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蒋仙亭初尝情爱滋味,又年纪小爱撒娇,如今他满腔爱慕李代嘉,便总是痴缠着他的嘉哥哥不肯离开。
李代嘉则是六兄弟中的老幺,从小到大总是被父兄长辈当作小孩子,如今遇到蒋仙亭,倒是可以体会一把当哥哥的滋味儿了。
是也,李代嘉对蒋仙亭好生疼爱宠溺,总是予取予求,从不拒绝。
而他与赵搏扬又是形影不离的,于是,三人常常大被同眠,用情极艳。
长此以往,赵搏扬也渐渐发觉,李代嘉对他和对蒋仙亭的态度,似乎十分不同。
比如说,李代嘉与蒋仙亭欢好时,总是李代嘉占据引导势头。但李代嘉躺在自己身下时,却总是情态娇艳,婉转承欢,柔顺可爱到了极点。
又比如说,李代嘉对蒋仙亭总是端着哥哥的架子,但到了自己怀里,他却俨然变成了一只柔弱弱娇滴滴的小猫儿,煞是稚嫩,讨人喜欢。
这其中的差异,令赵搏扬颇有探索乐趣,便觉得三人同行,果然别是一番崭新天地。
时光如梭,秋去冬来。
守孝期已过了两年,李代嘉虽然被软禁在守灵宫,但也听闻到不少朝中风云变局。
据说,京城与北境之间的对峙情态越来越紧张。秦氏兄弟手下大军云集,还不断派出密探,联络从前的将门人士。
皇帝疑心本来就重,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一时间,四海之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战事一触即发。
南北交界处的老百姓尤其恐惧战火荼毒,许多平民抛却了田地庄园,携家带口逃向京畿。
另有许多人就近涌入北境,进入秦氏兄弟的势力范围之内,从此成为叛贼的一员。
李代嘉常登上皇陵山远望官道,每每望见流民队伍蜿蜒而去,心中总是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却说蒋仙亭那边也有情况。
他与父亲蒋德旺再无联络,但几个亲生哥哥有一天倒是齐来山中寻找弟弟。
原来,蒋大娘膝下无子,蒋家众兄弟都是妾生。兄弟们自幼遭受蒋大娘的欺凌辱骂,更有人的母亲与白诗瑶一样,被蒋大娘设计害死,其中苦楚不必言说。
蒋家众兄弟见父亲如今抛弃幼弟如敝履一般,心中都十分愤愤不平,于是商量着早日自立门户,尽快与父亲大娘断绝往来。
众兄弟早就对蒋家没有任何留恋,一拍即合,说干就干,当下离了蒋家,操办起一座丝绸庄子,如今绸庄生意上了正规,便来山中接幼弟蒋仙亭回去。
李代嘉见蒋氏众兄弟虽面带愁苦抑郁之色,但言语都恭敬有礼,于生意经营之道更是很有见地,想来即便离开蒋家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心中甚是宽慰。
蒋仙亭更是蠢蠢欲动,十分想跟随哥哥们同去闯荡事业。
但他正是热恋李代嘉的时候,怎么舍得离开?
转念一想,李代嘉还要守灵八年,待九年之后再出山不迟,于是婉拒哥哥们的好意。
蒋家哥哥们也不强求,蒋仙亭便继续留居深山,与李代嘉日日厮守。
转眼便是春节。
春节这一天,守灵宫稍稍张灯结彩,允许宫人庆祝新春,但仍不许吃荤破戒。
李代嘉白日里携众人们行过祭祀后,便与赵搏扬悄悄离宫,来到茅屋寻蒋仙亭。
三人围坐炉边,烤鸡烤兔,热闹非凡,好不快活。
蒋仙亭逮住的那只小貂儿,如今足伤已然痊愈。
小貂儿在三人的膝上怀中跳来跃去,还从人的手心中接过食物吞咽,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十分可爱。
李代嘉和蒋仙亭都是欢笑不断,赵搏扬也面露愉悦之色。
冬日冰封万里,连绵青山俱覆盖着皑皑白雪,林间一派银装素裹。
小小的茅屋之内却是暖意融融,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李代嘉恍然想着,若是能在这茅屋里住一辈子,也好过回到那富丽堂皇,却极端压抑的禁宫。
不过,事与愿违。
春节过去还没多久,一封圣旨忽然传至守灵宫。
圣旨中说,朱太后近日身染急病,竟至卧床不起、神志不清的地步。孝亲王虽在守孝期内,但皇上体谅其爱母之心,特赦其回京探视。
李代嘉领旨之后,又是惊异又是忧虑。
他已经两年未曾听闻母亲音讯,怎的母亲突然如此病重?
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圣旨在前,不容人拒接。
李代嘉只得匆匆收敛行装,临走时只来得及遣宫人知会蒋仙亭一声。
孝亲王一行人才下皇陵山,忽然听见山谷中远远传来声声呼喊,孝亲王当即勒令停步,转身望去,便见一个少年疾行而来。
蒋仙亭心急火燎追上车马队伍,行至李代嘉面前,急切说道:“嘉哥哥,你带我一起去京城吧,求你了!”
李代嘉拉住蒋仙亭的手,柔声劝道:“我不知此行是凶是吉,怎么能带你去那龙潭虎穴?小亭,你乖乖等我,或者去找你的哥哥们。你一个人住在荒山之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蒋仙亭泪流满面,用力将李代嘉的手摁在胸口,哽咽道:“我不想回去哥哥们身边做什么大少爷,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让我扮做你的小厮,让我服侍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蒋仙亭自然是百般舍不得李代嘉,李代嘉又怎么舍得让他流泪难过?
李代嘉双眼微红,说道:“小亭,你对我这么好,我更是不能害你!若是我母后真的病重,我进宫看望过她,便立即派人接你去京城。但若有人假称我母后凤体欠安,以此来诓我回去……”
蒋仙亭喝道:“怎么会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皇帝陛下都颁了圣旨,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呀!”
李代嘉苦笑一声。
正因为是皇帝圣旨,才格外令人怀疑……
众目睽睽之下,李代嘉不便多做解释,只得含混过去。
蒋仙亭一番软磨硬泡,李代嘉都不肯带他同行。蒋仙亭不由神色黯然,说道:“唉,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末的。我身份低微,原本也不配随你进宫……爹爹从前常说的,我家的绫罗绸缎每年一车一车运进宫里,我们这些供应绫罗绸缎的商人,却一辈子都进不了宫门。”
李代嘉心中一酸,唤道:“小亭……”
蒋仙亭以袖擦泪,又殷切嘱咐道:“嘉哥哥,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拿一些东西,马上就回来!”说罢,少年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李代嘉下令众人原地等待。
不出片刻,蒋仙亭果然气喘吁吁奔跑回来。
这一来一回,路程不近。少年跑得是面颊通红,满头大汗。
只见他双手各提一个大包袱,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竹篓,正是两人初见时,他用来盛装野菜的大竹篓。
蒋仙亭将包袱竹篓一股脑塞给赵搏扬,又转向李代嘉,柔声叮嘱道:“嘉哥哥,我把家里剩下的鲜果野菜、腌兔腌鱼和山鸡蛋全都给你装上了,你带着路上吃,千万别饿肚子!”
李代嘉看蒋仙亭扛着大包小包吭哧吭哧跑过来,还当他有什么要紧物事要托付,原来净是些吃食零嘴,不由噗嗤一笑,心想小亭果真是天真可爱。
但转头检视,又见那包袱系得严严实实,大竹篓更是装得满满当当,其中满满的都是蒋仙亭对他的爱护之心……
李代嘉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胸中里涌动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的酸楚……
他面上仍维持笑容,答道:“小亭,多亏你送我这么多宝贝,我路上一定不会饿肚子的。不过,你得把荤食都带回去,我不敢收。”又压低声音解释道:“我还在守孝期内,在外人面前,我总归得吃素呢!”
蒋仙亭一拍脑袋,连声应道:“是的,是的……”心中又是一阵喜悦。嘉哥哥在他面前可从不守规矩,他显然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这时,蒋仙亭怀中忽然冒出一只毛绒绒的脑袋。
原来,蒋仙亭将小貂儿也带过来了。
小貂儿用两只爪子扒着蒋仙亭的衣襟,伸长颈子好奇地望着李代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亮晶晶的。
蒋仙亭道:“貂儿也想跟你告别呢。”
李代嘉笑了笑,低下头,冲貂儿说道:“等那边的事了了,我一定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赶回来。”
他这话,既是对貂儿说的,也是对蒋仙亭说的。
蒋仙亭险些又要落泪,低声答道:“貂儿一辈子都会等着你,你可一定一定要回来。”
又冲赵搏扬道:“赵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嘉哥哥……唉,你武功高强,其实也不需要我多嘴这一句了。”
赵搏扬默然不语。
他心中却想,如果今天他与蒋仙亭易地而处,李代嘉不要他赵搏扬再做跟随,那他究竟是听从李代嘉的命令,还是不听呢?
他又想,无论前景多么凶险,大不了两人死在一处,但叫他离开李代嘉独自苟活于世……那可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蒋仙亭十分舍不得李代嘉离开,但他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说,还有什么事能做,能再将李代嘉挽留片刻,神色不由焦急起来。
李代嘉看出蒋仙亭心中所想,胸中又是柔情又是怜爱,好想摸摸小亭的脑袋……
其实,孝亲王和蒋仙亭有私情,守灵宫人都已心知肚明,可是在众人面前,李代嘉总是不敢和他太过亲昵……
一时间,两个少年沉默相对,心里都是万分的舍不得。
过了许久,蒋仙亭终于下定决心,探过身子,在李代嘉脸上响亮地印下一吻。
又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飞快转身跑走,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嘉哥哥,我走了,你可要常常想着我!”
李代嘉愣了愣,手抚脸颊,答道:“好……”
却见那一抹人影越跑越远,越远越小,最终消失在青山之间,最终再也找寻不见。
寒风乍起,车马缓缓而动。
少年的呼唤声犹在耳边回荡,面容犹在眼前浮现。
徒留天地一片苍茫,徒留脸颊上的一丝余温……
孝亲王一行人赶往京城,跋山涉水,非止一日。
一路上见到不少逃亡百姓,孝亲王颇感不忍,便将大部分钱财食物分发于民,每日只靠蒋仙亭送来的鲜果野菜充饥。
这一天,一行人终于赶到京城。
孝亲王匆匆进宫,金大公公前来引孝亲王去拜见皇帝。
李代嘉一路上羁旅劳顿,颠簸数日,心中早已是焦急万分,只盼望早早见到母亲,怎么肯先去见皇帝?于是向金大公公一番陈情,恳求准许他先去看望太后。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蒋仙亭初尝情爱滋味,又年纪小爱撒娇,如今他满腔爱慕李代嘉,便总是痴缠着他的嘉哥哥不肯离开。
李代嘉则是六兄弟中的老幺,从小到大总是被父兄长辈当作小孩子,如今遇到蒋仙亭,倒是可以体会一把当哥哥的滋味儿了。
是也,李代嘉对蒋仙亭好生疼爱宠溺,总是予取予求,从不拒绝。
而他与赵搏扬又是形影不离的,于是,三人常常大被同眠,用情极艳。
长此以往,赵搏扬也渐渐发觉,李代嘉对他和对蒋仙亭的态度,似乎十分不同。
比如说,李代嘉与蒋仙亭欢好时,总是李代嘉占据引导势头。但李代嘉躺在自己身下时,却总是情态娇艳,婉转承欢,柔顺可爱到了极点。
又比如说,李代嘉对蒋仙亭总是端着哥哥的架子,但到了自己怀里,他却俨然变成了一只柔弱弱娇滴滴的小猫儿,煞是稚嫩,讨人喜欢。
这其中的差异,令赵搏扬颇有探索乐趣,便觉得三人同行,果然别是一番崭新天地。
时光如梭,秋去冬来。
守孝期已过了两年,李代嘉虽然被软禁在守灵宫,但也听闻到不少朝中风云变局。
据说,京城与北境之间的对峙情态越来越紧张。秦氏兄弟手下大军云集,还不断派出密探,联络从前的将门人士。
皇帝疑心本来就重,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一时间,四海之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战事一触即发。
南北交界处的老百姓尤其恐惧战火荼毒,许多平民抛却了田地庄园,携家带口逃向京畿。
另有许多人就近涌入北境,进入秦氏兄弟的势力范围之内,从此成为叛贼的一员。
李代嘉常登上皇陵山远望官道,每每望见流民队伍蜿蜒而去,心中总是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却说蒋仙亭那边也有情况。
他与父亲蒋德旺再无联络,但几个亲生哥哥有一天倒是齐来山中寻找弟弟。
原来,蒋大娘膝下无子,蒋家众兄弟都是妾生。兄弟们自幼遭受蒋大娘的欺凌辱骂,更有人的母亲与白诗瑶一样,被蒋大娘设计害死,其中苦楚不必言说。
蒋家众兄弟见父亲如今抛弃幼弟如敝履一般,心中都十分愤愤不平,于是商量着早日自立门户,尽快与父亲大娘断绝往来。
众兄弟早就对蒋家没有任何留恋,一拍即合,说干就干,当下离了蒋家,操办起一座丝绸庄子,如今绸庄生意上了正规,便来山中接幼弟蒋仙亭回去。
李代嘉见蒋氏众兄弟虽面带愁苦抑郁之色,但言语都恭敬有礼,于生意经营之道更是很有见地,想来即便离开蒋家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心中甚是宽慰。
蒋仙亭更是蠢蠢欲动,十分想跟随哥哥们同去闯荡事业。
但他正是热恋李代嘉的时候,怎么舍得离开?
转念一想,李代嘉还要守灵八年,待九年之后再出山不迟,于是婉拒哥哥们的好意。
蒋家哥哥们也不强求,蒋仙亭便继续留居深山,与李代嘉日日厮守。
转眼便是春节。
春节这一天,守灵宫稍稍张灯结彩,允许宫人庆祝新春,但仍不许吃荤破戒。
李代嘉白日里携众人们行过祭祀后,便与赵搏扬悄悄离宫,来到茅屋寻蒋仙亭。
三人围坐炉边,烤鸡烤兔,热闹非凡,好不快活。
蒋仙亭逮住的那只小貂儿,如今足伤已然痊愈。
小貂儿在三人的膝上怀中跳来跃去,还从人的手心中接过食物吞咽,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十分可爱。
李代嘉和蒋仙亭都是欢笑不断,赵搏扬也面露愉悦之色。
冬日冰封万里,连绵青山俱覆盖着皑皑白雪,林间一派银装素裹。
小小的茅屋之内却是暖意融融,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李代嘉恍然想着,若是能在这茅屋里住一辈子,也好过回到那富丽堂皇,却极端压抑的禁宫。
不过,事与愿违。
春节过去还没多久,一封圣旨忽然传至守灵宫。
圣旨中说,朱太后近日身染急病,竟至卧床不起、神志不清的地步。孝亲王虽在守孝期内,但皇上体谅其爱母之心,特赦其回京探视。
李代嘉领旨之后,又是惊异又是忧虑。
他已经两年未曾听闻母亲音讯,怎的母亲突然如此病重?
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圣旨在前,不容人拒接。
李代嘉只得匆匆收敛行装,临走时只来得及遣宫人知会蒋仙亭一声。
孝亲王一行人才下皇陵山,忽然听见山谷中远远传来声声呼喊,孝亲王当即勒令停步,转身望去,便见一个少年疾行而来。
蒋仙亭心急火燎追上车马队伍,行至李代嘉面前,急切说道:“嘉哥哥,你带我一起去京城吧,求你了!”
李代嘉拉住蒋仙亭的手,柔声劝道:“我不知此行是凶是吉,怎么能带你去那龙潭虎穴?小亭,你乖乖等我,或者去找你的哥哥们。你一个人住在荒山之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蒋仙亭泪流满面,用力将李代嘉的手摁在胸口,哽咽道:“我不想回去哥哥们身边做什么大少爷,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让我扮做你的小厮,让我服侍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蒋仙亭自然是百般舍不得李代嘉,李代嘉又怎么舍得让他流泪难过?
李代嘉双眼微红,说道:“小亭,你对我这么好,我更是不能害你!若是我母后真的病重,我进宫看望过她,便立即派人接你去京城。但若有人假称我母后凤体欠安,以此来诓我回去……”
蒋仙亭喝道:“怎么会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皇帝陛下都颁了圣旨,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呀!”
李代嘉苦笑一声。
正因为是皇帝圣旨,才格外令人怀疑……
众目睽睽之下,李代嘉不便多做解释,只得含混过去。
蒋仙亭一番软磨硬泡,李代嘉都不肯带他同行。蒋仙亭不由神色黯然,说道:“唉,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末的。我身份低微,原本也不配随你进宫……爹爹从前常说的,我家的绫罗绸缎每年一车一车运进宫里,我们这些供应绫罗绸缎的商人,却一辈子都进不了宫门。”
李代嘉心中一酸,唤道:“小亭……”
蒋仙亭以袖擦泪,又殷切嘱咐道:“嘉哥哥,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拿一些东西,马上就回来!”说罢,少年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李代嘉下令众人原地等待。
不出片刻,蒋仙亭果然气喘吁吁奔跑回来。
这一来一回,路程不近。少年跑得是面颊通红,满头大汗。
只见他双手各提一个大包袱,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竹篓,正是两人初见时,他用来盛装野菜的大竹篓。
蒋仙亭将包袱竹篓一股脑塞给赵搏扬,又转向李代嘉,柔声叮嘱道:“嘉哥哥,我把家里剩下的鲜果野菜、腌兔腌鱼和山鸡蛋全都给你装上了,你带着路上吃,千万别饿肚子!”
李代嘉看蒋仙亭扛着大包小包吭哧吭哧跑过来,还当他有什么要紧物事要托付,原来净是些吃食零嘴,不由噗嗤一笑,心想小亭果真是天真可爱。
但转头检视,又见那包袱系得严严实实,大竹篓更是装得满满当当,其中满满的都是蒋仙亭对他的爱护之心……
李代嘉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胸中里涌动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的酸楚……
他面上仍维持笑容,答道:“小亭,多亏你送我这么多宝贝,我路上一定不会饿肚子的。不过,你得把荤食都带回去,我不敢收。”又压低声音解释道:“我还在守孝期内,在外人面前,我总归得吃素呢!”
蒋仙亭一拍脑袋,连声应道:“是的,是的……”心中又是一阵喜悦。嘉哥哥在他面前可从不守规矩,他显然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这时,蒋仙亭怀中忽然冒出一只毛绒绒的脑袋。
原来,蒋仙亭将小貂儿也带过来了。
小貂儿用两只爪子扒着蒋仙亭的衣襟,伸长颈子好奇地望着李代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亮晶晶的。
蒋仙亭道:“貂儿也想跟你告别呢。”
李代嘉笑了笑,低下头,冲貂儿说道:“等那边的事了了,我一定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赶回来。”
他这话,既是对貂儿说的,也是对蒋仙亭说的。
蒋仙亭险些又要落泪,低声答道:“貂儿一辈子都会等着你,你可一定一定要回来。”
又冲赵搏扬道:“赵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嘉哥哥……唉,你武功高强,其实也不需要我多嘴这一句了。”
赵搏扬默然不语。
他心中却想,如果今天他与蒋仙亭易地而处,李代嘉不要他赵搏扬再做跟随,那他究竟是听从李代嘉的命令,还是不听呢?
他又想,无论前景多么凶险,大不了两人死在一处,但叫他离开李代嘉独自苟活于世……那可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蒋仙亭十分舍不得李代嘉离开,但他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说,还有什么事能做,能再将李代嘉挽留片刻,神色不由焦急起来。
李代嘉看出蒋仙亭心中所想,胸中又是柔情又是怜爱,好想摸摸小亭的脑袋……
其实,孝亲王和蒋仙亭有私情,守灵宫人都已心知肚明,可是在众人面前,李代嘉总是不敢和他太过亲昵……
一时间,两个少年沉默相对,心里都是万分的舍不得。
过了许久,蒋仙亭终于下定决心,探过身子,在李代嘉脸上响亮地印下一吻。
又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飞快转身跑走,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嘉哥哥,我走了,你可要常常想着我!”
李代嘉愣了愣,手抚脸颊,答道:“好……”
却见那一抹人影越跑越远,越远越小,最终消失在青山之间,最终再也找寻不见。
寒风乍起,车马缓缓而动。
少年的呼唤声犹在耳边回荡,面容犹在眼前浮现。
徒留天地一片苍茫,徒留脸颊上的一丝余温……
孝亲王一行人赶往京城,跋山涉水,非止一日。
一路上见到不少逃亡百姓,孝亲王颇感不忍,便将大部分钱财食物分发于民,每日只靠蒋仙亭送来的鲜果野菜充饥。
这一天,一行人终于赶到京城。
孝亲王匆匆进宫,金大公公前来引孝亲王去拜见皇帝。
李代嘉一路上羁旅劳顿,颠簸数日,心中早已是焦急万分,只盼望早早见到母亲,怎么肯先去见皇帝?于是向金大公公一番陈情,恳求准许他先去看望太后。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金大公公拿不了主意,连忙去禀明皇帝。
李代嘉趁机领着赵搏扬赶到太后寝宫。
却见数名御前侍卫将寝宫大门团团围住,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李代嘉心中又疑又急,难道母后出了什么事?于是不顾阻拦,硬要闯入宫中。
那数名御前侍卫神色冷漠,见劝阻不了,便要对李代嘉刀剑相向!
赵搏扬瞳孔一缩,当即拔出两把唐刀。
只见银光如电,赵搏扬双刀势如银狼,招招狠辣,精妙无穷。
这些大内侍卫都算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互相之间的武功水平相差原本不大,但如今赵搏扬竟能以一敌众,不落下风,众侍卫看了都是心惊,不知这哑侍平日里闷声不吭,功夫居然比他们高明这么许多,当下不敢大意,立即结成阵势围攻哑侍一人。
这阵势乍看是守势严密,但赵搏扬早就吃透了大内的武学绝招,在他眼中,这阵势是漏洞百出。
他冷嗤一声,不以为惧,立抗众侍卫之际,还顾得上用眼神示意李代嘉快些进宫去参见太后。
须知,若在禁宫中反抗御前侍卫,正如反抗皇帝本人一般是杀头大罪!
李代嘉一时大惊失色,但赵搏扬唐刀俨然出鞘,大错已然铸成,情急之下,李代嘉不容多想,咬咬牙便闯入宫中。
金戈碰撞之声渐渐远去,太后寝宫之内黑暗一片,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代嘉连入三间宫室,竟然没有碰到一个宫人,不禁放慢脚步,一颗心怦怦乱跳。
走到最里间的内室,才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他心中一宽,忍不住唤道:“母后,孩儿回来看您了!”忙掀起珠帘,抢入室内。
看清屋内形状后,却是一愣。
只见太后朱映眉好端端地倚在一张美人榻上,似乎在做刺绣功夫。打量她神色,不过是脸庞久不见光而略显苍白罢了,哪里是病得要死的模样?
李代嘉疑道:“母后,你……你没有生病?”心中却是一凉。
母后根本没有病危……皇兄果然是在诓我!
可是……皇兄为何要骗我回宫?他又有何阴毒图谋?
朱映眉骤然见到李代嘉,也是神色愕然,双手一抖,尚未完工的刺绣飘然落到地上,颤声道:“嘉儿,真的是你……我的孩子,你……你怎么回来了?”
两年未见,母后的容颜一如往昔。
但见她神态颓然,郁郁不得志,从前的骄傲自矜已荡然无存。
李代嘉心中一阵绞痛。
若我做了皇帝,母后怎么会如此憔悴?
若父皇选了我做太子,我们母子又何必天各一方?
他忙迎上前去,俯身为母亲拾起刺绣,柔声说道:“金大公公要我先去拜见皇兄……见皇帝,但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就先过来看你了。母后,你的身体还好么?怎么不见烟笼和寒水在旁伺候?”
朱映眉直勾勾盯着李代嘉,问道:“嘉儿,你还不知道最近朝中出了什么事情么?你……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李代嘉愣了愣,问道:“朝中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秦家军纠集大军意图造反?这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母后重病,皇兄才特赦我会来看您。”说着,掏出圣旨呈给母亲。
朱映眉却不接过,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幽幽道:“原来如此……嘉儿,呵……你还不如直接在皇陵山吊死算了,何必多此一举赶回京城?你如今死在禁宫里头,人家还要把你的尸首送回皇陵山,草草埋在你父皇旁边。不如你挑一个风水好的墓室,自己了断算了!”
李代嘉听得满头雾水,不知母后为何突然变得这么阴阳怪气。
但他也听出,宫中局势似乎十分凶险?
自己一心赶回来看望母后,竟好像是……自投罗网?
这时,门外传来金大公公的呼喊:“陛下驾到——太子驾到——”
李代嘉心中一凛。
只见皇帝李真尚满面微笑步入宫中,径自行至主位坐下。
太子端紧随其后。
见到李代嘉时,小太子露出一抹喜色,但随即按下喜悦,乖乖垂首立在父皇身旁。
朱映眉斜倚榻上,冷冷说道:“皇帝陛下,本宫正与孝亲王说话,你这样随随便便闯入我的寝宫,是否于礼不合?”
李真尚淡淡一笑,语气和蔼,说道:“朕听闻六弟回宫,喜不自胜,恰好太子也在身边,便同来看望六弟。不过刚走到宫外,就见到六弟的哑侍与众侍卫大打出手,这才是真正的‘于礼不合’呢。”
朱映眉冷嗤一声。
李代嘉忙跪下行礼,说道:“启禀陛下,赵搏扬所作所为都出自我的命令。若陛下要怪罪,怪罪我就是了。”
李真尚摆了摆手,答道:“此事稍后再提,六弟请起。”
又露出关切神色,说道:“孝亲王,朕特特允准你回京城看望太后,本是龙恩浩荡,怎么你进了宫却不愿意来见朕呢?”
李代嘉站起身来,小心答道:“臣弟叩谢隆恩,只是心中太过担忧母后,所以才先来母后宫中,对皇兄实无不敬之意……不过,皇兄圣旨中说母后重病,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实情。”
李真尚并不回答,转头冲太子端说道:“端儿,你先出去候着。”
李端点了点头,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走过李代嘉身边时,李端悄悄抬头看了李代嘉一眼,眼神中显得十分喜欢。
李代嘉心中一暖,眼神温柔地目送李端离开。
看来,这座禁宫里终究还是有人真心欢迎他回来的……
李真尚将两人神情看在眼中,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六弟,眼下只有我们三人在场,朕也不再做隐瞒。朕之所以急召你回宫,并非因为太后重病,而是因为太后犯下了叛国大罪。兹事重大,不得不与你当面对质。唯恐走漏风声,才未曾在圣旨中言明。”
李代嘉吃了一惊,立即望向母后。
叛国大罪?这……
朱映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低头望着膝上刺绣,手指关节紧紧攥得发白。
李真尚续道:“六弟想必还记得,朕去年前往守灵宫时,曾经给你展示过一封密信,那时,太后一党就显露出了谋逆苗头。朕顾念皇家颜面,于是一而再再而三予以容忍,但朕的隐忍,只换来后党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
李代嘉听李真尚说得十分可怕,却模模糊糊说不到重点,心中不免急切,问道:“敢问皇兄,母后究竟如何惹怒了你?‘叛国’二字,怎么能随随便便安在太后娘娘的头上?”
李真尚道:“在六弟看来,后党人士与秦氏叛贼私传密信,是否够得上叛国二字?堂堂太后,竟自持身份,威逼利诱九府十六县的地方官员大开城门,放任秦家叛军入城,以便令其浩浩荡荡直逼京畿,是否够得上叛国二字?若不是朕的耳目探得情报,恐怕六弟此番回京,只能看到朕的脑袋挂在城门上了。”又冷笑一声,说道:“或者,六弟更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皇帝这一番话好像一记重拳,将李代嘉击打得面无血色。
李代嘉一时骇然,颤声道:“母后,你……你和舅舅居然敢……勾结秦家贼军?”
不……这绝不可能!
后党和将门向来是水火不容的,母后怎么会去帮秦氏兄弟攻打京城?!
却见朱映眉沉默半响,幽幽说道:“本宫向来心善,见不得好端端的大将军竟流离北境有家不能回,所以才相助他们回归京城,好与皇帝好好分说一番,何错之有?”
李真尚脸上的微笑不变,眼神却黑黝黝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太后这一番有气无力的狡辩,反倒是坐实了勾结秦军的叛国罪名。
李代嘉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嗡乱成一片。
但仔细一想,似乎又能想通某些道理。
后党确实极端厌恶将门,但却不是和将门有什么私仇,而是因为后党支持李代嘉为太子,将门则支持李真尚罢了。
其实,比起秦氏兄弟,母后最恨的人是李真尚。
后党此前暗中放火烧街、买凶暗杀都是为了栽赃秦氏兄弟,从而剪除李真尚的羽翼,如今,李真尚荣登大宝,秦家兄弟也成为“叛贼”,后党便与将门化敌为友,好给李真尚找不痛快了。
过去两年,李代嘉被软禁在守灵宫,被迫离开京城的政局中心,竟不知朝中已经演变成了这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景象……
李代嘉不由长叹一声,说道:“陛下,我此前对你说过,我对你绝无反心,此话是真心的。”
李真尚饶有趣味地盯着李代嘉,淡笑不语。
李代嘉道:“母后等人所做的事,我一概不知。但是,母亲犯错,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帮着担待。陛下召我回京,想必是已经做好了打算。陛下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
说罢,李代嘉看也不看母后和皇兄,掀开衣摆跪在地上,默默等候发落。
李真尚笑了笑,说道:“孝亲王果真是大大的孝子,不亏朕赐了你这个封号,起来吧!”
若是李真尚此时大发雷霆,或者干脆利落下令斩首,李代嘉心里都好过一些,但他的语气居然如此轻松,李代嘉心中顿时一紧,只好站起身来,百般狐疑地看着李真尚。
李真尚示意李代嘉靠前,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金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枚通体血红的丹药,说道:“六弟快人快语,朕也不绕弯子。这一枚丹药,还请六弟即刻服用。只要你服下丹药,朕还当你是亲亲爱爱的好兄弟,绝不为难你和你的母后。便是你舅舅,朕也不会褫夺其封号官职。他里同外贼的罪孽,朕对外也会好好替他隐瞒,让他仍然能清清白白做大官。”
李代嘉一时竟不敢相信,向来有仇必报的皇兄居然愿意放过母后和舅舅?!
这枚丹药……究竟有什么机关?
李代嘉愣愣望着李真尚掌心中的丹药,忽然明白过来,颤声问道:“这是……是毒药么?皇兄是要我……服毒自尽?”
李真尚道:“这枚丹药叫做龙血宝丹,是一个炼丹道士献给朕的药方。服用龙血宝丹者,每月还须得服用龙血宝散以作调和,如此一来,服用者能气息圆融,通体舒畅。但若是不按时服用龙血宝散,服用者便会气脉逆行,七窍流血,受尽各种痛苦折磨七天七夜后才倒毙而亡,死状凄惨,不必细说。”
李代嘉心中一凉,答道:“我懂了……我懂了……皇兄,你让我吃下毒药,每月再给我一次解药,好让我苟延残喘存活于世……若是哪天我稍稍忤逆于你,你就断了我的解药,让我毒发而亡,是也不是?”
是了,一定是这样。
我死了对哥哥并无什么好处,但我活着,却可以给哥哥做走狗奴隶。
哥哥果然聪明,他用毒药控制我,可比我自己指天喊地发毒誓表忠心要方便多了……
李真尚低头玩弄着掌心丹药,微笑说道:“龙血宝丹与龙血宝散,皆以朕的指尖血为药引。朕已杀了献方的道士,又毁去药方。如今普天之下,只有朕才知道如何配制毒药和解药。六弟尽可放心服用。”
说着,他缓缓用指尖将龙血宝丹碾碎成药粉,慢条斯理地洒于杯中。
转瞬之间,一杯碧绿清茶就化作了一盏殷红的血水,格外触目惊心。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李代嘉怔怔盯着杯中红水,着魔似地重复道:“不……我不能……”
李真尚眸中笑意更深,慢悠悠说道:“六弟,即便你不愿服用,朕也有办法叫你乖乖听话。你是打算考验考验朕的手段,还是痛痛快快一饮而尽呢?”
李代嘉听了,只想要转身逃走,但双足仿佛生根一般死死扎在地上……
他全身使不上一点儿力气,眼中泪水簌簌而落,不禁转向母亲,泪眼盈盈地问道:“母后,母后,你……你救救我……”
朱映眉不为所动,幽幽说道:“呵,你只管哭吧,哭有用么?我母子俩受制于人,此身是死是活,只凭皇帝陛下一言决断。料你吃不吃龙血宝丹都没有胆子造反,服毒还是不服毒也无什么太大分别。”
朱后此话,乍看之下是在劝说李代嘉乖乖服药,言外之意,却是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李真尚对付李代嘉,还用得着这么毒辣的手段?
李真尚何等心机,怎么会听不明白朱映眉话中的讥讽?朗声说道:“朕从不怀疑六弟的胆量忠心,只是期盼六弟服下龙血宝丹,从此我兄弟二人性命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闲杂人等要对朕为难,心里总归可忌惮些了。”
朱映眉冷冷一笑。
李真尚今天非在她面前演这么一出,就是明晃晃的警告。
若是她再动谋逆念头,亲生儿子便性命不保了。没了李代嘉,后党即便争来皇位又能给谁坐?
李代嘉打量二人神色,胸中一颗心慢慢沉了下来。
是啊,母后说得没有错。
从父皇选中哥哥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皇陵山下,我与小亭悠闲自在逍遥快活,却忘记了,其实我从未离开过朝中的风云斗争……
这场斗争是如此残忍,如此不留情面……
李代嘉深呼一口气,惨然一笑,伸手要去拿桌上茶杯。
李真尚忽然以掌罩住茶杯,说道:“六弟堂堂亲王殿下,怎么能自己动手喝水呢?端儿,端儿!”
李代嘉愣了愣,不知李真尚此举何意。
却听门外传来太子端清脆的回答:“父皇,儿臣在!”
方才他乖乖侍立在门外,浑然不知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真尚悠然唤道:“端儿,进来。”
李端忙应道:“是,儿臣进来了!”说罢匆匆走进屋内。
却见太后娘娘斜倚踏上,面如死灰;六叔叔满脸泪痕,眼神怅惘;父皇则似笑非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李端心中倍感诧异,惶惶不安地立在父亲面前。
李真尚抬手将那盏血红茶水往前一推,和蔼说道:“端儿,快给你六叔叔奉茶,好感谢他当初在守灵宫对你的百般照拂之情。”
李端不疑有他,答道:“是!”果然双手接过茶杯,又竭力伸长胳膊,将茶杯呈到李代嘉面前,脆生生说道:“六叔,请喝茶!”
李代嘉吓了一跳,禁不住倒退了一步。
端儿,我粉糯可爱的小侄儿,竟要亲手将剧毒之水送入我的口中?
李代嘉不由望向李真尚,眼神中又有难以置信,又有凄楚的恳求。
皇兄,你明知道端儿十分亲近我,我对他更是悉心呵护,从无半点虚情假意。
纵是他以后将登基为帝,眼下他也不过是个无知幼童,你怎能骗他亲手给我喂毒?!
若是端儿长大以后,想明白了自己当初亲手给叔叔送去毒药……他该如何自处?
皇兄,端儿是你的亲儿子,你……你怎么忍心……
李真尚看出了李代嘉眼神中无声的控诉,只是淡淡微笑,眼中眸光深沉似海。
李端看不懂父亲和叔叔之间的暗潮涌动,只觉得一对胳膊伸得又直又高,实在好累。
难道六叔叔不心疼端儿了么?
难道六叔叔已经忘记端儿了么?
不!这绝计不会!
李端软声劝道:“六叔叔,你是不是太久没见到太后娘娘,一时大喜过望,竟反应不过来了?你别哭了,别哭了,快喝茶吧!”语气中充满了童真亲昵之情。
李代嘉不敢直视侄儿,忙道:“皇兄,我求你了!我自己喝下就是,你别让端儿做这样的事情……”
李真尚收起笑容,淡淡说道:“君无戏言,朕说过要端儿给你奉茶,便无回旋余地。”
李代嘉方寸大乱,直勾勾盯着皇兄,半响,忽然悯然一笑,说道:“皇兄,我真不明白,像你这般铁石心肠地活着,究竟有什么趣味?”
说罢,他再不待李真尚反应,转身从李端手中接过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将茶杯扔在地上!
破碎瓷片四散而飞,李端惊得脸色一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代嘉俯身摸摸李端的脑袋,微笑说道:“谢谢端儿……”唇角缓缓溢出了一丝鲜红水渍,配上他苍白绝美的面容,竟像嗜血恶魔一般,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危险气质……
太子端微微一怔。
他看看六叔叔,看看太后,再看看父皇,最后看向地上那一小堆碎瓷片,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幼小的心里竟涌起一种极端的恐惧感。
但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没来由的一阵恐惧?以他此时的心智年龄,却绝对无法猜到真相……
服用龙血宝丹之后,需要静坐调息才能融化药力,但李真尚还未来得及嘱咐,李代嘉就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李代嘉方才一气吞下茶水,初时还未觉不适,但现在稍稍移动脚步,就觉得那一碗茶水在身体中化作一条火线,在体内几大经脉中燃起一股股灼烧般的热气!
几股热气汇聚到李代嘉的丹田处,互相激荡碰撞,蛮不相让,直令李代嘉头晕目眩,脚步虚浮,跌跌撞撞,恨不得一刀捅穿了肚子才畅快!
李代嘉服毒之时,朱映眉闭目不看,此时睁开眼睛,却见到李代嘉双眼无神,脸颊烧红,宛若醉汉般在屋中摇来晃去,眼看着就要跌倒,不禁失声唤道:“嘉儿!”
李代嘉晕乎乎地“嗯”了一声,循着声音转过身子,要走到母亲身边。
他不用力还好,这一用力,身体强行运气,龙血宝丹的威力更是霸道!
忽然之间,李代嘉只觉得两眼一黑,后脑一疼,便在侄儿的惊呼声中昏厥过去,彻底不省人事了……
再度醒转之时,李代嘉浑身绵软无力,眼前模模糊糊晃过一片虚影。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瞬,李代嘉的视野才恢复清晰。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之上,身上盖着柔软温暖的被子,衣服已经换成了洁白的寝衣。
再侧头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书案后伏着一个人影,正是当朝皇帝李真尚。
晕厥之前的记忆,如溪水般慢慢流回脑中。
李代嘉心里蓦地一惊,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来,急急唤道:“母后——母后——”
他久眠无力,这一下不仅没能坐起来,反而还重重跌回了床上。
李真尚正凝神批阅奏章,闻声回头一看,见李代嘉俨然醒转过来,不由露出笑容,温柔说道:“六弟,你总算醒了。不必担心你母后,她好着呢。”
李代嘉头晕目眩地盯着床顶的雕花,低声念道:“赵搏扬……”
李真尚没有听清,便起身走到床前,这才听清楚李代嘉口中喃喃念叨的名字,于是笑意更深,说道:“你那哑侍在禁宫中斗殴用武,大大触犯宫规。念在他侍候你多年的份上,朕免去其死罪,只是着人将其严加看管。”
李代嘉一愣,急忙问道:“你把赵搏扬打入大牢了?不,不……”说着挣扎着又要坐起来。
李真尚单手摁住了李代嘉的肩膀,力道绵绵而至,绝不容其起身,从容答道:“六弟不必担忧。朕只是将那哑侍禁足在你从前的旧居之中,还派了两个小太监伺候他,已是十分优待了。”忽然低声一笑,“那哑侍暗地里也算是你的王妃,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李代嘉脸色一红,嗔道:“你少胡言乱语!”抬起手就要打掉李真尚的手。
李真尚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李代嘉来不及收力,手腕撞到床沿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这声音十分不对,李代嘉往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玉镯,往左腕一看,同样也套着一只玉镯,不禁疑道:“是谁趁我昏过去的时候给我戴了女子首饰?发疯了么?”
李真尚笑了笑。
他此时坐在床边,望着幼弟浑身无力地躺在龙床之上,脸蛋红扑扑的,神情气呼呼的,烛光之中显得容颜颇为娇丽。
弟弟一头乌黑秀发更是柔柔铺散在锦被之上,衬得整个人宛若深海人鱼般缥缈出尘。
李真尚不禁心中一动,答道:“普天之下,只有你敢说朕发疯了。”
李代嘉一时愕然。
这对玉镯,竟然是皇兄给我戴上的?!
他又细细打量腕上玉镯。
只见这对镯子晶莹胜雪,烛光一照,内里仿佛还有玉浆缓缓流动,奇妙美丽,不似凡物。
又见两只玉镯内侧,都用金丝镶出了一行小字。
右手镯子刻的是“天龙君”,字形内敛沉着,似是男子所书。
左镯刻的是“飞虎姬”,字迹秀丽清傲,似是女子手法。
不说这六字的水平如何,只说能取得一块流浆玉石刻成一对玉镯,已是十分不易。在镯上镶金字而不破坏外壳,更是难上加难。
如此一对玉镯,必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
皇兄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么珍贵的镯子?
李代嘉疑惑不已,心里喃喃念着天龙君,飞虎姬,天龙君,飞虎姬……
忽然一惊,问道:“皇兄,这对玉镯难道是秦贵妃的遗物?”
秦贵妃,正是李真尚和福吉公主的生母,也是秦氏兄弟的姨母。
李代嘉出生时,秦贵妃已经病死了。
李真尚眼神一黯,点了点头,答道:“是,这对龙虎玉镯是父皇当年送给我母妃的定情之物。那时,他们还是少年夫妇。天下动荡,父皇常常在外奔走,与母妃通书信时,便以天龙君、飞虎姬互相称谓,爱意甚浓。后来,秦老将军平定四海,父皇回归皇宫,便命匠人做了这对玉镯赠给我母妃。我母妃到死时,都还戴着这对镯子。”
李代嘉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他心目中,父皇一直是不苟言笑、沉默少语的帝王。
他从来都不知,原来父皇年轻时也曾有过这般儿女私情,竟和民间寻常男子并无二致。
李代嘉看着自己双腕,又觉得好生尴尬。
父皇与秦贵妃的定情之物,怎么能戴在我的手上?
这……难道是皇兄最新想出的害人招数?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李代嘉不由狐疑地看向李真尚,问道:“既是贵妃遗物,皇兄为何不妥善保管,怎么随随便便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李真尚垂眸一笑,伸手替李代嘉掖了掖被子,温柔说道:“你是朕的亲弟弟,如今又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呢?”
李代嘉怒道:“你还敢说同生共死?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若是死了,我自然不能独活。但我若是死了,你却还能好端端的活着,这叫哪门子的同生共死?”
李真尚忽然神色肃然,说道:“嘉儿,朕若是没有了你,也是万万不能独活的,你信是不信?”
他这话说得十分凝重,李代嘉心中一跳,喝道:“你少轻浮了,怎么你不炼制千万枚龙血宝丹,好将全天下人都变成你的傀儡呢?”
李真尚道:“无名之辈,怎么配享用朕的龙血?更不要说佩戴朕母妃的遗物了。”
李代嘉不由望向自己手腕,只见一对龙虎玉镯如月生辉,迟疑道:“皇兄,你逼我服毒,虽然手段极其可恶,但我好歹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又为何要将秦贵妃的私物给我戴上?它们对你自然是意义非凡,但对我来说……我又不会像你这般珍重它们……”
李真尚低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
李代嘉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迟疑道:“母后若见到我戴着秦贵妃的饰物,必然以之为辱。我母后不高兴,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李真尚露出无奈的表情,似乎李代嘉说了什么很幼稚的话。
旋即,他又凝眸注视李代嘉,语气深沉而柔和,说道:“当年母妃病逝之后,父皇便将这对玉镯转赠于我。那时,我也想了好久,为何父皇要将它们送给我,而不是给福吉妹子呢?父皇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李代嘉悚然一惊。
皇兄的自称,怎么突然从“朕”变回“我”了?
这……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李真尚笑吟吟地看着李代嘉,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李代嘉定了定心神,答道:“许是因为福吉姐姐性情豪爽,素来不喜佩戴金银饰物,父皇才不将玉镯送给她。”
李真尚道:“福吉妹子不喜欢穿金戴银,难道我就很喜欢么?你猜得不对。”
李代嘉哪里有心思陪他打哑谜?转过脸去,气呼呼说道:“我不想再猜了!你有本事,毒死我算了,左右活着也是受你的气,与其活活气死还不如毒死来得爽快呢!”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决绝,但表情气呼呼的,含怨带怒,煞是可爱,倒叫人无法生气。
李真尚不由一笑,抬手碰了碰李代嘉的肩膀,说道:“怎么?你闹什么脾气了?”
李代嘉不说话,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李真尚。
李真尚哄道:“嘉儿,你就这么不愿意跟哥哥多说几句话么?”语气甚是黯然,又隐约透露出几分温柔之意。
李代嘉虽看不见李真尚的脸庞,但听到这句话,却心中一颤。
一瞬间,李真尚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柔和蔼的好哥哥。
其实,李代嘉认识那个“好哥哥”,比认识如今这个“坏哥哥”要久得多了。
但此刻回忆起来,那“好哥哥”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缥缈……
如今这个“坏哥哥”,或许才是李真尚的真正面目。
过去的仁厚和蔼,过去的亲善友好,全都是他的伪装罢了……
等等,这不太对劲。
一个坏人,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假扮好人?
若是坏人一辈子都装作是好人,像好人那样说好话做好事,那坏人和好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我又在异想天开了!
李代嘉面朝床壁,心中乱成一团,却听背后的李真尚幽幽说道:“你既然不愿意猜,我直接告诉你就是了。从前,我母妃备受恩宠,满心以为,父皇总有一天会立她为后,等到那时,我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母妃等了好久好久,最后,父皇却迎了另一个女子进宫。”
李代嘉听到他说起朱太后,不由竖起耳朵。
李真尚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道:“这对玉镯本是父皇与母妃的定情之物,如今看来,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父皇为何要将它们送给我?如今我登上帝位,才终于想明白了。”
李代嘉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为什么?”
李真尚道:“父皇是要我知道,真龙天子决不能随心所欲。他真心爱我母妃,这对玉镯便是最好的见证。可他绝不能让她做皇后。因为秦家已得军权,绝不能再统领后宫……”
原来是这样么?
李代嘉不禁恍然。
原来,父皇当年曾给过真尚哥哥如此暗示。
早在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将真尚哥哥当作储君来培养了。
呵,那时,我甚至都还没有出生呢。
父皇,其实你早就想好要选谁做太子,对不对?
李代嘉心中一痛,忍不住蜷缩四肢,缓缓将面孔藏入棉被之下,不愿意叫李真尚看到自己泪湿的双眸……
弟弟在锦被中缩成一团,李真尚则视若不见,兀自说道:“凡人弱小无能,天龙则强大而完美。父皇要我明白,肉体凡胎若是想飞升为龙,就必须祛除其所有属于‘人’的特质。七情六欲,爱恨喜恶,仁慈怯懦……这些都不该出现在真龙天子心的中。他又怎么能为情爱所困?”
李代嘉躲在被子之中,几乎闷得喘不过来气,心中更是堵塞难疏。
父皇……父皇……
李真尚今夜就是要吐露压抑已久的心声,李代嘉答或不答,对他而言都无分别,继续说道:“千百年来,史书中记载过多少皇帝,有几个能真正做到除情灭欲、冷心绝性?有几个时时刻刻都为江山社稷操劳奔忙?照我看来,许多皇帝名不副实,不过是披着龙袍的凡人罢了,根本不配留名史书。”
李代嘉忍不住反驳道:“没有人能做到除情灭欲、冷心绝性!”
李真尚道:“是啊,这很难的,所以我要努力去做,就像父皇那般。父皇一生为李氏天下呕心沥血,甚至于病重之时,都数次暗示我快快除掉秦家。否则,我怎么会狠下心来对我的亲舅父和表兄弟下手?”
李代嘉听得一愣,忍不住探出脑袋,呆呆看向李真尚。
却见李真尚侧身而坐,烛火在他英俊的面容上不住摇晃,明灭不定。
无论是何党派,大家都以为,李真尚那时逼死秦钟焙的手段太过毒辣急迫。
现在看来,李真尚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先帝李傅淳决心守护李家的江山社稷,若是李真尚对付秦家时展现出一丝心慈手软,李傅淳只是感受到一点点外戚乱朝的危险,都会毫不犹疑改立储君。
是了,这就是李傅淳对李真尚的最后一个考验。
这一回合虽是闹得两败俱伤,但李真尚与秦家彻底势不两立,便算是坐稳了储君之位,一番心血也不算全部白费。
这分明是两年前的往事,李代嘉直到现在才明白其中关窍。
一时心中空落落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果父皇选我做太子,他会不会逼着我除掉朱家以证忠心?
不,他不会的。
朱家远没有秦家那般令人忌惮,而我的心性才干也赶不上皇兄的一丝半点……
兄弟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不言。
宫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外间的吵闹声音渐渐传入,显得格外突兀。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皇帝寝宫外喧哗吵闹?
李代嘉忍不住侧耳倾听。
隐约听见太监小林子急切喊道:“娘娘,陛下正与孝亲王商议国事,您可不能进去呀,快请回吧!”
那位娘娘显然不相信小林子的话,低声说了些什么,小林子惊道:“淑妃娘娘,小林子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敢骗您啊!陛下真的是在和孝亲王说话呢!”
原来是贤妃孙淑要见皇帝,却被挡在宫外,这才拿小林子撒气。
小林子不敢和贤妃娘娘为难,所以故意扯起嗓门大声叫嚷,好让皇帝听见有人正在外面捣乱。
孙淑自然也知道小林子的心思,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硬要进宫。
这番行为虽很逾矩,但小林子已经惊动了皇帝,那孙淑与其退下,还不如赶紧进来解释清楚,免得令皇帝日后心生嫌弃,一不做二不休,这才闯入了外殿。
小林子急急追来,叠声喊道:“淑妃娘娘留步,淑妃娘娘留步!”
此时,孙淑已经走到宫室门口,一道窈窕人影投射在纸门之上。
李氏兄弟都清楚听见孙淑喝道:“小太监,别在宫中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说着一把推开了小林子。
小林子“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哀声说道:“娘娘,您心中有火,尽管往小林子身上撒便是!只要陛下高兴,只要娘娘满意,小林子虽死何惧?”
孙淑恼得气血上涌,却不敢再对小林子动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轻扣门扉,柔声说道:“陛下,淑儿来给您请安了?淑儿能不能进来?”
李代嘉不由苦笑。
这位皇嫂挖空心思就想见李真尚一面,我却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却听李真尚低声道:“愚夫愚妇,整天便演这些猴戏给朕添乱。”
孙淑听不见回应,便擅自推开一道门缝。
一阵晚风钻入宫室,吹得满室烛火摇曳。
橘红烛光照在李真尚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光影分界线。
他的面容俨然分做上下两半:下半张脸处在光明之中,可见下巴紧绷,唇线微抿,显然十分不悦。
上半张脸则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觉得神色阴鸷,叫李代嘉怎么都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不过,李代嘉方才听李真尚的自称俨然变回了“朕”,不由心中一颤,悄悄拎起被子盖住面容。
孙淑大着胆子彻底推开门,笑道:“陛下,原来您在啊,怎么不吭声呢?”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李真尚便换上一副完美无缺的浅淡微笑,说道:“淑儿怎么来了?”
孙淑放下心来,娇笑一声,走入室内。
只见皇帝独自而坐,哪里有孝亲王的半点影子?
她不由心中一喜,说道:“方才那小太监可真是顽皮,居然说陛下正在接见孝亲王。臣妾便想着,孝亲王不是在照顾太后么?怎么会跑到陛下这里来?心中就有些奇怪。又想着,即便陛下确实在见孝亲王,那不是更好?咱们都是一家人,两年未见,很是挂念,便是进来看看也无妨碍,还陛下莫怪。”
李真尚“嗯”了一声,问道:“朕不怪你,只是疑惑,你这番夜闯寝宫,究竟是挂念孝亲王,还是挂念你的夫君呢?”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孙淑脸色一红,嗔道:“陛下别拿臣妾寻开心了。”心中则满是暗喜。
一年前,她为李真尚生下了一个小皇子。如今孩儿满了周岁,便满心期盼李真尚允诺一个爵位或是封号。早日说定,才能早日安心,这才对李真尚格外纠缠。
如今她听李真尚口气亲昵并未发怒,便趁势迎上几步。
正待说话,忽看清李真尚身后的锦被下面低低隆起一片……有个人正藏在龙床上!
孙淑心中一惊,那人悄悄藏在被子底下,借着烛光,只能隐约看见几缕乌黑而凌乱的秀发,不禁问道:“原来陛下不是一个人呢,淑儿失礼了。”
她不知道李氏兄弟的纠葛,此时看到床上藏着人,自然以为皇上正在宠幸其他女子,又想到,方才小林子拼命阻拦不许她进来,必然是怕她惊扰了两人的好事,心下豁然开朗,随即,又燃起一阵烈火炙烤般的熊熊妒意……
近日来,皇上专心理政,忙得不可开交,不曾涉足后宫。
皇后许吟华常常告诫众妃嫔不可打扰皇上办正事,孙淑也只敢在入夜时才来觐见,没想到皇上身边竟然有了其他女人!
也不知是哪个妖精趁虚而入勾引了皇上,孙淑心中妒火燃烧,面上微笑道:“不知是哪位姐姐在伺候皇上?怎么不起来打个招呼呢?”
李代嘉全身都蒙在被子之下,闻言心中叫苦不迭。
若是他此时展露真容,似乎并不妥当,说不定皇嫂会以为他们兄弟俩是在联手作弄她,索性默不作声缩在被子里,便让李真尚打发了孙淑吧!反正他满肚子都是阴谋诡计……
孙淑见这妖精对自己置若罔闻爱理不理,心中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
她这人越是生气,脸上笑容越是甜腻,娇声说道:“咱们都是一家姐妹,无须遮遮掩掩呀,那多见外呀。”
李真尚看李代嘉藏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心中好笑,于是抬手轻拍隆起的被子,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轻轻拍在李代嘉的侧臀上。
李代嘉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叫完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将身子蜷缩得更小,不敢掀开被子当场翻脸,只能默默忍受皇兄的轻薄……
孙淑与皇帝间向来是相敬如宾,规规矩矩,从来没见过皇帝如此随意轻薄之举动,心中先是一惊,又听见被子下传来的那声轻叫,虽然听起来闷闷的,但也能分辨出几分娇嫩清亮,想来此人的年纪并不大。
哼,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
李真尚见李代嘉逆来顺受,脸上笑意更深,一边悠然轻拍李代嘉的侧臀,一边冲孙淑道:“他年纪小,脸皮薄,并不是对你见外。不过,你要是再待下去,朕可就要对你见外了。”
孙淑心中一惊,忙道:“陛下宽厚,还请饶恕淑儿今夜种种逾矩之行。只是孩儿年幼,夜里总是哭闹着要见父皇呢。”
李真尚道:“朕晓得了,改日便去看望你们母子。现在,你退下吧,还是说,你也想上来躺一躺?”
孙淑道:“臣妾不敢。”便压抑着满腔妒火恨恨而去。
待孙淑离了宫室,李真尚道:“我猜,今夜在寝宫当值的宫女们都该遭殃了。”他的自称又变回了“我”。
孙淑必然以为是哪个宫女勾引了皇帝,此番离去,自然会查清楚今夜是哪些宫女在寝宫当值,再好好“盘问”一番。
李真尚此话说得轻描淡写,显然并不将那些宫女的死活放在心中。
李代嘉在被子里闷得太久,听孙淑走了,赶紧掀开被子冒出头来大口喘气。
他的脸颊已憋出了一片红晕,几缕汗湿的长发更是黏在雪白的额前,颇有几分凌乱诱人之美。
李真尚见他神态稚嫩可爱,忍不住俯下身来,以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柔软唇瓣,又依稀忆起,一年前守灵宫中,李代嘉为他口舌侍候的销魂愉悦……
李代嘉心中一震,想要躲避却又无处可躲,连忙拉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我们是亲兄弟,做这种事是禽兽不如的。”
李真尚不禁微笑道:“你一年前拼命取悦我的时候,可是不见一点含糊的。现在怎么满口仁义道德伦理纲常了?皇陵山果然是风水宝地,竟然将禁宫第一有名的兔相公感化成了贞洁烈女。”
李代嘉听哥哥如此取笑自己,不知为何,心中竟格外酸楚……
转过脸去面朝床壁,长长的睫毛阴影投在颊上,似乎在微微颤抖,说道:“我知道,你那时是在考验我,所以我拼命也要证明自己的忠心……而你如今已经逼我服用了龙血丹,再也不用疑我的‘忠心’了。那你为什么还……还这样?难道还是在考验我么?”越说越激动,“你以为我不明白么?你要扮演正人君子,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和妃嫔做,便拿我来撒火,我都明白的!”
说着说着,他似乎慢慢看清了现在的局势。
现在的李真尚,俨然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仍然是情感丰富的人,另一半则是铁石心肠的龙。
李真尚想要斩断七情六欲,彻底飞升为龙,但残存的人性总是萦绕不去,日日夜夜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
我服下龙血宝丹,身家性命都牢牢握在皇兄的手中,还有比我更好的倾诉对象么?
所以,皇兄在人前称“朕”,在我面前却称“我”。
若他果真如此看待我,我一时倒不用怕死,回头想个办法把赵搏扬放出来,再作打算就是了。
不过,等他彻底蜕变为龙的那一日,我又该何去何从?
李代嘉不敢去想了。
却听李真尚幽幽说道:“嘉儿,你以为你很懂我么?你白日里问我,像我这般铁石心肠地活着有什么趣味,我告诉你,没有一点儿趣味,有的只是万般的痛楚和万般的彷徨……我生于皇家,身负重任,便只有这一个活法。咱们另外四个弟兄都是庸碌无能之辈,这副千钧之担,若不是我来承受,便要落到你的肩上。你能做到像我这样么?”
李代嘉听皇兄话语中似乎对自己高看一分,心中一动,但听他说其他弟兄都是无能之辈,又不太满意,说道:“你是天龙君和飞虎姬的儿子,你是真龙天子,我们几个兄弟都赶不上你的雄才大略和超凡韧性,我们都不配挑起这副重担。”
李真尚沉声喝道:“不!在这世上,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们几个兄弟,这话我从前就对你说过,难道你忘了么?”
李代嘉吓了一跳,怔怔回头看向李真尚。
只见李真尚肃然道:“我这辈子只能信任你们几个弟弟,因为你们是我李家王孙。嘉儿,你的母后为了争权夺利,可以毫不犹豫转向秦家结盟,甚至筹谋着引入秦家大军来毁我河山。她不心疼这个天下,因为她不是李家人!只有我们才是真龙之子,只有我们是李家的皇子,只有我们才能做四海之君。”
李代嘉心中骇然,说道:“皇兄……”
李真尚道:“其他四个弟弟胆怯无能,我不愿和他们浪费时间,便只让你服下龙血宝丹,便只有你真正得了我的信任。我知道,当初是你心软放走了秦守晏,那是你一时糊涂软弱,再说,你那时又不知道我的筹谋,所以我不怨你,只是罚你在皇陵山待了两年。第一年你规规矩矩,到了第二年,你常常出宫破戒寻欢,这我都知道,我也不怪你。你年纪还小,耐不住寂寞也是常有的。”
李代嘉想起来自己当初放走秦守晏所引起的一系列祸事,又听李真尚对他破戒之举知道得清清楚楚,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憋闷,眼中涌出了酸楚的泪水,泪珠莹然,滚落颊边。
李真尚忽然俯身在李代嘉额前印下一吻,动作格外温柔,语气却很深沉,说道:“从前种种,已是过去。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背叛我了。我说过,没有了你,我是不能独活的,那不是在诓你。”
李代嘉听他又说起这句话,忍不住问道:“难道你给那龙血丹做药引,会有什么反噬效果么?”
李真尚摇了摇头,说道:“我用药物来控制你,你却是用别的手段来控制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喃喃重复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第二日,禁宫对外宣布孝亲王已经回宫,又称孝亲王为了照顾重病的太后,暂时不回守灵宫,旁人无事也不得进宫打扰孝亲王。
人们便以为,孝亲王和太后一起被幽静在深宫之中了,却不知,孝亲王其实寸步不离跟在皇帝身边,倒好像是贴身奴婢一般,只不过不用端茶倒水罢了。
现如今,除了上朝之外,李真尚去到哪里,便将李代嘉带到哪里。
他们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这么形影不离,时刻不分。
李代嘉实在摸不清楚李真尚是什么想法。有时看看手上的玉镯,心想难道皇兄要我给他做人肉首饰架么?
不过日日陪伴之下,李代嘉倒是真真实实认识到了一个皇帝的一日起居。
李真尚每天天不亮就去上朝,回来以后又要处理一整天的政务,凡事亲力亲为,直到深夜还不能休息。
有时实在疲倦,便以丹药醒脑提神,实在辛苦异常。
李真尚此人确实是心狠手辣,但也确实是勤政为国。
李代嘉只是陪在他身边,一天天下来都觉得头晕脑胀,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皇兄这般为国操劳的。
又想起,父皇病死时那番瘦骨嶙峋,油尽灯枯的模样,这才明白,做皇帝是多么多么不容易……
这一天,李真尚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
皇帝的书桌旁边放了一张小榻,榻前设了一张屏风。
若是朝中大臣来面圣述职,李真尚便让李代嘉藏在屏风后。
大臣们不知屏风后的人是孝亲王,见屏风后隐约有人影,心中疑惑,李真尚也不做解释。
待大臣们离开之后,李真尚便会跟李代嘉分说此人的出身履历,并对其才干德性点评一番。
李代嘉闲着无聊,听在耳中便记在心中。
同时也暗暗佩服皇兄的记忆力,竟然能将大大小小这么多官员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到了正午时,兄弟俩相对而坐用了午膳,又有官员来拜访。
李代嘉轻车熟路地躲到屏风之后,方才坐定,只听金大公公喊道:“翰林学士宋疏云求见——”
李代嘉不禁惊呼道:“君子兰来了?”
李真尚看了李代嘉一眼,淡淡问道:“你也听过君子兰的名号?”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李真尚的语气虽然淡淡的,李代嘉却听出了一丝不悦,心中一惊,暗想,皇兄是不是不喜欢我和朝臣有私交?便小心答道:“从前在白老师府中见过宋大人一面,他还送了我一只画夹。”说到这里,回忆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不禁露出赧然神色。
李真尚幽幽说道:“宋疏云出身徽州书香门第,倒是颇有才情,只是性子高傲,还需打磨。朕放他在翰林院中写写画画,也算是为他积攒资历了。”
李代嘉听皇兄话语中对君子兰颇有抬举之意,心里高兴,问道:“宋大人是翰林学士,他有什么大事要向你禀报?”
李真尚道:“朕去年曾命他编一册文集以贺新帝盛世,想来文集已成,他便呈上来给朕题注吧。”
李代嘉轻轻“啊”了一声,心想皇兄登基之后,秦家叛变,四海动荡,说是天下大乱都不为过了,怎么能算是“新帝盛世”?
这项苦差事,还真是难为宋疏云了。
两人言谈之间,窗外忽然传来三声轻扣声,跟着响起了三声猫叫。
李真尚神色一凛,站起身来,朝外间吩咐道:“金大公公,先让宋疏云进来喝杯茶,朕得出去一下。”
金大公公道:“是!”
李代嘉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跟着李真尚,一听到三声轻扣和三声猫叫,就知道是李真尚安插在北境的密探来回传情报了。
自从京城与北境对峙以来,双方互派密探,花样层出,手段新奇。
李真尚手下的密探将身份隐藏得极深。即使回到了禁宫,也从不在人前露脸。
他们总像这般在窗外传入暗号,李真尚就会去某个地方单独听取机密。
皇帝这些日子和李代嘉形影不离,唯有听取密报时才会避开李代嘉。
李代嘉早已习惯,也知皇兄的猜疑之心甚重,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少才越好。
李真尚径直从侧门出去,手刚碰到门扉,却忽然停住,转身说道:“孝亲王,还请你安安静静待在屏风后面,不要在外人面前露脸。”
李代嘉道:“你要是担心宋疏云看见我,索性别让他进你的书房喝茶。”
李真尚微微笑道:“宋疏云是正人君子,叫他看见你,未必会出事,但怕你这小兔宝宝相中了君子兰的堂堂仪表,又会惹出一桩风流债。”
李代嘉轻轻“哼”了一声,身子往榻边一斜,看也不看李真尚一眼,心中暗道,皇兄真不愧和秦守晏是表兄弟,这满嘴胡话的功夫怕是秦家人的独门秘籍了。
李真尚本就是故意逗他,朗笑几声,推门离去。
外间又传来脚步声。
金大公公引着宋疏云进到御书房,奉上茶水,恭敬说道:“陛下很快就回来,还请宋大人稍作歇息。”
宋疏云道:“有劳公公了。”
他的声音,仍与两年前一般清雅如琴。
金大公公退至门外候着。
宋疏云独自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又环顾四周,只觉得御书房窗明几净,宝相庄严,但书案旁的一面屏风显得很是突兀,不由多看了两眼。
此时,屏风后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宋疏云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影。
近来,陛下御书房里无端端多出一个神秘人,朝中大臣私下早有议论,猜测什么的都有,宋疏云一直都当作是耳旁风。
如今亲眼一见,才知这神秘人的形状竟如此可疑,难怪引起诸多议论。
既然此人总是遮头掩面,想来该是哪个后宫妃嫔了。
宋疏云不禁眉头一蹙,心想,皇帝陛下向来勤于政事,怎么会干出这么荒唐不知礼数的事情?于是撇过头去,不愿意再多看那女子一眼。
李代嘉也在屏风后,凝神观看宋疏云的身影。
他很感激宋疏云当年赠他画夹,又为他画兰花灯的情谊,可惜两年前,他去守灵宫时行程匆匆,贴在云月居墙上的那些画不便摘取,如今云月居又成了囚禁哑侍之所,李代嘉不得回去,心中又痛又憾。
此时从屏风缝隙中窥见宋疏云形貌,见他穿着一身朱红官服,眉目清秀,气质隽雅,清俊风采更胜往昔,李代嘉也暗暗为他欣慰。
两年未见,虽很想一叙旧日时光,但皇兄方才还嘱咐过不许露面,李代嘉只好装聋作哑。
谁料,宋疏云那厢喝着闷茶,越想越觉得不妥当。
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皇帝虽然只是允准一个女子旁听政事,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一个明君堕落为昏君的起点呢?
为人臣子,便是要直言进谏,宋疏云又向来是忍耐不住真话的性格,思及如此,放下茶盏,起身严肃说道:“不知屏风后面是哪位娘娘?我朝宫规严禁妃嫔听政,就算陛下和娘娘以屏风来遮掩,不见得能跳出律法之外。圣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宋某稍后亦会向皇帝进言劝说,娘娘不如先行撤去,以免尴尬。”
李代嘉愣了愣。
他这个“神秘人”跟随李真尚这么多天,众臣看在眼中,心里都知道不妥,但只有宋疏云敢站出来指责皇帝。
宋疏云的官职只是翰林学士,在本朝也算不上什么大官,竟有如此气魄和胆识。小小兰花不惧劲风,果然是君子风骨。
李代嘉不禁一笑,又担心宋疏云待会儿真的会当面叱责皇兄,只好开口解释道:“宋大人,你别生气。我并不是什么娘娘,没有人坏了宫里的规矩。”
皇兄方才只说不要他前露面,现在他只是出了个声音而已,也不算违背命令吧。
李代嘉和宋疏云两年未有联络,便是两年前,他俩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想来,宋疏云光靠声音也想不起他是谁,李代嘉说完这话,便要转身回榻上歇息。
谁料,宋疏云竟神色一怔,脱口而出道:“六殿下?”
李代嘉顿住脚步,惊讶地转过头去。
宋疏云迎上几步,行至屏风之前,挺拔的人影映在屏风上,又唤道:“六殿下,是不是你?”语气中满是讶异和惊喜。
李代嘉心中微动,道:“宋大人,两年不见,原来你还记得我!”
宋疏云道:“宋某不过翰林学士,不敢称作大人。这两年时常挂念殿下,不知殿下是否安好?”
李代嘉笑道:“总算……还过得去,劳烦君子兰挂心了。”
他还以为,宋疏云的“时时挂念”是客气话,其实,自他去了守灵宫之后,宋疏云曾给他寄过无数问候信件,信中满是安慰鼓励之语。
但守灵宫对孝亲王的监视极其严密,更不允许孝亲王与朝中官员有书信往来。
所以,宋疏云寄去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久而久之只好作罢。
李代嘉则根本不知道宋疏云还给他写过信。
宋疏云不提此事,笑道:“前些日子听闻孝亲王入宫侍奉太后,宋某不便进入后宫拜访,因此疏于问候。没想到今日竟在御书房见到六殿下。六殿下怎么在这儿呢?又何故隔着一张屏风说话呢?”
李代嘉岂能如实相告?心中一慌,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母后……母后这几日病情好转,不需要我在旁后侍候了。皇兄他……他想让我学习一些治国理政的本领,我就一直跟随着他。这几天我身体不太爽利,皇兄怕我冲撞了诸位大臣,就让我躲在屏风后面。”
这番谎话开始还说得磕磕巴巴,但到后来确实越说越流利,倒真像那么一回事了。
宋疏云听了,心想,孝亲王还在守孝期内,若不再伺候太后,按理说就得回到守灵宫继续守孝。
看来,皇帝有心培养孝亲王,不愿意再放他回去,又怕朝中诸臣有所议论,所以才弄了一张屏风,把李代嘉变成了“御书房中的神秘人”,暂时不让诸臣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宋疏云是名门子弟,对礼法规矩颇为看重,但对孝亲王为先帝守孝十年之事,他倒并不那么赞成。
一来,亲王有协助皇帝治国理政的职能,祖宗从未规定过皇子须为先帝守孝十年之久。
二来,若皇子真要为父守孝,便在京城太庙守孝即可,为何非得跑去皇陵山守孝?更是闻所未闻。
所以,当初李真尚一旨将李代嘉遣往守灵宫,人人都道这是新帝排除异己的手段。
如今听李代嘉语气,李真尚似乎不再让他回守灵宫,反而还有意栽培,宋疏云心中暗暗称赞。
但闻李代嘉身体不适,宋疏云便道:“孝亲王勤于学习,恐怕没时间问医,久久拖延也不是办法。好在宋某从前也学习过一些医理,可以为孝亲王稍稍把脉。若是病情有异,殿下还是尽早延请太医为妙。”
李代嘉心中一动。
自从他服下龙血宝丹后,总觉得气息不稳,体内燥热。虽然没有再昏倒过,但也十分忧虑。
偏偏李真尚总说这是正常现象,李代嘉也无法问医。
没想到宋疏云自告奋勇,李代嘉喜不自胜,忙撸起袖子,将左腕从屏风侧边伸出来,说道:“有劳宋大人了。”
宋疏云道:“常言道望闻问切,殿下为何不展露面容,好让宋某望一望你的面色如何?”
李代嘉眼巴巴举着手腕,万分为难道:“我……我先前答应过皇兄不会在人前露脸,如今露个手腕,已是十分不该了……”
宋疏云听李代嘉与皇帝有约在先,不疑有他,拱手行礼,郑重说道:“宋某要冒犯殿下了。”
说罢,一手轻轻捧起李代嘉的左腕,另一手搭上了脉搏。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宋疏云甫一接触李代嘉的手腕,便觉孝亲王的肌肤滑腻,格外柔软,宛若少女般娇嫩。
他心中微乱,连忙定神,指腹微微用力,又感觉其脉搏奇快,体内气息走向紊乱。
一时心中有疑,不禁低头看去。
就是这么一看,便叫宋疏云登时呆住了。
原来,李代嘉的手不但触感细腻,模样也生得极好,是骨骼纤美,指甲粉嫩,肌肤晶莹,堪称皓腕凝霜,如同冰雕玉琢一般。
须知,宋疏云平生最喜欢欣赏美丽秀气的事物,譬如幽谷青兰,实乃他一生挚爱。
一旦看到什么美丽事物,他总忍不住要记在脑中,再画到纸上。
这时,宋疏云看见李代嘉的手生得如此美丽,一双眼睛不自觉就黏在他的手上,脑子则飞快运转,急速记忆这只手的形状和细节,这便是画家本能在作祟了。
那厢,李代嘉立在屏风之后,看不见宋疏云的表情,见宋疏云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身体有异,登时心跳如擂鼓,胳膊微微发抖。
他这么一抖,皇兄所赠那只的玉镯,便顺着藕臂缓缓滑落。
宋疏云乍一看见李代嘉手上戴着一只玉镯,心中倒不以为怪。
本朝颇有贵族男子爱效仿魏晋之风,敷粉佩饰都是常有之事。
李代嘉的玉镯亦美丽十足,与其秀致的手腕相得益彰,宋疏云不禁仔细观看。
却见玉镯内侧金光闪烁,竟以金丝镶刻了“天龙君”三个小字!
这一下子,宋疏云可大吃一惊。
只有皇帝才能自称“天龙君”,怎的孝亲王如此大胆,竟敢在饰物上镶刻如此逾越的名号?
震惊之下,宋疏云终于回过神来。
李代嘉忧虑问道:“宋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的脉象怎么样?我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
宋疏云听他语气焦急,忙安慰道:“六殿下您身体健康,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李代嘉急道:“只是什么?”
宋疏云斟酌用词,谨慎说道:“只是……殿下脉象略急且冲,宋某私自猜测,殿下恐怕是服用了甚么丹药或药散。自古以来,皇亲贵胄常有炼丹养生的偏好,但修道飞升到底不是正途,还请殿下不要耽于此道。”
李代嘉心中一惊。
君子兰可真是了不得,只是稍稍一把脉,就能猜出他曾服用过某种丹药,还敢于直言进讽,果真是朝中清流。
君子兰又说自己脉象急冲,李代嘉自忖,恐怕是龙血宝丹的每月毒发之期快要到了。
也不知道,皇兄什么时候才会给我解药。
难道……他还要我苦苦祈求不成么?
李代嘉向君子兰恭敬道谢,顺势收回了手腕。
宋疏云眼睁睁看着那漂亮的手缩回屏风之后,徒留一丝浅淡的香气,心中略有遗憾,但想到那只玉镯,心中实在不安,又劝道:
“六殿下,您虽然重获了皇帝的信宠,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您是在无意之中留下了逾矩的文字,难保日后不会酿成大祸。更何况,金石之物,坚固难摧。一旦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证据确凿,无从辩白了。”
宋疏云这话的意思,便是暗示李代嘉快快处理掉那只大逆不道的天龙君玉镯,免得让皇帝看到,那可就是他觊觎帝位图谋不轨的证据了。
李代嘉不懂他的一片苦心,听得一头雾水,顺口答道:“我自然省得,多谢宋大人提点。”
宋疏云听他口气平平,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一时心思急转,又联想到皇帝近来对孝亲王的种种优待,难道说……
难道说,这只“天龙君”玉镯,是皇帝御赐给孝亲王的圣物?
宋疏云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十分合情合理。
否则,孝亲王怎么敢戴着这只玉镯在皇帝面前晃来晃去呢?
但皇帝怎么突然对孝亲王如此厚待?
宋疏云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一些念头,任他聪明绝顶,也实在想不明白了。
正当此时,金大公公在外喊道:“皇帝驾到——”
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只见年轻的君主李真尚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了进来。
皇帝闲庭信步,满面微笑,不知是不是北方密探带来了好消息。
皇帝既已回来,李宋二人再无暇闲谈。
李代嘉默默躲在屏风之后,宋疏云则跪地行礼,朗声道:“臣宋疏云叩见陛下。”
李真尚径自绕过宋疏云,走到书案后坐下,稍稍整了整衣服,这才微笑说道:“疏云,快起来吧,你今日可是来给朕送文集的?”
宋疏云起身道:“正是,还请陛下过目。”果然取出一册文集,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
李真尚接过文集,看也不看,随手放到一边,说道:“朕一有时间便会仔细翻阅。近来翰林院中情况如何?老学士们身体都还好吧?”
宋疏云如实作答。
皇帝默默听着,并不出声相和。
李代嘉心怦怦乱跳。
皇兄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副面热心冷的模样?
李代嘉侧头斜望过去,只见皇兄面带微笑,神态一派温柔,右肘撑在木椅把手上,手掌成拳抵住了太阳穴,姿态悠闲,气质格外清贵。
温暖的日光,从半开的纸窗中洒扬进来,更映得李真尚无比英俊成熟。
是我多心了么?
李代嘉不禁眨了眨眼睛。
皇兄好像确实有点不高兴?
宋疏云也察觉到皇帝淡淡的敌意,心中一紧,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想自己行得端坐得直,不惧圣上疑心,于是不加询问。
李真尚更不会解释,不一会儿就将宋疏云打发了。
待宋疏云离去之后,李真尚转向李代嘉,招了招手,说道:“嘉儿,你到哥哥这里来。”
李代嘉呼吸一窒,战战兢兢走到李真尚身边。
李真尚轻轻拿起李代嘉垂在身侧的左手,将那温软的小手握在掌中缓缓摩挲,目光深沉,不知在思考什么心事。
李代嘉给皇兄这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头皮发麻,左手更是微微发抖,只觉得皇兄的手好似毒蛇般紧紧纠缠住自己,令自己无处可逃,无法呼吸……
李代嘉实在忍耐不住,蓦地抽回左手,说道:“皇兄,你……你有话直说便是,别这样子……怪吓人的……”
李真尚只觉手中一空,见李代嘉满脸惊惧,还将双手藏在身后,不由冷笑,说道:“嘉儿,你对宋大人倒是予取予求,要摸手腕就给摸手腕,要叙旧谈天,就对他送上满面笑容,怎么你对你亲哥哥却避如蛇蝎?”
李代嘉心中一惊,原来皇兄全都看到了!忙道:“皇兄,你想错了,方才宋大人只是给我把脉而已。你不许我在人前露脸,我谨遵圣意,绝对没有半分忤逆。他连我的脸都看不到,又何谈满面笑容呢?”
李真尚道:“你身体健康,何须把脉?呵,你就是靠这种借口来勾引男人摸你的手腕么?不愧是本朝第一名声在外的小兔儿。我才出去一会儿,你转眼就去诱惑男人,真叫人操心。”
李代嘉越听越怒,身体中本就燥热的一团火气更是难以压制,一时大喝道:“你……你少胡言乱语!你若果真看我不惯,索性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就是了,何必把我放在身边,整天污你的眼睛呢?”
李真尚面色一沉,低声问道:“你当真不懂我为何要将你带在身边?”
李代嘉恼得脸颊通红,为体内热意煽动,不由怒斥道:“我当然不懂你的害人心肠!我只知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亲兄弟,还说你最信任的人是我,但你把我囚禁于此,还整天兔儿兔儿地叫唤我……呜……”说到最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李真尚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揽住李代嘉的肩膀,唤道:“嘉儿,你……”
李代嘉一把拍掉李真尚的手,因为心中激愤,又兼气血翻涌的缘故,一双清澈眼眸不断落下泪来,哽咽道:“你少假模假样……反正我就是没种的兔相公,不配和你真龙天子称兄道弟,求你高抬贵手,快快放了我,让我和赵搏扬早日团聚……我俩一定给你起座生祠,天天念经烧香!”
他这番话说得格外情绪激动,说完之后喘不上气来,不由脚步虚浮,倒退几步,一屁股摔坐在小塌之上。
他脸颊通红,气喘吁吁,只喘一口气便觉得丹田中烧得辛辣疼痛,满脸汗水,不由心惊。
难道是龙血丹果真到了毒发之期?
我怎么……怎么会这么难受?
李真尚微微一笑,迎上几步,坐在李代嘉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嘉儿,你向来温顺可爱,今天怎么这么气鼓鼓凶霸霸的?你方才那些话,若是叫旁人听见了,那可就是以下犯上的大罪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嗯?”
李代嘉呼吸急促,脑中晕晕沉沉,什么也听不清楚,迷迷糊糊看向李真尚,眼前也只有一片模糊。
唯有李真尚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格外炽热,格外滚烫……
李真尚见李代嘉满面通红,眼神迷离,不禁笑意更深,口中满是关切之语,问道:“嘉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代嘉道:“我……我好热……你离我远一点……别贴着我坐……”
李真尚却似没听懂一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展臂将李代嘉搂得更紧。
他令李代嘉坐在自己膝上,脑袋靠着自己胸膛,结结实实抱住这具滚烫柔软的身子,温柔说道:“嘉儿怎么发热了?你母亲不在身边,哥哥说不得要好好照顾于你,来,哥哥替你松一松衣襟,想来能凉快一些。”
李代嘉忙道:“不行……不……”
他迟疑着伸手护住前胸,但他手脚无力,李真尚随随便便就拨开他的双手,一把扯开了交叉的衣襟。
李代嘉惊呼一声,莹润平坦的胸膛已暴露在前。
此时阳光灿烂,照得屋里一片春意融融,但暮冬的阳光到底是虚假的,是冰冷的。
冷风吹过,李代嘉只觉得胸口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神智果然清醒不少。
李真尚神态自若,一臂箍住李代嘉的细腰,一手不断抚摸其赤裸胸膛,手掌抚到之处,宛若一条火龙般留下灼烫热感。
李代嘉难受得浑身发软,脑袋靠在李真尚肩上,低头看亲哥哥玩弄自己的胸乳,体内刚刚熄灭的火焰又燃烧起来,不由怒道:“你这……这又是做什么……”
他这话本来是愤怒斥责,但因发软无力的缘故,听来倒是嗔怒不足,柔媚有余了。
李真尚见李代嘉柔柔软软依在自己怀中,好似一只精雕细琢的美丽人偶,心中便有一片快意。
又见李代嘉含羞带怒,容貌清丽娇美,那白皙莹润的身子更是令人爱不释手,不禁说道:“你不就是喜欢男人这样爱抚你么?否则为何浑身酥软,不做反抗呢?”
李代嘉愣了愣,动动手脚,确实是酥软无力,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不由心中一紧……
难道我果然是淫娃荡妇么?
就算对方是我恨之入骨的亲哥哥,我也……无法抗拒他?
其实,自李代嘉服下龙血宝丹之后,宝丹的毒质便留存于他的丹田之中。
一旦他与药主李真尚肌肤相亲,体内毒质就愈发活跃,自然浑身发烫,无力反抗。
这不是因为李代嘉无法控制情欲的缘故,而单纯是药物所致了。
李真尚并不解释其中缘由,叫李代嘉误以为自己本性放荡如此,不由怔怔发愣。
李真尚趁势剥去他浑身衣物,又散了他的发髻,令他披头散发,双腿分开坐在自己膝上。
又从塌上的软枕后取出一盒软膏,将软膏抹于指上,便将双指探向李代嘉的后穴。
别哭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因软膏的润滑作用,李真尚的手指轻轻松松就撬开了李代嘉那鲜红的肉蚌,指尖如灵蛇般钻入缩张的甬道之中。
指尖触感一片滑腻湿热,李真尚微微一笑。
李代嘉则头脑昏沉,神识中烧得一片模糊,隐约察觉后穴中有异物侵入,似是皇兄的手指插……插进来了……
皇兄两根手指修长微凉,所到之处竟如火线般燃起一簇簇炽热的火苗,叫李代嘉提不上半分力气,只能迷迷糊糊倚在皇兄肩颈之中。
李真尚侧头轻吻李代嘉高热的额头,神情爱怜无限。同时,一双手指已尽根而入,在紧缩湿润的甬道之中四处揉摁。
不多时,李真尚的指尖便触碰到了李代嘉的阳心所在。
李真尚以唇瓣缓缓摩挲李代嘉柔嫩的脸颊,低声道:“嘉儿,你这些日子可憋坏了吧?哥哥让你舒服一下,你就不必去想他人了。”
李代嘉眼神迷离,喃喃说道:“什么……我……呀!”
原来就在说话之间,李真尚就着李代嘉体内那点阳心用力一摁,又以指尖打圈按揉,拼命折腾那处极乐所在。
一阵阵没顶快感汹涌而来,体内热气仿佛爆炸一般!
李代嘉不禁呻吟出声,声音中有惊恐,更多的是难以控制的舒爽媚意……
李真尚轻轻含吮李代嘉的嘴唇,口齿不清道:“嘉儿,我这样弄你,你是不是很舒服?似你这般在哥哥怀中柔顺撒娇,倒比你的皇嫂们承恩时的模样还要娇柔可怜了。”
李代嘉气急道:“你……不要拿我和皇嫂们相提并论……”
李真尚孝道:“孝亲王所言极是,亲王确实无法和妃嫔相提并论。毕竟朕堂堂九五至尊,可从来没有像这般伺候过后宫的佳丽美人。”说着,他用指腹在李代嘉阳心处狠狠一蹭。
李代嘉尖叫一声,身体愉悦得一抖一抖的,胯间那根青涩的阳物也颤颤巍巍竖立起来,俨然是情动之兆,不由惊恐道:“皇兄,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跟朝中官员说话了,求你把手指拿出来,我……我热得好难受……”
李真尚悠然凝视李代嘉的模样,见他乌发披肩,衣衫凌乱,春光必露,全身肌肤嫣红如海棠一般,那双目含泪、竭力忍耐情欲的神态,更是艳美不可方物。
李真尚心中一动,笑道:“嘉儿莫怕,哥哥知道你这些日子来独身寂寞,所以才舍身陪君子。想来只有你的情欲得到满足,才不会去勾引无辜的大臣。”
李代嘉听他大有亲身而入的想法,还将乱伦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险些气晕过去,争辩道:“即便我……我真的情欲不满,也有哑侍替我疏解,何劳皇帝陛下亲自动手?再说了,我们是亲兄弟,万万不能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但他此时脸颊通红,衣衫不整,不但跪坐在哥哥膝上,后穴中还温柔缠绵地含着那两根手指,因此这话听来并无震慑之力,反倒多了一分禁忌的诱惑……
李真尚微笑不答,忽的手指一弓,以坚硬的指甲在李代嘉的阳心处轻轻一搔。
李代嘉尖叫一声,性器兀自坚挺并未射精,龟头马眼却如失禁般流出了一股股淫水,竟然是没有射精就流出了精元!
李代嘉此生还未试过如此高潮,一时飘飘然恍若成仙,浑身酥软趴在李真尚怀中,瑟瑟发抖如同脱水之鱼。
李真尚这才抽出手指,又轻轻将李代嘉平放在榻上。
李代嘉神思一片昏沉,只觉得身上一重,似乎是皇兄将全身重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同时,后穴似乎又有异状,好像是皇兄用龙根抵住了穴口。
此时,李代嘉仰面而躺,春光大泄。
他胯间耻毛已经潮湿得一塌糊涂,后穴更是无比的湿润柔软。
那红润小巧的穴口竟兀自翕张不停,仿佛在欢迎异物的侵占……
李真尚看在眼中,仍然是呼吸均匀,气定神闲。
只见他单手扶着昂扬的龙根,先从李代嘉小腹处沾了一点淫水,再用力摁住李代嘉的膝盖,腰身一挺,龙根便朝幼弟体内深入了一寸!
他并不贪多求快,第一次插入以后立即拔了出来,第二次插入则插入得更深,停留得更久……
l如此反复之下,他那伟岸粗壮的龙根在李代嘉体内缓缓前行,实在是慢得磨人。
李代嘉被李真尚的水磨功夫弄得又羞又急,苦不堪言。
他竭力忍耐体内熊熊大火的折磨,拼命合拢双腿,想要阻挡血亲长兄的通奸行为。
但他忘记了李真尚还在他双腿之间,他双腿这么一合,便紧紧盘住了李真尚的腰。
这下不但没能阻止李真尚的侵犯,反而让对方把持不住,竟将男根猛的插进更深!
李代嘉不由闷哼一声,神色慌张痛苦,又有兄弟乱伦带来的羞耻惊惧,又有压抑不住的涌动情欲……
李真尚一面抚摸幼弟盘在自己腰间的纤美大腿,一面抬头微笑道:“嘉儿,你这么急着要哥哥进来么?”
李代嘉羞恼极了,拼命忍耐体内烧起的燎原大火,不愿呻吟出声,软绵绵斥责道:“皇兄,我是你的亲弟弟,并不是你的妃子……你……好糊涂啊……”
李真尚微微一笑。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李代嘉,见这美貌娇柔的弟弟仰躺小榻之上,乌发凌乱,嘴唇嫣红,美不胜收。
又觉其后穴又湿又紧,一缩一张之间,将自己的龙根按摩得无比爽快,真恨不得将剩余在外的茎身,一鼓作气全都送入这极乐天堂……
只是,他怜惜弟弟的身体,这才徐徐图之,又听弟弟说得委委屈屈可怜兮兮,不由苦笑道:“你刚才还说,你不配和我称兄道弟,怎么突然又愿意做我的弟弟了?”
李代嘉双手按住面容,指缝之间溢出斑斑泪痕,说道:“我们如此通奸,是为兄弟乱伦……父皇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我们干下这样忤逆伦常的大罪……”
李真尚默默抬手拭去了李代嘉的泪痕,动作极其温柔。
李代嘉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希望,忙放下双手,苦苦央求道:“哥哥,趁着这禽兽不如的大错还未彻底铸成,你快悬崖勒马……”
他话说到一半,看清了李真尚的神情,心中一颤,竟不敢说下去了。
原来,李真尚满脸似笑非笑,眼神却深不见底,看不出一丝情绪。
皇帝薄唇一动,说出来的话冰冷刺骨,道:“嘉儿,你说兄弟乱伦,禽兽不如,那我倒要问问你,做人究竟有哪般好处?为何做人就胜过于做禽兽了?”
李代嘉一时愕然。
自古以来,圣贤智者都以人为尊,以飞禽走兽为卑。
可是,做人的乐趣,当真胜过于做禽兽么?
禽兽飞天遁地,自由自在,从无烦恼,难道不是人毕生追求的大智大慧清净境界?
李代嘉性格单纯,被李真尚三言两语随便一绕,便傻里傻气堕入他的彀中。
又兼体内火气翻涌的缘故,李代嘉想着想着入了魔障,一时门户大开,四肢松软,竟忘记了反抗。
李真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双手死死摁住李代嘉的肩膀,下身一挺,龙根终于尽根而入!
下身传来了撕裂般的痛苦,但痛苦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汹涌快感。
李代嘉止不住呻吟出声,双目登时盈满泪水,哀声说道:“哥哥,你……你真的进来了……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我们可是亲兄弟啊……”
李真尚轻轻松松抓住弟弟纤细的胳膊,不许他做出任何挣扎,随口哄道:“正因为你我俱为真龙之子,凡夫俗子都不配与我等结为爱侣,所以,你我兄弟二人红绡帐暖共享春闺之乐,方为人间正道。”
李代嘉哭道:“你胡言狡辩!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呜呜……”
李真尚尤其乐于欣赏幼弟躺在自己胯下哭哭啼啼的柔弱稚嫩模样,不由凝神注视。
多年以来,他谋求帝位时堆积如山的紧绷、压抑、焦灼……等等万般情绪,似乎都在兄弟二人合二为一的这一刻,在幼弟体内的洞天福地中彻彻底底疏化开来……
李真尚紧紧握住李代嘉的双手,下身缓缓抽送起来。
弟弟的身体是如此纤细美丽,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立即碎成粉末,但他却努力能张开双腿,竭力容纳我的全部。
我似乎不必如此小心。
还可以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你能承受得住吧?
一定能的。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你的血管中流淌着我的血液……
李代嘉晕晕沉沉地望着着李真尚。
皇兄面如冠玉,剑眉微蹙,薄唇抿紧,光看表情,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紧要问题。
但他下腹赤裸,一根紫红阳物还在李代嘉臀内翻搅抽插,不断狡猾地磨蹭阳心位置,令李代嘉无力反抗。
随着情欲温度不断攀升,李代嘉全身仿佛燃起了一片熊熊大火。
他四肢无力,只能任凭哥哥与自己十指相扣,毫不留情地侵犯自己……
哥哥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一片朦胧视线之中,他的面容竟变得如此陌生。
哥哥……
小时候,我总是跟在你身后,我奶声奶气喊你大哥,我笨拙地模仿你的一举一动,我希望总有一天能追上你,可你总是走在我的前面……
你的聪明才智远远胜出于我,我好羡慕你,其实,我也好骄傲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知道么?
你从来不知道……
李真尚面带微笑。呼吸微乱。
随着下身突进的动作,年轻皇帝的金丝九龙冠下逸出了几根乌黑的发丝,更是为那儒雅英俊的端庄面容,添上了几分淫靡色彩。
李代嘉一边低声呻吟,一边想,哥哥,你上一次逼我口侍,我还当你是拿住我的弱点来考验我……可你此刻,怎么能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你怎么能在亲弟弟的身体里,露出如此情动的表情?
正当兄弟俩在御书房内光天化日颠鸾倒凤时,忽然听得金大公公朗声道:“启禀陛下,副相俞晔大人求见——”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怎么有人在这个当口来了?!
李代嘉吓得浑身一颤,后穴一阵紧缩,李真尚则神态自若,提高声音朝外问道:“俞卿此来所为何事?朕身体不爽,副相在门外答话便可。”
他说话时,下身动作仍不停止,小腹拍击臀部的碰撞之声在室内清脆回响,淫靡万分。
外间传来一阵低语声,似是金大公公请俞晔到门前答话。
不一会儿,只听俞晔高声答道:“启禀陛下,您老人家年初时曾吩咐臣下细细查验各地呈报的农收明细,臣苦心钻研数日,果然发现了不少疏漏之处。那些地方官吏啊,真是大大的失职,大大的粗鄙,若非陛下圣明——”
他这番溜须拍马的话还没说完,李真尚就淡淡说道:“有何疏漏?简明扼要说来。”
俞晔立在门外,不知道屋内形容,不知为何,青年天子的声音听起来气息略显不稳。
同时,御书房内还另有一股粗重的呼吸声,想来是朝中盛传的“御书房神秘人”了。
俞晔看不到皇帝的神态,无法察言观色,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应道:“是!这最大的疏漏出自于信州府。信州府田地众多,农户上万,往年交粮总是名列前茅,但去年信州上缴国库的米粟,竟然只有区区千担,这岂不是荒诞至极么?”
说罢,他便惴惴不安等待回应。
须知皇帝李真尚虽然年轻,但生性多疑又心狠手辣,实在不容小觑。
俞晔从前和秦家人走得很近,李真尚登基之后,虽然并未清算于他,但也没有多少重用之意,仍是让他不尴不尬做着副宰相,平时也只交代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务。
是也,俞晔伺候李真尚,比伺候先帝李傅淳还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见李真尚久久不答话,俞晔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此时御书房内的光景,却是他抓破脑袋都想象不到的了。
屏风之后,李真尚握住李代嘉的肩膀,令他翻了个身。
李代嘉昏沉之间,不得不跪趴于小榻之上,侧脸和胸脯都紧紧贴住软垫,唯有腰身和后臀高高耸起,后穴中那根男根仍然在不断抽插挺入,将娇嫩的穴口肏得又红又肿,淫液四溅。
这个后入的姿势,倒是比面对面进入得更深。
李真尚愉悦极了,不由长舒一口气。
他腰身不断前挺,眼神则玩味地望着李代嘉那美妙起伏的背部曲线,情动之下,双手狠狠揉搓幼弟那对软嫩的雪臀,在滑腻的肌肤上留下粉红色的鲜明指痕。
李代嘉浑身酥软地趴在软榻之上承受“龙恩”,虽然意识不清,但也知道千万不能发出声音,叫外臣听去了,于是死死咬住手指,直将指关节咬得鲜血淋漓,泪珠更是莹然而落,将软垫浸湿了一大片。
李真尚看他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唇中溢出了鲜红的血丝,不由爱怜不已,低声说道:“那姓俞的全然是酒囊饭袋,办事十分不利,却惯会邀功。若是嘉儿当皇帝的话,恐怕就给他稀里糊涂骗过去了。”
李代嘉努力扭过脖颈,侧头望向李真尚,哭求道:“哥哥,你让他走开好不好?我好害怕……”
李真尚低下头,在李代嘉后背蝴蝶骨上印下一吻,微笑说道:“你且看哥哥如何炮制他,用心学着,对你只有好处。”说话时,下身的动作仍不停止。
李代嘉被他撞得浑身发抖,股间小穴火辣辣的疼,但疼痛中,又有前所未有的至上愉悦,不由气闷道:“我又不要做皇帝……学与不学,有何分别?”
李真尚笑而不应,提高嗓门说道:“俞爱卿,你可知信州府今年不缴粮食,实是因为囊中羞涩,缴纳不出么?”
俞晔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啊!信州府地处南北之交,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怎么会种不出粮食?臣以为,信州府一定有大大的硕鼠,如此愚弄皇上,实在可恶!”
李真尚却陡然声音一厉,喝道:“你可知信州府地形低洼,每逢冰雪消融季节,极易积攒阴气,进而引发瘟疫么?你可知往年瘟疫害死了多少百姓么?”
俞晔虽看不见皇上的面容,但听见如此厉色之声,登时两股战战,满面是汗,道:“瘟疫?!臣……臣似乎有所耳闻……但不知和粮食有何关系……”
御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冷笑,说道:“去年信州知府曾递上奏章,朕为治瘟疫,便准许当地农民不种粮食改种药材,每年由官府高价收入囤药,信州百姓吃粮则用国库低价拨援。是也,信州今年交粮极少。改粮种药一事曾记于文书并通知各级官吏、俞卿身为副宰相,恐怕日理万机,没能看到那一张薄薄的纸头吧?”
俞晔冷汗直流,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说道:“皇帝仁政爱民,实乃百姓之福……但信州乃……乃偏僻之地,臣去年即便看到了敕令,恐怕也因事务烦杂而未曾记忆。如今陛下说起来,臣想起来了,确实有过这么回事!”
其实,就算李真尚去年确实通知了所有牵涉官员,而唯独不通知俞晔,俞晔也不敢和皇帝辩白,只能自认倒霉。
哪怕旁人看出来俞晔不知此事,但都能猜到是皇帝有意隐瞒,那还有谁敢提醒俞晔?于是大家就任俞晔兴致勃勃进宫邀功了。
俞晔磕头磕得头疼欲裂,才听到李真尚淡淡说道:“信州乃南北交界之地,秦氏贼军若犯京师,十有八九要借道信州。你觉得信州是偏僻之地,朕却觉得那里是军事要塞。既然俞大人查阅交粮还找出了其他疏漏,那就烦请你游历各地,好好实地查看一番,以免再出现冤枉错案。朕会尽快命人草拟诏书,你即日启程吧。”
俞晔心中叫苦不迭,只得领命。
这一番下来,李真尚看似是三言两语就轻轻松松将俞晔排挤出京城,实际上从去年起,皇帝令信州改粮种药、签发文书,到了今年再安排俞晔查粮,这一系列手段已经草蛇灰线埋伏许久。
即便俞晔侥幸躲过这一招,那势必还有更多更险恶的招数等在后头。
俞晔稍作犹豫,还不死心,又问道:“敢问陛下,微臣忝为副相,此番离京,相位空悬,是否会对朝政不利?”
李真尚淡淡笑道:“俞大人足智多谋又位高权重,若没了你,我朝文武百官可真是群龙无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俞晔忙道:“不敢不敢,微臣告退。”便悻悻而去了。
待他离去,李代嘉终于放开口中鲜血淋漓的手指,急促大口喘气。
李真尚俯身对李代嘉说道:“俞晔庸庸无能,且暗中侍奉他主,朕留他不得,只是眼下无人可用,只能放任俞晔尸位素餐了。呵,待朕料理了北方那对兄弟,再腾出手来好好清算。”
李代嘉却哪里还有余裕听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
他体内热气与情潮纠缠不休,烧得五脏六腑炽热难当,如坠火烤地狱一般,只盼李真尚能爽爽快快令他释放出来,莫说金枝玉叶的小皇子,就是五大三粗的彪悍汉子也抵受不住这等折磨。
李代嘉神志不清,满面泪痕,拼命摆动腰身在小榻上磨蹭性器,却得不到半分纾解,偏偏李真尚还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说话,将他折磨得好不痛苦。
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抵触的?
不如快点释放出来……快点……
李代嘉猛地回过身来,展臂搂住李真尚的脖颈,哭求道:“哥哥,你不要再理会旁人了!你看着我,你只看着我……”
李真尚微微一怔,见李代嘉如一头小小淫兽般娇艳欲滴竭力求欢,不由笑道:“好嘉儿,真是苦了你了,哥哥一旦忙起正事,就忘记好好疼你了。”
于是将李代嘉紧抱在怀中,再也不拿捏力度,下身冲着阳心那一点大开大合猛力肏干!
数轮急攻之下,李代嘉终于尖叫一声,双眼一白,爽爽快快射了出来。
随着精液释出,体内那股鼓噪已久的热气仿佛也得到了缓解……
李真尚适时停住了动作,等李代嘉高潮余韵之后,便拔出性器,挺身送到了李代嘉的唇边。
李代嘉迷迷糊糊之中,还是敏锐地意识到,皇兄恐怕更喜欢在自己口中释放……
于是,他张口含住了哥哥那青筋虬结的性器,口舌并用,煽情吞吐。
口中的津液和淫水混在一处,将李代嘉弄得从下巴到脖颈都湿哒哒的不像样子。
果然,李真尚在李代嘉嫣红的嘴唇中进出数下,便低吟一声,将满腔精华射入了李代嘉口中。
李代嘉闭上眼睛,喉头一滚,将哥哥微凉的精液尽数吞下。
李真尚爱怜地抚摸李代嘉的脸颊,说道:“乖嘉儿,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依你。”
李代嘉喘息片刻,睁开眼睛,低声说道:“我想见赵搏扬。”
李真尚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微微笑道:“好。”
李代嘉本是嘲讽李真尚说一套做一套,没想到李真尚竟然一口答允,一时错愕,呆呆问道:“真的么?”
李真尚点点头,说道:“你对那哑侍向来有情,阖宫皆知。我若阻拦你二人相见,恐怕你会对我心生怨恨,那可就不好了。”
李代嘉苦笑一声,心想,你都做了这么多坏事,如今不过少做一件罢了,难道我就不恨你了么?
李真尚兀自起身,缓缓整理仪表,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纸包,轻飘飘扔到李代嘉怀里,说道:“这就是龙血宝散,你即刻服用便可压制毒性。之后,你就去找金大公公,让他带你去云月居。”
李代嘉攥紧了那只小纸包,勉强撑着酸软的身体坐直起来,哑声道:“臣弟遵命。”
随即,他按照指示打开纸包,用水冲化其中的赤红药粉,服用之后调息静休,体内火气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通体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清爽舒畅。
但这份舒畅,也只能维持一个月罢了,不过多久,他又要受那烈火焚身之苦……
李代嘉一时黯然。
不出片刻,又有大臣求见皇帝。
李代嘉生怕李真尚反悔,当即从后门出了御书房,悄悄绕到前门寻到金大公公。
他将皇兄口谕一说,金大公公果然领着他往云月居去了。
两人匆匆来到云月居。
只见苑中布置一如往昔,两年光阴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李代嘉心中思绪如潮,感慨万千。
此时,小院里赫然有十数名带刀侍卫严密巡逻,俨然是在防备哑侍潜逃。
孝亲王一现身,众侍卫纷纷行礼问安。
赵搏扬正在里屋,听到响动,心中一震,连忙起身,几个大步冲到屋外。
一眼就看到李代嘉亭亭立于院中,赵搏扬心中一酸,只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龙目光黯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实在可怜可爱到了极点。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日光西斜,暮色如水。
赵搏扬快步抢到李代嘉身前。
他嘴唇发颤,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怔怔瞧着李代嘉的小脸,一双沉默内敛的凤眼已微微泛红。
李代嘉也情绪难平,仰起面容,仔仔细细凝视赵搏扬,只见哑侍神色凄楚,下巴更是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英武容貌极显憔悴。
此时的赵搏扬,简直宛若江湖上的落魄刀客,哪里还像是堂堂正正的大内侍卫?
你和我分开以后,一定很不好过……
李代嘉一时心如刀割,不禁“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一边哭,一边飞扑入赵搏扬怀中,使劲儿搂住他的脊背。
赵搏扬展臂接住李代嘉,抱着这具温软的身体,真是疼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见院中人多眼杂,便搀着李代嘉回到屋内。
金大公公还欲跟进来,赵搏扬反手一掌往后拍去,凌厉的掌风呼的一声合上了门扉,差点没给金大公公碰个满鼻子灰。
金大公公无奈,只好立在门口等待。
赵搏扬这才放心,又小心翼翼扶着李代嘉坐到桌边,自己屈膝往李代嘉身前一蹲,再伸出手缓缓替李代嘉擦拭眼泪,动作无限轻柔。
李代嘉见赵搏扬对自己的柔情一如往昔,心中更是酸苦,泪眼盈盈问道:“皇兄好狠心,明知我离不开你,还硬生生把我们拆散开来……赵搏扬,我这辈子可从来没跟你分开过这么久……这回可真是苦死我了……”
赵搏扬见小龙珠泪滚滚而落,映得一张面容愈发清丽可怜,心中更起一片柔情,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又比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说:“我也思念你。”
李代嘉心中一软,不禁破涕为笑,紧紧握住了赵搏扬的手,问道:“赵搏扬,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给你好好吃饭?这几天夜里风凉,你睡觉时铺了几床褥子?被子有没有拿出去晒过?”
小龙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神色中更是充满了爱慕与关切,叫赵搏扬这段时间来的寂寞都化为乌有。
就算只能与你厮守短短一瞬,也足够我忍受千万年的寂寞……
赵搏扬不能一下子回答这么多问题,不由温柔一笑,转头望向里屋,那里正是李代嘉从前的卧室。
李代嘉顺势望去,只见卧室中陈设如旧,暖色的帷幔笼着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只不过地上还多了一副地铺。
在大床的脚凳边上,俨然铺着一条仅能容纳一人横卧的毛毡,毛毡上有硬枕和薄被。
看来赵搏扬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地铺睡觉了。
李代嘉吓了一跳,连忙扯住赵搏扬的手,起身进到里屋。
走到近处,他看得更清楚,那地铺实在是简陋至极,又俯身一摸,大理石地板上冒出的凉气丝丝入骨,就铺一张破毛毡,夜里怎么能好好睡觉?
李代嘉气得猛一跺脚,转身叱道:“你这个大笨蛋!好端端的床榻就放在眼前,你为何不上床安眠?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难道有什么趣味么?还不是叫我白白为你心疼?你真是笨透了,坏透了!”说着,他举起双手拼命捶打赵搏扬的胸膛,虽然口中是打骂,但神情之中的疼惜之意尤甚。
赵搏扬动容不已,一把抓住李代嘉的双手,一低头吻上了李代嘉的粉唇。
李代嘉呜呜挣扎,嘴巴却不由自主地为他张开,软舌也不由自主地与他交缠。
唇舌缠绵之中,哑侍那炽热雄厚的男子气息充盈了李代嘉的全身。
李代嘉嘤的一声不再挣扎,而是软软趴在赵搏扬怀中,仰起面孔专心致志与他接吻。
赵搏扬紧紧搂住李代嘉的纤腰,只觉得他的腰身不盈一握,可爱非常,心中一动,便抱扶着他向床上退去。
李代嘉对赵搏扬百般顺从,果然倒退几步,待大腿碰到床沿,便干脆勾住赵搏扬的脖颈向后一倒,两人便双双躺上了大床。
这张雕花大床是李代嘉从小睡到大的,如今,他重归故居,更重回到爱人的怀中,心中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熨帖舒畅。
哪怕我深陷于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哪怕我是身不由己万般无奈的囚犯,但只要在你的怀中,只要在你的吻里,我就是天底下最自由最幸福的人……
一吻方罢,唇舌分离,两人彼此对视,眼神中爱意融融。
李代嘉忽觉后背有异,转身一看,原来两人方才接吻时弄乱了床上的被褥,锦被之下隐约露出了一件衣袍。
李代嘉心中奇怪,赵搏扬明明在床下打地铺,为何要把床上的被子铺开?再说了,这床上怎么还会有人的衣服?
难道说,赵搏扬这些日子来孤枕难眠,竟与什么莺莺燕燕在我的床上玩闹?
这念头只是在李代嘉的心头一闪,便转瞬即逝。
一来,李代嘉对赵搏扬的忠心从无怀疑;二来,李代嘉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和疼爱赵搏扬。他们两人亦主仆,亦兄弟,亦夫妻,这一份情远远超出于寻常爱侣。
即便赵搏扬真的移情别恋,只要他能开心,李代嘉也……也不会横加阻挠……
赵搏扬察觉到李代嘉神情有异,心中疑惑,只好扶着他坐起身来。
李代嘉眼眸低垂,轻轻掀开了被褥,愣了愣,不禁哑然一笑。
原来,床上这件衣袍,正是李代嘉的旧衣。
两年前去守灵宫时行装有限,许多锦衣华服就留在云月居没有带走。
也不知道,赵搏扬把我的旧衣服翻出来是做什么打算。
李代嘉顺手翻开了整张被子,这才发现,除了衣袍以外,床上还铺了一条长裤,旁边精心摆着腰带罗袜,均是李代嘉从前常穿的衣物。
这许多衣物摆成了一条人形,上面还严严实实盖着被子,就好像真的有个人睡在床上一样。
李代嘉心中一动,忽然就想明白了。
一定是赵搏扬太过思念他,所以才把他的旧衣摆在床上,假装心爱的主人仍然在身边,赵搏扬自己则每夜在床下打地铺,扮作是最忠诚的侍卫,兢兢业业守卫主人的安全。
李代嘉望着床上旧衣,每一件都平平整整,显然被人用心爱护,心里觉得好笑,更多的则是感动。
他本来就常常哭鼻子,此时眼中更是险些落下泪来,但想到他们久别重逢何其不易,实在不愿太过悲伤,便挤出笑容,斜睨着赵搏扬,娇声说道:“哼哼,你这小哑巴可真是不乖,怎么趁主人不在时乱翻主人的东西?”
赵搏扬神色羞赧,牵着李代嘉的手,指腹在他掌心慢慢摩挲。
其实李代嘉想得不错,赵搏扬确实是在依靠衣物排遣思念之情。
李代嘉不知道的却是,赵搏扬正值盛年,有时深夜实在寂寞,他甚至会望着床上的衣物,脑中幻想李代嘉的音容笑貌,同时自淫纾解……
每每对着衣物抒发过后,心中的孤单却不减反增。
月色清冷,佳人不在,真叫赵搏扬思念如痴,十分抑郁苦闷。
赵搏扬一介武夫,平时心思单纯,若不是身遭软禁孤单寂寞,又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此时李代嘉俨然撞见了他在床上摆出的假人,赵搏扬做贼心虚,露出扭捏神色,忍不住展臂环抱住李代嘉,低头在他脖颈中亲昵磨蹭,好似一条思念主人的大狼犬。
赵搏扬身材高大英武,平日也总是沉默内敛,难得露出如此亲昵的神态,李代嘉心中十分喜欢,被赵搏扬的举动逗得咯咯直笑。
但他笑着笑着,又想到两人身处的境况,不由黯然,神色恹恹,转身伏入了赵搏扬怀中。
赵搏扬知道他心里有事,于是默默搂住他的肩膀。
李代嘉沉默半响,终于将皇兄逼迫自己服用龙血丹的事情缓缓说来。
赵搏扬听得剑眉微蹙,李代嘉又说到,最近皇兄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甚至和朝臣议事时都不作避讳,也不知是在什么打算。
赵搏扬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知道李代嘉在皇帝身边必然讨不着什么好处,于是轻轻抚摸李代嘉的脊背以作安慰。
李代嘉轻叹一声,撸起袖子,又将手上那对玉镯展示给赵搏扬看,说道:“皇兄将我带在身边,说不准就是要亲自监视我,监视就监视了,他又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玉镯送给我?我实在是猜不到他的心思。”
忽然心中一动,联想到皇兄方才和自己通奸乱伦的场景,难道说皇兄对我……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个想法实在不像是真的,李代嘉只是稍微一想,便立即否定,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要不要把我和皇兄乱伦之事告诉赵搏扬?
可是……可是……
李代嘉心中乱成一团,痴痴望着赵搏扬,嘴唇颤动,怎么也开不了口。
从小到大,李代嘉一直与赵搏扬分享所有心事,但兄弟乱伦这件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赵搏扬看出李代嘉的犹豫神色,知道他心中肯定在做着什么挣扎,虽不知他在为何事烦恼,也足以让赵搏扬心疼万分。
赵搏扬凤眼低垂,轻轻一吻李代嘉的额头,
李代嘉闷哼一声闭上眼睛,软绵绵缩在赵搏扬怀中。
如果全天下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不,还要有小亭,还要有妈妈,还要有舅舅,还要有宫里的亲戚们……唉,若是我们所有人都能和和美美开开心心相处就好了,为什么世界上要有那么多争斗呢?
李代嘉依偎在赵搏扬怀中,兀自伤神。
赵搏扬嗅着小龙发间的清香,一时心猿意马,体内更是燃起了一股热气。
这么多日夜来所积攒的相思之情,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赵搏扬此时只是想安安静静抱着小龙的身子,但他身体已经把持不住,竟自然而然起了反应,一时羞惭万分。
第五二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李代嘉正与赵搏扬亲亲密密搂在一起,岂会感觉不到他的身体异状?脸颊一红,禁不住心猿意马。
但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自己方才还和哥哥在御书房里一番胡天胡地,身体还未全然恢复,若是此时再接纳赵搏扬,只要他一进来,一定就会感觉到自己曾失身于他人……那该如何解释?
等到那时,即便李代嘉不老实交代乱伦之事,想必赵搏扬也能猜到……
李代嘉登时倍感羞愧。
他实在不愿意叫赵搏扬认为他是个禽兽不如、忤逆纲常的乱伦者,但此时,要叫他狠下心来拒绝赵搏扬的求欢,却是万万做不到的……这该怎么办?
李代嘉心中天人交战一番,索性闭上了眼睛,软软往赵搏扬怀中一斜,一脸予取予求的柔顺神态,全然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了赵搏扬处置。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只盼你不嫌弃我就好……
赵搏扬见到李代嘉眼神中充满温柔情意,不由呼吸微乱,果然双手揽住李代嘉的肩膀,将他轻轻放倒在床上。
正在这时,立在门外的金大公公忽然幽幽说道:“自古以来,尊卑有别,上下有别。主人驭下有威,侍者奉上唯敬,切不可乱了礼数规矩!”
金大公公常年侍候君王,对帝王之气度耳濡目染,此时他故作严厉,声音不怒自威,别有一番震慑力。
赵搏扬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松开手放开李代嘉。
李代嘉正当意乱情迷时,被人当头棒喝一声,回过神来,当真是羞耻无比,睁开眼睛娇喝道:“金大公公,你……你怎么突然想起父皇来了?”
金大公公恍然道:“哎呀,老奴孤零零站在外面,突然想起来先帝爷当年的谆谆教诲,不由走了一会儿神。怎么?原来老奴不光是在心里想着,竟然说出口了么?竟惊扰了殿下,实在是该死的老糊涂,还请殿下莫怪,莫怪。”
李代嘉讪讪一笑,心里却明白过来,怪不得皇兄随随便便就放我来见赵搏扬了,原来他早就嘱咐过金大公公,只许我和赵搏扬见面,却不许我们亲近。
所以,金大公公才在门外死守监视,一听到屋里动静不对,立即搬出先帝爷的名头来弹压我们,叫我们还怎么敢亲热?
赵搏扬默默放开了李代嘉。
李代嘉看哑侍神情失落,心情也十分憋闷,心中却有某个地方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说不定,我们不能亲热也很好。
这样一来,你……你就不会发现我和哥哥乱伦的事了……
李代嘉胸中百感交集,缓缓坐起身来。
赵搏扬则张开手臂,缓缓从背后搂住李代嘉。
他默默将下巴搁在李代嘉的肩窝里,凤眼中神采黯然,显得很是落寞。
李代嘉反手抚摸赵搏扬的脸颊,柔软的掌心,被他下巴那一片胡茬弄得发痒。
不知为何,赵搏扬这副想吃吃不到的苦闷模样,竟叫李代嘉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怜爱之意。
他一个纤瘦美貌的皇族少年,居然觉得眼前这个英武高大的哑巴侍卫有一点……有一点可爱。
更别说,赵搏扬此时胡子拉碴、粗野不羁的外貌,比平时更显出雄浑的男子气概,真叫李代嘉无比心动。
体内那股方才清减的热意又升腾起来,李代嘉真的好想和赵搏扬亲近一番……
但金大公公还在外面听这墙角……怎么办?怎么办?
李代嘉略作思考,忽然心生一计,登时兴高采烈,响亮地亲了一下哑侍的嘴唇,挤眉弄眼低声道:“你别再拖着长脸,我想到好主意了!”
赵搏扬懵懵看着李代嘉,只觉得他这样古灵精怪的表情实在可爱,但想不出他有什么好主意。
李代嘉嘿嘿笑道:“你看我的吧!”又转头高声冲外面说道:“多谢金大公公好意提醒。本王虽然不中用,但也能明白金大公公一番苦心。本王多日不曾回到旧居,见屋中陈设凌乱,心中不悦,还要和哑侍多吩咐几句,还请金大公公稍等片刻。”
金大公公道:“喔,想来是主人不在,宫人们便偷懒不收拾屋子了,实在可恶。左右赵侍卫住在云月居也无事可干,不如担起这副架子,好好替殿下敦促宫人主持内务。殿下尽管吩咐,老奴在外面候着就是了,若是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殿下可千万不要客气。”
李代嘉道:“本王可不是皇帝,怎么敢差遣金大公公?”
金大公公呵呵笑了几声。
李代嘉又回身望向赵搏扬,果然摆出主人架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赵搏扬,你可听好了,我的屋中要记得常常打扫。尤其是墙上贴的那些兰花图,那都是当朝翰林学士的墨宝,你看纸角都打卷儿泛黄了,这可怎么了得?就算主人不在,你们也要把屋里收拾得清情净净。等到日头再暖和一些,还要记得将被褥拿出去曝晒,我不许你们偷懒——”
这一番嘱咐虽然琐碎,倒也合情合理,金大公公在屋外小心听着,并无异状。
岂知屋里却是另一番情景!
原来,李代嘉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却飞快地解开了赵搏扬的腰带!
赵搏扬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代嘉。
李代嘉冲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神态甚是精灵可爱。
赵搏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李代嘉先生糊弄金大公公!
只要金大公公以为他们在说正事,自然就不会再出言打断,哪知他们是在“言行不一”干坏事呢?
原来,这就是小龙想的好办法。
赵搏扬不禁灿然一笑。
此时,李代嘉已经拨开赵搏扬的裤头,柔嫩的小手探入裤中,准确无比地握住了那粗硬炽热的男根。
赵搏扬呼吸一窒。
李代嘉微微一笑,五指抓着那男根不断温柔爱抚,茎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根筋脉都百般挑逗,用情极艳。
一阵阵快感从下身传来,如温热的浪潮席卷全身。
赵搏扬不禁闷哼一声,一把将李代嘉扯入怀中,又低下头,在李代嘉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黏腻的亲吻,只是避开那张还在说话的小嘴罢了。
李代嘉一边大声说话,一边万般温柔地望着赵搏扬,他脸颊红润,显然也是情动了。
赵搏扬也投桃报李,轻车熟路地解开李代嘉的裤子,将那根龙茎握入掌中,一只大手上上下下撸动着娇嫩的青芽,还时不时用拇指去揉摁顶端的马眼。
龙茎颤抖着吐出透明的淫水,李代嘉被哑侍摸得浑身发抖,语息变得微乱,生怕被金大公公听出端倪,只能强行压抑快感,不着边际地扯着家常闲话。
赵搏扬又轻轻扳过李代嘉的身子。
两人面对面相坐,各自胯间的阳物也挺翘着碰到了一起。
这两根性器的色泽、形状、长度都各不相同,赵搏扬的男根生得伟岸狰狞,光看一眼,就让人身体发热,情难自禁。
李代嘉的龙茎则外形姣好,宛若玉雕一般漂亮。
两根迥异的性器碰到一起,视觉上的差异,更让两人无比情动不已。
李代嘉脸颊红若芍药,呼吸急促,心中一动,索性将自己和赵搏扬的性器同时抓入掌中,双手握紧一起撸动。
这两根性器互相紧贴互相磨蹭,宛若一对交颈缠绵的爱侣般亲密无间,快感更是加倍愉悦。
赵搏扬的喉结不断蠕动,双眼微闭,一双大手包住了李代嘉的小手,两人的手同时上下动作,手腕翻飞,速度奇快,显然是舒爽到了极点。
李代嘉忍耐不住这般快乐,不由将额头搁在赵搏扬的肩头。
他方才泄过身,又担心太久不说话,势必会引起金大公公的怀疑,所以没能坚持多久便泄了出来。
姣好的龙根喷射出了一股稀薄的精水,尽数落在赵搏扬雄伟的性器之上,将两人的手抖弄得又黏又湿,缠绵非常。
李代嘉的性器已经软软垂下,赵搏扬的男根却仍然在剧烈弹动,似乎还未尽兴。
高潮之后,李代嘉四肢乏力,如浮云端般全身都轻飘飘的。
见哑侍一脸隐忍,李代嘉不禁咯咯轻笑,干脆躺下身子,脑袋枕在赵搏扬的大腿根处,将赵搏扬的肉棒扶到唇前,接着伸出殷红的小舌头,开始舔吮那红润的龟头!
赵搏扬吓了一跳!
他怎么舍得让小龙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便是抽身而出。
但李代嘉娇怯怯地瞧了他一眼,一边吞吐那粗大的肉棒,一边低声喝道:“怎么?我想吃你的东西,你竟不愿意给我吃?你从前还说,什么事情都听我的,原来是骗我的,哼,你这坏心眼的家伙……”
赵搏扬脸上一红,心中一软,不再抵抗,阳物更是在李代嘉的口中又胀大了几分。
李代嘉“唔”的一声低吟,果然专心致志,甚是卖力地将那狰狞的肉物舔得水光淋漓,好似那是什么美味之物一般。
赵搏扬不由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强行忍住在李代嘉口中大力抽插的冲动。
眼睁睁看着小龙那张纯美天真的脸蛋,在自己胯间不知廉耻地磨来蹭去,一张小嘴温热湿润,一双于手花样百出,一条嫣红舌头更是如灵蛇般活泼柔滑,一吸一吮便是无上快感……
赵搏扬舒爽得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哪里还舍得推开他呢?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李代嘉见赵搏扬身处极乐之中,心中也很是愉快。
其实,李代嘉是金枝玉叶的皇子,要他为一个身份远远低于他的男人口侍,他自然也觉得十分羞耻。
但不知为何,一旦这个“身份远远低于他的男人”是哑侍赵搏扬,李代嘉就心甘情愿伏低做小了。
实际上,与赵搏扬之间的情事越是羞耻,李代嘉反而越是快乐……那是一种异样的、令人欲罢不能、深深沉沦的快乐……
所以,李代嘉红着脸伏在赵搏扬胯间,手口并用,好不殷勤地伺候赵搏扬的性器。
到了抬头换气的时候,他还不忘高声说话来糊弄屋外的金大公公。
金大公公看不见屋中的情景,听到李代嘉说上几句话,总是要停顿片刻才会接下去说,本来是十分可疑的,但金大公公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到李代嘉的说话对象是一个哑侍,想来话间停顿的时候,一定是哑侍在打手语,所以屋内才静悄悄的。
于是,金大公公更无半点疑心。
只不过,那两人在房中独处的时间越长,李代嘉说话的声音就变得越是甜腻柔媚,听起来倒好像是在向哑侍撒娇求欢一般,实在不堪入耳。
金大公公听得老脸发红,心想,孝亲王不愧是本朝第一名声在外的兔相公,当朝皇帝陛下多么年轻圣明,如今也日日将孝亲王带在身边,恐怕也是抵挡不住这美少年的百般柔情媚意……
暮色渐浓,金大公公仍在外间胡思乱想。
他听到孝亲王不断下达命令,想象到他的神态定是颐气指使,娇气十足,怎么能想到,其实孝亲王正趴在男人胯间又舔又吸,极婉转淫艳呢?
李代嘉变着花样侍候赵搏扬的性器,赵搏扬过了许久终于有泄身的征兆。
哑侍不敢射在李代嘉口中,连忙扶着李代嘉的肩膀,飞速抽身而出。
但他实在是忍耐得太久了,肉棒才一拔出来,满腔精华就喷射而出!
李代嘉躲闪不及,竟然被赵搏扬射了个满头满脸。
赵搏扬登时惊住,李代嘉也微微一怔,此时他鬓发微乱,一双杏眼清澈如水,眼神显得懵懵懂懂,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状况。
赵搏扬眼神一黯,见小龙的秀眉、琼鼻、粉颊上挂着一缕一缕雪白的精液,正缓缓往下低落,那都是他赵搏扬的东西……
小龙则神态天真,一双杏眼娇怯怯地望着自己。正像一个冰清玉洁不染红尘的少女,突然被人夺去了贞洁,从此堕入欲海,不得回头,曾经越是天真清纯,如今越是淫荡诱惑。
赵搏扬心神荡漾之际,胯间的孽根隐约又有抬头之势,回过神来,连忙运气压制。
李代嘉则伸出了殷红的小舌,缓缓舔去了红唇边几丝精液,娇嗔道:“赵搏扬,你别再盯着我了,真是……真是羞死人了……”说着,坐起来擦了擦嘴,又软绵绵依偎进赵搏扬怀中,抬起双眼,柔柔看着他,低声说道:“你就会欺负我,对不对?但我……我喜欢你这么欺负我……”
赵搏扬搂着小龙温香软玉的身子,一时心跳如雷,心想,我爱你都爱不及,怎么舍得欺负你?无奈有口不能言,一双凤眼中涌动着深沉而炽热的爱慕之意。
李代嘉只觉得无比快乐,红霞飞上脸颊,杏眼微闭,睫毛颤抖,就连薄薄的白皙眼皮都泛起了羞红的媚意。
赵搏扬爱怜不已,忙取来布巾,仔仔细细替李代嘉擦干净了脸。
李代嘉方才服侍了他许久,此时口舌脸颊都十分酸痛。
赵搏扬便放下布巾,搂着李代嘉好生温存了一番。
虽然李代嘉还得说话糊弄金大公公,但好在赵搏扬是个哑巴,他们早就习惯了言语之外的交谈方式。嘴里说着毫不相关的事,两颗心却紧紧依靠在一起。
只要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只要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只要欢聚片刻,他们便能将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忘到脑后……
天色愈晚,夜空漆黑。
皇帝几番派人来接孝亲王,金大公公也在门外不断催促,李赵二人知道这次的相会已经到了尽头,只得依依不舍道了分别。
这一夜,李代嘉回到了李真尚身边,少不得又遭到皇兄调笑。
但他此时心中平静冲淡,丝毫不以为怒,安安静静听之任之,心中只是盼着下一次再和赵搏扬相会。
李真尚岂会不知李代嘉的心思?其实,他准许李赵二人见面,只不过是为了拿捏李代嘉罢了。
此举果然卓有成效。
李代嘉明白自己以后还能再见到赵搏扬,心里头有了希望,有了念想,脸上也不自觉多了笑容,对待李真尚的态度也软和了许多。
李真尚平时依旧叫李代嘉在御书房旁听政事,甚至还撤去了屏风,将“御书房神秘人”的身份公之于众。
众臣见“神秘人”是孝亲王,自然是骇然惊异,实在揣测不出皇帝的用意。
李代嘉也不懂得皇兄的意图,只是他性格本就柔顺,如今又无意再和皇兄对着干,便在皇兄身边认认真真旁观政务,有时看不懂皇兄的某些言行决策,还会虚心请教。
李真尚不厌其烦,加以点拨,倒好像是将李代嘉当作太子培养了。
只不过,每每到了夜里,李真尚常常与李代嘉宿在一张床上。
他们俩分明是亲兄弟,却好像变作了亲夫妻。
只有李真尚想起来召幸后宫里有地位的妃嫔,李代嘉才得以独自歇息。
李代嘉自觉乱伦之行愧对祖宗,但每逢龙血宝丹发作之期,他总免不了受到皇兄的要挟而乱伦通奸。
时间一长,心中的罪恶抗拒之情自然而然渐渐变淡。
只是孝亲王时不时自嘲几句:自己明明不是皇帝,却能夜夜宿在龙床之上。做不成皇帝,给哥哥做皇后也是一样的……
如此自我嘲弄聊以自慰,只盼着皇兄大发慈悲,偶尔允许他与赵搏扬稍稍相聚。
其实,赵搏扬也慢慢察觉出他们兄弟乱伦的端倪,只是他心疼李代嘉,所以装作不知情,仍然全心全意疼惜爱重李代嘉,叫李代嘉好生感动。
但李代嘉偶尔也心生怅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胡天胡地下去了么?
前途光景,如同云遮雾绕般一片迷茫,但心中隐约有个声音说着,不会的,不会永远这样的……
如此浑浑噩噩由春入夏,局势果然出现了转机。
这转机,却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遥遥北方。
大丰朝北境之外有几大邻国及无数部落,北境百姓常受蛮夷之族骚扰侵袭。
若是哪一年草原遭逢灾荒,蛮族饲养的牛羊皆死,难以维持生机,更是会大军侵境烧掠屠城,实为朝廷心腹大患。
先帝李傅淳登基之时,恰逢北境蛮国春秋鼎盛、野心膨胀之时,北境连年征战,烽烟不休,多亏秦钟焙老将军兵出奇招,连连退敌这,才守住了北方偌大的疆土。
但秦家权倾朝野,又引得君主忌惮。
两年前,秦老将军为太子所逼死,秦家双虎更是逃回北境,彻底与京城决裂。
此后,秦家双虎镇守北方,一面防范蛮夷趁机偷袭,一面观望京师动向,始终按兵不动,不敢贸然出击自取灭亡。
但秦家兄弟眼看着李真尚这皇帝越做越久,越做越稳,兄弟俩南下复仇似乎成为一场春秋大梦。
另外,官军贼军若是长久对峙下去,唯恐南北就此割裂开来,大好江山硬生生分裂为两半,等到那时,秦家更是成了千古罪人。
是非黑白,应当尽早决断才是,但秦家兄弟偏偏找不到南下的时机,心中痛苦焦灼难以言喻。
巧的是,这一年夏天,蛮夷族群之中最为强盛的大夏国朝堂发生大变。
原来,该国过去几十年一直由摄政王把持朝政。如今,摄政王油尽灯枯而亡,皇帝懦弱无能,朝中几大势力分别拥戴新皇并起兵争权。
其余国家及部落,见状便趁势派兵入侵,更是闹得战火冲天,血流成河。
秦家兄弟眼见蛮夷之人互相打得起劲儿,此时不去南方,更待何时?当即发兵二十万往京师而去,留下十万继续镇守北境。
秦家军威名在外,守城军士往往见到秦家军的飞虎旗帜就心生降意,稍作抵抗便打开城门。
不出一个月,几座最靠近北方的城池纷纷沦陷。城中兵士更是加入秦家军的队伍,继续南征。
秦家兄弟虽然连连告捷,但不敢放松警惕,心里知道,越是往南走,皇帝的龙威更胜于秦家军的虎威。守城军士往往一心忠于李氏皇族,必然不会再轻易投降。
果然,秦家军其后连吃了几场硬仗,军士折损数万,好不容易才到达南北交接处的信州府。
此时秦家军已深入敌腹,兵累马疲,对方则安守要塞,使得大军久攻不下,停滞不前。
秦家兄弟熟悉兵法,知道南方地势平缓,信州府是守卫南方的最后天堑,只要攻破信州,秦家虎狼之军到了平原之上绝无敌手,官军必然无法抵挡。
于是伐木造攻城机,直将城外几座青山都伐作了黄土山,立誓要拿下信州府!
但此时,朝廷官军高举天龙旗帜,气势汹汹来援信州。
李真尚端居朝堂之中,运筹千里之外。
官军增援一到,囤积粮草,分发兵器,操练士兵,安抚百姓。
年轻皇帝杀伐果决,用兵如神,竟叫骁勇善战的秦家军也苦攻不下。
天下人无不佩服这位青年皇帝的谋略才能,直说,若是他早生几十年,哪里还轮得到秦钟焙大展身手?
若不是当年李傅淳任凭秦老将军得了大权,又怎么会引出如今的祸事?
但俗话说,时势造英雄,如今天龙命中注定要为飞虎所伏,即便李真尚再怎么英明智慧,也奈何不了天意。
人祸不断,又降天灾。
七月之初,暑气渐盛,湿气盘桓,江南地区竟在战事吃紧之时起了瘟疫。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南方气候闷湿,往年常有瘟疫,不算稀奇事情。
再说,李真尚已令信州府改粮种药,今年国库囤药甚多,本不足为惧。
谁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年的瘟疫来势极其凶猛,波及范围之广,堪称是千年不遇。
原来自秦家军挥兵南下以降,数不清的百姓携家带口逃亡南方。
流民无处安置,只得露宿街头,往往成群而居。
一人得病,便一传十,十传百,瘟疫扩散迅捷无伦,恐怖异常。
李真尚当即下令开库放药,却是杯水车薪,瘟疫火速绵延至信州府,军营中无数将士一病不起,老百姓更是饱受瘟疫荼毒。
信州府一时哀鸿遍野。
李真尚手段狠辣,竟然下令将病死的尸骨抛向贼军阵营,以至于北城门外病尸堆积如山,瘟气萦绕,秦家军中亦有不少士兵染上瘟疫。
秦氏兄弟足智多谋,临危不惧,早早下令北方军士将药材运送至前线,又令军营中的士兵每天用药水清洁衣物和帐篷,并堆积的尸山焚烧成灰,就地掩埋。
虽然条件艰苦,但秦家军早已习惯与蛮族血肉厮杀,怎会畏惧小小疫病?
信州城里老百姓的觉悟,却远远赶不上秦家军了。
皇帝虽然下令开库放药,但愚夫愚妇之间互传迷信,说本朝皇帝暴虐无道,老天爷这才降下瘟疫兵灾;又说吃药于事无补,只有烧神符喝灰水才能百毒不侵。
谣言一出,信州城内纸价倍涨。
更有好些穷书生为了赚几两银子,竟假扮成道士兜售神符,官府屡禁不绝,皇帝龙颜大怒,索性下旨封了信州府内所有庙宇,更闹得民怨沸腾。
秦家军听得风声,便趁机往信州城中安插奸细。
奸细在信州街坊间军营中煽风点火,说道秦大将军秦克阵实乃攻无不克的战神,证据有二:
一,秦大将军的武器,是一把威风凛凛的黄金长柄刀,形状肖似青龙偃月刀。
二,秦大将军上战场时,总以半张黄金面具覆脸。
如此可见,秦大将军其实是关二爷与兰陵王的双重转世,那可不就是战神再生么?
实际上,长柄刀本来就是战场利器,不只是关二爷,古往今来多有将士使用。
而秦克阵头戴面具,则是为了遮挡当年受黥刑时留下的墨字,又和关二爷、兰陵王有何关系呢?
但信州城正逢人心动荡之时,老百姓偏生愿意相信愚弄之言,再加上瘟疫肆虐,闹得城内十室九空,鬼气森森,军民颓靡,凄凉难言。
九月中旬,秦家军再度攻城,官军殊死抵抗,难以为继。
最终,城门崩坏,百姓哀嚎逃亡,军士血战而死。
信州城,失陷了。
秋风凉意彻骨。
一面面黄金飞虎旗在信州城墙上迎风招展。
秦家军浩浩荡荡进入信州府,终于跨过了南北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秦家军急速南下,在秦氏兄弟的统率之下,这支大军纪律严明,昼伏夜行,行踪极其机密,许多底层兵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前往何方,只是忠实跟随上层军官而已。
由此一来,官军派去贼军的密探一无所获,许多城池往往等到秦家大军兵临城下,才仓皇应战。
秦氏大军犹如一把利剑,深深插入了猎物的柔软腹部。
李真尚先失信州,又连连失利,心中悲恨得几欲吐血,面上则仍然波澜不惊,指挥若定。
他心机深沉,才智过人,时时猜出秦家军的下一步目的地,早早派出官军前往支援。
但朝廷官军在信州一战中大有折损,支援途中又难免穿过瘟疫绵延地区。
许多兵士还未到达战场就已经染病而亡,一支残军又如何能守住天下?
秦家军势如破竹,连取数城。
他们严密防疫,储药充足,乘胜南下,秋意渐浓之时,大军已剑指京师。
此时,京城已乱作一团。
朝廷之中,百官争执不下:坐井观天者有之,溜须拍马者有之,勾心斗角者有之,趁乱投敌者有之……主张奋战者有之,主张投降者则占了大多数。
百官泱泱,竟无一人可用。
李真尚好端端一名青年天子,竟给老天爷逼得没有半分施展余地……
若非南方突然爆发瘟疫,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但如今天命如此,谁还能力挽狂澜?
瘟疫不愈,民心大乱,官军俨然一败涂地……
这一天,碧空如洗,秋风如泣。
京城之外,地平线的尽头冒出了一条不断蠕动的乌黑长线。
只见那条乌黑长线横曳着迅速逼来,速度惊人。
不一会儿,京城百姓便听得群马嘶鸣,震天撼地。
那条乌黑长线已经拖出一片长长阴影。
长影之中,人头浮动,无数刀剑闪烁着冰冷寒光,原来是秦家大军正在全速逼近京城!
秦家军虽折损颇多,但一路上不断收编败军残部,此时看来,这支军队堪称是人山人海,绵绵不绝。
大军俨然逼近城门,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彻京畿。
守城军士登上城楼,只见得四面飞虎旗顺风鼓鼓作响,秦家军方阵整齐,望之不尽,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再回首望向禁宫,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在秋日阳光中熠熠生辉,气度雍容,宝相庄严。
成百上千的朱红楼阁,宛若染血红玉般美丽凄绝。
大军围城,百官相聚商讨对策,却无人发言,朝中死一般的寂静。
夕阳暮色,斜斜照入阴寒的大殿。
年轻的皇帝高高端坐龙椅之上,沉默的眼神徐徐扫过文武百官的面容。
众人摄于其气度,竟不敢与之对视。
终于,皇帝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清楚听到,他说的分明是:
“降城。”
文武百官无不骇然。
更有武将抢上一步,大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贼军犯我京师,我等自当血战到底,怎么能去做那投降亡国之奴?”
皇帝神色冲淡,望着远方,冷冷说道:“此乃朕一人之罪,百姓无辜,何须陪葬?朕意已决,即刻降城。”
诸臣纷纷拜倒于地。
文官随即拟定降城诏书,皇帝盖了玉玺,使者再将诏书送至城外秦家军军营中。
秦家军人接过了降城诏书,飞速送入主帅营帐。
秦氏兄弟看罢诏书,商议片刻,取来笔墨写下一封受降书,令手下士兵誊抄数千封,再催动投石器,将数千封内容相同的受降书尽数投射入京城城墙之内。
京城百姓只见得无数信阀从天而降,如飘瑞雪,奇幻无比,于是纷纷哄抢。
人们展信阅览,见这封受降书写得简洁而浅白,大意是:秦大将军感念皇帝降城之仁心,同意终止战火。京城守卫军须得大开城门。李氏皇族及文武百官,当齐齐候于朝堂。待戌时一至,秦大将军自当进宫拜见。
众人读了受降书,见秦克阵竟要求皇亲国戚及大小官员都齐聚朝中,便知秦氏兄弟是要一网打尽为父报仇了。
李氏皇族的血脉,怕是要在今日断绝……
于是,人们暗暗将今日朝堂之会称为“伏龙会”,乃“飞虎诛天龙”之意。
受降书传至宫内,官吏贵族无不惊惧。
但胜者为王败者寇,李真尚既然已降城,自然做好身死殉国的打算,当即下令打开城门,又命御林军“护送”文武百官及皇族众人前往朝堂等候发落。
向来安宁的后宫,此时已是哭声震天。
一众皇子贵女心知死期已至,无不哀绝。
贤妃孙淑眼睁睁看着御林军官抢走幼子,更是哭得昏死了过去。
皇后许吟华抢上几步,接住了孙淑的身子。
李真尚特地吩咐过,后宫妃嫔只能算李家的媳妇儿,不算是“李姓皇族”,因此不必一同前去朝堂。
他也是为了保全妻妾们的性命,却也害得人家母子生生分离,好不凄惨。
御林军官强行夺走了贤妃幼子,一时无处安放。太子李端连忙上前接过幼弟,小心翼翼将这稚嫩婴孩抱入怀中。
银雯公主一脸懵懂无知地问道:“太子哥哥,为什么大家都在哭?父皇在哪里呀?”
太子端强忍泪水,转过头柔声答道:“父皇独自去了太庙,等时辰到了,父皇自然也会去往那伏龙……去往那前朝。”
他实在不忍心将“伏龙会”这三个字说出口,银雯公主并不明白哥哥的用意,只是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幼小的兄妹互相搀扶着走了几步,银雯公主忽然又转头,问道:“母后,你怎么不来呢?”
许吟华倚在朱墙边,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哽咽难语。
银雯公主一脸茫然。
御林军连声催促之下,皇子公主等人只得拖拖曳曳继续向前走。
秋叶簌簌而落,冷风呼呼吹来。
禁宫之中,抑郁凄楚之意挥之不去。
这一行人是李氏龙裔,数百年来都是睥睨众生的傲然存在,岂料今日竟如丧家之犬般落魄。
但丧家犬也只是丧家而已,他们却是又丧家又丧国,不多时就连性命都要丧失,这般处境,岂不是比丧家犬更加凄惨?
李代嘉在队伍之中举目四顾,神色凄然无措。
他早先一直在御书房等待消息,一整天下来,接连听说皇兄下令降城、秦氏返还受降书、伏龙会等种种厉害消息,自是骇然惊悚。
其后,皇兄独自前往太庙,御林军则奉命在宫中到处抓人,李代嘉自然不能幸免。
此时他走在队伍之中,身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凌乱的脚步声踏踏而前,大家一起走向前朝,走向“伏龙会”,走向灭亡……
太子端抱着弟弟走在最前面,频频回头望向李代嘉。
他的眼神纯净而坚强,似乎是在隔空安抚六皇叔。
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比李代嘉一个大人还要勇敢。
李代嘉又是感动,又觉得天命何其残酷。
连端儿这么乖巧的孩子,今日也难逃一死么?
众人路过宫中塔楼时,忽听到一声凄然的呼唤:“嘉儿……”
李代嘉抬头一看,一名宫装美妇独立于楼门之前,正是皇太后朱映眉。
朱映眉此时脸色苍白,珠泪莹然,正悲苦万分地望着李代嘉。
李代嘉从未见过母后如此神情,忍不住大声喊道:“母后!”说罢匆匆冲向塔楼门前。
御林军要上前阻拦,太子端回身怒喝道:“伏龙大会就在眼前,六皇叔和太后娘娘从此便要幽冥相隔了,孤倒要看看,今日有谁敢阻挠他们诀别!”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太子端年纪虽小,但气度威严,御林军无不骇然,只得留下几人看守孝亲王,其余人继续往前朝行进。
李代嘉来到朱映眉面前,母子俩垂泪相对,两顾凄惶。
半响,朱映眉携着李代嘉的手上了塔楼。
这座禁宫塔楼甚高,平日做瞭望御敌之用,今朝朝廷大败,塔楼俨然空置。
皇太后与孝亲王来到塔楼最高层,手抚栏杆,迎风而立,衣袍飞舞。
只见夕阳万丈,漫天云霞,苍天之下,皆是敌军。
京城城门大开,百姓闭门不敢出,秦家大军高举金灿灿的飞虎旗帜,排成方阵,正整整齐齐涌入城内。
士兵手中刀枪,在阳光下反射着灿烂的光点,仿佛一片银色光海。
李代嘉看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些日子里,他常常旁观皇兄与臣子讨论战事,甚至还亲自读过前线送来的战报,可战报只是轻飘飘的纸,哪里有眼睁睁看着敌军入城,而自己无能为力来得痛心呢?
秦守晏,那日我放走了你,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相见,没想到,你竟以这种方式重返京华……
你和你的哥哥回来复仇了……
朱映眉俯瞰着城外大军,一张绝美的面容因愤恨而扭曲变形,说道:“嘉儿,当年你被李真尚赶去了守灵宫,我和你舅舅便商议着和秦家联手。我们当时想好了如何打点各府官员,如何威逼利诱他们大开城门,如何让秦家军长驱南下……但这一切都被李真尚毁了!我们和秦家的联手化作了泡影!呵,事到如今,秦家军还不是照样来了么?李真尚还不是满盘皆输?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李代嘉听得心有不忍。
他日日夜夜看着皇兄如何为战事筹谋操劳,知道皇兄守护天下的难处,不禁责备道:“母后,你好生糊涂。秦家是叛贼,你身为皇太后,怎么能帮着他们对付朝廷?皇兄镇压叛乱,何错之有?难道你要他把大好江山祖宗基业拱手让人么?”
朱映眉幽幽望向李代嘉,说道:“嘉儿,你从守灵宫回来后,始终和李真尚厮混在一处,恐怕忘了你真正的亲人是谁。你仔细想想,若是朱家和秦家成功联手,秦家军长驱而入,不费一兵一卒,天下有多少百姓能免于战火荼毒?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慈悲么?哼,若是朱秦联手,我们就是高唱凯歌的胜利者,怎么会像今天这般落得和丧家犬为伍?”
李代嘉断然道:“不!秦家是叛徒,我李氏皇族人人得而诛之。皇兄惩罚我们的手段虽然很是毒辣,但也……并非全然无理。母后,你不要再做这些痴心妄想了。”
这段时间里,李真尚日日令李代嘉观察政事,又常常为他分析朝中局势利害关系,因此,李代嘉的想法已经渐渐向帝王靠拢。
一遇到事情,他也习惯于从君主的角度作思考。
朱映眉嗤笑道:“你是李氏皇族,我不是。我姓朱,又是女人,就连去‘伏龙会’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我好好想一想,秦家人今日将你们李家人聚集在朝堂中,一定是为了把你们一起弄死。我胆子小又见不得血,还是不去为好。”
李代嘉轻叹一声,又想到了皇兄说过的话:皇太后是朱家人,她的心中只有争权夺利,根本不会心疼李家的大好江山。
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
只有我们才是真龙之子。
只有我们才是彼此的依靠。
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
李代嘉忍不住道:“母后,我等沦落到这般田地,你竟然说这些风凉话……你……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心疼你的亲儿子么?”
朱映眉惨然笑道:“我怎么不心疼你?我怎么不心疼你?我就是太心疼你了,所以我小半辈子都在费尽心思为你筹谋皇位!你比李真尚晚生那么多年,你的性子又是那么柔弱天真,真是叫我恨得牙痒痒!”
朱氏长久以来积威深重,李代嘉听她口气怨毒,心中一慌,忙道:“都怪孩儿没用,辜负了母后一番心意。”
殊不知,朱映眉最恨的就是他这般柔弱顺从的性子。
若是李代嘉疾言厉色反唇相讥,或者反手狠狠甩朱氏一个耳刮子,朱氏反而会大为畅快,还要赞他是个血性的汉子。
唉……如今死期已至,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朱氏凝视着李代嘉局促不安的神态,忽然长叹一声,浑身卸了力气,说道:“嘉儿,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责怪你,其实这些事怎么能怨得了你?我心里总是想着家族大业,我明明是你的妈妈,却没给过你一个好脸色,更没有给过你半分的温情关怀……你给我当儿子,没有一天是快活的,也难怪你要去找那个哑侍寻求慰藉……”
李代嘉从未听母亲说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先是一愣,接着潸然泪下,说道:“妈,不是这样的!你对我很好,很好,从前我年纪小还不明白,现在我都明白了。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惜我不争气……”
朱映眉一把握住李代嘉的双手,泪眼盈盈道:“好嘉儿,好孩儿……我从前总是想着,等到你做了皇帝,我再好好补偿你母爱和温情,谁知道,原来我们根本没有以后……那一日,皇帝老儿选了李真尚做太子,我就明白,我的孩儿活不长了!如今算来,你好歹还多活了两年,还有李真尚同你共赴黄泉,我已心满意足了,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说罢,皇太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朱氏自进宫以来,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从未有过如此失态。
但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比亲子分离阴阳两隔还要令人肝肠寸断,正如《悼幼子》诗中所说:“生气散成风,枯骸化为地。负我十年恩,欠尔千行泪”。
眼看着独子就要“枯骸化为地”了,朱氏还如何能压抑“千行泪”呢?
李代嘉亦是悲痛,泪流满面道:“母后,孩儿……孩儿去了!孩儿这辈子只会惹你生气,再也不能孝顺你了,你……你好自为之……”
朱映眉哭得泪痕满面,一双苍白玉手死死抓着李代嘉,说什么都不愿放开。
但御林军已在塔下连声催促,朱映眉哭道:“嘉儿,你若不是皇帝的儿子,妈妈就能无忧无虑把你养活长大,再为你挑选妻子,再帮着你养育你的儿女……妈妈看着你儿孙满堂幸福快乐,那该有多好啊?”
天边传来一阵悠长的鼓声,那是报时的暮鼓。
时间要到了,要到了……
李代嘉挣开母亲的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说道:“母后,孩儿来生再报你的恩情!”
朱映眉哭得四肢发软,只能软绵绵地靠在栏杆上,将脸埋在胳膊里呕哑哽咽。
李代嘉不敢再多看母亲一眼,强忍泪水,脚步虚浮地下了塔楼。
忽听塔上传来一阵女子歌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唱的是:“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代嘉再也忍不住泪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御林军忙上来搀扶,一行人在皇太后幽怨的歌声中渐行渐远。
夕阳西沉,禁宫朱墙殷红如血。
白石小路上,人们的影子拖得奇长。
戌时将至,前朝大殿中已是人头攒动。
黄金台上,龙椅空置。
李氏皇族齐齐环绕台下,按照辈分亲疏排列站定。
龙子凤女皆冠帽严整,身穿朝服。
在他们华贵的衣袍上,金银丝线刺绣的祥瑞神兽张牙舞爪,金光熠熠,但在此刻看来,却是那么讽刺。
文武百官按照官职品级分列两边,乌泱泱地挤满了整座大殿。
许多官员品级甚低,今天还是平生第一次有资格来到前朝,没想到赶上了“伏龙会”。
他们药亲眼见证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的时刻,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数百人的大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故国亡逝的愁绪,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子御驾亦行至大殿。
金大公公快步走到殿前,高声唱道:“皇帝驾到——”
殿中皇亲将臣齐齐望去。
只见数十宫人夹道护驾,皇帝步下御车,缓步走上殿中。
李真尚今日戴金冠,着雪衣。
雪白龙袍上以金线攒作天龙,以银线绣作祥云,以明珠镶成日月,以碧玉群起宫阙。
他行走之时,周身光华流转,愈发显得容貌俊美,气质儒雅,神态淡然,自有一种神圣威严,哪有半分亡国之君的失魂落魄?
众人对皇帝向来敬畏,齐齐拜伏于地,三呼万岁。
李真尚径直穿过大殿,一步一步走上黄金台,端坐于龙椅之上,道:“平身。”
众人站起身来。
又听皇帝吟道:“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
他嗓音清朗温润,所吟的诗句自有一种雄浑悲壮,众人无不嗟叹。
皇帝又道:“今日之变局乃天命所至,非战之罪也。是非成败,只留后人评说。”
众人纷纷称是。
更有许多人潸然泪下,以袖掩面,低声哭泣起来。
远处传来报时的鼓声,戌时到了。
此时正值日暮交替,夕阳将沉未沉,夜月业已浮现。
苍穹之上,日月同临,云霞幻变,风云波诡,恰是改天换日的时辰。
只听得大地颤动,沉沉的马蹄声缓缓逼来。
秦氏大军将禁宫团团包围,军士们擂起战鼓,鼓声撼天动地,每响一次,都叫人的勇气减少一分。
秦家军又放起飞虎信号烟花。
只听得轰隆隆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无数凶猛火焰老虎一飞冲天,在半空中虎视眈眈俯瞰禁宫。
大殿中人呆呆望着窗外,只觉得四面楚歌,内心恐惧之情更甚。
这时,宫门处传来悠悠号角之声。
数百秦家亲兵直奔大殿而来。
那一行人鲜衣怒马,刀锋如电,一转眼就行到殿前,更纵马包围大殿,直接守住了大殿各处紧要出口,将禁宫御林军视若无物。
众人都成了瓮中捉鳖的鳖,一时面露惊惶之色,皆有插翅难飞之感。
皇帝李真尚神色淡然,双手放在龙椅的把手之上,不见一分颤动。
秦家亲兵守住大殿之后,又听战马嘶鸣,大殿尽头闪了出两条长影。
众人看得分明,两个身骑骏马的男子,一前一后进了大殿。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自大丰建朝以来,还从未有人敢骑马进入前朝大殿。
殿中人员密集,文武百官不得不让出一条通道来。于是两匹战马载着主人缓缓进来。
双马皆为黑色,四肢健壮,毛发黑亮,俨然是百年难遇的神驹。
前一匹马上坐着一名黑衣重甲的武将。
那武将身材魁梧,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提着一柄威风凛凛的长柄刀。刀身血槽中积满凝血,刀柄则以黄金装饰,沉重万分。
武将脸上戴着一副黄金面具,那面具极贴合脸型,仅仅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而将眉眼和山根暴露在外。
他眉骨如峰,眼窝深邃,直直逼视着殿前龙椅上的皇帝,双眼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中,更显得阴鸷无比。
此人正是秦克阵。
后一匹马上则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容貌端丽,气度矜贵,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左顾右盼之间,神采流转,俊美风流,便是秦守晏。
众人望见秦守晏衣饰华贵,腰中挂着香囊玉佩,手中握着折扇,活脱脱一个出门踏春玩乐的纨绔子弟,和秦克阵大将军哪有半分相似?
但众人都知道,秦守晏是秦克阵的手足心腹,秦家南征路上,也是他不断为战事出谋划策,自然不敢对他小觑。
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骑着骏马,双双入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行至黄金台下,秦克阵单手勒住缰绳,秦守晏则停在兄长身后。
李氏皇子贵女们早先哭哭啼啼,哀嚎不断,但进入大殿之后,大家都收敛悲容,神情昂然,骄傲挺立,不愿意叫叛贼看低了去。
李代嘉是孝亲王,又是先帝嫡子,按照辈分,此时是他带头立在黄金台的正下方,正好与秦家兄弟两相对峙。
秦氏兄弟本就身材高挺,又骑在高大威猛的战马之上,李代嘉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只见秦克阵的黄金面具之上露出一对深邃眼眸,正冷冷俯视着自己,李代嘉浑身一寒,忽然想起两年多前,在这大殿之中,自己和真尚哥哥争夺太子之位,秦大将军自上而下冷冷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两年过去了,命运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
李代嘉心跳如擂鼓,不敢与秦克阵对视。
忽然又察觉到一种别样的目光,抬头望去,原来是秦守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灼灼,饱有深情……
李代嘉心中登时一酸。
我是丧家丧国的败者,你看着我做什么呢?
又注意到,秦守晏的右手戴着一只雪白的手套,恐怕是为了遮挡两年多前那场大火留下的烧伤疤痕。
仔细一看,原来他手中那柄折扇的扇骨以精铁打造,那不是寻常扇子,而是是用来点穴制敌的武器。
想来秦守晏右手筋骨受伤,使不出精巧力气,所以才改用折扇作为护身武器。
李代嘉心中是爱恨交织,感慨万千。
你手上受伤,都是为了救我,后来我放走你,也是为了报答你的情意。
可是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李代嘉几欲落泪,不忍再看。
虽然容颜一如往昔,但我们都已遍体鳞伤……
那一厢,秦守晏与李代嘉分离两年之间,如今重见,更是心驰意动,凝神而望。
只见李代嘉立在皇族男女之前,乌发雪肤,纤腰如柳,年岁渐长,身量拔高,风姿清丽更胜从前,当真是天仙般的贵族美少年。
秦守晏胸中爱怜尤甚。
又察觉到,李代嘉望向兄长时,神态颇为畏惧,但看向自己时,眼神中却隐约透露出哀婉之意……随即,他又撇开头去,似乎不忍心再看自己一眼……
李代嘉这番幽怨姿态,更令秦守晏心绪激荡,恨不得不顾一切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从此两人再不分离……
此时,大殿后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秦家的数名亲信家臣进来守护主公了。
朝中百官都认出来,为首一名中年儒士,正是昔日的北境督军王涟。
王涟穿着一身书生长衫,前胸后背则套着盔甲,打扮得文不文,武不武,满脸风霜之色。
一群家臣行至秦克阵马下,秦克阵低头问道:“如何?”
王涟垂首答道:“六宫尽在大将军掌握之中。”
众人听得他们二人一问一答,才知道秦家军雷厉风行,这会儿功夫竟已牢牢控制了六宫,心中无不骇然。
王涟等人退至一边。
秦克阵仰头望向龙椅,冷冷说道:“李家表亲,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从黄金面具后闷闷传来,听起来无比低沉。
李真尚目视前方,神色淡然道:“朕不和乱臣贼子浪费唇舌。”
秦克阵冷笑一声,催动马匹转过身来,朗声冲殿上众人道:“诸位贵人,我秦家军乃镇守北境的军队,今日为何反攻京城,想来大家心中都有数。当今皇帝暴虐无道,当日在这大殿之上,他诬陷我雇凶杀人在先,滥施酷刑在后,最后还将我爹爹秦老将军活活逼死!种种狠辣手段,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此时殿上文武百官中,许多人那一日也在场,大家确实亲眼看到了李真尚如何炮制秦家父子,记忆犹新,不能忘却。
秦克阵语音铿锵有力,威严之中又带有沉重的哀痛,众人听得心颤,秦老将军吞金而死的壮烈形貌依稀重浮眼前。
李真尚淡淡一笑,不为所动。
秦克阵接着说道:“李氏暴君忌惮我秦家的功绩,便拿莫须有的罪名来栽赃于我。克阵大好男儿,平白无故遭人污蔑,又被毁去面容,幸得我兄弟相救,这才保全性命。如今我秦家大动兵戈重返京城,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讨伐暴君,匡扶正义!诸位贵人,今日都来做个见证。”
众人听到秦克阵口口声声将李真尚称为“暴君”,无不神色大变。
自古以来,反叛者要建立新的王朝,势必要找出旧王朝的种种不好。
如今秦克阵要将真龙天子李真尚拉下神坛,自然要将他贬低得一无是处。
但李真尚登基以来勤于政事,才干过人,功绩无可指摘,秦克阵便对他的人品德性下手,说他是一个妒忌臣子的暴君。
当年郑朱二位督军遭到暗杀,幕后主使到今日都没有水落石出,李真尚是不是故意诬陷,实在未可知。
但李真尚逼死秦老将军,这件事是抵赖不得的。
秦老将军军功赫赫,美名满天下,满朝百姓都将秦老将军视作守护神。李真尚将他逼得自尽,确实不是一件光彩事情。
秦克阵拿这件事攻击李真尚,用心昭然若揭。
李真尚默然不语,神色极淡漠。
一时间,殿中众人都不敢接腔,气氛凝固,落针可闻。
秦守晏纵马来到兄长身边,幽幽说道:“我爹爹忠君爱国,为大丰朝立下赫赫功劳,从来没有过半分谋逆之心。先帝爷令我爹爹镇守北方,我爹爹便在北方安家,一住就是一辈子,矜矜业业,从无怨言。”
又放软声音,追忆道:“还记得,我小时候翻阅史书,读到某某臣子犯了错,皇帝将他全家流放边疆充军。我就对爹爹说,流放边疆可真是太吓人了。”
这话虽然幼稚,但没有一个人敢笑。
秦守晏自顾自说道:“谁料,爹爹听完竟哈哈大笑。我问爹爹为什么笑。爹爹答道,孩儿,你知道么?咱们秦家人奉了皇帝旨意,世世代代都要住在边疆充作军队啊。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家就是人人都不愿意来的凄凉之地。”
说罢,秦守晏轻轻笑了几声。
在场无人出声附和。
秦守晏的笑声在偌大的殿堂中传荡开来,显得寂寥又苍凉。
秦守晏笑声方罢,忽的神色一凛,喝道:“皇帝陛下,我秦家人为你李家人苦苦守护北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狠心逼死了我们爹爹?又毁了我大哥的容貌?”
秦氏兄弟这一番上阵,先是哥哥义正言辞,晓之以理,又是弟弟追忆往昔,动之以情。
兄弟俩轮番说将下来,众人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都暗暗想着,李家实在是对不住秦家,秦家起兵造反,确实是“官逼民反”了。
李真尚打量众人神色,岂会不知人心渐渐偏向了秦家那一方?冷嗤一声,站起身来,缓缓说道:“秦家兄弟,朕本不屑与你们谈论是非,但你们堂而皇之颠倒是非,朕听不得你们妖言惑众,少不得陪你们翻旧账。”
声音拔高,说道:“那一日,朕在大殿上擒住你秦家父子,又派御林军包围将军府,守势严密。你倒是说说,秦家家兵是如何避开御林军的重重包围,神乎其技出现在禁宫门口的?”
众人没料到李真尚会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个细节,皆是一怔,不由望向了秦氏兄弟。
谁料秦氏兄弟方才言辞激烈,现在却像是没有听到皇帝的质问,默然不答,显然内有蹊跷。
李真尚又是一声冷笑,干脆替他们回答道:“后来你们逃出了京畿,朕派人去查验将军府,这才发现,你们秦家在将军府中暗暗挖了密道,密道直通禁宫宫门。所以。秦守晏在宫中放了信号烟花,大批家兵走密道赶到了禁宫。那密道年代已久,显然是早就建好了的!”
众人听得这话,登时心里一个咯噔。
李真尚续道:“寻常人家为了躲避灾祸,在家宅中兴建密道,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逃难的密道,总归要通往城外荒野。将军府当年权倾朝野,为什么要建造密道?这密道又为什么直逼禁宫?秦老将军当年真的没有半点谋逆之心么?你们说啊!”
秦氏兄弟神色不变,却依旧不能作答。
秦家一众家臣幕僚大都是武人,性格耿直,豪放爽快。
此时皇帝再三诘问之下,一群人俱是神色摇动。
有几个知道内情的,竟已尴尬得抬不起头来了。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众人见到秦家家臣露出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照此看来,就算秦老将军当年没有打算谋逆,他至少也对李氏皇族有了防备之心,竟胆大包天在自家兴建密道,随时准备反扑禁宫,那可是大大的欺君之罪。
众人又想到,此时朝中情况分明对李真尚大大不利,但李真尚不慌不乱,竟反过来将秦氏兄弟逼问得哑口无言,当真是天子龙威,神圣英杰,心中都是叹服。
李真尚见秦氏兄弟久久不能回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秦家已起谋逆之心,不是你们灭了我们,便是我们灭了你们。朕当年下令在秦克阵脸上刻‘叛贼’二字,难道不是落笔如神?你堂堂男子汉,何苦做出一副饱受冤屈的模样?”
秦克阵额角青筋鼓起,显然怒不可遏,但他究竟武将出身,论起口舌之利,总是争不过李真尚的。
秦守晏叱道:“够了!你这暴君为非作歹以酷刑残害下臣,难道还有理了么?今日分明是你自己畏战降城,怎么还出言不逊?”
李真尚神情昂然,说道:“朕失了祖宗天下,并非敌人有什么通天本领,而是自己时运不济。朕投降,不是向凡人投降,而是向天命投降。”
秦守晏一愣,不由看向秦克阵。
秦克阵喝道:“不,胜你的人是我,不是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就如你这暴君一般残酷狠毒,我看你们不起。”
又纵马上前,高声说道:“你一番胡搅蛮缠也挽救不了今日的颓势。克阵曾经发誓,但教此身不死,一定回来复仇。诸位都看仔细了,今日是我秦克阵废了李家暴君!”
话音刚落,秦家数名亲兵齐齐逼上黄金台,将李真尚团团包围,俨然是要逼他退位!
李真尚朗声道:“朕降城之时,便做好了身死殉国的打算。尔等要如何折辱报复于朕,悉听尊便。”又嗤笑一声,“你们口口声声说朕是暴君,料想你秦家的酷刑手段,应当不能输给朕吧。”
说罢,李真尚干脆利落脱下龙袍,摘下金冠,退下龙椅,行至黄金台下,静静立在皇族众人之前。
秦家亲兵接过皇帝脱下的龙袍金冠,不敢在龙椅旁边久留,纷纷退到秦氏兄弟身后。
黄金台上,龙椅空空。
李真尚一身雪衣,孑然独立,风骨清朗,众人无不惊叹。
就连秦氏兄弟心中都暗暗佩服,李真尚确实骨头极硬,不愧拥有秦家的一半血统。
众人又不约而同望向秦克阵,不知他会不会即刻披上龙袍坐上龙椅。
众目睽睽之下,秦克阵果然翻身下马,缓缓走向李氏皇族。秦守晏亦下马跟随。
李真尚坦然而对。
李代嘉瞧见秦克阵眼神阴寒,神态肃杀,宛若上古魔君般可怕可畏,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李代嘉这一后退,刚好退到了太子端身边。
太子端抬头望向李代嘉,低声道:“六皇叔,你别怕。”
李代嘉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比小孩子还要胆怯,心中羞惭,说道:“嗯,我不怕。”
太子端点点头,又望向秦克阵,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忧虑。
在离李真尚五步开外的地方,秦克阵停住脚步,说道:“李真尚,你我原是表亲,是我家一力支持你登上太子之位。奈何你权欲熏心,个中恩怨最终化为战火,害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是非曲直,今日当做个了结。”
众人不知秦克阵打算怎么“了结”,俱是惶恐不安。
李代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想,难道秦克阵也要对皇兄用黥刑?还是说,他打算直接砍了皇兄的脑袋?
李真尚傲然挺立,答道:“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不管你们盘算了什么狠毒手段,爽快招呼便是,无须多言。”
秦克阵道:“好,血债血偿,今日先取你一臂。”
话音未落之时,秦克阵忽然舞起黄金长柄刀,刀光森寒,迅捷如电,锋利的刀刃朝李真尚的右肩处狠狠劈下!
秦克阵这厢突然发难,李真尚不及躲闪,旁人更来不及回护,只见得秦大将军手起刀落,李真尚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剧透,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臂已如断线风筝般垂软落地!
那手臂似乎还未意识到已经脱离躯体,只见鲜血急涌,手筋抽动,五根手指缓缓抓紧,又缓缓松开,微微一颤,终于再没一点儿声息……
李真尚一怔,愣愣望着地上那只断臂,只来得及说一声:“你……”忽然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席卷全身,闷哼一声,左手捂住右肩,软软跪倒在地。
大殿中响起了一片仓惶的尖叫声!
李真尚肩头伤处热血泉喷,霎时染红了一身雪衣。
秦克阵居高临下望着李真尚,黄金面具倒映出李真尚痛苦扭曲的表情,面具之上,一双深邃眼眸涌动着复仇的快意。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哥哥——”
秦克阵抬头一看,人群中冲出一个少年,正是孝亲王李代嘉。
而殿中文武百官见秦克阵竟斩断李真尚的手臂,皆是骇然失色。
李真尚的皇子皇女们都齐齐哭喊道:“父皇——父皇——”连太子端也嚎啕大哭,再也没有那份早慧的成熟。
若不是亲兵阻拦,他们也都像李代嘉那般冲上来了。
只见李代嘉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到李真尚身边,往地上一跪,将哥哥的身子搂入怀中,双手死死按住骇人的伤口,妄图止住流血。
但伤口创面过大,殷红鲜血依然从李代嘉的指缝间不断涌出,不多时,便将李代嘉也弄得满身是血。
他俩是血亲兄弟,李代嘉见李真尚血流不止,简直吓得浑身发凉,就好像那些血都是从自己身体中流出去的……不由紧紧抱住李真尚的身体,叠声唤道:“哥哥……哥哥……”
他神态凄惶无助,语气中满是凄切痛楚,叫人不忍直视。
秦克阵看到他兄弟俩人互相依靠的模样,忽然联想到了当年秦守晏抢入大殿来救自己的模样,一时眼神微动,竟然没有上前阻止。
那厢,李真尚因剧痛与失血而神智不清,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这怀抱虽然十分单薄,但又很有力量……强撑着睁开眼睛,一张苍白脸庞映入眼帘,不禁吃力地唤道:“嘉儿……”
李代嘉死死摁住李真尚的伤口,说道:“哥哥,你好好保留力气,别再说话了!”
李真尚眸光黯淡,含含混混说道:“嘉儿,你别哭……哥哥……哥哥对你又不好……总是逼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你又何必为哥哥伤心?”
李代嘉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哥哥的温柔,见过哥哥的残酷,但从未见过哥哥的虚弱无力。
在他心中,哥哥永远胸有成竹,永远运筹帷幄,永远带着儒雅温润的微笑……
李代嘉哽咽道:“哥哥……我……我确实怨你,我确实嫉妒你,但……但我从来不恨你……”
李真尚闭上眼睛,失血的苍白薄唇微微颤动。
李代嘉“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抬起一双泪眼死死盯着秦克阵,眼神中满是痛恨。
秦克阵声音一沉,喝道:“孝亲王,我自与你哥哥算账,你跑出来搅什么浑水?你年幼不懂事,我不怪你,你快回去。”
李代嘉怒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哥哥害了你,你又害了我哥哥,这份仇怨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李家都将皇位让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秦克阵冷嗤一声,说道:“你们李家人,总觉得皇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宝贝,总以为人人都想抢你们的皇位,我秦克阵却不稀罕。”
李代嘉气血翻涌,一时怒火压过了恐惧,断然驳斥道:“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你要是真的不想做皇帝,那你现在就退兵!”
秦克阵微眯眼睛,与李代嘉对视半响,宛若蛰伏草丛中的野兽,正在静静观察猎物。
李代嘉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双手发抖。
秦克阵忽然望向秦守晏,说道:“阿晏,你来。”
秦守晏早就等不及了,一得大哥允准,连忙迎到李代嘉面前,蹲下身说道:“小龙儿,你快放手,别惹我大哥生气。”
李代嘉抱着李真尚往后缩了缩,眼神中俱是防备之意。
秦守晏看李代嘉脸色苍白,浑身血污,活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忙放软声音,柔声哄道:“你别怕,我大哥知道那日你放我走的事情,我们不会害你的。”
李代嘉问道:“那你们要害我哥哥么?”
秦守晏道:“真是奇了,你怎么会这么舍不得李真尚?据我们所知,当年先帝爷驾崩之后,李真尚弹压你时可是不留一点儿情面的。”
李代嘉缓缓摇头,心中无限酸楚。
我们这对兄弟的孽缘,哪里是你能想象到的?
李代嘉又低头望向怀中的李真尚,说道:“我……我跟他自有恩怨纠葛……总之,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了……”
秦守晏见李代嘉神情有异,不由起疑,眯起一对桃花眼,仔细审视李代嘉的神色,试图看出一点儿端倪。
看着看着,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抱得太过紧密了?
又觉得,他俩气息圆融交缠,与其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是……行过房的夫妻……
其实李代嘉服了龙血宝丹,又与李真尚有春夜闺房之情,自然气血通融。
秦守晏不知龙血宝丹一事,登时吃了一惊,不敢往下再想下了。
秦克阵看秦守晏久久没有动作,还以为弟弟重逢爱侣,被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不由低声催促道:“阿晏,以后有的是你们相好的时候,眼下正事要紧,不可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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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秦守晏回过神来,忙应道:“大哥所言极是。”再也顾不上李代嘉,闪电般弹出右手,精铁折扇飞速点中了李真尚身上数个穴道。
李代嘉惊道:“你做什么!”
秦守晏收起折扇,说道:“你别慌,我是在帮你哥哥。”
秦守晏点住李真尚的几处要穴止血,旋即抽出匕首,干脆利落划开李真尚的衣衫,再取出金疮药,在右肩截口处洒上厚厚一层药粉。
秦家亲兵送上了一块洁净的布巾,秦守晏便用布巾替李真尚裹了伤。
李代嘉一愣。
秦家兄弟怎么一会儿出杀手,一会儿施援手?
这是什么阴谋诡计?
秦守晏替李真尚处理完了伤口,李代嘉仍是惊疑不定,问道:“你为什么要医治我哥哥?”
秦守晏微微一笑,答道:“你哥哥可不能一死了之。”
说话时,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李代嘉,神采熠熠动人,眼中柔情无限。
李代嘉被秦守晏看得又羞又怒,慌慌张张抱起哥哥的身子,喝道:“你……你给我转过去,我不许你这样看着我!”
秦守晏微微一笑,不但不转身,反而还凑到李代嘉耳边,低声说道:“嘉儿,乖小龙,听我一句,别跟我大哥对着干,我们不是来害你的,反而要好好疼你……呵,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李代嘉怎能相信他的话?神色惊异道:“你说什么疯话呢?你从前就特别喜欢胡言乱语,过了两年竟是变本加厉了。”
秦守晏笑意更深,嗅到李代嘉脸边传来一缕淡淡体香,再也按捺不住,在衣袖的遮掩下,飞快地捏了一把李代嘉的手腕。
匆忙之间,似乎摸到李代嘉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
秦守晏心中一动。
李家今日倒了大霉,嘉儿怎么还穿戴着首饰?
他打扮得娇滴滴的是打算给谁看?
我们两年没见了,难道他是……为了我?
秦守晏一时心猿意马,微微含笑望着李代嘉。
李代嘉吃了一惊,不知秦守晏为何突然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
秦守晏不待李代嘉发作,迅捷起身,快步回到秦克阵的身后。
秦克阵见弟弟一脸神色飞扬,便知他肯定尝到了甜头。
殿中众人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之声,远远瞧见秦守晏用刀划开了李真尚的衣服,还以为他要一刀捅死李真尚,俱是惊俱交加。
忽然间,黄金台下传来重重一声闷响。
众人大惊,闻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宫装少女软绵绵躺倒在了地上。
有人失声喊道:“福吉姐姐昏倒了——”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皇帝的胞妹福吉公主,一时惊怒攻心,竟然活活气昏过去。
李氏皇子贵女们见福吉公主脸无血色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一时都不敢上前搀扶。
旭真公主勃然大怒,高声骂道:“一群脓包废物,都给我滚开!”一把拨开人群,冲到侄孙女身边,将福吉的脑袋抱到膝上,狠狠在她的人中处掐了几下。
福吉公主浑身一抖,幽幽醒转,问道:“皇兄……皇兄他还活着么?”
旭真公主没好气地答道:“倒霉皇帝还活着呢,但离死也不远了。”
福吉泫然欲泣。
旭真将她交给旁人照拂,站起身来,隔着秦氏亲兵组成的一道人墙,大声叱道:“兀那秦家竖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当年就对先帝说过,你们敢在天子脚下放火烧街,敢在皇城之中残害龙裔血脉,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我恨不得将尔等碎尸万段,好泄一口恶气!”
秦克阵眉心凝结成川,语气极不耐烦,说道:“公主殿下,我秦家当年出了一个畜生败类,将你一对宝贝孙儿害死了,那是我秦家对不起你老人家。但那畜生早就偿命,你莫再纠缠旧事,我等今日齐聚一堂,可不是为了你家孙儿的命案。”
旭真公主怒极反笑,答道:“秦大将军,我当然知道你为何要兴师动众演这么一出‘伏龙会’。你想谋朝篡位,又怕遗臭万年,所以将大家伙都聚到一处,哄得我们承认你是‘君逼臣反不得不反’。哼,你可别想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秦克阵转而吩咐左右:“把这疯妇的嘴堵起来。”
秦家亲兵连忙应下,立即上前捉住了旭真公主。
旭真公主年迈体衰,躲闪不得,索性抓紧最后机会,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纵使皇帝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他也是你的主子!就算是他冤枉了你,就算是他亏欠了你,你也只能受着!你秦家的荣华富贵,还不是我们李家的赏赐?没良心的东西,竟敢起兵造反,当真猪狗不如——唔唔——”
两名亲兵夹住旭真公主的膀子,又将一团破布塞入她的口中。
旭真公主呜呜挣扎,不得发声,一时眉发皆立,双目怒瞪秦克阵。
秦克阵左手一摆,亲兵立即将她拖出了大殿。
众人望着旭真公主扬长而去的背影,都是心惊肉跳,不知这老妇哪儿来的胆量,竟敢当众辱骂秦氏兄弟。
不过,她这一番话,却是说中了不少人心中想法。
一时间,大殿中人影摇动,心绪浮躁。
秦克阵环视四周,冷笑一声,说道:“皇帝也是人,臣子也是人。皇帝暴虐无道,臣子为何不能废了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答话,心里却都在想,等到你自己当了皇帝,看你还会不会说“宁有种乎”了。
秦克阵不再理会旁人眼光,沉声说道:“我要用龙君残肢祭我爹爹英魂。来人,将废帝断臂带回北方,送到老将军坟前焚烧成灰。”
亲兵应道:“是!”飞速上前拾起李真尚的断臂,小心翼翼放入一只铜匣中。
为防止断臂腐坏,铜匣里早早备有无数冰块。
亲兵们将血淋淋的断臂放入冰块中,严严实实封住匣口,捧起箱子急奔而出,一行人快马加鞭护送断臂返回北境。
秦家准备得如此周密,显然早就想好了要斩断皇帝的手臂。
李代嘉又怒又恨,泪流不止。
但他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夺走哥哥的断臂,夺走哥哥的权柄皇位,夺走哥哥的尊严骄傲……
李真尚始终昏迷不醒。
李代嘉怀抱他的身子,只觉得好冷,好冷……真恨不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噩梦一场……
他喃喃唤道:“哥哥……你不要死,你不要这么狠心……”低下头去,将温热的脸颊贴在李真尚冰凉的额头上,又不断为他按摩胸口,试图疏通孱弱的血脉。
秦守晏目光始终不离李代嘉。
见李代嘉如此关心李真尚,他心中倍感狐疑,但大事当前,也无暇顾及这等细节。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秦守晏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诸位都看清楚了,暴君已退位,断臂是证见。秦李二家的恩怨,可暂且搁置一旁。”
众人心神一凛。
秦家终于要论及皇位所属,改朝换代的时候,就要到了!
秦守晏微微带笑,风姿俊丽,说道:“天下战火方休,四海百废待兴,正是大家伙儿群策群力鞠躬尽瘁的时候。暴君已成废帝,朝廷不能群龙无首。别的不说,就说南方满大街的流民百姓该如何安置,战火损毁的城池官道该如何重建,种种策谋,总要有个人来拍板做主。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默然不答,心中都想,你们秦家人是做定这个“拍板做主”的人了,何苦惺惺作态来问我们呢?
秦守晏适时停住话头,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出声相和,一时难以接续。
其实,从前在朝堂之中,将门的声势远远压过对手。但李真尚登基后不断拔除异己,如今京师中,几乎没有残留下什么将门余党了。
秦克阵面露不悦。
秦守晏神色一冷,喝道:“一群败军残将!我大哥念在往日与你们同朝为臣的情分上,这才大发慈悲留你们一条性命。眼下我秦家大军围城,四海六合尽在掌中。你们想要明哲保身?哼,那也得看我大哥容不容得下你们。哪一个不从号令?大声说出来!别以为装聋作哑就能两边不得罪。”
众人见到秦氏双虎怒火燎原,一时面面相觑。
方才,没有人敢出声附和秦守晏,现在,依旧没有人敢出声反对他。
黄金台下,李氏皇族的男男女女都面如死灰,神色黯然。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没有人会敢反抗秦家,没有人会为轰然倒塌的李氏王朝说一句惋惜……
秦守晏微微一笑,正当继续说下去,忽然间,大殿门侧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我不从。”
众人都大吃一惊!
那人声音悦耳,宛若瑶琴,嗓门并不响亮,但在一片死寂之中,却听得格外清楚明白。
秦氏兄弟料想不到有人敢冒死唱反调。
秦克阵神色一沉,喝道:“谁在说话?站出来!”
目光如炬射向大殿门侧,人群如潮水般急速分开,露出了最后面的一名翰林学士。
那学士不慌不乱,昂首而出。
他乌帽朱衣,神色冲淡,清雅不群,行至大殿正中央,顿住脚步,微微抬起下巴,傲然望向秦氏兄弟。
李代嘉先是一愣,紧接着,胸中一颗凉透了的心顿时活了过来,又惊又喜喊道:“宋大人!”
那学士,正是君子兰宋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