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宋疏云淡淡一笑,说道:“见过孝亲王殿下。”又徐徐走到李代嘉近前,俯身说道:“天子龙体遭损,宋某心中着实担忧,不知能否为天子搭脉一二?”
李代嘉忙道:“有劳宋大人了!”
宋疏云点点头,神色庄重,轻轻掀开李真尚的左边衣袖,三指搭住其手腕,沉吟片刻,收手说道:“陛下失血过多,脉象十分孱弱。亲王殿下最好不要将陛下的身子抱得这么紧,以免血液不畅。”
李代嘉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双臂过度用力,竟将皇兄紧紧箍得无法喘气,脸色一红,应道:“是!”忙放开皇兄的身子,令他平躺于地,脑袋则枕在自己膝上。
李真尚仍在昏迷之中,身体放平,呼吸渐缓,紧蹙的眉头略显松弛。
李代嘉面露喜色,又为李真尚推拿胸口,不消片刻,李真尚浑身血脉再度通络,身体渐渐回暖。
恍惚之间,他睁开双眼,一眼望见李代嘉那张苍白的清丽小脸,美丽的眼眸中满是关切与痛惜,又觉得胸口十分舒适,低头一看,原来是李代嘉温软的手掌正在为自己卖力按摩……
他可从未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情,从未如此担心过我……
李真尚皱眉望着李代嘉的面容,神思昏蒙,心想,难道我已经来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须臾回过神来,忽然想起眼前危机四伏的处境,心神一凛,嘶哑着说道:“嘉儿,扶哥哥起来。”
李代嘉一怔,但见李真尚神色憔悴,浑身是血,但眼神沉定,语气中更是透露出一种凌然威势,于是不敢劝阻,连忙扶着李真尚站了起来。
李真尚骤然失去一条手臂,身体两边轻重不同,一时无法保持平衡,只能倚靠在李代嘉身上,才不至于当众跌倒。
我是真龙之子,决不能显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李真尚疼得口中牙齿格格打颤,痛苦呻吟几乎要溢出唇瓣。
不……决不能示弱……
李真尚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望向不远处的儿女亲族,再看回身边的李代嘉。
弟弟正紧紧搀扶着自己,愁容满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为了他们……为了家族……
决不能放弃……
李真尚咬牙忍住痛楚,额角的青筋在扭曲抽动,但他站得挺直如竹,神色恢复得一如往常,显得风雨不惊。
众人见到李真尚竟如此硬气,无不钦佩敬畏。
李真尚方才昏迷片刻,此时缓缓扫视大殿一圈,见到宋疏云独自站出人群,便猜到了眼下的情况,淡淡说道:“多谢宋大人。”
他这句话,既是谢宋疏云为他搭脉,也是谢宋疏云为维护李氏皇族而顶撞秦氏兄弟。
宋疏云神色恬淡,说道:“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李真尚缓缓点了点头。
李代嘉紧紧搀扶着皇兄,亦无限感激地望向宋疏云。
宋疏云见到孝亲王眼中泪光闪烁,一张清秀小脸更是楚楚可怜,不由心中一动,但忽然觉得十分不妥,忙收回目光,不敢再与李代嘉对视。
此时,殿中也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有人暗暗钦佩宋疏云胆气过人,竟敢站出来反抗秦家兄弟;有人则连连叹气,认为宋疏云唱这个反调不但毫无裨益,反而要白白送去一条性命。
秦克阵不认识宋疏云,打量他官服制式,看出他官职不高,便不以为然。
秦守晏却知道宋疏云的出身资历,轻咳一声,说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宋大人一介青年才俊,怎么不懂得审时度势呢?”
宋疏云道:“照秦二公子看来,何为时?何为势?如何审时?如何度势?”
秦克阵道:“酸书生,大事当前,谁有功夫跟你掉书袋?”
宋疏云一脸云淡风轻,说道:“不过请教两句罢了,远远谈不上掉书袋。宋某愚钝,只知当今之时,李氏为君;当今之势,乱臣造反。宋某审时,四海告急,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宋某度势,乱臣戕害君主,又图谋把控朝政。疏云审时度势之下,不得不站出来大呼一声不从!”
秦克阵一皱眉头,说道:“皇帝自己都投降了,你还说什么皇族正统?”
宋疏云毫不畏惧,答道:“今朝贼军来犯京师,官军力有不逮。陛下为保城中百姓性命,这才下诏投降。尔等明晃晃盗窃国家,宋某一介书生无力阻挡,只能效仿古人不食周粟以全名节。只要异姓之人做了皇帝,宋某即刻辞官归乡!”
说罢,宋疏云果真脱下官袍官帽,整整齐齐放到地上。
他摘下官帽之时,发簪松动而落,一头长发披垂而下。
只见这年轻学士乌发垂肩,一丝不乱,眉清目秀如玉,风骨清健如兰。
秦克阵望着地上那副冠帽,心中略略钦佩,说道:“宋大人当真忠君爱国,可惜我等眼中揉不得沙子。宋大人若是不从,今日别说是辞官归乡,就是想全身而退恐怕也不成。”
此话的威胁之意甚重,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宋疏云不能活着走出大殿了。
宋疏云昂然道:“你只当朝中净是贪图性命的卑鄙小人,却不知有人将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秦氏贼军此番南下攻伐,害死了多少无辜性命?宋某再送上一条薄命,何足道哉?”
秦克阵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好样的,你果真不怕死。”说着,右手缓缓握紧了长刀的手柄。
只见刀尖指地,利刃冷寒,一滴滴鲜血犹自砸在地上,正是真龙天子断臂之血!
秦守晏凑到大哥身边,低声说道:“此人出身徽州士族宋家,宋家出过不少文豪名臣,在文人圈子中颇有清名。”
他这句话,是在劝大哥不能轻易杀了宋疏云。
须知秦氏今时起兵造反,本就惹得天怒民怨,若是再逼反了徽州宋氏,恐怕普天下的儒生文士此后再也瞧不起秦家,以后要把持朝政更是难上加难。
秦克阵向来信任弟弟,闻言一顿,又放松了手中的长刀。
秦守晏顺势接过话头,劝道:“宋大人,废帝李真尚残忍无道,你又何苦对他愚忠?你堂堂名门才子,若是为一个暴君白白送去性命,岂不是辜负了父母养育之恩?不如弃暗投明吧。”
其实,秦守晏一介纨绔子弟,性格狂放不羁,向来不喜欢宋疏云这般人物,但为了图谋大业,他不得不好言相劝。
宋疏云自然也看不惯秦守晏,说道:“若是君主无道,做臣子的又岂能置身事外?宋某今日站出来说一句‘不从’,恐怕不少人要笑我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但宋某求的是问心无愧。旁人向叛贼俯首称臣,也不过苟且偷生数十年罢了。百年之后,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说话时神态正气凛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忽然殿中传来一声喝彩:“宋学士说得好!”
话音刚落,便有三、四名官员前后走出人群,大殿两侧亦有数名官员大踏步走出来。
他们昂然立在宋疏云身后,显然是加入了“我不从”的行列。
转眼间,宋疏云背后已站了乌泱泱一群人。
人群之中,喝骂之声还不绝于耳:“姓秦的兄弟要做遗臭万年的叛贼,可别将我们拖下水。”“秦老虎想要我磕头跪拜,哼,除非我人头落地!”“有本事将满朝文武全都杀了,且看你这孤家寡人的皇帝能做多久。”“誓死追随李家朝廷!”……
这一番哗变,实在是出乎意料。
宋疏云本做好了孤身赴死的打算,未料到自己振臂一呼,竟然有这么多人相和,一时面露微笑,神态更是从容。
李代嘉感动不已,紧紧挽着哥哥的左臂,低声说道:“哥哥,你快看啊!这么多人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李真尚却是一声冷笑。
他将殿中形势看得分明,这批大呼小叫的反对党中,只有少数人跟宋疏云一样是真正的清流派,其余大多数人从前都和秦家将门有过对结。
如今秦家得势掌权,这些人左右都逃不过一死,索性站出来表演一番忠义刚烈。保不住性命,至少也要保住名声。
与此同时,殿中还有一大半人没有站出来表态。
这些人目光浮动,神色犹豫不决,心里都想着,秦家今朝得势,谁又能保准李家日后不会反身呢?一只脚伸出去了又缩回来,始终拿不定主意。
秦守晏望着那批叫嚷不休的反对党,摇摇头道:“朝中尽是一帮蠢材,难怪李真尚丢掉了花花江山。”
秦克阵则将长柄刀往地上重重一震,金戈相撞之声悠悠传荡,如同古寺山钟一般肃穆庄重。
殿中众人心神一凛,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在一片死寂之中,秦克阵沉声道:“你们都认定我今日进宫是要谋朝篡位,但我进了大殿以后,有说过一句我要做皇帝么?”
众人一愣,心想你话虽没有说过,但秦家辛辛苦苦攻入京师,不做皇帝又是要做什么呢?
秦克阵高声道:“诸位听好了!我再说一遍,我秦家军此番南征,只是为了讨伐暴君,匡扶正义。当今天下种种祸乱,都始于先帝爷立长不立嫡。如今我等已经废去暴君,自然要改立新帝!”
说着,秦克阵几大步走到李代嘉面前。
李代嘉忙挡在皇兄身前,鼓起勇气大喝道:“你别碰我哥哥——啊!”
秦克阵看也不看李真尚,一把捏住了李代嘉的后脖子,将他提到了大殿最中央。
秦克阵身材魁梧,提着李代嘉像提着一只小猫,李代嘉脚尖着地而行,好不狼狈。
秦守晏亦紧跟过来。
秦家兄弟一左一右将李代嘉夹在中间。
李代嘉站在秦家双虎之间,一时瞠目结舌,惊骇无比。
秦克阵刚才说他要匡扶正义,又说父皇立长不立嫡是件大错事,难道说……
难道说,他要改立的新帝是……是我?!
众人都想通了这一茬,大吃一惊,齐齐望向李代嘉。
千百道目光如利箭般穿胸而过,李代嘉心惊胆战,不由回首望向了皇兄。
李真尚失去了李代嘉的搀扶,身形显得摇摇欲坠。
可是他的神色十分淡然,静静看着李代嘉,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代嘉骇得魂不附体,转头看向秦克阵,见他眼神阴鸷,面具泛着冷冷金光,心中一抖,实在不敢与秦克阵搭话,又转向秦守晏,低声叱道:“你们在干什么?快放开我,你们疯了吗!”
秦守晏紧紧挟住李代嘉的手臂,闻言笑道:“嘉儿,你在怕什么呢?那张龙椅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兄弟俩都替你抢来了,你何不上去坐一回?谁要是敢废话,我替你杀了他。”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李代嘉骇然道:“你们当真是昏头了!父皇当年立了真尚哥哥做太子,只有真尚哥哥才能做皇帝啊。”
秦守晏一双桃花眼中笑意更深,说道:“先帝爷当年看错了人,我们秦家也押错了宝。你父兄欠下的债,合该由你来偿还。”
李代嘉直勾勾盯着满面笑容的秦守晏,忽然道:“你们兄弟俩不愿遗臭万年,所以就让我来做傀儡皇帝?”
他的语气格外冷寒,虽然是问句,其实心中已经认定事实便是如此。
秦守晏微微蹙眉,略显无奈,端丽容颜倒更为倜傥,说道:“两年未见,小龙儿竟变得如此多疑多心,倒和君子兰有的一拼了。须知皇帝就是皇帝,哪儿有‘傀儡皇帝’这么一说?你想得未免太多啦。难道说,你不想做皇帝么?”
这些日子以来,李代嘉跟在李真尚身边受到不少点拨开导。
李真尚在玩弄权术一道上颇为天赋异禀,李代嘉近朱者赤,自然也不会天真到被秦守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一时心思急转,暗想秦家兄弟此番得天下,可谓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秦克阵贸然登基,恐怕地方势力揭竿而起,纷纷效仿造反。
要是北境之外的众蛮族再伺机侵犯,那秦家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对秦家而言,要想尽快稳住朝中局势,只有扶持一个李家傀儡上位。
两年前,李代嘉放走了秦守晏,算是救过他兄弟二人的性命。这傀儡的人选,自然非李代嘉莫属。
想通了这一节儿,李代嘉心中更是乱成一团。
父皇不想要我做皇帝,我怎能违背父亲的遗愿?
皇位是真尚哥哥的皇位才对,但秦守晏的话总是在耳边挥之不去——“你不想做皇帝么?”
李代嘉曾无数次祈求幻想父皇选他做太子,我怎么会不想做皇帝呢?我太想了!
只是……我要依仗秦家兄弟来登上皇位么?
做秦家的傀儡皇帝,难道好过做李家的落魄亲王?
李代嘉正天人交战之际,身旁的秦克阵高声说道:“孝亲王李代嘉人品纯挚,善良仁厚。先帝驾崩之后,孝亲王更是决意为父守孝,其德性可为四海万民做表率。”
秦守晏附和道:“不仅如此,孝亲王更是先帝嫡子,这皇位本就应该是他的才对。无奈先帝爷立长不立嫡,这才让暴君李真尚施虐天下。今日,暴君终于被废,天下民心归顺,我秦家力保孝亲王李代嘉继承大统!”
此话一出,李家的皇子贵女,朝中的文武百官,就连方才大声叫嚷的反对党们,个个都惊得骇然失色。
谁能想到,秦家兄弟辛辛苦苦起兵南下,竟是为了把孝亲王捧上龙椅?
难道孝亲王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
也有许多人知道,孝亲王与秦家谋逆毫无关系,秦家恐怕是要扶持孝亲王做傀儡皇帝。这么一想,更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克阵目光如电,如有实质缓缓扫过人群,黄金面具后传来沉闷的声音,说道:“我已决议立孝亲王为帝,有哪一个不从号令的,我麾下巍巍雄师自会找他理论。”
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礼部尚书朱安智大人突然跪倒在地,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形瘦弱清癯,声音却如洪钟般无比响亮,尾音犹自颤抖,透露出内心中压抑不住的惊喜激动,显然为外甥李代嘉坐上皇位而大感振奋。
朱大人的三声万岁在大殿中传荡开来,忽然之间,又有数人相随跪拜,接着数十人、数百个人……
转眼间,大殿中文武官吏都已跪倒在地,高呼陛下。
宋疏云等清流派亦俯首称臣,神态无比恭谨。
李代嘉见百官臣服,神色慌乱无比,若不是为秦氏兄弟所挟,定然要飞奔逃离了。
李真尚面无血色,默默立在黄金台下,左手紧紧捂着空荡荡的右肩。
他定定望着李代嘉,见弟弟神色如此慌张,忽然微微一笑,双膝一软,跪伏在地,朗声附和道:“恭祝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李氏皇亲见李真尚已然跪服,于是纷纷效仿。
太子李端怀抱幼弟跪在最前头,银雯公主跟着众人跪在地上,脊背仍是挺直的,满脸疑惑问道:“怎么小皇叔稀里糊涂做了皇帝?端哥哥还是不是太子了?”
旁人喝道:“公主别说话,快点磕头!”
银雯吓了一跳,忙把小脸往地上一贴,响响亮亮磕了一个头,又晕晕乎乎抬起眼睛,呆呆看着跪在前方的李端。
只见李端用小小的额头抵着地面,大颗大颗泪水无声无息溢出发红的眼眶。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银雯看得不明所以,殊不知李端心里正想着,父皇被废了,六皇叔做了新皇帝,我们一家人被拆散了。
新帝临朝,前朝废帝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废帝的妻室儿女又如何呢?
这么一想,李端一颗幼小的心激愤交加,痛恨丧惘之情难以言喻……
那厢,秦克阵望见满朝臣服,心中稍宽,沉声道:“走!”说着展臂揽住李代嘉的肩膀,不由分说带着他往黄金台走去。
李代嘉一看到黄金台上的龙椅,立即想起父皇的音容笑貌,心中又敬又怕,怎敢靠近一步?
他正要挣扎退缩,秦守晏眼明手快举扇往他后背一点,李代嘉只觉后心穴道一酸,四肢顿时发软无力,再无抵抗之力。
秦克阵便紧紧揽着李代嘉的肩膀而行,只觉得这小皇帝宛如少女般纤弱娇柔,低头看去,又见他乌发雪肤,面如好女,嘴唇微微发抖,正喃喃念着“先帝英灵在上,孩儿大大的不孝,愧对列祖列宗”……
秦克阵眉头一皱,觉得李代嘉毫无英雄气概,心中颇为不喜,暗想,我秦家军无数铁铮铮的汉子流血卖命挣来的大好江山,竟拱手让给了这只小兔儿?
虽说小兔儿现在性格懦弱好拿捏,但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变成第二个李傅淳、第二个李真尚?
我秦克阵何等样的人物,怎能在李家人手中栽倒第二回?
秦克阵想到那一日父亲被逼自尽,自己受辱毁容的痛苦,脸上黄金面具愈加沉重,不禁胸中一闷。
又抬头望向龙椅,虽然方才亲口说不稀罕皇位,但见到皇帝宝座那般精美华贵,他堂堂悍勇大将帅,胸中更是自然而然激起了问鼎天下的豪情壮志!
但旋即转念,想起弟弟和亲信家臣曾苦苦规劝他,“若是异姓之人坐上皇位,天下必然大乱,不如让孝亲王代劳。大将军名为人臣,其实,皇帝与天下都是大将军掌中之物。”
于是,秦克阵压下心头不悦之情,夹着李代嘉大踏步走上黄金台,再把他往龙椅中一推,李代嘉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之中。
这黄金台起得甚高,金光灿灿,宝相庄严。
龙椅更是雕刻繁复,飞龙盘旋,镶珠嵌玉。
李代嘉往龙椅里一坐,只觉得视野极高极开阔,往下看去,全都是跪拜的身影。
无论是何等彪形大汉,李代嘉坐在龙椅中望下去都觉得他卑微如蝼蚁一般。
李代嘉心神震撼,心想这就是皇帝的世界?
父皇、皇兄……原来你们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一时心中无比骇然,颤颤巍巍搭住了龙椅的扶手。
龙椅的两边扶手上都雕刻着盘旋飞龙,龙口含着温润明珠,龙首刚好伸在皇帝掌下。
李代嘉紧紧握着龙首,坚硬的雕刻硌得他掌心发疼。
这疼痛,却让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兴奋。
我是皇帝了。
我一辈子就想着做皇帝,后来,父皇选了真尚哥哥做太子,我就断了这份念想……可我现在……我现在是皇帝了。
秦守晏亦跟上黄金台,兄弟俩分立在龙椅两边,宛若神明护法一般。
秦克阵目光威严,扫视殿下,高声喝道:“天换新日,飞龙登天,四海苍生咸伏于下!”
众人皆跪拜于地,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价的喊声震得李代嘉浑身一抖,忽然之间,心中的兴奋激动荡然无存。
他相顾四周,惊觉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
自己看似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但一个已经站在最高处的人,只有往下跌这一条路可以走。
芸芸众生,凡人数以千万计,可天上只有一轮太阳,只有孤零零的一条真龙。
狼豺虎豹尽在四周窥伺,只要龙堕落于地,野兽就会一哄而上,残酷贪婪地撕扯它的血肉……
不,我决不能往下跌!
必须先摧毁敌人,他们就永远不会向我出手。
所有人都非我同类,所有人都是敌人……
李代嘉坐在宽大的龙椅中,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如雷。眼神扫过大殿,落在李真尚身上才终于有了焦点。
皇兄空落落的右臂,似乎正在诉说,若是真龙跌落云端,会遭遇什么辛辣后果……
李代嘉呆呆望着李真尚。
他们俩此时天各一方,相距何其遥远,但李代嘉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李真尚的心境。
哥哥,哥哥……
我从前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原来……原来你的感受是这样的么?
李真尚若有所感,稍稍抬起面容,定定望向龙椅上的李代嘉。
废帝形貌俊美儒雅,眼神却如清寒月光照射入李代嘉的心底,令李代嘉不寒而栗。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秦守晏见李代嘉似乎在发呆,便低声提醒道:“快叫他们起来。”
李代嘉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喔,众位卿家快平身!”
众人纷纷起身。
秦守晏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南北战祸方才尘埃落定,新帝登基典礼难免仓促匆忙,实在不成体统,但国家兴亡事关重大,当此关口,咱们也讲究不了那许多繁文缛节。只待万民休养生息,四海再享清晏,朝廷好好补办一场登基典礼就是。”
众人齐声道:“陛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
其实,李代嘉还未说上一句话,但众人已认定秦守晏的话便是天子旨意。与其说“陛下仁德”,倒不如说“秦二公子仁德”更为贴切。
秦守晏继续说道:“新帝虽然仁德,但到底年纪稚嫩,需要有人在旁辅佐。我秦家人先为大义起兵,又一力推举新帝登基,自然当仁不让为君臂膀。那废帝李真尚曾诬蔑秦大将军雇凶杀人,又于大将军脸上刺字,实是残酷无道。我提议,由新帝为秦大将军洗净罪名官复原职,这才好为陛下效劳。”
李代嘉略一迟疑,说道:“这……”
难道我登基以后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赦免秦克阵?
这岂不是打我哥哥的脸么?
再说了,秦克阵带兵造反,我却让他官复原职,那以后人人都学他造反,岂还了得?
秦克阵见李代嘉迟疑不应,神色立即一沉。
秦守晏则微微眯眼,示意李代嘉快点答应。
李代嘉拿不定主意,又望向殿下的李真尚。
却见李真尚缓缓点了点头。
李代嘉心中一酸,嗫嚅说道:“我……朕都知道了。秦家兄弟都是忠臣,秦大将军能官复原职也是朝廷之福。一切都按你们说得办。”
他这话说得实在弱气,众人看见秦二公子身无官职,却俨然能替皇帝拿主意,心中都很是不齿。
宋疏云长身如玉,恭顺立于百官之中。
他目光低垂,始终不敢直视天子容貌。
但听到皇帝口口声声说“一切都听秦家人的”,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帝还是李家的皇帝,但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么?
宋疏云暗暗思索,陛下势单力薄,我等自然要忠心护主,万万不能让秦家人挟持天子操纵朝政。
眼下朝中危机万分,甚至比战火连绵时还要凶险,我官职低微,如何才能帮助皇帝?
宋疏云笼在袖中的一双手,不禁缓缓握紧。
黄金台上,秦克阵见李代嘉如此顺从听话,心中略宽,同时愈加瞧他不起,更不会询问他的意见,直接宣布道:“我秦克阵重为朝廷大将军,食君俸禄,不得不为君筹谋。照我看来,皇帝应当即刻入主六宫,至于废帝李真尚,则当——”
李代嘉吓了一跳,生怕秦克阵接下来说什么斩首凌迟,众目睽睽之下,话一出口可就覆水难收了!
情急之下,李代嘉连忙抢过话头道:“至于废帝李真尚则当贬为亲王,朕赐你封号……封号为‘仁’!”
众人都是一惊,万万想不到李代嘉才向秦家人表过忠心,就敢当众抢秦克阵的话头。
秦克阵语气一顿,缓缓低头看向李代嘉,黄金面具之上,一双深邃目光愈显寒冷阴鸷。
李代嘉被他瞪得浑身发抖,但自己要是不说话,皇兄还能有活路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仁亲王,朕赐你这个封号,是希望你修德重义,以后说话做事常常念着‘仁’字,令你胸中少些杀戮之气。”
殿中众人都知道李真尚当年弹压李代嘉的种种手段,如今听到李代嘉以德报怨,大家都暗想,这个“仁”字应该给你才对。
李真尚神色不变,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赐号。”又直起身子,仰首问道:“敢问陛下,本王的妻儿应当如何安置?”
李代嘉望着皇兄那苍白俊美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几炷香以前,若是有人告诉李代嘉,你很快就能高高在上随意处置你皇兄一家的生死,李代嘉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但风水轮流转,现在两人身份顷刻颠倒。
皇权,果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东西。
难怪千百年来,无数英雄好汉都为追逐皇权而殚精竭虑,生死无悔……
李代嘉定定心神,说道:“孝亲王妻儿的品级都按照宫中规矩来办,不容许任何轻辱怠慢。”
李真尚道:“是。”
太子端、银雯公主等万万料想不到还能保住性命,更是喜出望外,大声道:“多谢陛下!”个个喜色满面,满心都是逃出生天的喜悦。
秦克阵实在看不下去了,忽然抬起左手,狠狠捏住李代嘉的肩膀。
李代嘉肩上立即传来一阵剧痛,不禁牙齿打颤,低声说道:“大将军,你……你做什么?快点放手!”
秦克阵冷冷道:“你不听话,我废了你。”
同时手上力气加重,捏得李代嘉肩骨咯咯作响,几欲粉碎。
李代嘉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坐在龙椅中还能为人所制的皇帝,一时羞愤交加,却不敢反抗。
秦守晏一脸无奈,说道:“小龙儿,你才做上皇帝就不听话了么?真叫我哥俩心寒。李真尚于我秦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对你也并不宽厚,你为何如此急于保住他的性命?”
李代嘉心里一惊,不由心想是啊,我为何如此急于保住真尚哥哥的性命?
方才见到他断臂,我更是心疼得宛如刀割,怎会如此?
难道说……
难道说我对他……
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尚哥哥死了,我就拿不到龙血宝丹的解药,不过多久,我就会毒发身亡。
我急于救他,其实是在救我自己啊。
没错,是这样才对……
李代嘉心中乱成一团,秦克阵见他安静下来,终于松开手,转头说道:“皇帝广施仁德,末将无话可说,但还有几句要叮嘱。其一,仁亲王如今是亲王身份,不便再住在禁宫之中。王府还未修建起来,仁亲王一家便暂且去王涟大人的庄园小住。”
他这就是要将李真尚囚禁在王涟府中了。
王涟躬身应下,转向李真尚说道:“微臣久别京师,家中庄园难免荒芜肮脏,还要请仁亲王多多忍耐。”
众人一听,李真尚恐怕在王涟府中吃不少“苦头”了。
想李真尚一朝天子,如今又是断臂又举家沦为囚犯,这还真是天道无常,众人无不唏嘘。
秦克阵道:“王涟大人办事向来妥帖,我很放心。仁亲王,请吧。”
数名秦家亲兵一涌而上,将仁亲王团团围住。
李真尚神色云淡风轻,抬头望了李代嘉一眼,旋即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他脊背挺得笔直,不见分毫落魄仓惶之态,就仿佛他仍是天下之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太子端及众皇子皇女亦相行跟随。
另有一群亲兵快快前往后宫,要将废帝的皇后妃嫔一同“护送”去王涟府中。
秦克阵立在龙椅边,静静目送李真尚远去,继续说道:“其二,这大半年来四海战事不断,百姓深以为苦。如今新帝登基,应当减免五年赋税,再由国库出银来重修南北各地的要塞城池。”
有了方才那一遭,李代嘉不敢再当众拆秦克阵的台,忙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大将军,你又要减税,又要国库出那多么钱,这钱该从哪里来?无中生有么?”
秦克阵亦低声答道:“废帝的私库中应该有不少银子,便将他的私产充入国库。他的皇后妃嫔可以保留嫁妆,但废帝所赏赐的金银首饰也须尽数没收。”
李代嘉神色一变,陡然想到了自己腕上戴着的那对龙虎玉镯。
难道说,真尚哥哥早有预见,所以才将母妃遗物戴在我的手上,这样才能躲过秦家查抄?
李代嘉心神微乱,勉强说道:“大将军,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了。咱们就是把仁亲王的财产全都充公,又能够修建起几座城池?”
秦克阵一声冷笑,竟然并不否认自己在公报私仇。
秦守晏见他二人又要说僵了,便说道:“嘉儿,想不到你当皇帝还挺用心的。其实你不必操心这么多,我兄弟俩自会为你打点一切。至于仁亲王么,他如今住在王涟大人府中,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还不如捐出财产,来修补他惹出来的一切战祸。”
李代嘉万万不能苟同,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权利,只能强忍不表。
秦克阵便转向百官,朗声道:“其三,宫中此时人员混乱,还请诸位三品以上的大人随我至将军府商议国事,其后七日的早朝全都免了。”
众人皆跪服称是。
秦克阵又低声道:“阿晏,你带小皇帝去休息。”
秦守晏神色一喜,说道:“多谢大哥!”
李代嘉惊道:“你们要去将军府商议国事,为什么我这个做皇帝的反而不能去?”
秦克阵丝毫不理睬李代嘉,提着长柄刀大步走下了黄金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他这一走,“伏龙会”总算是收场了。
众亲兵立即凶神恶煞地驱赶朝中百官,众人不得不离开前朝,就连服侍了两代皇帝的金大公公也被带走了。
又有一批秦家亲兵留下来镇守六宫。
在众亲兵簇拥之下,秦守晏轻轻松松挟着李代嘉下了黄金台,又抓来小林子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后宫去了。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夕阳已沉,暮色低垂,禁宫之中一派荒凉。
原来,当众人在前殿开“伏龙会”时,后宫大乱。
数不清的宫人趁机偷走宫中宝物匆匆逃离,待秦家亲兵掌控六宫之后才有所消减。
但李真尚被废位的消息遍传六宫之后,不少年轻妃嫔恐惧为秦家军所凌辱,干脆一根白绫一了百了。
随后新帝李代嘉赦免了李真尚及其妻儿,秦克阵又下令将李真尚等人囚禁去王涟府中。秦家军再至后宫捉人,宫中只剩下寥寥十数名妃嫔了。
在皇后许吟华的带领下,一群女子凄惶无助地离了后宫。
此时,禁宫之中甚是萧条衰败。
枯黄落叶在砖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千百年的宫殿朱墙剥离着斑驳尘屑。
秦守晏挟着李代嘉来到皇帝寝宫。
李代嘉这些日子来常住于此,倒也不觉陌生,只是此番心境全然不同。
如今他才是六宫之主,但他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是个偷偷潜入哥哥房中的坏孩子,一时战战兢兢,不敢放肆。
秦守晏屏退众人,掩上房门,转身见到李代嘉一脸惶然,笑道:“嘉儿,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对了,那个哑巴侍卫怎么没跟着你?”
李代嘉恍然道:“皇兄把赵搏扬关在云月居了……对了,我现在是皇帝了,我可以把赵搏扬放出来了!”说着露出一脸喜色,兴冲冲走向房门。
秦守晏却往门前一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代嘉心中一惊,忽然想到,秦守晏从前就看不惯赵搏扬,如今秦家得势,秦守晏会不会对赵搏扬……
想到这里,李代嘉连忙收敛笑容,不敢叫秦守晏看出来他那么在乎赵搏扬。
秦守晏岂会不知他的想法?一时笑意更深,抬起右手,指向远处那蒙着曼妙轻纱的雕花牙床,问道:“那就是狗皇帝的龙床么?”
李代嘉愣了愣,才意识到“狗皇帝”说的是李真尚,心中不悦,硬邦邦答道:“是又如何?”
秦守晏俯身凑到李代嘉耳边,低声说道:“因为我要在那张床上把你干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
李代嘉又是一愣,抬眼看着秦守晏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忽然之间,李代嘉转身就跑!
秦守晏哈哈大笑,轻轻松松追上几步,从背后一把抱住李代嘉,无比亲昵地说道:“跑什么?你以为我能放过你么?”
李代嘉在秦守晏臂弯中拼命挣扎,大声说道:“你放开我!你伤我大哥,我恨死你了!我不愿跟你好!”
秦守晏笑得更愉悦了,说道:“我早就说过,既然我做不成你最爱的人,我就要做你最恨的人。你愈是恨我,愈是说明你心里有我。最好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日日夜夜心里都想着我一个人,那我就要烧香拜佛感谢上苍了。”
李代嘉忙转过头,说道:“我是骗你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恨你!”
秦守晏往李代嘉脸蛋上响亮一亲,说道:“我知道的,那日在镜湖的小舟上,你就说过你不恨我。后来你放走我,更是说明你不但不恨我,反而还爱着我护着我,一点儿也舍不得我受你大哥的折磨。”
无论李代嘉说恨还是不恨,秦守晏总是能巧舌如簧歪曲他的意思,李代嘉一时张口结舌,气急道:“不是的……我……我……”
此时,李代嘉被秦守晏紧紧抱在怀中,后背感受到他胸膛上的温热之意,鼻中闻着他丝绸衣衫上的熏香气味,稍稍侧过头,便能看到秦守晏那张俊美倜傥的容颜,那双艳丽桃花眼中盈盈闪光,满满都是情意……
李代嘉不禁一阵心驰意乱。
忽然回想起来,那年他们在御花园初遇,他在梨花树上往下看,那白衣美公子抬眸一笑,如谪仙般美不似凡;在青竹书苑中,他们云雨缠绵;在京师大火之中,他毫不犹豫为他挡下了燃烧火柱;在月光镜湖之中,万千花灯捧着一叶小舟……
最后,在禁宫夕阳之下,宫殿屋脊之上,他孤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个黑点,终于再也看不见……
那时,李代嘉以为,他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秦守晏将李代嘉打横抱在怀中,大步走向龙床,掀开纱帘,把李代嘉往床上一扔。
李代嘉还欲挣扎,秦守晏道:“你要是想救赵搏扬,就不要忤逆于我。”李代嘉便不再动弹了,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秦守晏却轻叹一声,说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么?我真不明白,他到底有哪里好的?”
李代嘉闭上眼睛,一行泪水滑下脸颊,低声道:“他不需要有多么好,他是我的赵搏扬,这就足够了。”
秦守晏不再说话,翻身上床,解开李代嘉的腰带,随手丢在床下,又将他头上发冠和身上衣物一件一件除去。
李代嘉始终闭目不语。
不一会儿,秦守晏就将李代嘉剥得精光。
只见一具白皙美妙的少年身体展露在床榻之上,红烛轻摇,毫发毕现,美不胜收。
秦守晏心神一荡,忍不住侧身躺在李代嘉身旁,轻轻携起少年皇帝纤细的双腕,就着烛光,细细观察那对龙虎玉镯。
只见那玉镯巧夺天工,精美至极,玉镯中还有温润玉浆缓缓流淌,内侧则以金丝镶嵌了三个小字。
秦守晏缓缓读出左右玉镯上的小字:“天龙君……飞虎姬?”旋即展颜一笑,“嘉儿,这天龙君说的是你自己么?还真是狂妄啊。”
李代嘉心中一动,原来秦守晏误以为这对玉镯是他的东西了。
果然,秦守晏继续说道:“天龙君想必是你的自称,那么飞虎姬说的又是谁呢?嗯,既然是飞虎,那想来是我秦家人了,难道说的是我么?呵,可我不是‘姬’啊。嘉儿,你快说,到底是哪头母老虎?”
李代嘉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母老虎”不是别人,就是你秦家兄弟的亲小姨。
但他心思急转,想到若是自己以实相告,秦守晏知道这对玉镯是哥哥母妃的遗物,说不定要查抄没收的。
真尚哥哥特意将母妃遗物交给我保管,我怎能让他失望?
想到此处,李代嘉睁开眼来,怯生生看着秦守晏,嗫嚅说道:“飞虎姬就是……就是你!人家都笑我是兔相公,我不敢在饰物上堂而皇之写飞虎君,只好写飞虎姬了。”
秦守晏却哈哈大笑,说道:“你承认得这么爽快,我反而不能相信了。不管这母老虎是谁,我以后都不许你们相见。不过,这对玉镯倒确实是宝贝,你成天戴着玉镯扮作娇滴滴的女孩子,倒也十分诱人。”
李代嘉更是胸闷,说道:“我是皇帝啊!你把我当成……当成戏台上的花旦了么?”
秦守晏定定注视着李代嘉,见李代嘉双颊粉红,杏眼晶莹,含羞带嗔,情态娇丽,不禁心中一动,突然翻身压住了李代嘉。
李代嘉吓了一跳,秦守晏单手将李代嘉的双腕摁到床头,再从轻纱床帘上抽下一条丝带,飞快地将两只玉镯捆在一起。
那丝带将两只玉镯捆得极紧,好端端一对龙虎玉镯,竟顿时变作了手铐。
李代嘉拼命挣扎,但实在挣脱不开,双手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前伸搁在床头。
秦守晏骑在李代嘉腰上,笑嘻嘻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皇帝,正因为你是皇帝,我才更要糟蹋你。哈,只要想到天下之主在我秦守晏身下婉转呻吟,我就血脉喷张,情难自禁。”
李代嘉喝道:“你快放开我!这样绑着人很好玩么?你们秦家人都是大坏蛋,大莽夫!”
他这话说得凶狠,但他此时双手被缚,浑身赤裸,长发凌乱,哪有半点震慑之力?
秦守晏笑道:“你的亲大哥也有一半秦家血统,你骂我们就是在骂他。”说着,随手扭了一把李代嘉左胸的乳珠。
李代嘉痛得叫了一声,秦守晏微微一笑,又俯身含住那可怜兮兮的柔软乳首,将那点嫩肉卷在舌中不断亲吻吮吸,含糊说道:“小龙儿,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头应当分辨明白,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真正的皇帝究竟是谁。你说啊,皇帝究竟是谁?是你,还是旁人?”
李代嘉的前胸被秦守晏弄得无比酥麻,身体渐渐发热,一颗心却慢慢凉透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勉强说道:“真正的皇帝是……是你大哥……”
秦守晏这才满意。
他侧身躺在李代嘉胸前,直将李代嘉那美妙身体当做了枕头,用脸颊贴着李代嘉那柔嫩平坦的胸乳,鼻中呼吸着他肌肤上的淡淡体香,好不惬意。
李代嘉默默承受着秦守晏的全身重量,又觉得他的乌黑长发在自己胸前似有有若无地轻轻撩过,在肌肤上激起一片小小的疙瘩,全身忍不住轻轻战栗……
秦守晏更是用一双手在李代嘉赤裸的身上缓缓摩挲,心中畅快无比,软声劝道:“小龙儿,我是一心待你好的,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凶险。我大哥当年立誓杀光天下姓李之人,这两年多来,一直是我在旁劝说,大哥才终于同意攻下京城后让你做皇帝。”
李代嘉闭上眼睛,惨然说道:“你们……你们斩了我哥哥的手臂,你们将我大哥变作了残废……”
秦守晏叹道:“你只埋怨我们伤了你大哥,你怎么不说你大哥逼死了我们的爹爹呢?你已经登基了,李真尚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如今我们留下李真尚一条性命,全然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他用一条手臂换一条命,也不算亏吧?”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李代嘉猛地睁开眼睛,盈盈泪眼中别有一番决绝之色,说道:“是啊,一切都是我李家人的错,你们秦家人则是救苦救难、一心为公的大圣人!那你说,你倒是说,你大哥凭什么自作主张免去七天早朝?凭什么把朝中大官都喊到将军府去禀报机要?又凭什么不许我去?我做不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你大哥根本不把我当成皇帝看!”
秦守晏抬头一笑,懒洋洋说道:“嘉儿,你生气的模样也是绝顶美人。”
李代嘉却笑也不笑,直勾勾盯着秦守晏,神色中颇有悲愤之意。
秦守晏叹了一声,低头在他胸口亲了一下,柔声说道:“你听我说,我秦家兄弟可是大大的忠臣。我大哥在外替你劳心劳力操办政务,我则在内宫悉心伺候于你。你这个皇帝根本不用操心国事,只需天天享乐玩闹便是了。这种神仙般的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代嘉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愿做你们秦家人的傀儡。我……我也是人子啊,我怎能辜负父皇?”
秦守晏脸色一沉,喝道:“你说不做就不做么?这由得着你么?光是逞口舌之利,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代嘉一怔,答道:“你说的不错……那我不说话了。”
说罢,李代嘉静静目视上方,神色一派平静,仿佛在说“就算我面上服了你们,心里也是永远不服的。”
秦守晏从李代嘉身上爬起来,眼神阴晴不定,半响,忽然神色缓和,温柔笑道:“嘉儿,两年不见,难得春宵,咱们不说这些烦人事情了,好么?你看,师哥已经硬起来了,你让师哥快活快活吧。”胯间热物在李代嘉腰间轻轻一磨,果然已经无比坚硬。
李代嘉吓了一跳,忙出言呵斥道:“你从我身上起开!”
秦守晏哈哈大笑道:“你又说话了。”长大嘴巴“啊呜”一声,作出吃人的模样,高兴说道:“我才不起开呢,大老虎要把小龙儿吃得一干二净了。”
李代嘉脸色一红,叱道:“不正经……”
秦守晏笑意更深,转过身去,在牙床旁的小橱中翻来找去,说道:“狗皇帝和妃嫔应当常在这张床上办事吧?不知道润滑软膏放在何处了。”
李代嘉心知自己左右逃不过这一劫,轻叹一声,说道:“软膏在最底下的抽屉里。”
秦守晏依言拉开了抽屉,果然找到一只小银盒,又笑吟吟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皇兄的闺房淫具放在哪里?”
李代嘉一愣,忙道:“宫里的床大都是一个式样,想来……想来皇兄的龙床也不例外。”说话时目光犹疑不定,心里又慌又怕。
好在秦守晏无论再怎么聪明过人,也绝不会猜想到李氏兄弟竟会有乱伦之情。
果然,秦守晏轻轻“唔”了一声,似乎是相信了李代嘉的说辞。
他旋开小银盒一看,盒中的软膏已经用得见了底,刚想摘下右手手套去取膏药,稍作沉吟,终究不愿意展露手上丑陋的烧伤疤痕……故而改用左手指腹,在盒壁细细刮了几层软膏。
他又分开李代嘉的双腿,指尖在那小巧的后穴处缓缓揉捏,轻轻按摩。
李代嘉双目紧闭,忍不住闷哼几声。故意压抑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更为诱人。
不一会儿,李代嘉股间淡红色的穴口,就含羞带怯绽放开来了。
秦守晏望见李代嘉双颊飞红,紧咬下唇,似乎有情动之兆,便以指尖撑开穴口,再将纤长双指插入那紧致的甬道之中。
李代嘉只觉得两根异物长驱而入,浑身一颤,低声道:“你的手好冷……”纤细的身子不住扭动,后穴紧张得一张一缩,似乎想要将秦守晏的手指挤出去。
秦守晏连忙哄道:“还请陛下稍作忍耐。”
李代嘉睁开亮晶晶的眼眸,幽怨地看着秦守晏,说道:“你只有在床上才会叫我陛下……”
秦守晏笑而不语,低头轻吻李代嘉的嘴唇。
李代嘉闭上眼睛,浓密的乌黑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秦守晏心中无比爱怜,两根手指放慢进攻的速度,循着记忆在湿热的内壁中缓缓找寻。
终于找到了某一处地方,指腹轻轻一按,李代嘉禁不住一声低吟,浑身战栗不休。
随即,他又紧紧咬住嘴唇,侧头将脸埋入枕头之中,凌乱的乌发之下是一脸的情动难耐。
秦守晏微微一笑。
果然记得没错,这里就是小龙的阳心所在。
于是,他一手摁着李代嘉的身子,一手就着阳心那一点不断施力摁揉。
李代嘉呼吸急促,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愿发声……
秦守晏只觉得小龙的身心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心中大为畅快。
又见李代嘉的双唇分外鲜红,秦守晏忍不住再度俯下身来,十分爱怜地轻啄李代嘉的嘴唇。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李代嘉唇上那诱人的嫣红竟然是血。
原来他为了强忍呻吟,竟然将嘴唇生生咬破了。
秦守晏心中一动,轻轻舔去了李代嘉嘴唇上的血丝,动作极轻柔缠绵。
李代嘉只想狠狠咬一口秦守晏,以泄心头之愤,但不经意瞥到他的右手,忽见手套微乱,悄然露出了手背上的狰狞烧伤疤痕。
那么漂亮的一只手,都是为了救我而毁成这样……
李代嘉心神一颤,这一口,竟然无论如何也咬不下去了。
不由闭上双目,心想恩恩怨怨,爱恨纠缠,终究还是栽在你的手里……
秦守晏察觉到李代嘉忽然格外沉默,格外温顺,不由笑道:“嘉儿的嘴唇还真是娇嫩,轻轻一咬就咬出血了。秦家大老虎今日喝了你的血,少不得要投桃报李,不如喂你一根天上地下只此一家的大虎鞭,你待如何?”
李代嘉将脸埋在枕头里,神色羞赧道:“你这坏老虎,满嘴胡言乱语,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秦守晏哈哈大笑,直起身子,慢条斯理解开腰带,果然掏出了一根威风凛凛、蓄势待发的“虎鞭”。
李代嘉低头看了一眼,那“虎鞭”生得极雄伟,和秦守晏的端丽倜傥面容十分不相符,不禁头晕目眩,两股战战,低声道:“不行的,不行的……”
秦守晏怪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吃我的宝贝了,怕什么?”
李代嘉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手蜷缩在胸前使不出劲儿,只能拼命挣动双腿,竭力想从秦守晏身下逃开。
他这番挣扎,只是徒增情趣而已。
秦守晏有心逗弄李代嘉,故意让李代嘉逃出去一些,待他逃得远了,又一把抓住李代嘉的纤腰往回一拖。
李代嘉“嘤”的一声回到秦守晏身下,秦守晏柔声哄道:“嘉儿别怕,你若不愿意,我绝不强求。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我帮你用手揉一会儿,好不好?”
李代嘉松了一口气,泫然欲泣道:“好……你轻一点……”
秦守晏道:“当然,我会很轻很轻的。”语气和缓至极,仿佛是天底下最温柔体贴的情人。
李代嘉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深呼一口气,果然乖乖放松身体,甚至还颤颤巍巍打开了双腿,等待着秦守晏的温柔侍候。
只见他两条纤长莹润的大腿稍稍竖起,股间一朵羞涩的肉花犹带蜜露,娇艳欲滴。
秦守晏望着小皇帝腿间的美景,一双桃花眼闪烁如星,眼眸中却流动着狡黠之色。
只见他身子向前一步,趁李代嘉不备之时,竟单手扶着性器,一举顶入了那不停紧缩不停的花穴!
李代嘉惊叫一声,全身一时绷紧一时松弛,又痛又羞好不难受,颤声喝道:“你不是……不是说不强求我的么?”
秦守晏终于进入了那温暖湿润的所在,不禁长舒一口气,笑道:“你看,这不是好端端进来了么?”
说话间,坚硬的男根又在紧致重叠的甬道中行进了数寸,一大半都已经塞入了李代嘉的体内。
其实,李代嘉的后穴还未扩张完全,秦守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如此着急成就好事。
李代嘉惊吓之下,身体更是紧绷,下身疼得好像要撕裂开来,双目泪如泉涌,哭得好不可怜,抬起双手,不断捶打秦守晏的胸口,骂道:“你坏死了!好疼啊……呜呜……”
秦守晏笑着承受李代嘉的捶打,说道:“陛下身经百战,于床笫之事早已是游刃有余,想来难免乏味无趣。守晏今夜让陛下重温处子破瓜之痛,不也妙得很么?”
李代嘉几乎要给他气昏过去,秦守晏的下身却兀自挺进不休,任凭李代嘉哭喊挣扎,他都不为所动,只是随心所欲愈肏愈深,愈肏愈用力。
终于秦守晏插入到最深处,一根火热的肉柱将李代嘉娇小的后穴撑得满满当当。
他一双桃花眼亦染上了情欲色彩,双手按着李代嘉的纤腰,顺势抽插了数百下,全身心感受李代嘉体内的极致愉悦……
李代嘉双唇分开,轻轻吐出热气,双目泪珠莹然,无神地望着秦守晏,目光中颇有自怜自哀之意。
但秦守晏那青筋虬结的柱身,正在飞速磨蹭他敏感的阳心。极度的痛楚之中,渐渐生出了一种极度的快乐……
李代嘉的后穴渐渐适应,身体慢慢发软发热,神色迷离如醉,后穴更是翕张不停,仿佛在渴求更多的爱抚……果真是淫荡不可方物。
他就好像欲海波涛上的一叶小舟,在秦守晏身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全力承受对方给予的痛楚和快乐……
秦守晏随心侵占李代嘉的美妙身体,一想到当朝小皇帝在自己身下雌伏承欢,便觉如升天堂般快美难言,不禁笑道:“好嘉儿,你现在舒服了吗?一定是的。你是皇帝了,有我陪伴你,以后更有享不尽的极上快乐。试想你我一声令下,普天下妖童艳女齐聚宫中供我等赏玩,那是何等逍遥快活?”
李代嘉正在欲海中翻涌沉醉,闻言一惊,连连摇头道:“不……不……我怎么能做酒池肉林的昏君?”
秦守晏道:“喔,原来嘉儿喜欢和师哥单独亲热,那也很好。不过你这般美丽淫荡的模样,师哥总是想要拿到外人面前炫耀一二,否则别人都不知道我的嘉儿这么美妙,岂不是一大憾事?”
李代嘉忙道:“你……绝对不行……哎呀!”
原来,秦守晏信口胡言一番,趁李代嘉分神之时,便一把将他提将起来,轻轻松松翻了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