱安智默默坐在俞晔下首,依旧是一副精神颓靡不振的模样。
难道……
难道是他……
旭真公主怒不可遏,吼道:“谁要害你秦家?明明是你们秦家害死我的孙儿!你们也说了,秦鹏飞当时喝醉了酒,神志不清楚,醉汉做的事都是疯事傻事,还能讲什么道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恶狠狠扑向了秦鹏飞。
她虽年老,但暴怒之下气力倍涨,太监们拦她不住,叫她又近了秦鹏飞之身。
说到“还能讲什么道理”这句话时,旭真公主已经在秦鹏飞脸上狠狠抓出了几道血痕。
秦鹏飞惨呼一声,捂紧鲜血淋漓的脸颊,恨恨得看着她,却不敢还手。
李傅淳呼道:“长姐,罢了,罢了,你这般模样实在有失皇家体面。”
秦钟焙劝道:“公主殿下,莫要冲动。”
旭真公主怒极反笑,说道:“秦老将军,你好镇定自若啊,你今日是来看我耍猴戏的么?若是有人杀了你的孩儿,还将尸首糟践成一团黑炭,你也能这么镇定吗?”
说罢,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秦克阵的衣领,转头冲秦钟焙咆哮道:“若是我一刀捅死了秦大将军,你还能安安逸逸坐在这儿看好戏吗?你说啊!”
秦克阵正当盛年,魁梧强健,武功高强,旭真公主一介年迈妇人,怎么拿捏得住他?
但碍于眼前形势,秦克阵不便还手,只是一脸阴沉地坐在那儿,任凭旭真公主抓着他的衣领冲他父亲大吼大叫。
秦钟焙神情肃然,说道:“若是克阵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消公主动手,我这做爹爹的亲手杀了他。”
旭真公主冷笑一声,这才松开秦克阵的衣领。
秦克阵转过头去,稍稍整理衣领。
秦钟焙拍了拍他宽阔英挺的肩膀,表示安慰。
秦克阵摇摇头,示意无碍。
李傅淳已有稍许不耐烦,说道:“长姐,朕今日就杀了秦鹏飞和他的走狗,爽爽快快地替你的孙儿报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旭真公主又是一声冷笑,扫视一圈,眼神忽然定在李代嘉身上。
李代嘉吓了一跳。
只见旭真公主气势汹汹朝他走来,厉声问道:“六殿下,昨夜你可清清楚楚看见秦鹏飞是如何糟蹋我那两个孙儿了,你说,秦鹏飞该不该杀!”
李代嘉心中惊慌不已,
父皇刚刚已经说过要杀秦鹏飞了,姑姑为何还要再问我一遍?
他只好答道:“秦鹏飞自然该杀。”
旭真公主又问道:“那你说,纵火烧街的人,是不是也该杀?”
李代嘉稍作迟疑,答道:“昨夜那场大火毁去了无数老百姓的身家性命,纵火者罪大恶极,自然该……该按律判罪才是。”
他对纵火者的真身隐约有了猜测,所以,他不敢说纵火者该杀,只说纵火者该判罪。
旁人不知道六皇子为何放松口风,不由疑惑。
唯有朱安智神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旭真公主更是咄咄逼人,追问道:“那你再说,幕后包庇秦鹏飞的人,是不是也该杀?”
李代嘉道:“若是真的有人包庇秦鹏飞,那自然该杀,但是秦家已经将秦鹏飞交了出来。孩儿愚钝,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人在包庇秦鹏飞。”
旭真公主本想逼诱李代嘉说出“秦家人都该死”这句话,但没想到,李代嘉虽是六个皇子中年纪最小的,说话却十分小心谨慎。
旭真公主勃然大怒,骂道:“六殿下,我早就听说你和秦家老二走得很近,没想到你果然偏袒秦家!”
李代嘉蓦地听到秦守晏的名字,不禁双颊一红,又暗道,难道我不顺着你的意思来,就是偏袒秦家吗?
但碍于旭真公主是长辈,李代嘉不好还嘴,只好求助似地望向父皇。
李傅淳道:“长姐,你糊涂啦。是朕做主让守晏给嘉儿做学伴,他俩走得近难道不应该么?有什么偏袒不偏袒呢?”
旭真公主气急败坏,又不好冲李傅淳发作,便抓着向李代嘉不放,道:“你们既然是学伴,理当潜心读书才是,为何在花灯节结伴出游?难道不是私相授受?我还听说,昨夜那场大火一烧起来,你俩就吓得一路逃到镜湖去了?哼,一个是真龙之子,一个是将门猛虎,好勇猛啊!”
李代嘉想到他和秦守晏在镜湖兰舟上的纠缠,双颊更是羞红,低声道:“姑姑,我们不是在审犯人么?你提这些事做什么?”
旭真公主道:“你脚底抹油跑得那么快,怎么就不想想,你的侄儿侄女在大火中燃烧殆尽,那是何等凄惨?你还号称是什么真龙之子,不过是个没种的兔相公罢了!”
“兔相公”三字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李代嘉一脸愕然。
须知六宫之中多是耳目,六皇子和大内侍卫之间有私情,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但这等程度的宫房秘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
即便是性情乖张的朱皇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想着那侍卫是哑巴又是男人,不会走漏风声,更不会留下祸胎,让他替六皇子处理私欲,总好过哪个别有用心的宫女奴婢勾引了六皇子。
因此,还从未有人像旭真公主这样,敢指着六皇子的鼻子说他是兔相公。
更别说皇帝陛下、几位皇子和朝中重臣都还在场了。
李代嘉一时羞愤得难以言表。
众人也都心思各异。
秦氏父子久居北境,虽然他们在宫中留有耳目,但从不留心这些宫闱秘事,因此两人此刻都是一脸惊讶。
秦克阵更是联想到弟弟最近费劲心思要接近六皇子,本以为只是一对纨绔子弟结成了狐朋狗友,但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么?
秦克阵又暗暗看向李代嘉,见六皇子脸色惨白,楚楚可怜,容颜颇为娇丽稚嫩,正是自家弟弟最钟爱的模样,心中更是信了几分。
又想着,弟弟真是好糊涂,天底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怎么偏偏就要和朱皇后的儿子相好呢?
李代嘉无暇顾及秦氏父子的想法,只觉得几个皇子哥哥的复杂眼神如芒在背。
朱舅舅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似乎两人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而父皇……
父皇的眼神……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代嘉难堪地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赵搏扬看得心如刀割。
他好想将李代嘉扶回座位,但此时伸手,不正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测么?
因此,赵搏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小龙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小龙……可怜的小龙……
旭真公主见李代嘉默默流泪不语,也是一怔,硬邦邦说道:“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这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李代嘉哽咽道:“姑姑,是我错了……”
李傅淳叹道:“长姐,你做什么逮着嘉儿撒气?谁年少时还没有糊涂犯错的时候?”
旭真公主道:“好,我不对嘉儿撒气,我只问陛下一句话,陛下需得明明白白给我一个答复。”
李傅淳道:“长姐要问什么话?”
赵搏扬趁机将李代嘉扶回座位,又悄悄摁了摁他的肩膀。
李代嘉黯然垂泪,并未注意到赵搏扬的安抚之举。
秦克阵暗暗打量两人举动,眼神影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下,显得格外深遂。
旭真公主上前一步,沉声道:“秦家人谋害皇室血脉,手段毒辣,罪大恶极,民愤滔天,陛下还要将北境三十万大军交由他们统领么?”
李傅淳道:“此事与北境三十万大军又有什么关系?朕已经说过了,秦鹏飞等恶徒全都斩首,难道长姐非要将秦老将军拖下水不可么?长姐打算复兴秦朝连坐之罪么?”
旭真公主冷冷笑道:“好哇,秦家人像杀猪杀羊一般残害李氏皇族的血脉,我们李家的大好男儿,却都跑去给秦家人做孝子贤孙了!”
李傅淳隐隐露出怒容,说道:“秦老将军替我大丰朝守得几十年太平,功业赫赫。若是没了秦家父子,北境三十万大军由谁来统领?你么?”
俞晔最会察言观色,见李傅淳对旭真公主很是不喜,便附和道:“可惜公主身为女儿身,否则以如此彪悍性格,必然能大大震慑北方蛮夷。”
秦克阵“哧”的发出一声冷笑,看他神情,似乎已经将旭真公主视如撒泼的疯妇一般。
旭真公主勃然大怒,吼道:“姓俞的,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讥讽于我?我是先帝的嫡长公主,若我生为男儿身,还轮得到这个脓包当皇帝吗?!”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李傅淳神色一凛,厉声喝道:“大胆,给朕住嘴!”
旭真公主毫不畏惧,仰天长笑,说道:“我只不过说一句大实话而已,你就如此龙颜大怒。想秦家人在北方当着土皇帝,逍遥快活,根本不把姓李的放在眼里,你却拜人家为大将军,好一个奴颜媚骨的窝里横皇帝!”
秦氏父子俩默然不语,李傅淳神色阴鸷,气得苍白胡子根根发抖。
俞晔趁机指责道:“公主殿下,你一介妇道人家,陛下看在你痛失孙儿的份上,才允准你进御书房听审。你怎么不知感恩,反而如此咆哮陛下?就凭你刚刚说的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就是判你死罪都不为过啊!”
旭真公主大喝道:“你以为我怕死吗?你以为我怕死吗?”忽然泪如雨下,捶胸顿足,悲怆喊道:“我的两个娃娃都没了啊,你们一个个都漠不关心!我的孩儿们啊,你们若是想出去玩,又何必瞒着我?你们是奶奶的心头肉,你们要什么,我不答应啊?如今你们都给人害死了,只留下奶奶一个人……”
她的哭声之中颇有绝望痛苦之意,众人见她哭得如此凄楚,心中又起恻隐之心。
只因亲情之爱是纯粹的人性之爱,无论身份党派之差异,无人不为之动容。
秦钟焙默默听着,回过神来,已是老泪纵横。
他擦擦眼泪,忽自怀中掏出一只囊袋,又解开囊袋,取出一枚黄金飞虎将军印,往地上一跪,双手将金印呈过头顶,说道:“陛下,都怪我管教不周,家风不严,这才惹出了这样天大的祸事。天下老百姓都知道昨夜是我秦家人杀人放火为非作歹,又怎么会去分辨究竟是秦鹏飞杀了人,还是秦钟焙杀了人?我秦家名声扫地,自觉已无颜统率北境大军,今日便奉回将印!”
秦克阵淡淡扫了一眼父亲手中的黄金飞虎印,又收回目光,默默跟随父亲一起跪在地上。
李傅淳愣了愣,忙挥了挥手,金大公公即刻上前搀扶,李傅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到秦钟焙身前,神色郑重地将黄金飞虎印推了回去,说道:
“老哥哥,北境三十万大军追随的可不是一枚黄金将印,而是你秦老将军啊。除了秦家人,还有谁能统率大军?你如今已回京城颐养天年,北境大军当交由克阵统率,这是咱们早就约定好的了,朕不会收回成命。”
秦克阵朗声道:“末将谢陛下赏识!”
秦钟焙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感动,重重地朝李傅淳一磕头,又直起身来,严肃地将黄金飞虎印交给身旁的儿子。
秦克阵肃然接过。
众人不由齐齐望向他掌心那枚金光灿灿的将军印,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李代嘉眼睁睁看着秦克阵接过将印,忽然意识到,秦家的将门父子已经完成了权力交接。
而父皇,也很快要把皇位交给太子哥哥了……
李傅淳十分赞许地点点头,又冷冷看了一眼旭真公主,说道:“不过,秦鹏飞此番残害皇族血脉,又放火烧街,弄得天下皆知,怨声载道,官吏百姓都对秦家颇为不满。若是朕这次不能施与惩戒,恐怕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秦钟焙又道:“此番都是老夫治下不严,老夫甘愿受罚!”
李傅淳稍作沉思,说道:“朕已经想好了,即日起,北境督军由一名增加至三名。北境共有三十万大军,便由三名督军分别监管。如此便能整顿军纪,彻底杜绝秦鹏飞之流为非作歹。”
秦氏父子齐声道:“陛下圣明。”
李傅淳续道:“克阵前些日子已经推荐了王涟担任督军,咱们如今还需要两名新的督军。朱爱卿,就由你来选定两个才德兼备的人,不论官职出身,只要是正直诚实之人即可。”
朱安智猝不及防被点到名字,不由微微一怔,问道:“由微臣来选督军?”
李傅淳淡淡说道:“朕从不知道,朱爱卿一句话要听两遍。”
朱安智赶紧应下,神色又惊又喜。
众人心里都犯了一个嘀咕。
北境督军向来都由将门指派,皇帝此番怎么会让后党来选择督军?
李代嘉暗暗心想,难道父皇真的要整治秦家了么?
可是父皇刚才也说了,北境三十万大军追随的只是秦家人,区区两个督军怎么能弹压住秦家?
那三十万虎狼之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服从后党人士的号令?
旭真公主立在一旁冷眼旁观,见状讥嘲道:“隔靴搔痒,装模作样!”
李傅淳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又向秦钟焙说道:“老哥哥,你的两个儿子此番送你回京城养老,孝心实在可嘉,但北境大军不能群龙无首,克阵什么时候回北方?还有守晏,这孩子不能总是身无官职游手好闲吧。”
秦钟焙道:“陛下所言极是,克阵已经在打点行程,最迟下月月初便能动身了。待他们回到北方,守晏便会领参将职位。秦家人誓死为皇室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李代嘉不由一怔。
秦老将军要留在京城,而秦家兄弟下月月初就要回北方了?
难怪秦守晏昨日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不要忘了他,原来他这么快就要同我分别了……
不,不,像他这样的坏家伙,越早离开京城,对我越是有益。
等他走了,我的生活也能终于恢复平静。
可是……可是……
李代嘉心中是乱成一团,接下来的议程也只听了个大概。
朱安智迅速推荐了两位北境督军人,一个是朱家的门人,名叫郑瑾,另一个是朱氏的支族子弟,名叫朱仁芬。
这两人官职不高不低,虽不知才干如何,但人品名声都是无可指摘的。
皇帝当即命人草拟诏书,北境大军设立三名督军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旭真公主对此颇有微词,又暗讽皇帝此举不过是装模作样,三名督军对辖制秦家日益膨胀的军权而言并无什么实际效果。
皇帝对她已是忍无可忍,冷冷说道旭真公主因伤心过度而言行无状,又派金大公公将旭真送回公主府休养,从今以后,公主不得传召就不许出府半步。
此举虽然名为“休养”,但实际上就是囚禁了。
旭真公主暴跳如雷,又指着皇帝破口大骂。
太监们忙上前阻拦,一阵乱哄哄之中,旭真公主被他们合力架出了御书房。
李代嘉望着旭真公主远远离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旭真公主此番痛失两名爱孙,又大大得罪了皇帝和将门,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虽然旭真公主方才当众戳穿李代嘉的隐私,让他十分窘迫,但李代嘉并不在意这些,更不会因此埋怨她,而是真心为她设想,对她的处境十分同情。
这日的御书房审议结束之后,很快便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言官上书,要求皇帝加大对秦家的惩罚力度,将门一派则据理反驳。
后党声势已大不如前,但一嗅到机会,更是趁机乱搅浑水,弄得朝廷中一片乌烟瘴气,百官每日上朝都闹得不欢而散。
皇帝李傅淳一连多日都是心情郁结,终于有一日彻底病倒在床,再也不能管事了。
此时太子还在江南主持科考,于是每日的早朝都交由副相俞晔代理主持,奏折则由几位重臣一起批阅。
俞晔向来是长袖善舞,哪一边都不愿得罪。由他把持大权,朝中更是一派混乱,众党派之间的矛盾一度激烈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
李代嘉并没有上朝参政的资格,对朝中乱象,他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倒是颇有置身事外之感。
这些日子里,李代嘉每日都去太傅府上课。
白煦老太傅的伤腿渐渐好转,如今已经可丢下拐杖走路了。
但秦守晏右手受伤,行动多有不便,所以他一直在将军府安心养病,不曾来太傅府上课了。
李代嘉原本想着,秦守晏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两人应当尽量修缮关系才好,否则师兄弟一场,弄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实在不好。
但他没想到,他根本没机会见到秦守晏,心中复杂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又过几日,江南二度科考平稳结束,太子李真尚终于回归京城。
天下科举考生齐聚京城参加殿试,皇帝李傅淳缠绵病榻,便由太子李真尚来主持殿试。
李真尚朱笔一批,一位年逾六旬的北方儒生喜得状元。
君子兰宋疏云则一举中第。
他是今年这批进士之中年纪最轻的,一时风光无限,前途一片光明。
李代嘉听到喜讯,便派人给宋疏云送去一套文房四宝作为贺礼。
宋疏云收下贺礼,还赠给六皇子一副新绘的兰花图。
图上丛丛兰花生机盎然,旁边还题了一句诗“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这是白居易当年进士及第时写下的诗句,宋疏云的字迹潇洒飘逸,翩若游龙,喜悦骄傲之情跃然纸上,李代嘉也是真心为他高兴。
再说储君回京之后,朝中大小事务自然交到了他的手中。
太子贤明机智,善结人脉,处政颇有才干,文武百官皇权贵族等无不信服太子的才能,朝中这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谁知,这份风平浪静还没维持多久,朝中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一天夜里,新任北境督军郑瑾正在自家花园散步,好不悠闲。
谁料,一名刺客竟乔装大扮成家丁模样,悄无声息混入花园,将郑瑾一刀捅死,随即逃之夭夭。
一直到中夜时,郑家人才在草丛中找到郑瑾的尸首,于是呼天抢地前去报官,不想,官府此时已是乱作一团,另一位北境督军朱仁芬竟然也被杀了!
两边一合计才知道,原来朱府这一夜也混入了刺客。
刺客在朱仁芬的晚膳中下了一种无名毒药,朱仁芬只喝了几口羹汤,便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第二日,郑朱遇害之事传遍天下,朝野震惊。
京城中更是人心惶惶,议论不断。
大家都说,在三位北境督军之中,由后党指派的两位都被暗杀了,只有将门指派的王涟还好端端活着。
这说明了什么?
一定是秦家人不愿受到后党的约束,索性将郑朱二人全都杀了。
有这二人血淋淋的教训在前,料定没有人敢补北境督军的空缺了。
两名暗杀者是来无影去无踪,官员迟迟无法查明其身份,更别说揪出幕后主使。于是人们更是认定,暗杀者必然是将军府派出的好手。
一时间,甚至连将门之中都有不少人疑心秦克阵。
想秦克阵正当青年就手握兵权,难免心骄气傲,行事霸道,干脆派人杀了郑朱,好除去眼中钉肉中刺。
在众人猜疑之中,秦克阵百口莫辩。
他被绊住脚步,无法回去北方,只得每日铁青着脸色去大理寺催促办案官员快快查明真凶。
但此举落在他人眼中,又是贼喊捉贼的证据。
一时间,朝廷之中又是硝烟四起,纷争激烈。
后党人士再度煽风点火,要求彻查郑朱暗杀案。许多官员甚至联名上书,要求缠绵病榻的皇帝出面来主持公道。
秦氏兄弟归北之日已经拖延了许久,北境大军不能群龙无首,但若不查明郑朱暗杀案,朝堂必然大乱,更会叫天下人看了李氏皇族的大笑话。
太子百般为难,只得去叨扰病中的父皇。
两人商量一夜,终于敲定对策,当即传旨与文武百官皇亲贵族,说是太子要亲自会审郑朱暗杀案。无论会审结果如何,从今以后,不许再有人提及此事。
是非黑白,竟是要凭一次会审盖棺定论。
众人都暗想,太子肯定是打算维护秦氏,否则,那两个刺客都还没有抓到,太子做什么搞会审呢?必然是要找个借口,帮秦克阵洗脱了嫌疑,好让他快点回北方执掌大军。
有了秦家三十万大军撑腰,太子这个位置才能坐稳。
众说纷纭之中,会审的日子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李代嘉心事重重,情绪不佳,精神更是倦怠。
太子便让六皇子在云月居休养,不必旁听会审。
李代嘉对朝中争权夺利之事本就没有兴趣。
上次会审秦鹏飞时旭真公主大闹一场,更是让李代嘉心有戚戚然。
这次不去会审,倒是更合他的心意。
但是会审这天一到,李代嘉竟早早就醒了过来。
眼皮一直突突乱跳,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于是起床,无精打采地坐在镜前,缓缓梳理头发。
这时,屋外忽然有响动。
一个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六殿下,秦二公子求见!”
李代嘉好久没听到秦守晏的消息,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僵,过了半响才反问道:“他……他来了……大家都在前朝参加会审,他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宫人恭敬问道:“殿下要见二公子么?”
李代嘉不由望向镜子,见自己长发披肩,神情憔悴,心情十分黯然,低声说道:“好歹师兄弟一场,他马上就要回北方了……我还是见他一见吧。”
宫人传令出去,很快,秦守晏便推门而入。
李代嘉攥着梳子站起身来,神色略显紧张。
但见秦守晏金冠华服,俊美端丽,右手紧紧裹着一方雪白绸布,左手握着一把白玉折扇,神情淡然自若,朝李代嘉稍稍一拜,朗声说道:“守晏参见六殿下。”
李代嘉心中千言万语乱作一团,最终说道:“你……你快坐下吧。”
秦守晏淡淡一笑,说道:“六殿下也坐下吧。”
李代嘉轻轻“嗯”了一声。
于两人面对面坐在桌边。
秦守晏放下折扇,用左手提起桌上茶壶,稳稳当当地倒了两杯茶水,又将其中一杯推到李代嘉面前。
这架势,就好像他才是主人,李代嘉才是客人。
李代嘉凝神打量秦守晏,却见他始终用左手做事,右手则静静放在膝头,不由猜想,恐怕秦守晏被那日的烈火伤及了筋骨,那右手已经不中用了……
李代嘉双眼一酸。
秦守晏废了一只右手,都是为了……为了救我……
秦守晏默默饮茶,一对桃花眼也在暗暗打量李代嘉,见六皇子长发披肩,容颜清丽,眼中隐隐有朦胧泪光,不由心中一动。
李代嘉才刚刚起床,身上还穿着睡觉的白色寝衣。此时已是夏天,六皇子的寝衣单薄透光,松松散散的交襟中,更是露出纤细的锁骨和白皙莹润的胸膛,当真是冰肌玉骨,美不胜收。
秦守晏不禁心驰神往,又瞥见李代嘉将双手放在膝头,神态姿势皆是十足的乖巧柔顺,两只小手还紧紧攥着一把乌木小梳子。
乌木小梳子是黑漆漆的,他的手指是白莹莹的,叫人好想细细把玩一番……
秦守晏不禁苦笑一声。
可惜我的手,再也没有力气握住你的手了。
他长叹一声,说道:“嘉儿,自从镜湖分别之后,我一直在将军府养伤,无法来见你。我人虽在府中,但心里总是想着你的。”
李代嘉抿紧嘴唇,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其实,李代嘉这么多天没有见过秦守晏,心里何尝不是在想他?
他总是忘不了秦守晏在兰舟说的那一番话,唉,要不是整天想着秦守晏这个坏家伙,他又怎么会沦落得如此憔悴呢?
秦守晏不知道李代嘉的隐秘心思,以为他还在生气,便说道:“嘉儿,我真后悔我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能原谅我吗?我就要回北方了呀……父亲当初去北方时正当盛年,如今回来已是白发苍苍。我真怕我也要变成老头子才能回来。亦或者,我身死沙场就再也回不来了。嘉儿,我要走了,你就不要跟我生气了,好么?”
李代嘉心中十分酸涩,抬头望向秦守晏,认真说道:“我本来也没有生你的气,我说过,我不恨你的。”
秦守晏笑道:“好嘉儿,如此一来,我的心事终于了了!我也不求你多么爱我,只要你心中常常想着我就好了。其实,我今天还给你带了离别礼物,就是怕你会忘了我呀。”
李代嘉到底年纪小,虽然因离别在即而百感交集,但一听到有礼物,又好奇起来,问道:“是什么礼物呀?你……你不会又要说些胡言乱语来耍我吧?”
秦守晏笑道:“怎么会呢?我要送你的可是一对世间难得的珍贵宝贝啊。”
说罢,他轻轻一拍手。
只见屋门推开,两个侍女齐齐走进屋中。
这两个侍女,李代嘉也是面熟的。
一个小家碧玉的江南少女名叫蕙娘,另一个高鼻深目的西域美女名叫罗珊。
当初李代嘉在御花园初见秦守晏时,秦守晏身边便带着这两个侍妾。
如今再见到她俩,真恍若隔世一般。
蕙娘和罗珊今日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过,一个是清丽柔美,一个是妖魅冶艳。
两人都笑盈盈地看着李代嘉,双手则空无一物,并没有端着什么礼物。
李代嘉脸色一红,说道:“两位姐姐,你们二公子送我的礼物在哪里呢?”
蕙娘和罗珊巧笑嫣然,并不答话。
秦守晏冲李代嘉柔声说道:“嘉儿,她俩是我最宠爱的侍妾,从小就跟着我的。如今,我把她们两个都送给你了,怎么样?你喜欢这份礼物吗?”
李代嘉大吃一惊,忙道:“这怎么使得?”
秦守晏探过身子,用左手紧紧握住李代嘉的双手,低声说道:“我还没说完呢。嘉儿,蕙娘和罗珊会好好服侍于你,她们细心温柔,又懂得保守秘密,你可尽心相信她们。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让男人碰你的身子了,对不对?”
李代嘉又羞又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秦守晏直勾勾盯着他,沉声问道:“是不是两个侍妾还不够啊?”
李代嘉忙道:“我真的不要她们,她们既然从小跟着你,那你还是把她们带回北方吧。”
秦守晏神色一变,甩开李代嘉的手,冷冷说道:“怎么?你不要女人伺候,是不是这辈子就离不开男人了?”
李代嘉拼命摇头,说道:“不,不是的……我……”说着,他又望向门外。
哑侍赵搏扬正在门外看守。
秦守晏一看李代嘉神色,立即会意,不由苦笑,说道:“是啊……你们两心相悦,我才是局外人,我替你们瞎操什么心?”
说罢,他极不耐烦地挥挥手,蕙娘和罗珊便快步退出去了。
屋内一时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李代嘉惴惴不安地看着秦守晏。
秦守晏神色晦暗不定,沉默半响,才说道:“我想讨好你,所以才送你礼物,谁想到,你竟连一个讨好的机会都不给我。哼,我送你两个美女,居然还比不上那姓宋的假清高送你一只破画夹。你将他的画贴满了一屋子,我看了就来气!”
李代嘉这段时间闲来无事,总是靠观赏宋疏云的画作来排遣愁绪,因此心中对宋疏云很是有维护之意。
但又想,若是他此时反驳秦守晏,势必会惹得秦守晏更加不快,于是低声说道:“天底下哪有你这般讨好人的呀?人家都说,送礼要投其所好,但你送我的礼物,并不是我喜欢的,而是你自己喜欢的。”
秦守晏叹道:“我把我自己最喜欢的宝贝都送给你了,难道不是真心对你好吗?谁知道你竟然视美女如无物,也难怪旭真公主当众挤兑你是兔相公,害得父亲和大哥回府之后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叫我百口莫辩。嘉儿,都是你连累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