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穿越小说 > 禁宫辞  高H > 正文 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一章

    李代嘉脸色羞红,反驳道:“要不是你非要和我在花灯节同游,姑姑也不会一口咬定我偏袒你们秦家,这究竟是谁连累了谁呀?唉,我不想同你争辩这些,难道你今天过来就是要说这些吗?”

    秦守晏细细一听,李代嘉虽然在埋怨他,但却无法说出什么真的狠心话,那亦嗔亦怒的神色,倒可爱得紧,不由暗暗想着,他嘴上说着不喜欢我,但心里总归还是有我的……于是心中一软,柔声反问道:“那你呢?你今日传我进宫,又是想对我说什么呢?”

    李代嘉轻轻“啊?”了一声,呆呆问道:“我什么时候传召你了?”

    秦守晏也是一怔,说道:“若不是你派太监来将军府传我,我干嘛抛下一切心急火燎跑进宫来?我还有好多行李没有收拾呢,你当我很闲么?”

    李代嘉忽然觉得不对劲,忙道:“我没有在跟你说笑,我真的没有派什么太监去将军府传召你啊,我还以为你是跟你父亲哥哥一起进宫来的呢。”

    秦守晏怪道:“我没有一官半职,又怎么能去朝堂旁听会审?这可真是奇了,今天一大早,分明有个小太监跑到将军府来,说六皇子要传召我。我闻言大喜,这才马不停蹄赶将过来。难道说,有人假借你的名义要将我骗进宫?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为了撮合我俩吧。”

    李代嘉一早起来便有一种不祥预感,此时心里一寒,问道:“师哥,你认得是那位太监是谁么?”

    秦守晏道:“谁会管一个太监叫什么名字?便是多看他一眼,我都嫌晦气。”

    李代嘉急道:“不,你一定得仔细想想,那个太监究竟是什么年纪,穿的什么服制,长的什么样子?快想啊!”

    秦守晏见李代嘉神色慌张,也明白事情不对劲,于是仔细回忆起早上那太监的容貌,又与李代嘉细细描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此人唇角有个大痦子时,李代嘉脸色一白,说道:“这一定是孙公公!但他是东宫的太监啊……”

    两人默默对视,都觉得十分古怪。

    太子李真尚与秦家向来亲善,今天还特地举办会审,要替秦克阵洗脱暗杀郑朱二位督军的嫌疑。

    若是太子想要传秦守晏,直接叫他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还要假借李代嘉的名义骗他进宫呢?

    李代嘉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关窍,秦守晏却率先反应过来,当下神色一凛,厉声道:“嘉儿,我得去朝堂上看一看!”

    李代嘉道:“怎么?你担心有人对你大哥不利么?那两名杀手迟迟没有抓到,没人拿得出有利的证据,太子哥哥一定会帮秦大将军说话——”

    秦守晏急道:“我就是担心太子会对我大哥不利!”

    李代嘉愣了愣,见秦守晏神色焦急,并不是在开玩笑,心中更是惊诧。

    李真尚和秦家兄弟是表亲,若非秦家鼎力支持,李真尚未必能这么顺利做上太子。

    秦家可是李真尚最有利的后盾,秦守晏怎么会怀疑他要害秦家呢?

    但是,李真尚确确实实派人将秦守晏骗进宫了。

    此时,秦钟焙和秦克阵在前朝受审,而秦守晏又在云月居,秦家父子三人竟都在宫中,太子难道要……一网打尽?

    李代嘉心中一冷,忙道:“恐怕是我们想多了!太子哥哥怎么会害秦家呢?”

    秦守晏已经急得站了起来,说道:“嘉儿,我说不得要去前朝看一眼,你替我指路吧。若是没事,那就最好,若是有事的话,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李代嘉道:“可是太子哥哥没有传召我们,我们怎么能擅自跑去前朝呢?”

    秦守晏喝道:“都这个关口了,还管那些婆婆妈妈的臭规矩做什么!”

    他这一声大喝颇为响亮,李代嘉浑身一震,数日以来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被他给喊醒了。

    哑侍听到房内吵闹,立即破门而入,一个箭步冲到李代嘉身前将其护住,又转向秦守晏,神色冷肃,横刀而立,似乎只要秦守晏多动一下,他就要拔刀护主了。

    李代嘉忙站起身来,拉着赵搏扬的胳膊,柔声说道:“没事的,他没有要伤害我。”

    赵搏扬回头看了李代嘉一眼,见他小脸苍白,乌发披肩,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不由心中一宽,果真乖乖放下刀来。

    秦守晏冷冷说道:“好一条闷声不叫的哑巴狗,我早就将你心爱的主人翻来覆去欺负过无数次了,那时怎么不见你来护着他?”

    赵搏扬听他言语中轻辱李代嘉,不由勃然大怒,但苦于不能说话,只得冲秦守晏怒目而视,向来内敛卑顺的凤眼显得煞是凶狠,眸光如电,凌厉万分。

    李代嘉察觉到赵搏扬气得双手发抖,心中一颤,连忙将他的胳膊紧紧抱入怀中。

    赵搏扬神色一顿,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李代嘉紧紧摁在胸口,甚至能感到他颇为剧烈的心跳……

    小龙的心跳怎么这么快?

    啊,他一定是害怕了。

    都是我,都是我这副嫉妒愤怒的丑恶嘴脸让小龙害怕了……

    赵搏扬心中一酸,默默低下脑袋,不敢再瞪视秦守晏了。

    李代嘉见赵搏扬平静下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和赵搏扬从小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的脾气。

    这哑巴侍卫的性格十分性温顺,几乎不会生气。但若是他真的动怒了,那是……是特别可怕的……

    秦守晏冷笑一声,讥道:“哑巴狗怎么又蔫儿了?”

    李代嘉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非得这么欺负他不可么?你要我带你去前朝大殿,好哇,我带你去,只求你别再说这些气人话了!”

    秦守晏见李代嘉脸颊通红,满面怒色,又想赵搏扬为了李代嘉而生气,李代嘉又为了赵搏扬而动怒,这两人果真是情意绵绵……于是神色一冷,答道:“多谢六殿下出手相助,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快快赶去吧。但咱们要避人耳目,还是用轻功为妙。”

    李代嘉点了点头。

    秦守晏想着李代嘉半点儿不会武功,待会儿势必要自己抱着他走,谁料还没伸出手来,李代嘉想都没想就朝赵搏扬伸出了胳膊。

    赵搏扬顺势低头,令李代嘉抱住自己的脖子,再将胳膊一横,让李代嘉稳稳坐在自己小臂上。

    哑侍轻轻松松就抱起了六皇子,两人的神态动作都很自然,也不知从小到大玩过多少次“骑大马”了。

    秦守晏看在眼中,默默收回手,冷嗤一声,不再言语。

    赵搏扬熟悉六宫地形,当即施展轻功朝大殿行去。

    李代嘉随手将头发盘起,又低头伏在赵搏扬怀中。

    只觉得疾风吹乱鬓发,眼前一片浮光掠影疾驰而去,但在哑侍怀中,只有十分的安稳。

    秦守晏紧紧追在赵搏扬身后,身形潇洒飘逸,不落半点下风。

    但赵搏扬怀中还抱着一个李代嘉,若非如此,秦守晏恐怕无法追上赵搏扬,可见这大内侍卫的武功着实深不可测。

    若是去了江湖闯荡,早就能成为名扬天下的侠士,又何苦在逼仄宫墙之中伏低做小呢?

    数番起伏跳跃之后,三人终于看见了金碧辉煌的朝堂大殿。

    数百名御林禁军正守卫在大殿之外,军士们披甲执锐,面目严肃,不知在提防什么敌人。

    赵搏扬落在屋顶上,又朝大殿四周几个方向虚虚一指。

    李代嘉仔细一看,数名大内侍卫正悄无声息守卫在大殿四周。

    看来,他们三人是不能再前进了。

    李代嘉心想着,皇宫之中何须如此森严戒备?太子哥哥到底做什么打算?

    赵搏扬抱着李代嘉,悄悄跃到最靠近大殿的侧宫屋檐之上。

    秦守晏紧紧跟随而来。

    三人伏在屋脊之后,暗暗窥视大殿情景。

    屋脊上立着一排琉璃脊兽,恰好给他们作遮挡。

    一见到大殿情景,三人更是惊讶。

    只见太子静静立在空空的龙椅旁边,黄金台下则是满朝皇亲贵胄与文武百官,就连身遭禁足的旭真公主也在皇亲队列之中。

    君子兰宋疏云一举中第后,被太子封为翰林学士,此时也身着官服,立在百官之中。

    秦家父子并肩站在大殿最中央。

    众人将他们围在中间,隐约形成了团团包围之势。

    再说大殿之外,还布置了数百名御林军和数十名大内高手,看这架势,倒好像太子并不是要替秦家父子洗脱嫌疑,而是要捉拿他们呢!

    此时,大殿中人全都悄然不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李代嘉心中满是疑惑。

    抵达大殿之前,他已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种情形,但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会审”竟是这么一副古怪模样。

    秦守晏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罚站呢?”

    李代嘉道:“是啊,旭真姑姑怎么也在呢?父皇明明已经不许她离开公主府了,怎么太子哥哥把她也带来会审来了?太子哥哥到底要干什么?”

    秦守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我早就知道李真尚功于心计,但我一直将他视作亲兄弟,即便他有心计,料想也不会用来对付我……唉,我们父子三人都看错人了!”

    李代嘉奇道:“你只看了大殿一眼,怎么就能认定太子要害你们呢?再说太子哥哥一向温柔亲善,绝对没有害人的心计。”

    秦守晏望了李代嘉一眼,眼神极其复杂,说道:“你从小到大都当他是好哥哥,那是因为你从没机会看到他的真心。哼,你一定不知道,如果当初皇帝选了你做太子,他原本预备着要怎么对付你。”

    李代嘉闻言一怔,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秦守晏的话。

    再看向赵搏扬,却见哑侍凤眼低垂,似乎隐隐赞同秦守晏的话。

    李代嘉愣了一愣。

    难道太子哥哥真的是功于心计之人?

    这……这……

    此时,大殿中忽然有人说话了。

    第三十二章

    只见大殿中,龙椅旁,太子正在说话。

    李代嘉伏在屋脊上,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在秦守晏和赵搏扬武功都很高强,耳力也胜于旁人,于是,秦守晏就把李真尚的话再复述给李代嘉。

    只见李真尚神色无奈,缓缓说道:“秦大将军,你派人暗杀郑朱二位督军一事,虽无确凿证据,但人人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苦苦否认呢?不如痛快承认,也不枉费你一世英雄气节。”

    此话一出,屋脊上藏着的三人又是大感惊讶,又是意料之中。

    李真尚果然不是要替秦家洗脱嫌疑,反而是要咬定他们雇凶杀人。

    想当初,太子还说过,无论会审结果如何,从今以后,不许再有人提及此事。

    那时,人人都以为太子是要替秦家堵住悠悠之口,但没想到,太子要的是秦家人永远不许翻案!

    大将军秦克阵满面怒容,说道:“既然没有确凿证据,又为何认定是我杀了郑督军和朱督军?岂不是栽赃陷害么!”

    李真尚立在黄金台上,正气凌然,器宇轩昂,朗声说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秦大将军大可问问诸位贵族大臣,有谁认为你是无辜的么?”

    秦克阵神色阴沉,缓缓扫视一圈。

    众人神色各异。

    后党人士自然不必多言。

    如今朝堂中的形势是大龙擒大虎,无论哪一个赢了,后党都乐见其成,于是个个都伸着脖子,等着看好戏。

    将门人士虽然大都认定是秦克阵派人杀了郑朱,但他们毕竟站在秦家一边。

    眼见着形势急转直下,有的人一头雾水,不明白太子怎么突然开始对付秦家;有的人神色游移,似乎是要做墙头草;有的人则愤怒难当,很是替秦家父子不值得。

    不过太子此话一出,竟无一人敢站出来替秦家父子说话。

    其余贵族和官员更是默不作声,浑然当作自己没听见似的。

    秦克阵冷笑一声,说道:“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如今大树不过是摇一摇罢了,猢狲竟然也吓得满地跑走了。”

    李真尚淡淡一笑,又冲秦钟焙道:“秦老将军,我听说当初会审秦鹏飞时,你亲口说过,若是秦大将军行下恶事,你这做爹爹的要第一个杀了他,如今秦大将军雇凶杀人,谋害朝廷重臣,你待如何?”

    秦钟焙抬头挺胸,昂然说道:“我只听皇帝陛下一人之言。若是陛下也认定我儿有罪,那我自然听从。”

    李真尚道:“父皇重病无法起身,否则怎么会派我来代替他审问?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也体恤老将军的爱子之心,但我也不是要你杀了秦大将军,只是他犯下大错,不得再统领北境大军,所以得将黄金飞虎将军印再交回您老人家手中,难道这么一点惩罚也不行么?”

    秦钟焙冷然不答。

    秦克阵冷嗤一声,说道:“太子殿下,你少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了。难道我看不出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么?我要是将金印还给父亲,你即刻就将我杀了,再把我的老父亲当作人质,牢牢握在手中,以他来要挟操纵北境大军。我父亲已然年迈,待他故去,北境大军便是你囊中之物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有些人恍然大悟,有些人其实早就想通了,只是没想到秦克阵敢撕破脸皮当众说出来。

    李真尚微微一笑,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北境大军本就是我李家的囊中之物,难道不是么?”

    秦克阵冷笑道:“我没工夫跟你玩这些嘴皮子花样,你想的倒是美,不过,就算秦家没有了我,那还有我弟弟继承大业呢。”

    李真尚笑而不语。

    屋脊之上,秦守晏恨恨说道:“怪不得太子要将我骗进宫来,若不是我早早逃出云月居,恐怕此时已经被他派人抓到大牢里——不,说不定他们直接就将我杀了。”

    李代嘉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心里还是不能相信,太子哥哥竟然如此狠心,竟真的要对秦家人下手……那可是他母家啊!

    可眼前情状如此,他又不得不信。

    哥哥,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么?

    我们明明是亲兄弟,我却是第一次认清你……

    李代嘉又看向身边的秦守晏,忽然转念。

    不,难道太子哥哥做错了么?

    这天下是我李家人的天下,秦家人在北方当土皇帝,本来就是窃国大罪,太子哥哥要夺回军权,又有什么不对呢?

    但秦守晏……秦守晏这个坏家伙……

    我……我不想偏袒他的!

    可是他……他……

    大殿之中,太子又开始说话。

    秦守晏眉头紧蹙,似乎在盘算什么心事,并没有给李代嘉转述太子的话。

    赵搏扬苦于有口不能言,只能给李代嘉打手势,动作都很小,生怕会引起其余大内侍卫的注意。

    李代嘉读了赵搏扬的手势,再结合太子的神情,便知太子是在苦苦劝说秦钟焙收回将军印。

    待太子说完话,秦钟焙肃然开口。

    秦老将军声若洪钟,声音远远传荡开来,屋脊之上的李代嘉也隐约听到了。

    他说道:“太子殿下,你不要再浪费唇舌。我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皇帝又不是长睡不醒,总归有醒来的时候,我便在这儿等着皇帝发话。只要他说克阵有罪,我就认命!”

    秦守晏略显动容,又开始替李代嘉复述。

    只见李真尚低头一笑,以右手轻轻摩挲龙椅扶手的花纹,缓缓说道:“秦老将军,你秦家在北境积威已久,要想维系北境和平,你和将军印,那是缺一不可的,所以我必须好好待你。”

    说罢,他又抬起头,朗声道:“但是你看,金大公公去了那么久,父皇还是没有答复,想来已经歇下。难道说,秦老将军要这许多人陪你在这儿不吃不喝等一天么?”

    秦钟焙高高望着空荡荡的龙椅,似乎已经不把李真尚放在眼中了。

    此时,旭真公主拨开人群,指着秦家父子怒骂道:“真是一对不通情理的臭石头,你们以为这样死死拖着时间就可以蒙混过关么?”

    李真尚低声喝道:“姑姑休得无礼,不然侄儿得请您继续回公主府‘休养’了。”

    旭真公主冲李真尚道:“我知道,太子殿下今日找我来,就是我要这个老太婆好好劝秦家这个老头子。”又转向秦钟焙,“秦老将军,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最让我们操心的,还不就是子孙后代么?哼,多亏了你秦家人,我这辈子的指望都断绝了!”

    秦钟焙叹道:“金才玉颜的事情,是我秦家对不起你。”

    旭真公主喝道:“你们秦家居功自傲,权势滔天,在北境俨然如皇帝一般,难道就对得起我李家了么?”

    秦钟焙摇了摇头,默然不语,神色中满是沧桑。

    旭真公主道:“郑朱二人,即便不是你秦家人杀的,那也是因你秦家人而死。太子如今当众会审你父子二人,便是要主持公道,不能再放虎归山!你又何必苦苦等着皇帝的回复?难道皇帝当真糊涂到不知道太子在做什么吗?”

    秦钟焙又何尝不知,皇帝对太子一切布置必然心知肚明。

    说不定,这番擒住老虎屠杀小虎的计谋还是皇帝想出来的。

    但是,他总是不愿意相信……

    众目睽睽之下,秦钟焙眼中流下两行浊泪,缓缓说道:“当年陛下方才登基,北方蛮族来犯中原,一连攻下十八座城池,每一座城池都被屠城,血海尸山,真如人间地狱一般。朝中大将悉数战死,是我临危受命,是我连出奇谋,是我大败敌军收复北方……陛下封我为飞虎当将军,还赐我黄金飞虎将军印。陛下一直尊我为义兄,还保证我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听到这里,秦守晏的眼中也落下眼泪。

    李代嘉望着他那对水盈盈的桃花眼,满满都是伤心神色,忽然好生不忍……

    旭真公主大笑一声,说道:“秦老将军,你好糊涂啊!你不过是区区地上老虎,怎能妄想与真龙称兄道弟,齐攀九天?一山尚且不能容二虎,龙椅普天之下只有那么一张,你说,它能容得下你么?”

    秦钟焙泪如雨下。

    秦克阵神色冷硬肃然,却也无法反驳。

    秦守晏给李代嘉转述了旭真公主的话,又喃喃说道:“龙是假的,虎才是真的,我们才是真的啊……”

    李代嘉闻言愕然。

    忽然心神一凛,又望向头顶的青天白云。

    真龙遨游于九天之上,区区凡人,岂能看见?

    天命如我,生而为龙。

    如今龙虎相斗……我自然要助龙擒虎!

    此时。心中万般纠葛都已化作云烟,唯有一颗真龙之心无比清明……

    李代嘉深呼一口气,竭力稳住神色,又暗暗望向赵搏扬。

    赵搏扬侧身伏在屋脊之上,神色内敛,凤眼低垂。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刀柄之上了。

    唐刀的势头,已隐隐约约对准了秦守晏。

    原来他也瞧出形势,一有不对,便要拿下秦守晏。

    李代嘉一时大为宽心。

    赵搏扬的武功比秦守晏高明,若是事出意外,赵搏扬可轻松牵制住秦守晏,也不至于让秦守晏毁掉太子哥哥的一番筹谋。

    这时,李真尚又说道:“秦老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你父子俩顺从圣意,助我将北境大军掌控手中,你们秦家人尽可以在京城安享荣华富贵。对了,我的妹妹福吉公主,是秦大将军和秦二公子的表妹。她温柔贤惠,貌美如花,你们都是见过的。”

    秦克阵道:“你别再拐弯抹角了,提她作甚?”

    李真尚不理秦克阵,只向秦钟焙劝道:“老将军,咱们便让福吉嫁给你的一个儿子,你说嫁给哪个就嫁给哪个。再烦请你在秦家寻一位贵女送入东宫。我保准你,秦家小姐日后又会是一位秦贵妃。如此,我们便是亲上加亲了。你秦家,仍旧做大丰朝第一等大贵族。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这样不好么?”

    第三十三章

    秦贵妃当年只生了李真尚和福吉公主两个孩子,众人听得太子愿意把亲妹子嫁到秦家,堪称是仁至义尽了。

    将门人士更是暗暗盼望秦家父子快快答应太子的提议。

    秦家人以后做个闲散贵族,也没什么不好,但若惹怒了未来的真龙天子,反倒牵连他们这些党羽受难。

    秦克阵却心想着,李氏皇族一众兄弟姐妹之中,恐怕只有六皇子是真的没有心机,若他生为女儿身,倒是可以嫁给我弟弟,但你李真尚如此面慈心狠,我怎可相信你的虚言?于是冷冷说道:

    “福吉公主有你这么一个亲哥哥,又能温柔贤惠到哪里去?我只是跟你做表兄弟而已,便被你算计到如此地步。若是再跟你亲上加亲,恐怕我会被你害得尸骨无存。”

    李真尚笑而不语,只是望着秦钟焙。

    秦钟焙泪流不止,喃喃说道:“我只等着陛下发话,我不信他果真如此狠心,我不能信……”

    李真尚长叹一声,不再劝说了。

    于是,大殿众人和屋脊上的三人都默默等待。

    日头渐盛,李代嘉白皙的前额滑落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秦守晏瞥见了,伸手要替李代嘉擦掉。

    李代嘉却立即躲开他的手,默默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秦守晏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缓缓收回左手,低头看向用白绸布裹着的右手,其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浓重的药膏味道……

    将军府有的是珍贵药材,但秦守晏右手的烧伤太严重了。

    虽然勉强能修复筋骨,不影响他日后运功习武,但肌肤上大片烧伤疤痕是断然不能复原了。

    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秦守晏默默想着,我是心甘情愿的,是的……

    我这人便是一意孤行,永远、永远都不会后悔……

    到了正午时分,李代嘉远远看见一群宫人急匆匆走来。

    等那群人走到近处才看得分明,领头那人正是金大公公。

    三人心神一凛,只见金大公公穿过御林军的重重包围,急急走入大殿,步上黄金台,立在龙椅正前方,说道:“皇帝陛下的口信到了!”

    大殿中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直勾勾盯着金大公公,等着听皇帝陛下究竟是什么态度。

    秦钟焙的神色尤其紧张。

    这位戎马一生战功赫赫的老英雄,此时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秦克阵则神色森寒,似乎已经猜到皇帝要说什么了。

    金大公公轻咳一声,模仿着皇帝语气说道:“老哥哥,你替朕守了几十年江山,如今便再送太子最后一程。只要你交了将军印,这天下,便永远太平了。”

    皇帝果然是和太子站在一边的。

    秦老将军愣了愣,忽然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苍老的神色极是凄惶绝望。

    老将军哭得肝肠寸断,声音远远传开,众人都为之一震。

    秦克阵单膝跪在父亲身边,紧紧摁住他的肩膀,又抬头冲金大公公喊道:“狡兔死,走狗烹!我父亲如此忠心于皇帝,为何你们要如此苦苦相逼于他!”

    金大公公冷冷说道:“陛下当初只要老将军一个人回来颐养天年,怎么你们兄弟二人带着三百亲兵一起跟了回来?你们上朝堂,进六宫,在京城中四处联络人脉,又是耀武扬威给谁看?双虎自投彀中,又怨得了谁?”

    秦克阵脸色一冷,还要再做分辨,秦钟焙却泪如雨下,说道:“罢了……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恐怕你弟弟此时也已身遭不测,你将金印交了吧!”

    秦克阵道:“是!这样绝情狠心的皇帝,我也不愿意再替他守护天下!”

    说罢,秦克阵果然取出黄金飞虎将军印,干脆利落地丢在了地上,连看都不再多看一眼。

    一名宫人拾起将军印,将其放在托盘中,又恭恭敬敬呈到秦老将军面前。

    秦老将军摇了摇头,说道:“这枚将印,我是断断不会再拿回来的。太子殿下还得另请名将挑起重任。”

    李真尚柔声道:“老将军还是信不过我么?我是太子,说到做到,绝对不会害你儿子的性命。”忽的话锋一转,“只不过……秦老将军,你的儿子谋害了郑朱二位重臣,方才又在朝堂中口出狂言顶撞皇族。两罪并罚,必须得有惩戒。”

    秦克阵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真尚置若罔闻,兀自说道:“若是我给他的惩戒太轻,恐怕他记不住教训。若是惩戒太重了,又恐怕损伤他的性命,真叫我为难。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种刑法最为合适了。”

    秦克阵冷嗤一声,说道:“你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阴毒法子了?我看你一点儿都不为难,反而乐在其中呢。”

    李真尚微微一笑,说道:“我以为,用黥刑来惩戒克阵表亲,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一来,能让克阵牢牢记住教训,二来,又不至于太过损伤他的健康。”

    黥刑,便是在罪人脸上刻字的刑罚。

    这种刑罚大都用在逃跑的奴隶身上,其中的侮辱羞辱之意无需言表。

    秦钟焙神色大变,惊道:“这怎使得?这怎使得?”

    但太子金口一开,立即有数名大内侍卫冲上前去,硬生生将秦氏父子拆分开来,并有数人联手将秦克阵狠狠摁倒在地。

    一名刑官端着刑具快步走上大殿。

    众人一看,刑官早就将刻刀和墨水准备好了,心中都是一惊,不能想象太子的算计到底有多么深……

    有些人死活都想不明白,为何太子为何非要在大殿上行此酷刑?

    但大多数人都已经猜到,这位年轻的储君,是要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树立威信了。

    众侍卫将秦克阵死死摁在地上。

    秦克阵冷笑一声,神色凌然,毫无半点畏惧和恐慌,果然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刑官一手摁住秦克阵的脸部,一手举着一把锋利无双的刻刀,恭敬问道:“敢问太子殿下,在罪人脸上刻什么字?”

    李真尚朗声道:“便给他左颊刺一个‘叛’字,右颊刺一个‘贼’字,让他牢牢记住自己叛贼的身份。字形大小,不要超出颧骨至唇角的范围,否则恐怕会损伤老将军爱子的身体。”

    众人闻言,更是大惊。

    秦克阵的“罪名”明明是谋杀郑朱,又怎么和叛贼扯到一起去了?

    太子殿下,竟要在一名守卫河山的将帅脸上刻“叛贼”二字,这……这……

    连旭真公主都看不下去了,说道:“太子殿下,够了吧,够了吧!秦克阵也是名门贵族之子,他杀了人,你将他一刀杀了就算偿命了,又何必用这种歹毒法子如此羞辱他?这不是光明正大的天子风标啊!”

    李真尚神色不变,答道:“姑姑此言差矣,难道一群流氓,将一对手无寸铁的兄妹俩逼到暗巷中,肆意殴打欺辱,又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风标么?我不过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罢了。”

    旭真公主闻言一怔。

    秦钟焙泪如雨下,颤声说道:“太子殿下,我老头子脾气倔,这辈子都没说过一句软话,但我今天求求你!求你不要这样折磨我儿子!黥刑刻的字深入骨髓,哪怕我儿死后化为白骨,骨头上都还带着明晃晃的‘叛贼’二字,这叫后人如何看他?我的儿子向来心高气傲,你这样对待他,还不如将他杀了!你……你要我拿回将军印,我拿回便是,你饶了克阵吧!”

    李真尚道:“好,大将军言出必行!”

    宫人立即将将军印送回秦钟焙面前。

    秦钟焙双手接过将军印,又抬头望向李真尚。

    这位垂暮之年的老者,眼神中竟流露出了困兽般的哀求。

    李真尚微微一笑,说道:“克阵,你快看看,你父亲为你如此苦苦哀求,你又该如何回应呢?”

    秦克阵神色冷然,没有再说什么反叛的话了。

    不过,他心中却想着,但教此身不死,总过一天,他要回来向李家复仇。

    等到那时,他要将今日遭受的迫害,千百倍报复回来……

    李真尚看秦到克阵的神情,又如何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笑着摇了摇头。

    刑官手持刺刀,目光炯炯地望着太子。

    太子薄唇一动,轻飘飘吐出两字:“行刑!”

    秦钟焙惊道:“不,不啊——”

    众人无不为之心震。

    刑官的刀尖却毫不凝滞。

    只见他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刀尖已深深插入秦克阵的左颊,缓缓往下移动,不多时便刻好了一个“叛”字,又放下刺刀,用墨水浸透秦克阵脸颊的肌肤,以求颜色深入伤疤,浸入骨髓。

    秦克阵将右颊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死死咬住牙齿,竟然没有发出一声喊叫……

    屋脊之上,秦守晏大喝一声,忽自怀中掏出一只烟花筒。

    原来他打算放出烟花信号,将驻守在王涟庄园中的三百亲兵和将军府的家兵全部召集过来。

    李代嘉神色一凛,低声喝道:“赵搏扬!”

    赵搏扬立即飞起一掌,横劈在秦守晏右手上。

    秦守晏右手上的伤疤顿时剧痛,烟花筒便落入赵搏扬手中。

    秦守晏大怒,飞起双指,迅疾无双地点向赵搏扬的穴道。

    赵搏扬竖掌一扬,一把拍开秦守晏的双指,接着猱身而上,三两下便将单手受伤的秦守晏摁在了屋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