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等贺衍之缓缓说出他的建议, 林岩愣了。
“导、导演。”他诚惶诚恐道, “这不大可能吧, 我和贺老师的体型差的有点多啊。”
是的, 贺衍之的建议,就是由他来当林岩的床替。
柏栩川也是一愣, 转念突然明白过来——而非秦看上去也差不多理解了贺衍之的意思。
“你是说。”非秦思索道,“干脆把这一段纯粹从沈河的视角来拍,在他看来和他睡了的人确实是沉星……”
所以这段床戏完全可以直接由“沉星”来拍。
只要当“沈河”清醒后, 和他对戏的人再改回林岩,就可以了。
“倒也不是不可以……”非秦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虑中,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一部戏的完成度,任何对戏成品有利的因素他都会去考虑。这段戏拍了这么久, 明显柏栩川对着林岩完全没有化学反应, 也许换个彼此知根知底的人能放松一点。
看非秦一副可以考虑可以商量的样子, 柏栩川目瞪口呆。
这……不可以……的吧?
让他和……衍之……拍床戏?
和陌生男演员拍他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花了很多时间才彻底克服了心理障碍。对着熟人, 可比对着陌生人要羞耻一万倍啊!
他弱弱地开口:“导演, 我觉得这个还是可以再……”
“可以。”非秦经过深思熟虑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觉得可行, 至少可以试一试,反正就现在你们拍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说毕转向两位演员:“小柏你说什么?”
柏栩川:“……”
他还是不死心:“导演, 我觉得我跟林岩哥已经磨合了很久了, 突然换成贺大哥的话可能会花更多时间……”
“没事。”导演严肃认真道, “这不仅仅是电影, 这是艺术。为了艺术,牺牲一点时间又算什么呢?”
他转向贺衍之:“衍之你说是不是。”
贺衍之轻轻点了点头。
柏栩川垂下头,旁边林岩已经跟他抱歉地对视了一眼——他对自己今天上午的表现很不满意。
“对不起啊,其实那几次你表现得挺好的。”中间休息的时候林岩跟他说,“怪我,动作没把握好……不过等会贺老师来演,效果肯定能好很多。对你对戏都是好事。”
我也能歇歇了,林岩内心如释重负地想。
柏栩川丧气地点了点头。
林岩有点奇怪:“你看上去好像不太想跟贺老师演对手戏?”
“不是。”柏栩川注视着换了装刚刚走进来的人,轻声答道,“不是不太想……”
是担心。
非常担心。
*
“先来一条。”
导演对柏栩川说。
非秦很少会跟贺衍之说戏,对于这样的演员,他更想捕捉他们本身的灵感,遵循演员自己内心的想法,让他们自由表现,然后再讨论怎么改进。
柏栩川则是需要指导的那一种,而且他的表现非常受对手演员情绪的影响。林岩演技很好,但情绪上到底还是差了一点,不能引柏栩川入戏,而这也是非秦同意让贺衍之做一次床替的根本原因——就算最后不用他们这一条,也许也能帮助柏栩川找到感觉。
贺衍之走过来,看着柏栩川紧张的神情失笑:“怎么了?”
柏栩川摇头:“没事……”
他再三告诉自己,跟谁演都一样,没有区别。
但是……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好了,开始。”非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清脆的打板声,柏栩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立刻进入状态。
……
沈河喝醉了。
他很谨慎,即使常常来到这些**,跟很多人攀谈,却从不会喝别人递过来的饮料——只除了带他来的那个人,他的队友。
他还是太单纯,没有想到队友给他的饮料也会加料,喝下去之后就开始身体发热,头脑昏沉。
而一直到队友把他领到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沈河都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傻傻地相信了“你肯定是太累了,在这睡一会我等会来接你回去”的话。
又或者是那些酒精作祟,让他的脑子不大清醒,竟然没有嫌弃看起来就脏兮兮的床铺,一倒头就昏昏欲睡了。
直到迷迷糊糊之中,感觉那张质量不好的行军床边沿被重量压了下去,而有热气吹拂在自己脸上,衣服扣子被一颗颗解开。
沈河迷茫着睁开眼睛,眨了一下眼,看不真切对方的脸。
……
柏栩川紧张得呼吸不畅,他就是几天前拍第一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沈河的设定是“看不真切”,但他又不瞎,他看得可是很清楚呢。
作为演员的职业素养要求他不能表露出紧张,所以他竭力告诉自己要放松,这一放松表情就变得更加四不像。
非秦在显示器后的脸皱了起来。
这演得什么跟什么。
但是第一条反正是尝试,他也就没有打断他。
柏栩川睁开眼又闭上,手下意识粗鲁地想要挥开整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却被牢牢捉住手腕。
他一把甩开,嘴里不耐烦含混道“滚开”,就想从床上爬起来,结果对方看他要醒,干脆从床头拿了个不知道装的什么的小瓶子,喷头朝他鼻子唇颊边喷了两下。
无色无味的细碎的液体洒在他唇边,被全部吸进去,加上贴得那么近的男人身上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让本就神智昏沉的沈河开始产生幻觉。
他眨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迷蒙着眼睛轻声说:“哥……?”
是你吗?
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转瞬那点不可思议的希冀就转成了自嘲的嗤声:“哈,怎么可能。”
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又做梦了吧。”
含混着想要翻个身,却被对方牢牢压制着,不容许他挪动分毫。
沈河皱了皱眉,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连气息都那么像,是他唯一不会讨厌的体温。
接着一个吻落在他颈侧的皮肤上,热烫得仿佛能把灵魂点着,沈河的眼神一下子迷蒙了,他的眼眶瞬间充盈满泪水。
“沉……”他不敢相信地仰起脖子,努力向看清撕开他衣服的人的样子,可是怎么看都看不真切,“你怎么……!”
“停!”
非秦再也看不下去了。
“小柏,你自己过来看一下。”
柏栩川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一下地从床上挪下来,更不敢看贺衍之,一步一步挪到了显示器前,乖乖等着挨训。
非秦本来真的想说他了,结果看他哭丧着脸,满脸写着知错,口气又放轻了些:“你看看你的表情。”
柏栩川硬着头皮胆战心惊抬头,对着显示器。
“你看看这刚开始,这是看到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物的表情吗?”非秦不可思议道,“沈河刚开始没有认错人,只以为是别人走错房间了,加上情绪不好,态度更恶劣,你这简直跟看到情人一样兴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情、情人?
柏栩川惊恐脸。
他明明努力让自己表现出看到仇人的情绪的啊。
还有,他那是兴、兴奋吗?
他还以为是恐惧呢……
问题来了,他兴奋个啥啊。
“还有,你这甩开他的动作怎么软绵绵的?你是怕打疼他啊?衍之你过来。”
贺衍之依言走近,却见非秦一把掀开他还好好穿身上的T恤,露出十分傲人的八块腹肌。
贺衍之:“???”
因为情急而直接忽略了制片人不大愉悦的脸色的非秦,一边给柏栩川展示贺衍之的八块腹肌,一边敲着自己的脑门说:“你看看你哥的身材,那像是能被你打疼的样子吗?等下动作不要给我收,你给我主动点,表情也带起来!别像刚刚那么木愣愣的,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柏栩川弱弱道:“……好的导演……”
感谢你相信我,可我不大相信我自己啊。
非秦还没完,他又指着显示屏说:“还有这个特写,你不是很能哭吗?刚刚怎么没哭出来?”
柏栩川默默低下了头。
“好了。”贺衍之淡淡开口道,“再来一条。”
非秦还想说什么,贺衍之直接给他怼了回去:“——不是说为了艺术不怕牺牲时间么?你急什么。”
非秦:…………
行,您厉害。
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得是真的很到位呢。
于是乎又来了一条。
注视着“沉星”,沈河的视线逐渐模糊,不知不觉放弃了抵抗,而那位“男妓”唇边露出了一点得逞的弧度。沈河看着他,心里有些疑惑,觉得又像,又不像。
可他当然希望是像的。
有时候人本能地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忽略掉那些很明显的破绽,就是为了片刻的安心。
因为他太渴望了,而又明知不可得,于是在底线被酒精侵蚀掉的时候,就允许自己放纵——即使,那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柏栩川努力克服着心里的羞窘,调整着状态沉浸入沈河的心情,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贺衍之,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看起来“模糊不清”。
他需要一点泪水。
对柏栩川而言,这并不很难。刚才他是因为太过紧张完全忘记了,现在可以想做到,便很容易——
他分神去看上方的灯光,这个摄影棚里用的是模拟老旧悬挂式电灯泡,透明的灯泡里能看清弯曲的灯丝,而灯泡瓦数很低,只会发出暧昧的暖黄光。
尽管灯并不算很亮,对于眼睛天生敏感的柏栩川而言,直视这灯光仍然很轻易地让眼睛受了刺激,他眼眶快速变红了,稍稍眨了一下眼睛,眸中便泛起了水漾漾的泪光。
“哥……”他喃喃。
他看起来像是动情了,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然后闭了闭,一滴水从眼角沁出来,却挂在眼睫上不往下掉。
然后他才恍惚着去寻找低下头来的那个人,试图把眼前模糊的影子和记忆中想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身影重叠起来。
“……”他张开嘴要说台词,但发出来却是无声的口型。
与此同时。
柏栩川成功地让自己看不清贺衍之,贺衍之却清清楚楚看清了他。
暧昧的暖色灯光洒在他身上,把白皙的皮肤映得暖融融一片,仿佛要融化一般。贺衍之不禁挪动了一下身体,想用自己身体的阴影遮住那些光,唯恐眼前人要融入那光中去然后消失不见。
而他的眼泪让贺衍之陷入沉默,他盯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不住想要——
“cut!”
非秦不满地张开双手:“衍之,你在做什么!你把镜头都挡住了!”
刚刚柏栩川的演绎已经找的有点路子了,虽然还达不到他的预期,因为稍稍有点太过技巧派,而不是他期待的那种情绪上彻底入戏,但这条拍下来还是能作为备用的。
他盯了这一场戏那么长时间,一点进度都没有,虽然嘴上说着要为艺术精益求精,心里并不是不急的。
这好不容易柏栩川有点开窍的迹象,当然高兴了。
哪知道贺衍之又不知道出了啥毛病了,居然在这里做出挡镜头的不专业行为。
贺衍之垂眸愣神,竟然是过了一会才错开视线。
他看着非秦,平静道:“抱歉。”
柏栩川看着贺衍之站起来的背影,有些不安。
“导演……”
非秦意外地看着贺衍之,试探问:“你要停一下吗?”
贺衍之抬起一只手,示意等下再说。他起身,过了一会拿了湿巾和冰块过来。
化妆师要给柏栩川补妆的手尴尬地垂了下来。
贺衍之瞥他一眼:“他眼睛肿了,恐怕遮不住,再来一条也不连戏。”
化妆师忙点了点头。
柏栩川仰头看着他,有点愣愣的。
贺衍之扯扯嘴角:“眼睛闭上。”
他这才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
贺衍之用湿巾包着冰块,给他把脸擦了擦,又在眼皮上轻轻压了压。
化妆师在旁边站着,欲言又止。
其实吧,柏栩川脸上化的妆很淡,几乎没有,不补妆确实也没啥。
而贺影帝说他眼睛有点肿,其实……他要是不说,离远了完全看不出来。
当然,他是对的,因为等会会拍柏栩川的大特写,而在大荧幕上,所有细节都会被放大一百倍,现在显示器里看不清,等上映的时候观众仍然会发现的。
所以贺衍之说的都对。
但是……
可是吧……
这气氛……
怎么怪怪的啊?
小乐看着直男·贺影帝小心翼翼,极度温柔地拿冰块给柏栩川冰敷。
又看看直男·柏栩川乖乖仰头,小羊羔一样闭着眼睛任人摆布。
你们直男相处……都这么不直男的吗?
小乐不禁有一些怀疑人生了。
哦对,他想起了贺衍之的不直男传闻。
那也许大概可能……
对了,本来不是林岩跟小川演这个床戏的吗?刚刚他在外头碰到林岩,正好上去搭了个讪,结果林岩说他这场戏换成贺影帝演了。
“贺老师自己要求的。”林岩笑着说。
所以也就是说,貌似不直男·贺衍之主动要求的跟小川演这场床戏。
再结合一下现在贺衍之的手法,小乐望天,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gay达。
非秦也觉得有一点怪怪的,不过他一不看网络传闻,二从不怀疑贺衍之的取向,三也没有相关敏感性,因此他只觉得是这俩结拜兄弟彼此太腻歪了。
如是,摄影棚里大家集体望天沉默,气氛一度相当诡异。
制造出这种诡异气氛的贺衍之自己却没有半点自觉,他弄了半天,再仔细端详一下柏栩川的脸,终于觉得满意了。
见贺衍之松手,柏栩川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问:“好了吗?”
贺衍之点头点头。
柏栩川于是松了口气,对着导演响亮道:“导演,我们好了!”
众人幽幽投过来眼光。
只觉得好像更不对劲了。
……
好不容易过了“哭”的这道坎,后面有几条其实摄影觉得可以,副导演也觉得ok,但非秦就是不满意。
“小柏,你怎么比第一次还要放不开?我现在需要你主动一点,当你认为这个人是沉星的时候你不该主动点吗?热情啊,你应该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不见了才对。”
“对,你的表情应该是既痛又欢愉,实在不行你想像一下能让你又痛又爽的场景看看呢?比如你喜欢吃辣,但又很怕辣,所以辣得不停喝水但还是停不下来……等等这个比喻不太对。”
非秦心力交瘁,长叹一声,坐在显示器前怀疑人生。
眼睛扫着两个演员,心里挫败感十足。
明明型这么对,别的也都演得很到位,怎么一到床戏就跟两个新婚夫妻被人盯着闹洞房似的别扭呢?
……非秦觉得自己脑洞也是有点大,是怎么联想到这么个奇葩比喻的,简直跟刚刚吃辣椒那个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非秦往行军床上一扫,只见那两个人相对沉默,各自愧疚地低着头,还真跟他那个没说出口的比喻有点像是怎么回事。
甚至旁边屏息浑身出汗的灯光跟摄影,看起来都跟起哄让新婚夫妻抢枣子吃的喜婆似的。
那自己是个什么角色呢?非秦不禁沉思。
最后他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怀疑人生了一会,有气无力挥了挥手:“再来。”
……
一整天。
连卡二十九场。
非秦看着那一大堆不能用的素材,内心崩溃。
“你们……”他摇摇手,“先回去吧,我得想想,问题到底出在哪。”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柏栩川到了门口,又回头给非秦鞠了个躬,愧疚地说:“对不起导演,都是我的错,还连累大家都这么长时间耗在这场戏上,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摄影棚内众人正想说没事,却见贺衍之竟然也跟着鞠了个躬:“对不起,今天主要是我的错,失误太多,麻烦大家了。”
众人惶恐,当然是连连摆手,生怕他们对这件事太耿耿于怀。
“艺术嘛。”副导演笑着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本来就是从无数个错误中寻找出错得最美丽的那一个,所以每一次尝试都是走在靠近艺术的路上!”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那两人凝重的表情似乎终于缓和了一些。
非秦又忍不住嘱咐了一声:“晚上回去再好好想想,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明天再来。”
柏栩川赶紧点了点头。
只是,当那两人走远,众人才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在哪。
——贺影帝后来道歉那姿态,怎么那么像是“他和小柏”是一边的,其他的“大家”是另一边的,界限划得那么分明呢?
*
“唉……”
“哎……”
“唉……!”
柏栩川回了房间,洗完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连叹气。
实际上现在离睡觉的点还早着,可他实在没有做别的事的心思,满脑子都在想白天的各种片段。
现在他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真糟糕啊真糟糕”。
有什么比全剧组盯着你这一场戏,大家都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但他就是表现不好更糟糕的呢?
他真的要好好思考,为什么不行。
是因为不能入戏吗?
影响他入戏的,到底是什么。
非秦导演重复最多的,无非是他的“紧张”和“僵硬”,以至于不能表现出沈河那种绝望地沉浸在这场欢愉中的感觉。
欢愉又痛苦,到底是什么感觉?
柏栩川忧愁地抱着枕头坐起来,呆呆看着窗外。
酒店窗帘没有拉上,外面是波光粼粼的水池,倒映着皎白的月光。
今天的月亮很圆。
“放松……”
他丢下枕头,打开窗,让清凉的晚风吹进来,拂过他还湿着的发梢。
“放松。”
柏栩川拧着眉,转身半靠着墙,眼睛一点一点从室内扫过。
最终落在会客区沙发边的酒柜上。
透明抽屉里小瓶小瓶的酒整齐的摆着,他之前从来没有看过一眼,也从来没想过要打开它。
“想象一下,那种痛苦又欢愉的感觉……”
柏栩川闭了闭眼,白天一次次失败的画面在他眼前划过。他慢慢咬紧牙齿,半晌睁开眼睛时,脸上是下定决心的表情。
*
贺衍之心中各种思绪驳杂,理不出头绪来,索性放了一池热水,预备冲完澡泡一泡,舒缓情绪。
不料他刚刚冲完澡,却听见敲门声。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披上浴袍,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到门边。
“什么事——”
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一身水汽,脸颊红扑扑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眼神明亮地看着他。
他只穿一件浴袍,怀里抱着瓶二锅头,脚上踩着棉拖鞋,莹莹白白的小脚趾有些不自在地蜷起来。
贺衍之努力把视线从他漂亮的不可思议的眼睛上移开,然后一顿。
他看到了他怀里的二锅头。
“你该不是要……”
柏栩川却不等他说话,左右看看周遭,不由分说地挤进了屋,“咵”把门关上。
那门隔音效果很好,一下子,外面走廊上的电梯声,其他房间的声音,机器运行的低音全都听不到了,整个空间里就剩下他们彼此凝视,感受着对方强烈的存在感。
“喂,小川。”贺衍之把那瓶二锅头从他怀里拿过来,往玄关上一搁,“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喝酒……”
他刚刚转了身放东西,话还没说完,却感觉一个温暖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还有温暖的、痒痒的呼吸落到肩上。
贺衍之低头看着那双胳膊,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才在脑海中探了个头,然后他听到那个甜甜的声音就贴着他耳后:
“晚了噢……来之前,我已经喝过了。”
第48章
……喝过酒了?
贺衍之被这句话隐含的信息量镇住了, 他背对着年轻人, 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各式各样不大良好的念头。
喝过酒了,他这样说,这样来到这里,意味着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二十三岁了,能够为自己负责, 而且也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对吧……
贺衍之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不是个好人,那些坏念头晕晕乎乎转了一圈, 才慢慢被内心重新掌权的理智清除掉。
而柏栩川现在处在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里。
以往他喝醉的时候往往无知无觉, 完全不受控制地跟着感觉走,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假酒, 反正他现在能说话了,还保有清醒的意识。
既然意识清醒,那为什么又能这么大胆呢?
那就涉及到某种心理暗示了。
最近他没少看这种心理学、神秘学范畴的东西,没准一不小心给自己催眠了也说不定。
总之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贺衍之的腰,声音软软地在他耳边说话, 还把脑袋直接搁在人肩膀上。
手底下坚实的触感真棒, 他不由不受控制地拿食指嘭嘭点了两下, 随即被另一双手牢牢抓住了。
“那你为什么能说话?”贺衍之把他的手掌慢慢拿开, 转过头满眼不信地上下打量, “骗我?”
柏栩川表示他可没有骗人,特别无辜地张开嘴:“我真的喝了酒。”
半仰着头, 手腕被抓着, 一点也没有挣开的意思。唇微张着, 仿佛在示意让那人低头检查一下,嗅一嗅他身上有没有酒味。
这可是正宗的二锅头呢。
贺衍之眼睛盯着他的,似乎在确认他的意识清醒程度:“这是几?”
他竖起两根手指。
柏栩川特别认真地说:“这是peace。”
love and peace的peace。
舞蹈常用手势嘛。
贺衍之还是盯着他看,盯得青年有些不耐烦了,手一挣脱又绕上他脖子:“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好不好?时间很宝贵。”
贺衍之:…………
这个宝贝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一晃神的功夫,柏栩川已经灵活地凑了过来,低着头小声哼着歌,手指不安分地去解他浴袍上的结。
修长白皙的手指几下缠绕,就把那本来就由于事出匆促没怎么好好系的活结解开了。
贺衍之低头看去,看到的是让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年轻人喝了酒后总会变得异常执着,解完他的就开始解自己的,于是他在男人面前上演了一出宽衣解带。
他的那个结打得比较死,用来解带子的时间也就比较长,到最后他都有些迷茫了,一脸受不了地抬头露出求助的眼神。
贺衍之觉得自己离三年起步越来越近了。
他抹了把脸,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觉精疲力竭,移开视线不看那湿漉漉的眼睛,声音带点哑:“小川,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柏栩川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贺衍之伸出一只手捂住嘴。
“你等一下。”贺衍之从玄关摸了摸,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点击开始录音。
他得保存一下证据。
只是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这家伙还是不肯安分哪怕一点点,眼珠子咕噜噜跟着他手指转。
掌心似乎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点了一下,贺衍之触电一样移开手,掌心分明有一点湿痕。
“?”他凝着柏栩川无辜的眼睛,很想发作,又说不出重话来,“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柏栩川张开嘴,无声地用口型说:“看——片——啊——。”
不是你让我“回去看片”的吗?
柏栩川不在搭理他,继续开始解自己的衣带子。
只是一扯好像给扯成了死结。
柏栩川低头对着那个结沉思。
贺衍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边深呼吸,一边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喝水降温润嗓子。
他把人请到会客区让他坐下,柏栩川不肯。
“太脏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洗过澡,就应该抛弃沙发而选择床,而且他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在床上完成——
柏栩川自顾坐到床边,放弃了揪那根带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本。
“喏。”他冲贺衍之炫耀似的拍了拍剧本,然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直接翻到了床戏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好多笔记。
贺衍之低头看去,只见那本剧本已经被画的横七竖八,外表看还是整整齐齐的,里面已经面目全非。
他内心有点触动,声音也温和平复了些:“你找我来对戏?”顿了顿,又无奈道,“那也不用喝酒吧……”
柏栩川仰头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贺衍之想明白了什么,摸摸他脑袋:“不喝酒你不敢过来?”
那小脑袋温驯地在他掌心蹭了两下,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求抚摸。
“我是来对戏的。”不好意思完毕,柏栩川想起自己的任务,剧本放在床头拍了拍,理直气壮说道。
说毕他紧张地看着贺衍之的脸色。
贺衍之觉得自己如果说一个不字,或者摇一下头,他就会伤心地飞走。
或者隐身。
或者地遁。
或者进入异次元,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嗯,对戏对戏……”贺衍之用一点无奈加很多纵容的口吻说,眼睛漫不经心瞟了眼剧本,“从哪里开始来着?”
两个人就都凑过去看剧本。
两个脑袋挨在一起,呼吸声心跳声都很近,对方的体温都感觉得到,还能闻到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是桃子味的,贺衍之想。
思绪被桃子味占据的贺衍之眼睛根本没看进去上面写着什么,只感觉一双手揪住了自己领口。
柏栩川认真道:“按照剧本上写的,你应该主动帮我把衣服脱掉。”
贺衍之瞅着他。
青年一脸你不按剧本演我很为难的样子,催促一样把他手按在自己那个解不开的死结上。
贺衍之沉思片刻,心想等你清醒了别害羞到不理我就行了。
于是笑一下:“然后呢?”
青年看着他,眼神坚毅,非要等他完成这一步再进行下一步指示。
“好。”贺衍之不动声色,看了眼剧本,这次看进去了一点,上面写他应该完全压制住对方即将到来的挣扎和反抗,直到他将自己认成沉星为止,然后就是按照指导的体位……这部分剧本没写但导演有安排过——来进行拍摄。
贺衍之摊开手,表示自己会无比配合,然后点了点床中间,示意青年躺上去。
“你得躺下。”他对看起来还有点不在状况的小朋友说。
只是为毛总有种在诱拐的微妙罪恶感呢。
柏栩川点点头,似乎想起了导演的安排。
于是他反身爬上床,甩掉两只棉拖,就朝床中间挪过去。
那真的是用“爬”的,毕竟贺衍之这张床有两米宽,跟那张单人行军床没法比。
柏栩川拱啊拱,拱到了床中间,那件浴袍已经乱七八糟不忍直视了。
年轻人主动躺平,枕着他用过的枕头,躺在他还没有整理的床上,为了合理把被子团吧团吧丢到了一边,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丝,手掌乖乖交握在小腹前。
好一个睡美人姿势。
只有眼睫毛在轻轻颤着,彰显着主人并没有睡着。
他停了停,片刻后,只觉得一片阴影遮盖在上方。
没有睁眼,继续装死。
那个死结真的有点棘手,贺衍之废了半天功夫也没进展,低头仔细看了看,又对照了一下剧本,觉得还不如直接扯下来算了。反正这个男妓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啥耐心,做出这种举动也很合情合理。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刺啦——”
听到这声裂帛声的柏栩川疑惑地睁开了眼睛,眼珠子努力朝下瞥,看到了自己碎成几片破布条的浴袍:……
那可是他亲自在某宝挑选的定制浴袍啊,很贵的。
似乎读出了呆滞青年眼底的肉痛,贺衍之安抚道:“我赔你。”
顿了顿,又解释道:“这个举动能够增加画面的感官刺激,加深剧情的冲突。”
其实主要是他也解不开。
柏栩川低落地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下一步是什么,昂首继续指挥道:“现在你应该把我弄醒。”
说完他赶紧闭上眼睛,继续“入睡”。
贺衍之瞟了眼剧本,上面只说沈河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的,依稀只觉得有人压在自己身上”。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看着婴儿一样安静地躺着的柏栩川,心想他为什么会下意识把人认成沉星?或许是这个人无意中做出了沉星经常做的举动。
那么。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睡着”的青年的头发,把凌乱的发丝整了整,这才俯身亲吻了一下裸露的肩膀。
起初,他是小心翼翼的,带着点真情流露的爱惜,以及强烈的罪恶感。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不对,他要表现的人物不应该是这样,而是非常具有侵略性、挑逗性和技巧的,也就是说,他首先应该让这个青年感到强烈的动摇和惊慌。
——之前一直拍不好,到底是柏栩川的错,还是他的错?到底是柏栩川放不开,还是自己放不开?
贺衍之神情慢慢变了。
柏栩川眼睛闭得紧紧的,呼吸均匀绵长,胸脯微微起伏。
一切感觉都很好,就是胸口有点凉飕飕的。
那能不凉吗,全身现在就剩一条裤衩了。
等他清醒一定会忍不住反思,为什么他一喝酒就那么喜欢解放天性,一丝不挂。
若只是有些凉也就罢了。
很快,他感到一双大手温柔地拂过他的发顶,手指穿过发丝,蹭到了敏感的头皮,让他忍不住发出一点低哼声。
这敏感的反应似乎也让做出这个行为的人顿了一下,很快收回手去。
接着柏栩川感觉肩膀有点痒。
咦。
为什么呢。
他偷偷掀开一边眼皮瞅了瞅,便与那人抬起的眼对视了。
“……”
贺衍之眨了一下眼睛,那点温柔就消失了。他勾了勾唇角朝他一笑,带着点清晰的恶劣和隐藏的不耐烦,扫了扫青年的脸,像打量一个有趣的猎物一样。
柏栩川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剧本的内容,皱眉道:“滚开!”
他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少年每日训练,单薄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一下子就把那名没有防备的男妓推开,脸上甚至挨了一拳。
因为白天青年一直没有舍得下手打,贺衍之也就只是象征性地避让了一下,他没想到柏栩川一来醉后力气翻倍,二来半入戏状态下手比较重,以至于他竟然真被揍了一拳。
不过没打在脸上,撞胸上了。
一声闷响,那手感让柏栩川懵了一下,他随即意识到什么,急急想起来查看,却被看起来似乎被激怒了的男人牢牢按在了床上。
贺衍之冰冷地盯着,动作似温柔实质粗暴,手掌却如情人一样轻柔地继续抚摸着他。
柏栩川睁大眼睛看着他,即便是感官迟钝了也能感觉到表层肌肤在迅速升温,只能蓦地侧过脸去,掩饰陡然发红的脸色。
天哪,他想。他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管怎么说,这戏肯定是要演下去的,都牺牲这么多了,不演完他岂不是很亏。
青年晃了晃神,被那点温柔弄得怔住,视线迷蒙地不确定喊:“师哥?”
男人并不跟他对答,身体却几乎贴着他,浴袍大敞着,呼出的气息都熨烫在他脸上,青年不得不偏过头去躲开,却躲不开对方大胆的手掌。
那人的吐息轻轻有一搭没一搭触碰着他的耳垂,声音像变成了催人动情的药物,让他无处躲藏。
柏栩川内心有些难堪,他想起对方不过是在演戏,而自己的反应又好像过于诚实。
清醒了几分后,他盯着对方摇头说:“哈,怎么可能……”
只是这声音低哑,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他被撩拨了似的。
抬手遮住眼睛,轻声自嘲:“又做梦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滚烫的唇落到了颈侧,烙印一样刻下去,强烈的存在感让他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向另一个方向逃离,可唯一逃跑的方向却是更深地陷进柔软的床褥里。
与此同时,一双手温柔地落到发顶,安抚似的拍了拍他。
沈河不敢回头,生怕打破这一刻的幻象,他的眼泪落到枕巾上,哽咽低语:“师哥……”
这一句“师哥”就像什么禁忌被打破,那个看不清脸的人见他不再剧烈挣扎,动作很快变得更加大胆,亲吻从后颈一路落下。
柏栩川竭力忍着才没有缩回去,他从来没有和任何这么亲密过……从来没有。之前几次,在镜头前,无论是和前一个对手戏演员还是和贺衍之,导演也从来没有要他们做到这个程度。最多不过是做出那种施与和迎合的姿态,最多的镜头对准的都是脸部特写。
但他必须要承认,正是因为做的这么彻底,所有的感官才会特别真实。
要不是因为那一口酒的鼓励,他大概早就从床上跳了下去,钻到床底下去了,要别人像哄猫一样拿着小鱼干哄才肯出来,还红着眼睛觉得羞耻无比。
不过,为什么喝了酒他还能感觉到羞耻啊。
这不科学。
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羞耻了以至于故意往脑子里塞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转移注意力——总之他疯狂地转动着思绪,努力想使自己魂游天外,反正脑子不能留在这章床上就对了。
可是,他那敬业的对手戏演员显然不允许他走神,他……嗯,反正是不能走神就对了。
@#%##&……¥……这又是在亲哪里?
#@¥……&%……¥#%@……这男妓可真敬业。
WYE¥%……W#@%^&%&……??诶?
呼……终于停下来了。
柏栩川抬起爪子遮住脸,偷偷从指缝里往上看,只见恢复正常的贺衍之一脸无奈地说:“你忘记说台词了。”
他疑惑的样子意思很明显:我有台词吗?
贺衍之:……
他两根指头拎起剧本,摊开给他看。
哦,看到了。
他的台词一共五句,分别是——
“师哥……”
“你别走。”
“亲亲我好不好。”
“就亲一下。”
“我想要你。”
这么直白,这么大胆,也难怪他全忘了,一定是太耻了的缘故。
柏栩川连脚趾都羞涩得蜷紧了。
真奇怪,在镜头前他反而还放得开一点,因为想着反正是演戏,是为艺术牺牲嘛。
私底下这么来,真的好奇怪啊。
“沈河一直想要那个人‘亲他’,为什么?”柏栩川自言自语道,“对,因为他想要沉星吻他,对沈河而言,亲吻的含义比不可描述要深刻得多。”
亲吻是有情人才会做的事。
“所以,过程中沈河其实一直在下意识地主动索吻。”
“但是,那个男妓并没有吻他。这是他的职业素养之一?不会亲吻客户。”
他抱着剧本在那里想东想西、自言自语,贺衍之没有打扰他,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在旁边坐下,时不时拿瓣橘子投喂这位陷入自己世界的笨蛋。
这么吃了整整一个橘子,青年终于抬起他的认真脸,双掌相击确认道:“我们继续。”
于是就……继续。
第一句台词。
指尖扣紧,迷蒙的眼中闪着水光,他看着近在咫尺却在逆光里模糊了五官的那个人,恍惚中,眼前的景象和紫藤花下沉星和隔壁班的女孩亲密挨着的身影重叠了。
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呢,他从头到尾没有一秒钟,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是我的。他是我的师哥,我的兄长,我的挚友,却绝不会是我的爱人。
他不会爱我。
绝望使沈河探手去触摸看不清脸的人的面容,却被反手抓住摁回到床单上,粗鲁和毫不留情地征伐。
那一刻柏栩川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沈河的心情,有什么比近在咫尺却永远抓不住更加绝望?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对方,闭着眼睛一声声念着:“师哥……”
贺衍之看着他,真恨不得自己的名字就叫师哥。
第二句台词。
中间对方起身去换了一个道具,而沈河却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情急道:“你别走。”
柏栩川本是要“拽住”,结果他似乎情绪太上头,“拽住”直接变成了一把圈住对方的腰拖回去——贺衍之一点防备都没有,结果就是两个人的重力加速度重叠歘一下集体倒回了床上。
“W%^%#@#%&^%???”可怜柏栩川自食恶果,被压得眼冒金星,不得不缓了五分钟重来。
第三句台词。
两个人歇了一会,重新找到情绪。
在起初那无法喘息的痛苦中,年轻人竭力压制着自己才没有动,他这全部的忍耐都是源于深刻的爱意。
柏栩川感受疼痛的方式是狠狠蹬了一jio坚硬的床板,瞬间疼得他龇牙咧嘴表情崩溃。
疼痛有了,欢愉……在亲亲抱抱中也有了,紧接着就是他要索吻了。
他要索吻,因为他痛啊,他心里有很多很多委屈,却舍不得对爱人发作,只能一再可怜兮兮地求他:
“亲亲我好不好?”
不仅要口头上求亲,还要抱上去,凑上去,贴上去,努力地靠近,身体力行证明他真的很想被亲吻。
俗话说十指连心,柏栩川小脚趾还残留着疼痛的余韵,表情自然是凄凄惨惨戚戚,宛如一只被剪坏了指甲的小三花,抱着你的手手凑上去要你亲。
贺衍之:……冷酷推开。
他现在不是贺衍之,他是那个莫得感情的男妓。
推开柏栩川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一滴泪也正正好好落了下来,打在贺衍之沁出薄汗的鼻尖上。
男人的罪恶感一瞬间升到顶点。
他的心情宛若天打雷劈。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遗弃了一只小奶狗的大恶棍。
他很想打自己两拳。
这还不够。
因为还有第四句台词。
被推开了的青年是一名优秀的体育运动员,运动员的优秀品质就是永不言败。
因此一次索吻失败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他很快从怔忪中回过神来,俯身抱着自己的爱人,小小声贴着他耳边哀求——
“就亲一下。”
就亲一下,就亲一下就好。
你亲亲我呀……
贺衍之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该用什么语句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出道以来,他一直是一个热爱艺术的好演员,但只有此刻……他痛恨演戏,真的,痛恨。
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他仍然敬业地侧过脸,把吻落在了其他的位置。
柏栩川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似乎终于明白自己的请求是过分了的,对方只是……应他所求来他梦里相会一场罢了。
可是,就算是梦里,都不肯亲他一下吗?
柏栩川指腹捏了捏早已汗涔涔的掌心,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贺衍之偏过头,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他俨然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在这张头一次让他……某种意义上精疲力尽的床上,他已经经历了风风雨雨,经受住了所有考验。
但他还是错了。
因为,还有第五句台词。
趴在他胸口上闭着眼睛休息的青年,发丝凌乱,汗水淋漓,脸颊带着运动后的绯色,长长的睫毛垂着。
久久,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终于想起自己有什么忘了说的——
他撩起眼皮,急急地抬头补上了这最后一句:
“我、我想要你。”
贺衍之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无声对视,内心轰然一声。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机械音在空中宣布:贺衍之,卒于2019年11月12日,享年29岁,死因为排山倒海的心动。
第49章
柏栩川醒了。
他睁开眼睛一看, 正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不由吓得往后一缩。
与此同时, 贺衍之也睁开眼睛,看见他也不以为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跟他打招呼:“早……”
“……早……”柏栩川无言问, “衍之, 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对方打了个哈欠,显然起床气十足,慢慢坐起来靠着床头回神,过了一会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回答道:“这是我的床。”
柏栩川低头一看还真是。
他更惊恐地抓住了被子发出了灵魂疑问:“我又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这个问题问得好, 贺衍之心想。
他搓了搓脸,大致清醒了一点,想了想道:“昨晚的事,你记得多少。”
昨晚……的事。
这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啊。
柏栩川从贺衍之的神情中解读出了很多东西, 那眼中的幽暗仿佛是在指控他的始乱终弃,而神情中的不安就像在等待他的最后宣判。
难道我……
昨天晚上……
柏栩川努力搜索记忆。
那些断了线的片段在他脑海中努力拼凑出了这样一个大概。
他决定要放松。
于是他喝了酒。
然后他酒壮怂人胆,拍开了贺衍之的门, 对他这样那样, 再这样那样。
……不对。
他明明是去试戏来哒!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不过……好像也不能说是什么也没有做……
贺衍之观察着柏栩川的表情,发现他的微表情是真的丰富, 很适合做演员。
先是茫然, 再是心虚, 又松了口气, 紧接着又心虚起来。
这面部线条的表现力还是很优秀的。
可爱。
贺衍之对于脑海里时不时冒出这个词来这一点,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
他看了眼时间,问:“你要起床还是再睡一会?”
柏栩川刚刚自我整理完毕,此时不大敢跟他对话,于是低下头深沉道:“我再睡一会。”
果断重新趴下,头埋进枕头里当鸵鸟。
贺衍之睨他一眼,轻笑一声,没在意地去了浴室。
等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柏栩川赶紧重新坐起来,心想他最好趁这个时间飞快赶往自己房间。
但是问题来了。
他衣服呢?
柏栩川揉揉太阳穴,努力回忆自己昨天是穿着什么衣服上来的。
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浴袍。
对,他狂野又性感地穿着浴袍就上来了,还抱着瓶二锅头。
可是这大白天的穿浴袍下去,遇到人好像不大好……这么想着,他眼睛四处搜索,我浴袍呢?
然后他面色一变,目光终于落到了床尾边地上躺着的那几片可怜的布料。
它们已经惨遭毒手,粉身碎骨。
柏栩川:……
他捡起那两片布料,显然是毁得很彻底,根本不能穿了。
想了想,又动手扯了扯,纹丝不动。
牢固得很哪。
所以当时自己是怎么撕的?
他脑内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他要求贺衍之帮他把这衣服脱下来。
但是贺衍之也解不开那个死结。
然后自己好像是很急。
于是贺衍之手一错,直接把衣服撕成了两半。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穿什么?
贺衍之冲完战斗澡出来,精神奕奕,却见柏栩川呆呆坐在床上,手持两块布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衍之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对柏栩川说:“我上去帮你拿衣服来换。或者你穿我衣服上去……不过那有点麻烦。”
好像确实也只能这样了。
柏栩川只得道:“麻烦你了。”
贺衍之深沉道:“客气。”
柏栩川默默等了一会,顺了顺大脑里的记忆残片,确认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这酒没白喝,他们昨天最后的演绎绝对能过非秦那一关,而且他确信自己现在对情感和身体感受(?)的体悟都非常准确。搞不好接下来就能打通任督二脉,越来越得心应手。
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大。
柏栩川想起了自己昨天诚实的反应,整个人开始抖。
“这件事必须得……”他颤着嘴唇想立刻给老夏打个电话,然而手下意识在枕头边摸来摸去没摸到手机——对,他昨天根本没带手机上来。
贺衍之很快回来了,拿着他的衣服还有手机。
“我帮你带下来了,省得你待会再跑一趟。”
柏栩川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真贴心。”
贺衍之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柏栩川心不在焉地:“应该的,应该的。”
贺衍之打量着他,左右踱了两步,在他身边坐下。
“有心事?”他问。
柏栩川矢口否认。
贺衍之挑了一下眉,若有所思看着年轻人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不换衣服吗?”
“换。”柏栩川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把牛仔裤往自己身上套。
这衣服是道具,淡蓝色做旧,是沈河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
青年努力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裤子,长腿往裤腿里塞,有弹性的布料绷出小腿优美的线条,拉上拉链,一边扣扣子一边回身找皮带——
贺衍之正在看他。
这很正常,柏栩川想。但这又不正常,因为对方的目光里仿佛有一些和往日不同的东西,他分辨不出来。
面上两个人都没有表露出分毫意外,柏栩川扣上皮带扣,微微低头套上宽松的T恤,朝对方笑了一下就自觉去洗漱了。
贺衍之眼睛扫了眼青年薄薄T恤下随着步伐若隐若现的细腰,移开。
床头上拿了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到阳台上点上。
等柏栩川出来,贺衍之已经准备好出门,朝他点了一点头。并肩走进电梯,柏栩川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吸了吸鼻子。
今天晚上,一定要给老夏打电话。
*
“cut!”
非秦盯着显示器,表情激动道:“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衍之,小柏,你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太棒了,这是我这辈子拍得最美的一场床戏!这次的片子一定能拿最佳画面奖!”
他激动的样子让柏栩川有点懵逼:“导演,是说这一条过了吗?”
非秦甚至不能分心去瞥他一眼,盯着画面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眼:“对对,过了,小柏,你的演技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哪!”
旁边两个摄影跟着看,也是赞不绝口。
“这条简直绝了。”
“表情太优秀了,绝对经典……”
“真的不错……”
非秦在那里不舍得移开眼睛地欣赏了四分半钟,这才想起他的两个演员,招手把他们叫过来。
“衍之,小柏,你们过来看看。”
两人走过去,柏栩川心里有点没底,毕竟之前非秦让他看自己的表演都是在敲打他。
他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屏幕上的“沈河”手指揪住另一人的头发,显然陷在失神中,双眼睁着望着天花板,噙着泪,嘴唇颤抖:“嗯……”
敲。
这声音,真的是他发出来的。
导演,您拍就拍,还让我看做什么啊!
太羞耻了……
而旁边贺衍之的视线却牢牢盯着屏幕,几乎比非秦还要专注。
前辈就不会觉得羞耻的吗?
是的,他不会。
贺衍之似乎是在以一种绝对客观学术的眼光点评这场床戏,他甚至科学地指出有哪几个地方的镜头可以改进。
非秦却用一种难以置信地口吻说:“这么完美你还不满意?”
两人因为这一条的水准问题争了起来。
柏栩川赶紧在旁边补了句,虽然他说话也没啥用,但他不愿放弃努力:“是的,衍……哥,我觉得这遍就很好了。”
贺衍之瞥他一眼,见他一脸不忍直视的样子,顿了顿道:“也行。”
非秦:“呵呵。”
本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偏偏这时候那摄影师眼尖,捕捉到一个细节:“啊,贺老师背上好像有伤?”
“对,这个镜头里……”
就是那个从上往下捕捉沈河含泪失神的镜头,清楚地拍到了贺衍之的背,乍一看不会注意,仔细看,右肩上确实有几道淡淡的血痕。
非秦并不很在乎。
“大概是中间小柏抓出来的。”
“不是。”摄影师回放了一遍,“刚开始就有。”
非秦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肩上一道伤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在大荧幕上放大一定会被看出来,而对于影片来说,每一个细微的镜头都有可能被曲解。如果“沈河”想象中的“沉星”背上有明显是被人抓出来的血痕,观众很有可能会因此生发出各种各样的理解。
问题是,这种可能引发的话题,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错误很多时候会成为经典艺术的一部分,误打误撞有时候反而会达成绝妙的结局。
“我觉得……”非秦缓缓开口,“挺好的。”
这就盖棺定论了。
柏栩川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非秦道:“但是再来一条也不错。”
刚放心了点的柏栩川:……
非秦慈爱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啊小柏同志,孺子可教也。”
说着又啧啧称奇道:“我调-教的年轻演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是第一次见到进步这么神速的。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他这话显然是开玩笑,柏栩川却非常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微笑道:“昨天……”
他刚想说“我有好好向前辈请教”,那话头就被贺衍之接了过去。
“他是体验派——”贺衍之镇定地说。
非秦仿佛恍然大悟,点头道:“哦,体验派,哦……”
等那二人重新就位,非秦却没有喊开始。
等了十秒,保持着高难度体位的两个人纳闷地转过了头,看向非秦:“?”
却见导演老人家木愣愣盯着他俩的姿势,仿佛老僧入定——
非秦看看那两个人。
又看看贺衍之肩上分明新鲜的抓痕。
想一想柏栩川突然进步神速的演技。
再联想到贺衍之那句“体验派”……
他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们,你们两个……”
这一上午过后,床戏这档子事彻底被剧组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后面都不会再有激情戏份了。
涉及到床戏拍摄的相关人员都松了一口气,唯独非秦看起来深受打击。此时他一边吃饭,一边不断向旁边桌子上的贺衍之和柏栩川行注目礼,仔细看那目光中还有肃然起敬和深受感动。
柏栩川捕捉到导演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每当目光一撞上他就想礼貌地问好,可是非秦就像触电一样,一看见他朝这边看回来就赶紧移开眼,仿佛根本没在看一样。
柏栩川转回来,对贺衍之纳闷道:“导演这是怎么了?”
贺衍之瞥一眼非秦:“大概是终于拍完这场戏,心情太激动了。”
“也许吧。”柏栩川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下午的这场虽然不是床戏,但同样是在这个摄影棚里拍。剧情是沈河在被沉星正面击败、输得很惨、失去国际赛资格后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擅自离队跑到红灯区鬼混,而沉星从队友处得知沈河可能会在那一带后,骑着自行车一家一家的找人。
非秦不知道是不是想了一中午想通了,反正他现在说话终于不再像上午那样有气无力。
“这场戏的重点在于冲突,最强烈的冲突。沈河终于把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他最不想被看到的人面前,而沉星对沈河的堕落无比痛心,在痛心之余还有深刻的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
非秦着重强调了“冲突”和“痛心”,眼睛看着贺衍之:“我相信你们能把握好。”
这次换了一个男演员,他是这次被沈河叫来陪着的。沈河这时候已经不像初次那么青涩,他驾轻就熟地抽着烟,事后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头和那个年轻小男生聊天,脸上哪里还看得出来当初甜蜜地醒来想抱身边的“沉星”,结果抱了个空,睁开眼看见陌生的男妓冲完澡出来,餍足地问他要电话的天崩地裂。
“几岁了?”沈河漫不经心靠着墙,烟叼在嘴里,那小年轻乖巧主动凑过来给他点上,睫毛眨着说,19。
“嗤……”沈河吸了口烟,吐在对方脸上,眼神分明不信,“19?你们个个都说自己19,我看你有25了。”
小年轻也不生气:“您希望我几岁,我就是几岁。”
“是啊,我希望你们什么样,你们都能演给我看……”沈河眼睛似乎看着他,却又根本没看着他,空茫的样子仿佛穿过他看到了当初16岁的自己,“我希望你……”他顿了顿,又仿佛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来,过来。”沈河张开胳膊,让小年轻靠过来,却没有做别的,只是抱着他,伏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小年轻起初纳闷,后来却僵了,他感觉到了脖子上流淌下去的,热热的东西。
他这是,哭了?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抱着他哭的客人,没受过这教育的小男妓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茫然地说:“您还好吗?我……我帮您……”
他能说出的帮忙方式就只有下三路,沈河皱了皱眉,一把推开他:“你走吧。”
那小年轻噗嗤笑了:“您说笑呢,这是我的住处,要走也是您走啊。”
沈河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
他掏了钱夹出来,看也不看抽了十张给他。那小男妓眼神一下就亮了。
这客人出手真大方,他忙不迭接过去,还凑上去送了一个响亮的吻:“叭!您真好,以后常来啊!喜欢什么样的伺候跟我说,我会学的。”
沈河措手不及,没有能够躲开。
这个时候,门“啪”一声被踹开了,撞到墙又弹了回来,发出一声巨响。
屋里两个人都猛地回过头,望着门口。
门口站着个男人,个子很高,神情交集中透着绝望,眼睛死死望着呆呆看着他的沈河,渐渐从他脸上移开,注视着那名年轻的男孩,又移到男孩手中的一把钞票,以及两人暧昧的姿势。
屋里点着廉价的香薰,驱不散恶心的味道,令他作呕。
那男妓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男人,第一下还以为是警-察,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再仔细一看,发现他有一点点脸熟,却认不出来。
沉星的目光看到沈河的时候,仿佛是绝望的人终于看到了希望,濒死的人又活过来。
当他看清屋里的一切,渐渐猜测到这是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像是明明活着的人,心被千刀万剐。
最终那一切疼痛和复杂的情绪都归于死寂,他看着正望着他,嘴唇打着哆嗦的沈河,平静道:“小河,跟我回去。”
沈河下意识摇头,那像是反叛、抗争又像是软弱的拒绝:“不……”
沉星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深吸一口气,他踏进门来,朝他走近:“走,别待在这种地方,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沈河摇头:“不,不,不。”
他眼神逐渐疯狂:“你谁啊,你让我走我就走?我不认识你!”
沉星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可怕,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让旁边的小男妓都打了个抖:“你不认识我?小河,我是你哥,你师哥。”
他已经走到了两人旁边,看也不看对那男妓说了声森冷的“滚”,那人就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沈河咬着牙说:“我没有哥。”
“跟我走。”
“你凭什么管我?”沈河抬起头来,拧着眉说,“沉星,你凭什么管我!我16岁的时候,刚到这里,每个人都欺负我,给你打电话,我每周给你打三遍电话,你接过吗?那时候你和什么东西在鬼混?你现在来管我,你管得着吗?”
沈河看着他皱缩起来的瞳孔,一字一顿说:“我用不着你管,沉星,我就爱堕落,就爱跟不同的男人gan,他们能让我爽,你能吗?!”
沉星渐渐在他的发泄中失去力气,无法应对这沉重的指责,并因为强烈的不适而虚弱。
“我不能……”沉星看着仍陷在狂怒中的沈河,深刻的愧悔让他没有立场训斥他一丝一毫,只能无力地说,“但我更不能不管你。”
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是戏演到一半的时候,非秦就渐渐察觉不对了。
不对的不是柏栩川,他演得很好,演得不能再好了。
不对的人是贺衍之。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这是非秦——他看人一向很毒,而且他和贺衍之合作了不是一两次了。
一台机器对着室内,一台机器对着室外的贺衍之,他的眼睛微微垂下,仔细看却是紧紧盯着紧闭的门,身体是紧绷的,像蓄势待发的黑豹。
贺衍之——在画面外,还没入镜,旁人也不会去注意他,但他隔着门,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事实上沈河与小男妓的对话不可谓不第八字母,看不见动作却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非秦看着显示器皱了皱眉,贺衍之看起来情绪异常,这完全不是沉星此时应该有的情绪。
他应该是焦灼担忧,而不是冰山下隐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意。
非秦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有打断——
他相信贺衍之的能力。
“砰——!”
门被踹开了。
这声音比想象中更要惊人,受到惊吓的两个人齐齐朝门口望去,小年轻还保持着俯身亲吻柏栩川的姿势,紧紧黏在一起。
“跟我回去。”
那声音冷到骨子里,沉星的眼中映着绝望,他努力找到了沈河,却看到了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幕。
柏栩川瞳孔缩了缩,他隐隐觉得这场戏快要脱离控制。
“我不认识你。”他冷淡而平静地说。
赶走那名瑟瑟发抖的男妓后,沉星慢慢走到沈河跟前,低头看着他光着的皮肤上一个个暧昧的痕迹。
“跟我走。”
那语气实在是不大像沉星——柏栩川觉得那更像贺衍之自己,冷淡克制下的不容拒绝。
“你凭什么管我?”柏栩川仰着头,颤抖地,“我用不着你管,我就爱堕落,就爱跟各种各样的男人gan,他们能让我爽,你能吗?”
沈河的狂怒,在沉星比预计超出的冷硬下被压制下来,他的爆发情绪不够。
爆发的人是沉星。他俯下身,贴近眼中满是盛怒的沈河——那家伙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在哭一样,一点点,一点点贴近,直到两人鼻子几乎碰到一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沉星粗粝的指腹擦掉对方眼角不受控制渗出来的泪水,嗓音轻柔却让人悚然,“我让你知道我能不能。”
他低头就吻了下去。
沈河手指夹着的烟掉到了地上。
第50章
柏栩川觉得这世界一定是玄幻了。
怎么好好的一出戏演着演着, 他初吻就没了呢?
过于惊奇之下,他一点正常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机械地这么仰着头,背抵在床头的床板上, 硬硌硌的,被动承受着那个明显蕴含着怒火的亲吻。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下子对情势失去了掌控,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艹。
摄像手晃了一下,好在设备是全自动的,否则这一条就整个毁了。
他求助地看了眼导演, 只见非秦整个人蹲在高椅子上,嘴张得老大,一副风中石化的模样, 也忘了喊卡。
摄影很忧郁,他知道演员入戏了突然改一两句词,还是比较合理的。但是突然把整个走向全特么改了, 就算是贺影帝,也、也不是那么正常的情况吧?
眼下他该怎么办?
就无助, 非常无助。
整个剧组都一片静默。要知道,这场不像上午那场是传说中的床戏, 所以并没有特别清场,在场围观的工作人员还是不少的。
就这么多人一起, 见证了贺衍之人生中最奇葩的一次临场改戏。
大家慢慢从震惊里缓和过来一点的时候, 发现那俩人还在亲。
当然这主要是贺衍之的锅, 他能怎么办呢?突然情绪冲脑进行到这一步,他总不能移开宣称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他当然得说,这是因为入戏了。
可是如果真是入戏了,接下来怎么发展?
要是非秦来一句“cut”,他就算给解围了,停下来就是。
偏偏非秦他不喊。
导演不喊停,演员就必须保持那个动作。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亲。
轻轻贴住的那一小块皮肤传导着彼此的体温,黏着着两个人体内不同的电流,刺啦刺啦得闪着无形的电火花。陌生的唇舌太软,尝到的浅浅甜味时隐时现,根本舍不得放。
柏栩川呆呆地被这么亲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导演缓过神来忙不迭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停——”
贺衍之立刻放开了抵着他肩膀的手掌,礼貌克制地移开了半步。
他似乎有些不敢立刻看过来,眼神闪避了片刻,起身从助理处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给还在当机状态的柏栩川。
“抱歉,漱漱口吧。”
柏栩川神不守舍地接过来,大脑状态不怎么能思考,于是递给他他就接,却也没有漱口,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就灌下去大半瓶。
冰镇过的水划过口腔,喉管,降下了脸上的热度,也使他神智微微清明了一点。
完全不明白贺衍之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清清嗓子,正想问,导演已经开口,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衍之,你这……演得哪一出啊?”
贺衍之早在亲的延长时间里想好了后续,此时便不慌不忙道:“导演,您认为沉星对沈河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情?”
非秦一愣,他这是要在片场跟我谈人物理解?场合有点不对啊。
不过大概是在刺激之下,影帝对沉星的内心理解又多了几分思考?还是听听吧。
非秦道:“沉星对沈河,当然是兄长对师弟的照拂、一起长大的友情和难以说清的愧疚。”
他这个理解是之前和贺衍之谈戏的时候就说过的,贺衍之此时听到并不意外,继续追问:“他是为什么愧疚呢?”
非秦搔了搔头:“因为察觉到沈河的心思,却没有办法给他回应……?察觉到是自己让他伤心。”
影帝又不紧不慢道:“所以,沉星看到沈河堕落放纵,十分愤怒,这又是为什么?”
非秦不明就里:“当然因为他不想看到师弟堕落,他对沈河感情深厚,希望他走正途。”
贺衍之脸上显露出沉思的表情,负手在原地踱步,颇有种曹植七步成诗的气魄。
柏栩川看看贺衍之,又看看非秦,脸上显出一种非常迷惑的神情。
他们在讨论什么?
跟这出戏到底有什么关系?
所以谁来解释下刚刚为什么突然加了场吻戏?
导演还不喊cut?
难道是他看错剧本?
……
柏栩川屏息又喝了两口水,觉得果然应该是玄幻了才对。
棚内众人纷纷表情严肃认真,看着准备发表高见的贺影帝,做好准备,洗耳恭听。
据说,以贺影帝的艺术造诣之高,每每他在片场改戏,都会将影片的质量提升一个高度。
只听他这样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停下脚步道,声音淡然中带着洗脑的力量:
“那么您觉不觉得,他这种愤怒已经超过了普通兄弟之间的感情,而是因为——他对于沈河,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他说这话时,正好走到非秦身边,与坐在高脚凳上的非秦视线平齐,眼神对视间,有一种强烈的鼓励与暗示。
非秦愣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短促一声:“哈?”
他这声“哈”才发出半个音,贺衍之眼神转而变得雪亮,仿佛突然灵光乍现,get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大彻大悟——
他打了个响指:“我明白了。”
全剧组:???
贺衍之道:“沉星对沈河有保护欲,有占有欲,所以才会如此愤怒。”
非秦:“保护欲、占有欲……”
这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呢,他梳理咀嚼了片刻,终于明白了贺衍之的意思,震惊道:“你认为沉星对沈河有爱情?”
贺衍之:“正是。”
全剧组:!!!
非秦:!!!
非秦倒吸一口气:“这不可能,沉星他是直,直……”
“所以他一直没有想明白。”贺衍之淡淡道,“他对同性没有**,对沈河也没有产生过**,但是心理上却离不开对方……我想,这就沉星的爱情,柏拉图式的爱情。甚至他最后去结婚生子,我也毫不意外。”
漫长静寂。
大家统统被他的话震撼到了。
一来,贺衍之说这段话时的气场太足了,表情气势都非常到位,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啊,他说的好有道理”的感觉。
二来,他声望实绩在那里,又极有职业道德,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片场对剧情人物提出颠覆性的新理解,当然是要好好重视起来的。
三来……非秦看起来也被他镇住了。
“柏拉图?”非秦在脑海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联系到贺衍之刚刚在戏中的情绪表现,突然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咪咪的道理。
而且,他也说了,沉星只是一时激动,才会这样做——因为沈河与其他人在一起的画面深深地刺激了这个生理上笔直,心理很诚实的家伙,让他在一瞬间,内心的阴暗面战胜了正直面,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就像贺衍之说的,“他自己一直没有明白”。
就算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还是不明白,还是会自我催眠,让自己更符合社会以及父母的期待。
非秦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片场非常地安静。
柏栩川已经把那一瓶子冰水全喝完了,现在神智是清醒了,然而他恨不得自己并不清醒。
因为他现在总想去摸摸嘴唇。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呢,他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显得太在意。
一个男人,柏栩川心想,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演员,反正连床戏都演了,一场意外的吻戏,又算得了什么!
他拼命暗示自己。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虽然说是初吻来的……
但是跟贺衍之亲他又不亏,算起来应该是贺衍之比较亏才对吧?
反正是他“不行”,而自己,已经“行了”来着的。
想到这里,思绪不由放飞起来,心思慢慢就飘离了片场,思绪一时没能控制住身体。
贺衍之一边认真和非秦“严肃探讨戏剧人物”,一边余光瞟了眼一直沉默一言不发的小朋友。
正好看到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柔软的唇珠。
那点唇珠那么软,一碰就轻轻凹下去,让他回想起品尝它的感觉。
“咳咳。”非秦已经思考到了影片上映观众反应那一层去了,他严肃地说,“衍之,我认为你说的……也许有一定道理,但是,考虑到影响,不行。”
贺衍之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不动声色地:“哦?”
非秦解释道:“我们要做的这部片子,虽说当然要追求艺术性,但本质还是以一部成功的商业片为标准来制作。按照你这种说法,在主人公身上虽然深挖了,但能够预见到,这样的主角不会受欢迎。”
他说:“这是一部商业竞技片,沈河是沉星生命里的一个重要部分,也是故事的主要悲剧成分,是故事的引出人,但——沈河不是主角,他是一个反面人物。”
他说:“故事不能这样去写,你要这样改的话,故事的核心就会从竞技转移到感情上去了,观众会围绕沉星的感情问题争论不休。”
还会更加同情沈河,而去抨击对待感情比沈河还要一塌糊涂的沉星。那么这部戏关于“光与阴影”的对立,就完全不成立了。
他这样的决定,贺衍之毫不意外。他本来也不是一定要非秦改剧本,而是要说出自己对沉星的理解。不能直接呈现给观众也不重要,关于影片拍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只要是一部成功的影片,日后就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传言流传到外面去——总会有观众思考这个问题,思考沉星对沈河的感情,而且有些东西朦朦胧胧反而比直接呈上去更引人遐想。
他没有异议,反而是大大方方就自己直接改词的行为向大家道了歉,称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众人又是一片惶恐,只觉得影帝先生真是太谦虚了,说不得兢兢业业重新拍了一遍这场戏。
一切都很正常,就是柏栩川的状态花了好几条才找回来,他现在一对上“沉星”的视线就容易失了气势,还是中途出去洗了把脸冷静冷静才恢复。
拍摄过程中,旁边围观的两名助理比较闲,看着看着不由就刚才贺衍之发表的那一番高见进行了一番讨论。
“哎你说,贺影帝说的话是不是还挺有道理的?一般人看到单身的兄弟嫖-妓,也就是劝说他这行为违法,然后督促他改过自新才对吧,怎么会那么生气?必然是有占有欲啊。那会有占有欲,当然也就不是普通社会主义兄弟情了才对。”
“对啊,怎么那么生气啊。还有那台词‘跟我走’说得真让人心惊胆战,克制底下隐藏着深沉的怒火,真不愧是贺影帝……”
两个人对视一眼,过了三秒钟,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不对啊。”
“‘克制底下隐藏着深沉的怒火’难道不是贺老师自己演出来的?”
“单纯台词上,一句‘跟我走’,好像体现不出那么多内涵吧。”
“噫……”
*
总之,这兵荒马乱的一天愉快地过去了。
柏栩川疲惫地回到屋里,休息了一会,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了个热水澡。
俗话说得好,遇事不决,去洗个澡。一个热水澡有着无限的治愈能力,能让精神体力都恢复到一个不错的数值,更重要的是洗完澡之后通常是放松时间,那就很快乐了。
洗完澡,一整天,准确来说是一天一夜都处在精神极度亢奋中的柏栩川感觉自己终于好了一点。他躺到床上双目无神注视着天花板,脑子却不放过他,开始重新一幕一幕回放电影。
唇上总觉得热热的。柏栩川抿着嘴,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最终哀嚎一声翻身栽倒在了床上。
既然反正还是按最开始的演,前辈你又为什么要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开始试戏啊!
虽然算起来是他占了前辈的便宜(?),但是他现在心乱如麻啊。
他心乱如麻,就会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休息不好。休息不好,明天就会表现不好。表现不好,杀青的日子就会推迟。杀青的日子推迟,他就要继续每天跟贺衍之一起演戏。跟贺衍之每天待在一起,他就会总想起那一幕幕的马赛克画面。总想起那一幕幕的马赛克画面,他就会心乱如麻,从而睡不着觉……
总之,这是一个必须终止的恶性循环。
柏栩川忧郁地坐起来,来到窗边,看着窗外平静的湖水,思考人生。
这边水池里的水很清,清到让他想起青西山上的清湖,从而想到他那自养母去世后就长期在山上修行的养父。
养父是个很有哲理的人,他说过,如果心情不好,就要转移注意力,多想想高兴的事。
柏栩川想,我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他想啊想,想了一圈,终于想到了。
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早上,想给老夏打电话来着!
但是一整天太忙,没有时间,他就给忘了。
这真的是件大事,柏栩川心砰砰跳得很重,他关了窗子回到床上,拨通了夏如轩同志的电话。
响了快二十秒才接起来,那边传来很久没听到的声音,背景音似乎正在打游戏:“喂?”
柏栩川谨慎问:“你旁边有别人吗?”
老夏打了个哈欠:“看游戏直播呢……没人,在家呢,说吧啥事能让你大忙人在剧组还给我打电话啊?”
柏栩川放心下来,捏了捏掌心,有点小羞涩地说:“我跟你说个事。”
老夏:“你说。”
柏栩川道:“真的是件大事。”
老夏:“我是心理医生,我承受能力很强,你尽管说。”
柏栩川哼唧哼唧了半天,才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对着某个人突然行了,这说明什么?”
那边传来鼠标落地的声音。
柏栩川纳闷地等着,愣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老夏的回话,他气喘吁吁似的说:“你等会,等会……你说什么?”
“我说。”柏栩川认真道,“如果我对别人都不行,但对这个人行了,这说明什——”
“卧槽。”夏如轩谦谦君子也忍不住说了脏话,“你对谁行了?不对,你现在在剧组,那可能的人选不多,让我猜猜,上次你说那个小新人?还是那几个你的迷弟迷妹,不对,你不艹粉。那,难不成是黎惠?卧槽,你攀上影后了?”
柏栩川默然,心想影后是没有的,影帝倒是可能有一个。
他试图打断夏如轩越来越偏离中心的幻想:“你不用管是谁,不是,我不是问的‘如果’吗,我是说‘如果’!还不一定有这个人呢!”
老夏啧了一声:“得了吧柏栩川,你那么多年受这个困扰都没问过我这个问题,在家里闲着抠脚的时候都想不起来问,这在剧组忙得连自拍都不发了,还能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问这个?肯定是发生了点什么。说吧,到底是谁,男的女的,多大岁数,我给你参谋参谋。”
柏栩川急忙道:“参谋什么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是,我是问你这说明什么!你别讲的好像我明天就要领证好不好。”
他这倒是承认了是真有这么个人了。
老夏内心相当亢奋。
“其实很简单——你是只是以前对别人都不行,还是现在还是对别人都不行?”
柏栩川愣了一下:“我还没机会跟别人试,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只有那一次行,还是以后对着他都行……”
“那就多试几次啊。”夏如轩兴致勃勃道,“赶紧的,找几个人试试,再对着那个让你行了一次的人也试试。”
柏栩川只想吐槽这么做真的很猥琐。
“这个很重要的,你不要不好意思,关系到你未来的人生幸福。”老夏难得正经道,“你想,如果你对谁都行,那咱就当病治愈了,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想跟谁过跟谁过。可是万一要你就只对他行,那这可就是你上天注定的真爱了,你这辈子只能跟他过,不然那你就得孤家寡人一辈子。”
“这听上去……”
“挺惨的。”老夏道,“因为这意味着你们的关系不对等,如果他想跟你分手,你就不能潇洒地离开,还得追在他后面。”
是挺不平等的,柏栩川心想。
因为人家特么是个直男啊!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真只对他行,这就是我的真爱了?”柏栩川忍不住道,“可是,我并没有爱上他,他也没有爱上我。而且,我也不想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
夏如轩深沉道:“身体比内心更早理解你想要的,这并不是一个罕见的现象。你与其在这里质疑我,还不如去亲身实践下——不过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如果你俩没发展到那一步,你怎么知道自己行的?”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柏栩川沉默片刻,果断道:“信号不好我挂了。”
啪。
挂了电话。
屋里重新变得安静。
柏栩川捧着脸,沉思。
真爱?
如果衍之真的是他的真爱的话,他是说,如果他真的对别人都不行——这是多半的,他跟林岩演床戏的时候简直是心如止水。
那他怎么办?
衍之是个直男,虽然他是个好人,一点也不因为自己也可以喜欢男性而排斥他,还大方地愿意跟他演床戏、演吻戏以及很敬业的试戏,还特别温柔体贴,但毕竟他还是个直男。
尽管现在同性婚姻法案已经通过了,但大众向对同性在一起接受度仍然很低,尤其是在演艺圈里。
如果衍之明明可以正正常常地结婚生小孩,自己却因为只对他可以这样荒唐的原因去想尽办法掰弯直男,那对不起,他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兄弟。
那不是害了他吗。
不过……
柏栩川想到一件事,抱着枕头忍不住捶了两下。
衍之他——不是也不行吗?
不对,现在不是“也”了,现在是“只有衍之不行”。
他柏栩川,可是很ok的!
年轻的小演员不由低下头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尺寸,在这方面,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也就是说。
衍之,虽然是个温柔的好直男,也许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愿意和他结婚,但是他——不行啊。
所以,尽管他是个直男,还是很难有正常美满的异性恋婚姻的。
那么,他掰弯直男的罪恶感,就可以减轻很多了。
他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求衍之,和他在一起。
也许,在他的温柔攻势下,他的真爱真的会爱上他也说不定。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愉快地不可描述了。
柏栩川在恋爱上是个行动派,他立刻打开手机备忘录,给自己写了一下几条注意事项:
1.首先,我要爱上他,否则我就是一个虚伪的爱情骗子。
2.然后,我要温柔体贴地关心他,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成为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让他离不开我。
3.接着,我要努力撩他,必要的时候可以色-诱,如果女装可以打破他的心防我也愿意一试,毕竟他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4.最后,当我们在一起之后,我要用心学习技巧,务必给他最好最棒的体验,决不能让他痛,留下心理阴影什么的,因为这是一个优秀的1应该做的。
写完这些之后,柏栩川满意地检视了一遍,好好地将这条备忘录保存了起来。
然后他想起老夏刚说的“你忙得连自拍都不发”,意识到自己的微博很久没有好好营业了,对一个偶像来说确实是不该。于是他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照惯例不修图不加滤镜,发了出去。
楼上,贺衍之手机微微震了一下。
黑暗中,男人靠坐在床头微微低喘,汗水落到床单上,空闲的那只手捞起手机,点开特别关注里那个唯一的人的头像。
小朋友发了一张新自拍,衣服也不好好穿,眼睛雾蒙蒙的,胸口敞着。
是从上到下的角度,他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手揉着眼睛,仿佛刚刚睡醒,就拿起手机跟你视频,明明困得睁不开眼睛还软乎乎地对你笑。
贺衍之注视着那张照片,眼神沉沉的,内心骂了句脏话,闭上眼睛喉结上下快速动了动,喘息声久久才平息。
第51章
柏栩川睡了一觉神清气爽, 醒来之后再看看备忘录, 对接下来的剧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期盼。
可以和前辈朝夕相处, 将会有非常多的机会让衍之了解到自己的诚意,从而慢慢被感动, 答应和他在一起。
不过,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 柏栩川微微僵了一下——
算起来,在剧组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两周了。
能够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行动必须要提前进行, 柏栩川心想。
这天的主要戏份是贺衍之和黎惠的, 影片的男女主角分分合合,终于在参加国际赛之前互相表明了心意, 再度走到了一起。
影片感情线很淡, 但还是有的。黎惠饰演的启蒙老师的女儿小怡和星河二人关系都很好,因此沈河对她的感情也非常复杂, 作为朋友他应该关心她,作为情敌他又恨死了她, 因而最后他索性单方面和她决裂, 她到最后都不能原谅他, 而这也是沉星和沈河最后彻底不再联系的原因之一。
这场戏拍的是沈河被沉星从红灯区带走后, 终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 游魂一样想要自生自灭时, 小怡去看望他却被拒之门外。难过的小怡给沉星打电话, 沉星过来接她,同时训斥沈河不求上进,在门内浑浑噩噩的沈河刚刚被敲门声惊醒,过来开门时听到两人在门外的对话,感受到两人间的暧昧,背靠着门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个特写非常重要。”非秦几乎把镜头怼到柏栩川脸上,不得不说这个家伙有本钱,他的脸经得起全角度特写放大,怎么看都是一张优越的脸。
但其实帅哥往往很难让人觉察出演技很好,因为他们的脸本身就吸引了太多关注度。长相普通的人做大的表情可以让脸变得更生动,而对于美人而言,太大幅度的表情却会破坏脸的美感。
——除非,他是天选之子。
非秦专心调试着角度,柏栩川则靠着门背后酝酿情绪。
贺衍之看着闭着眼睛整张脸出现在显示器里的柏栩川,他现在入戏的速度比刚开拍那会快了很多,也越来越享受沉浸在角色中的感觉,他有时候甚至会担心他拍完戏后会不会有出不了戏的情况。
黎惠在旁边看着,饶有兴味感叹:“你很关注他啊。”
“嗯。”贺衍之并没有否认。
柏栩川抿了抿嘴,向非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窗帘全部拉上,大中午,室内仍是黑黢黢一片。
垃圾遍地,室内一片狼藉,各类速食品包装盒丢的到处倒是,方便面没倒掉残渣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脏衣服搭在椅背上,沙发上……
那堆垃圾里,躺着一个人。颀长的身躯还能看出一点风采,但整个人是病态的,黯淡的。
他闭着眼睛,眼皮子微微颤动,像是要醒,又像是不愿意醒来。
门口又是一阵响亮的敲门声,门铃早坏了,那锲而不舍的人却不愿意离开,仔细听还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他终于听见了敲门声,慢慢坐直身体,眉宇间带着一丝戾气,站起身微微踉跄一下,扶着桌子朝门口走去。
手扶在门把手上,正要拧动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声。
这次能听清楚了。
“小河总这样,你也不管管他。”
“我没有管他吗?是他不让我管。”
这两个声音,一个无比熟悉,另一个似乎有些陌生,但一想,就在记忆里浮现出来了。
是他们啊。
室内的青年淡淡想,手上淡青色的血管凸起,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不自觉捏在了一起,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
他眼睛从猫眼里往外看。
却看到那许久未见的女孩瑟缩着,似乎身体被雨水淋湿,微微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沉星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那动作熟稔又亲昵,自然得像是雨落在树梢,风吹过林叶,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亲密。
手指从门把上落下,拳头攥紧又松开。
他转过身,背贴在门后,无声地狂笑起来。
直到嘴里尝到咸苦的味道,他才伸手捞了一把不知不觉间跌落到脸颊边的泪水,神色惊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如此丰沛的感情似的。
是的呀,这样颓靡地过了这么久,人早已经虚到没有了任何力气,他怎么还有力气,因为沉星而难过。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
……
“cut!”
“非常好!非常好!”非秦狂喜地挥着手,不吝惜自己的表扬,“小柏今天表现太好了!中午盒饭你先挑。”他开了个玩笑,可是本来应该立刻笑着说好的小演员并没有搭腔。
“小柏?”非秦抬头,却见柏栩川依然靠在门边保持那个姿势没有动,脸上一片冰凉的眼泪,神情黯淡,唇角上扬着,眼里却一片冰冷。
导演心里一个咯噔,正想从高脚凳上跳下去安抚一番,但有个人反应比他还快。
贺衍之大步几步跨过去,站定:“怎么了?”
他手里捏着一摞从助理手上抢过来的纸巾,枉顾助理一脸“刚刚是什么东西飘过去了”的神情,忧虑地把青年的脸扳起来,微微粗糙的指尖擦了擦眼角刚掉下来的那颗眼泪。
柏栩川脸一侧想躲过去,然而下巴被牢牢扣住了,躲也躲不过。他只能用带着哭音的腔调说:“……”
众人茫然,他在说什么?
非秦盯着并没有关掉的显示器。
根据放大的口型,他猜测,那几个字是——
“我没有不让你管。”
哈?
非秦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沈河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剧本里可没有这句。
他的神情立刻复杂起来,小柏这是出不了戏?
贺衍之也很快明白过来,他对着青年黑白分明、带着悲怆的眼睛,知道这一刻他应该他说“小川,这是在演戏”,然后帮他洗把脸,让他冷静一下。
可是他说不出口。
那一刻好像是沈河在看着他,沈河在质问他,你为什么可以丢下我。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非秦刚想说“把小柏扶到那边歇歇”,话愣是堵在嗓子眼没说出来——
贺衍之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仔细擦了擦柏栩川脸上的眼泪,然后微微俯身,把肩膀颤抖的人拥进自己怀里。
柏栩川心里一片茫然,好像不能动作一样,困惑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着对方的肩膀,眼帘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围观众人一阵沉默。
黎惠:“。”
非秦:“?”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禁问身边的副导演:“衍之在干嘛?”
“大概……”副导演一脸为难,“在帮小柏出、出戏?”
他也不确定了,因为看起来对方做的分明是相反的行为。
非秦摇摇头,喃喃:“他哪是在帮小柏出戏,我看他是被小柏带入戏了还差不多。”
他和编剧曹媛女士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情绪:我们按剧本拍,怎么有一种强行拆散他俩的恶人既视感?这种淡淡的抱歉感又是怎么回事?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那两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要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非秦轻咳一声,贺衍之背朝他举起三根手指。
他要冷静半个小时。
非秦只得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歇一歇,自己也迈着蹒跚的步伐出去透透气了。
他年纪也才五十来岁,怎么也不至于走路拌蒜,可见着实是受了刺激。
*
半个小时之后,柏栩川眼睛红肿,不好意思地给大家鞠躬:“对不起,都是我耽搁了进度。”
非秦大方一挥手:“不是你的错,你今天戏已经拍完了,耽搁进度的是你旁边这位。”
贺衍之刚要表示自己的歉意,柏栩川却接过话,连连道:“不不不,衍哥是因为照顾我才耽误的进度,算起来还是我的错,我给大家赔不是。”
他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就让老扎订很多吃的喝的送过来,当慰问品给大家赔罪。
青年垂着脑袋,一脸歉意的样子,实在没有人忍心怪他。何况耽误的这半个小时本来也不是他要拍的戏份,他又是因为太入戏才这样,当下都说没事。
非秦瞅了眼贺衍之,他又跟柏栩川说了句什么,然后青年点了点头。
贺衍之和黎惠有一场外景戏。距离不远,剧组集体开大车去,柏栩川是不用跟组的,他今天余下的时间可以放假。但是他二话不说跟着道具组一起上了车,自称要去学习观摩剧组的一切流程。
开大货车搬设备的司机师傅开玩笑:“您这是为以后自己当导演做准备啊?”
柏栩川嘿嘿一笑,打了个哈哈,心里却转了一圈念头,觉得这个主意也未尝不可。
当导演呀。
衍之不是也自己自导自演么?
想了想非秦坐在高脚椅上挥斥方遒的样子,平常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如果把那个人换成衍之的话,想一想就觉得很酷。
他也想那么酷。
半小时后,集体开到了外景地,那是一片建到一半的施工工地,鳞次栉比的高楼灰扑扑的,还架着脚手架铁丝网,天空都被灰尘遮得灰暗了。
非秦他们拍戏,柏栩川在旁边自动充当助理,搬设备架梯子忙得不亦乐乎。几位真·助理同志面面相觑,战战兢兢劝他好几遍让他去歇着,他乐呵呵答应着,转头就开始帮忙发矿泉水。
最后真没有什么可忙的了,他就搬了个小马扎坐一边安静地看他们拍。
这一场,是小怡和沉星的和好戏。
两个年轻人当初因为梦想不同,一个留在家乡,一个去了首都。沈河本以为小怡从此和他们会渐行渐远,没有想到的是,不出一年的时间,小怡也来到了首都打工。她虽然说自己是因为受到朋友的影响,想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繁华,过几年就回去。她说自己来首都不是为的沉星,但看他的眼神分明还和从前一样憧憬。
沈河懂那个眼神,因为他一直就是那样看同一个人的。
离他坐的位置不远处,几名剧组工作人员在小声兴奋地议论。
“男神和女神好般配啊!”
“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吧?有没有可能……”
“你看衍哥那眼神,我去好深邃啊。”
柏栩川耳朵支棱了一下,把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衍之和黎惠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柏栩川自信地想。他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还用等到现在玩什么因戏生情吗?再说了,真要因戏生情,那也是他和衍之生,他们俩的对手戏可比衍之和黎惠的要多多了。
他才不吃醋,一点都不吃醋。
他不吃醋……
人忍不住蹭过去,朝非秦显示器里看了眼。
啊,男神和女神优越的外形在先进的拍摄技术下简直一览无余。这两个人的五官轮廓都有点偏西式,黎惠是典型的艳丽型的美女,跟贺衍之站一起简直不能更搭了。非秦显然是十分之满意这个镜头,下巴上的小胡子都颤巍巍翘了起来。
是真的很搭。
柏栩川比较了一下,些微有一点点失去自信。
“cut!”非秦看着刚刚那一条片子,说,“很好,休息半小时,吃完饭我们再来一条。”
条件受限,今天只能在工地搭个棚子吃饭。凳子不够,柏栩川之前已经吃过了,他干脆站起来让演职人员们坐,自己准备上车上歇一会,估计吃完饭再来两个小时就能回去了。
大货车两边车门开着通风,柏栩川跟司机唠着嗑,一边拿本自己当封面的杂志当扇子扇风,一边听司机侃大山。
眼睛却老往外面瞟。
却见贺衍之吃着饭,吃两口,就伸手挥两下。
起初柏栩川没明白他在干什么,观察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哦,他在赶蚊子。
十一月怎么还有蚊子?柏栩川看了一会,转头问司机:“师傅,车上有蚊香么?”
师傅想了想,跟他一起去后面翻,这车一直帮各个剧组拉道具的,很多东西备的挺齐全,没一会还真被他翻出来一个。
“谢谢啦。”柏栩川拿着打火机和蚊香就朝剧组的棚子走过去,司机在后面啧了一声,心想这年头的小鲜肉还有这么能吃苦的,真把自己当助理了。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接地气的大明星。
柏栩川猫着腰,几乎无声无息地干着他的活。
他那盒蚊香是加量版的,除了每张桌子边上放一个还有得多,看着一直打蚊子打不着脸色不大好看的贺衍之,柏栩川蹲着挪过去,把剩下的六盘蚊香全点着了,沿着桌子放了一圈。
贺衍之一低头,就看见一个团子蹲在地上,由于不熟悉这个角度的柏栩川,他愣是看了五秒才分辨出来是谁,诧异道:“小川?你怎么在这,你干嘛呢?”
他还不知道柏栩川跟车跑过来了,以为他在酒店休息呢。
柏栩川低头打了个喷嚏,连着点这么多盘蚊香真的有些呛,他转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朝他晃了晃打火机:“我点蚊香呢。”
有人已经吃完了去调试机器,贺衍之起身给他搬了张凳子过来:“坐。你吃饭没?”
柏栩川腿长,屈着腿蹲久了腿有点麻,站起来跺了跺脚:“我已经吃过了。”
黎惠从桌子对面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贺衍之看了看黎惠,又看了看柏栩川,明白了什么,笑道:“你怎么还兼职上助理了,谁让你点蚊香的?还点了六盘在这,摆阵呢。”
柏栩川认真说:“我觉得你好像很烦这些蚊子,而且你们两个是主演,衣服穿得少,容易被蚊子叮,所以我多点一点总没事。”
他想了想,拍手道:“等会你们重新开拍,就把这些蚊香挪到取景那边去,反正拍不到全身,省得被蚊子骚扰。”
黎惠笑起来:“你太贴心了。”连跟着自己几年的助理都没有发现她一直在被蚊子咬,柏栩川却发现衍之在赶蚊子……?这孩子心这么细呢?
贺衍之也笑,习惯性宠溺地揉了揉青年的发顶,却听柏栩川一声低呼,牢牢抱住了头不给他摸。
“我这头发,早上特地抹了很多油。”他一脸惨不忍睹,特别有偶像包袱的说,“早上不是要拍我死宅两个月吗,造型师给我抹了好多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东西,现在不能摸……”
贺衍之没说什么,对面的黎惠表情却更加一眼难尽了起来。这两个人的对话,这气氛,这空气,为什么有一种她走错了地方的既视感。
她默默快速扒了两口饭,把肉都吃了,很淑女地笑了一下:“我吃好了,衍之你慢慢吃。”
就遁了。
*
晚上柏栩川躺在床上刷手机,这次他久违地登进了自己追星小号,暗中观察了一下贺衍之的粉丝动态。
贺衍之家粉很佛系,每天的日常就是刷刷美图,唠唠电影,谈谈养生什么的。不过这一次,柏栩川敏感地发现他的粉圈文化好像有一点变化。
【xxx微博需要500人点赞】
【xxxx帖子过来控评!】
【xxxx点亮第xx楼】
柏栩川沉思,贺衍之什么时候有了战斗粉。
以前贺衍之只有影迷,哪里有这些会做数据、控评的粉丝。
他潜伏了一会,摸索到他们控评的那些社区,惊讶地发现贺衍之不仅有了战斗粉,他还有了黑粉!
一个著名黑粉在某论坛上蹿下跳大放厥词,称贺衍之是恐同深柜,自己是同性恋还看不起同性恋,对多年不离不弃的男友始乱终弃,不承认不给名分,曝光之后还使用暴力控评,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柏栩川很生气,他正好有以前注册的这个社区的账号,立刻登上去跟这个黑粉大战三百回合。
【lz凭什么说贺衍之恐同深柜?他分明是温柔直男!他对同性恋的态度非常好!他一点也不恐同!lz是无锤造谣!】
【如果他暴力控评,lz不是早就被删了吗,还能在这里蹦跶?】
【伪君子什么的更是人身攻击,请你向贺衍之道歉!】
那楼主立刻就回复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直男?你不是村通网吧,还是十年前穿过来的?死忠粉感天动地,学会上网第一件事就是帮hyz掐架。】
【无锤?看到锤你是不是就死心了?】
柏栩川眉头皱紧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方私信弹过来一个网址。
【帮你认清偶像的真面目,不用谢。在你帮他掐架的时候,被他抛弃的小男朋友搞不好正偷偷在被窝里哭泣!吃人血馒头的你,有想过他玩弄过的那些小男生们有多惨吗?】
柏栩川皱着眉头,点开了这个网址。
网页加载得很慢,在等待页面显示全的过程中,柏栩川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他相信贺衍之的人品,首先他绝不会恐同,同时对他至少现在还是个直男这一点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确认。但是这个人的语气太笃定,还一口咬定有锤,一再提到贺衍之“始乱终弃的小男友‘,言语间对那个人十分同情的样子,又并不似作伪。
柏栩川心里七上八下,非常忐忑。
仔细想来,关于贺衍之的很多事情,就是他的臆测,不管是单身还是直男,衍之都没有亲口确认过。
难道,他真的有一个神秘男友?
但是,衍之绝不是会始乱终弃的那种人,他明明那么——
正低落地胡思乱想的柏栩川喝了口水,仰头的时候余光扫过屏幕,那加载出来的标题显示出来:劲爆!贺衍之性向终曝光,深夜携秘密男友现身爱巢
柏栩川心砰砰跳起来,他几乎是等待命运宣判一样等待页面加载完全,缓慢地咽着那一口水,心里默默祈祷,却不知道自己是在祈祷什么。
五秒钟后,他匆匆扫了眼那篇文章的文字内容,犹疑地扬起一边眉毛。
八月三十日报道。
他清楚地记得那几天,贺衍之都是住在吉云的公寓,他哪有时间跟“秘密男友”去什么其他的“爱巢”?又不是会□□术!
鼠标一路拖下来,拖到最底下,弹出来一个视频。
柏栩川盯着那黑底色的背景,半天才鼓起勇气点了“播放”。
一边又喝了口水压惊。
等他看清视频里的背影、拍摄的环境,结合这篇报道的时间,柏栩川大声地咳嗽起来。
他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好半天才缓过来。
神秘男友?我去,他什么时候当了这个神秘男友,他自己都不知道啊。
竟然都两个月过去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此时,那名黑粉大概是估摸着他看完了,得意洋洋地发了私信过来:“怎么样,看完了实锤,你还能粉得下去这个伪君子吗?呵呵,带着小男生夜游别墅区,被拍了还不承认。”
柏栩川现在的心情无比地平静。
他回复:“啊,还粉的。”
“他不是伪君子。”
“图上这个人,我认识。”
“不是什么小男生,很有名的,你应该也认识吧?”
“他不恐同,衍之是个好人,你不用一直攻击他,他不歧视同性恋。”
那边那个人大概懵了。
“你说啥,啥有名?这人一看就是个普通人,要是是名人,为什么不直接澄清,还要全网删报道?明明是做贼心虚!”
“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像那群傻叉cp粉,愣说这个人是bxc吧?”
柏栩川:?
他和衍之都有cp粉了吗?眼光这么好的。
他心平气和地:“你要是认识呢?”
那人回得极快:“我直播吃硬盘。”
柏栩川想了想,下了线。
登上了自己的微博。
找了半天才找到传说中的贺衍之工作室官博,找到两个月前的那条澄清,转发。
@柏栩川:8月30号这人是我[允悲]我才知道这个乌龙……@贺衍之 哥哥你为什么不找我出来澄清//@贺衍之工作室官方微博:严正辟谣[图]
五分钟后。
柏栩川又上了线,戳了戳那个ID已经改成“已注销”的黑粉。
“你想吃哪个型号的硬盘?容量没有500T的不作数哦。”
五十公里以外。
盛家私人医院。
还在养病的盛渊正指挥着下属曝光贺衍之和柏栩川那“见不得光的私情”,买了几百个营销号准备把事闹大。他脖子上还打着石膏,面前放着三台电脑,脸上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突然下属僵着脖子转过头:“老板,出大事了。”
盛渊不耐烦地:“什么大事都先把贺衍之的神秘男友就是柏栩川这件事抖出去再说。艹,这对野鸳鸯还想瞒天过海,我一定要让他们人人喊打,名声扫地,在演艺圈混不下去!”
下属为难道:“老板,就是这件事……那个,柏栩川他五分钟前……自己承认了。”递电脑。
盛渊:????????
第52章
柏栩川当然不知道, 他无意中尝试的一次掐架, 最终竟然帮他规避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黑。
在他主动站出来澄清后, 如果盛渊再用这条报道来攻击他们俩关系不明不白,肯定会被人嘲笑的。
要知道, 圈里的这些明星, 真正有不能披露的暧昧关系的, 哪一对表面上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哪有自己上赶着主动表示关系匪浅的?
越是大方摆到台面上,自然就是表明没有什么了!
柏栩川发了那条微博,静静等了十分钟,果不其然老扎的电话打过来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 你要吓死我啊!”他一边看着自家艺人微博下飞速刷新的转赞评, 一面盯着隐隐上了趋势尾端的新热搜,那叫一个头疼。
“那个人是你?你怎么不早说!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发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么晚公关也来不及了, 网上什么走向我也是没法控制……”
老扎一通抱怨后稍微冷静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连贺影帝之前都惹了一身官司,你这一沾上去, 再加上你们又正在合作, 真不怕闹同性绯闻啊?”
柏栩川心里想了下, 他想撩是一回事, 真传绯闻带来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安慰老扎道:“你不用太担心, 看评论反应不都还好吗, 谁会没事就往同性绯闻上去想……”
的确,他微博下的评论已经飞速被唯粉控制住了——
不过,从实时转发来看,真·路人多半还是表现出了极度的友邦惊诧。
【卧槽????】
【?????????????】
【贺衍之神秘男友是柏栩川,我没理解错的话?】
【不是,那是个乌龙的意思吧?】
【cp粉的猜测特么居然是真的,老夫纵横rps圈二十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艹,某些人的脸被噼里啪啦来回吊打抽得稀巴烂啊,当初怎么嘲cp粉,现在孽力回馈】
【emmmm孽力回馈不是这么用的,讲真cp粉那个抠糖法确实很雷人叭,只是没想到正主自己就是最大的cp粉头子(?)】
【这家cp粉简直是躺赢,躺在家里天上下糖雨——品品这个语气,“哥哥你为什么不”啧啧啧啧】
【惊了,流量说话怎么这么软,他不是卖酷哥人设的吗】
【邀请你看一下字母站大糖合集and运动会有点甜这两个视频,品一品流量语气233333】
【他对着他衍哥一直就这么软】
【woc热搜爆了,这流量慕了,请问现在转cp粉还来得及吗,我会剪视频还会写段子,想吸点xxj粉卖牙刷……】
……
老扎默默看着飞速上升的热搜#柏栩川是贺衍之秘密男友#,压力山大地抬手抹了一把汗:“……祖宗,你实在是低估了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和好奇心。”
一来,柏栩川现在正在饰演的角色在原著里和男主角的关系就扑朔迷离让人津津乐道。
二来,同性婚姻法案刚刚通过,同性话题正处在风口浪尖,舆论对相关话题非常关心。
娱乐圈总是最受关注的,他们俩又是娱乐圈关注度最高的那一截,任何一个都会被放大镜三百六十度夸大来看,何况是两个人。这时节,一方面又政治正确地“需要”圈里有明星大胆站出来“力挺”新法案,另一方面,又有哪个真有名气的明星愿意赌上自己的前程出柜呢?
不过无碍,明星自己不会主动站出来,不代表媒体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老扎忧心忡忡道:“你还是注意一点吧,明天可是有媒体探班,这时候曝光这种劲爆话题,他们可有得问了。”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自家的小绵羊艺人被无良媒体围在中间,质问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老扎一拍大腿,充满豪情:“不,你不用担心,明天我去剧组,你采访的时候我就边上坐着,不允许他们问出格的问题。”
不料柏栩川却立刻拒绝。
“不要。”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建议,“我在剧组,一直努力弱化自己的偶像标签,致力于做个普通的小演员,你一来倒显得我多特殊似的。不过是采访嘛,放心我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回答,什么不该回答。”
他都出道几年了,已经不是那个唯唯诺诺,一开口就脸红到耳根的新人了。
何况,剧组到现在快杀青了才第一次开放探班,说明这次采访是有宣传需求的,更应该好好对待。
老扎无奈,只得叮嘱了两句注意身体,就挂了电话,自行去想办法降话题度。柏栩川则把手机拿起来,重新打开那个光线晦暗的小视频。
那天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很困,在停车场被衍之捡到,然后对方充当了自己的临时司机把他运回了家。
在车里他睡得迷迷瞪瞪,直到下车还有些不清醒,是以从视频里看,几乎是半靠着对方,确实从背影看非常亲密。
这个视频……生出绯闻好像也……确实勉强过关哈。
柏栩川又看了几遍,其实当初这类报道就被封杀得差不多了,这一个页面算是漏网之鱼。他看着那个劲爆的标题现在只想笑,把视频想办法拷了下来。
过了会,有人给他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柏栩川眼睛一亮,从床上翻身起来,迫不及待打开免提:“嗯,衍之呀。”
那边却顿了顿,没立刻接话,默然的静寂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柏栩川不明就里,又叫了一声:“衍之?”
那边却回以一声轻笑。
低低的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仿佛从耳膜一路滑到神经末梢,电流一样酥酥麻麻传导到心口。
柏栩川有点没底气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难道是看到了他发的微博,不高兴他这样做吗?
是我自作主张了?
可是,感觉也不是这样……
正想着,却听那头不紧不慢道:“叫声哥哥来听听。”
柏栩川没反应过来:“啊?”
“网上喊得那么顺口。”贺衍之滑动着微博,食指郑重点了个赞,嘴上带点揶揄道,“平时从来没听你这么叫过,我觉得有点遗憾。”
柏栩川傻乎乎地张了张嘴。
微博上那么叫,当然是为了显示尊重和亲密。
但是现实中,“哥”就够亲密的了,“哥哥”……也未免太嗲了一点吧?
作为一个酷guy,他柏栩川真有点叫不出口。
他为难地挠了挠脸:“衍之……哥,那个,我以为你不怎么上微博来的?”
转移话题,转移话题。
不过确实,这离他发微博才不到二十分钟,他就看到了?
又不是网瘾少年了。
贺衍之轻咳一声:“偶然看到的。”
他又往下翻了翻评论,眼睛被一个叫做“贺柏今天发糖了吗”的账号吸引住了。
这时候柏栩川在干嘛呢?
他在翻看自己的备忘录。
距离杀青已经不久,是时候把追求的任务提上日程了。
柏栩川其实也没有什么追求男孩子的经验——当然,他也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基本上他从小到大都是被追的那个,因而倒是积累了丰富的被追求经验。
上网搜索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有指导性的回答,因为多数都是教妹子怎么追男生。而那些答案多半充斥着“撒娇”“示弱”“展现女性特质”这种他不擅长也没法擅长的建议……
怎么办呢,他有点一筹莫展。
两个人都没有挂掉语音,而是一边保持着通话状态,一边默契地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这种状态倒是挺舒服的。
柏栩川一边翻,一边随口问:“衍之,你在做什么?”
无意中摸进cp粉微博的贺衍之正在发现新大陆。这个微博里有大量的他和柏栩川同框的截图,还有剪辑的视频……于是他慢慢沿着线索翻到了字母站,又翻进了六字母同人社区。
字母站都是视频,于是他先逛了逛六字母社区。
这时候柏栩川正好问他在做什么,贺衍之声音醇厚磁性:“注册。”
柏栩川自动理解为公司注册法人注册一类的情况,哦了一声,过了会又问:“我要不要挂掉?会不会打扰你。”
他低声道:“不打扰。”
衍之的声音真好听,柏栩川一边想,一边百无聊赖地戳着某逼格站的各类追男回答,翻来翻去没有收获,索性直接问:“衍之,你觉得怎么追求一个人比较好。”
俗话说,柏栩川偷偷想,俗话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用衍之自己认可的方式来追求他,成功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吧?
贺衍之正在用他新注册的邮箱登陆某同人社区。过程倒是很顺利,登录上之后眼前立刻另有一番新天地。
甚至不需要搜索标签,首页排行上#贺柏#就非常显眼。贺衍之点进那个暂时排在真人同人创作榜第十六位的标签一看,顿时被漫山遍野的文学创作惊住了。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柏栩川的问题,不由一愣:“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问得这么直白,柏栩川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反正感觉挺好的,而且……”
贺衍之没了心思再欣赏文学作品,屏息严肃问:“而且什么?”
“而且……”柏栩川硬着头皮说,“而且我非他不可啊。”
贺衍之:!!!
问题严重了。
男人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屋里没有开大灯,月光浅浅照了半室,本来是浪漫的美景,贺衍之却觉得心里哇凉哇凉。
美丽的月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凄美的月光。
他捂住了话筒,以防对方听见自己过于沉重的呼吸声,然后调整了半天呼吸才缓过劲来:“……非他不可?”
贺衍之的声音里带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咬牙切齿,原地转了几圈又坐回去,一拳砸在床上:“他有那么好?”
柏栩川傻傻地用力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对方并看不见,于是强力夸赞道:“他超好!我也形容不上来,反正就是超好超好的,是很值得共度一生的那种人。所以我才会觉得,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也一定要努力一下试试。”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那么好的人了。
贺衍之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年轻人声音里的愉悦与兴奋,说到那个人的时候掩都掩不住的开心和欣赏。
小川是个诚实的人,在他面前更是毫不掩饰。
不知道喜不喜欢?
这要是不喜欢,就有鬼了。
贺衍之疲惫地抹了把脸,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少出现的无力感。
三十年第一次心动,决心要细水长流慢慢培养感情,对方却对他说自己“有了想要追求的人”,还问他要怎么追求那个人。
怎么追求?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贺衍之淡淡道。
柏栩川一愣,却又有点高兴。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问过前辈的恋爱史,他至少没有主动追求过谁,也就是说,绝对不存在白月光这种可怕的生物了!
ok,他的追求之路看上去还是挺通畅的。
“小川。”贺衍之突然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人‘还不错’的?”
柏栩川指尖挠了挠床单,真·趴在床上想了想:“其实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很好……”
以前,他没有想过这个。
真问起来,思绪慢慢回到那一天。
“那次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又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人,我其实有点不敢跟他说话,但他却对我很照顾。”柏栩川唇边浮现微笑,“啊,想起来越发觉得他真好啊。”
连身材都那么好。
柏栩川说完,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笑了。
喜不喜欢?当然喜欢!
那样的人谁不喜欢?只是在昨晚之前,他从来不敢往“可以拥有他”的方向去想。
隔着电话,楼上的贺衍之正沐浴在凄惨月光下。
愁绪仿佛笼罩了这个恋情还未开始就结束了的男人。
贺衍之气苦地想,原来还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那个小朋友用这么甜的声音夸赞,听得他心里又酸又痛。
他嫉妒。
他简直太嫉妒了。
嫉妒使这个向来理智冷静又强大的男人质壁分离,他冷静地问:“能告诉我,让你这么欣赏的人是谁吗?”
柏栩川怔了一下,他以为贺衍之肯定不会关心这个问题的。
这么一问,他有点方,毕竟他虽然没有什么追人的经验,也是知道在感情进展没水到渠成的情况下,提前掀开底牌的结果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一个死。
所以。
他有点羞涩地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贺衍之下巴绷得紧紧的,沉默了片刻。
半晌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哦。”
原来是不能告诉他的。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透露他心尖上的人是谁的地步。
也许,这是小川对心上人的保护方式。
他想要保护的人,也有一个很珍惜的,放在心上的人呢。
柏栩川听着那边的声音,有一点点的心慌,小心地揣测着贺衍之的语气,判断了一下,应该是没有猜出他说的人是谁才对。
他在床上不安地滚了一圈,翻着手机备忘录,看到备注的某人生日那天,突然想到什么。
“衍之,如果是你的话……我是说,如果。”他小心地试探,“你会喜欢怎样的生日礼物?一定会有很多人送他礼物吧,到时候我该送什么,才能脱颖而出呢?”
贺衍之喉结动了动,一阵苦涩。
但是他没法对柏栩川生气,也没法说出口,他一点也不想让那个人喜欢你的礼物……
“谁都喜欢用心的礼物,但如果是我的话。”贺衍之低声道,“重要的并不是送什么,而是送的人是谁。”
柏栩川呆呆地:“但是……”
送什么可以改变,送的人却无法改变啊。如果是这个答案的话,岂不是说努力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被期待的人是早就注定好的。
察觉到青年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贺衍之苦笑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是个男人?”
不然为什么来问我。
柏栩川坦然地“嗯”了一声。
贺衍之想到对方丝毫不惧流言,坦荡荡站出来帮他澄清,只觉得青年心思通透又纯然,玉石一样澄净,春天一样温暖。
“你不怕吗?”他不禁问。
“怕。”柏栩川不假思索道,轻笑了一下,“我当然会怕,我没有那么厉害,可以直接站在公众面前说我也喜欢男人的。就算现在合法了,也会多很多麻烦不是吗?”
“可是,如果有一天,如果他希望我公开,我会的。”
“因为可以陪伴一生的人太珍贵了,不敢错过。”
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感情不能。什么都可以有代替品,但爱人没有。
贺衍之眸光微闪,声音温柔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是个好孩子。”
柏栩川脸红了红,反驳:“我知道我很好,但是我不是个孩子,请你换个说法。”
“好。”贺衍之淡淡道。
柏栩川竖了竖耳朵,期待地等衍之夸自己是个好男人。
然后贺衍之说——
“是个很好的崽崽。”
“……”
柏栩川宛如一个被扎破的气球,顺着这句话被吹到空中,然后扑棱一下落到了床上。
啊啊啊啊啊啊——
他无声地捶床。
贺衍之等了半天没动静,疑惑:“小川?”
但语音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柏栩川把自己埋在被子里,orz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抖啊抖。
他怎么可以这样!
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喊他。
啊,真的是,太久了都忘掉了,贺衍之……是粉丝来的。
所以……
脑袋里一直反复播放那句话的柏栩川,仿佛卡带。
半晌,他才从被子里爬出来,深吸一口气。
这时候,一直没等到回复的贺衍之又弹了个视频过来。
柏栩川接起来,底气不足:“喂……”
贺衍之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柏栩川拍拍胸膛,表示淡定,“刚刚网不好吧。”
网不好。
贺衍之目光微微向下,只见对方又不好好穿衣服,带子散开,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能看见。
他盯了五秒又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移开眼淡淡道:“早点睡觉。”
柏栩川点头:“嗯,晚安。”
关了视频,柏栩川又在床上滚了两圈,半晌才睡着了。
贺衍之倚在床头,想到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他和“那个人”,也是这样视频的吗?
*
第二天是开放探班日。
柏栩川打了个哈欠走进摄影棚,一抬眼就看到一群记者,瞬间有点怂。
他虽然没少见这场面,但到底还是不喜欢。
正拿不定主意是先去道具仓库躲躲,还是去化妆间藏一藏,眼尖的记者已经看到了他,立马眼睛一亮,指着门口道:“来了来了人来了!”
黎惠和贺衍之没到,导演也还没到,被围着采访的都是些没什么名气的演员,他们不怎么接受采访,又怕不小心剧透了要赔违约金被敲打,于是来来回回能说的都是那么些车轱辘的话,实在是不可能有爆点。
本来嘛,采访这种剧组就没什么新闻可以写,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们有现成的劲爆话题啊!
柏栩川背刚贴上化妆间的门,就被记者们围攻了,他手背在身后使劲拧了两下门把手,没拧动……??
合着今天化妆师都还没来,他也太敬业了吧?柏栩川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陪笑道:“大家不要挤,慢慢问好吗,你们这样说话我一个都听不见……”
保安终于跟了过来,努力想把柏栩川和记者们隔开——他们其实早就看见了,无奈跑步速度根本跟不上这群狼见了羊似的记者。
记者们纷纷开麦。
那问题问得实在劲爆。
“川川,请问你和贺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柏栩川满头问号,还能是什么关系?
“朋友,朋友。”
“川川,请问你和贺先生相识不久,是怎么变得这么好的?”
柏栩川:“……因为比较投缘吧,呃,可以问点跟戏有关的问题吗?我们这是剧组探班谢谢。”
“哦,那么川川,请问您和贺老师在剧中的人物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您在饰演角色的时候有没有对你的对手演员有过心动的感觉?”
柏栩川:“……”
他实在是有点无言以对无力招架,勉强回答了几个,那群记者只要听到他嘴里说出“贺”这个发音就跟疯了似的,简直让人后怕。
还有人直接趁机问他对同性婚姻法案怎么看,柏栩川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与剧组无关,我不方便回——”
“怎么无关呢?”那记者却步步紧逼,“原著中就有相当的同**成分,我想电影上映时您的角色和主角的关系也不可避免地会成为话题,既然避不过,不如就正面回答一下。”
“是啊,反正到时候宣传也一定会提及,也许会成为热议的话题……”
争吵中,柏栩川只觉得耳边全是这些嗡嗡嗡的叫声,他烦躁得只觉得心跳都变得不正常起来,不由开始后悔没有听老扎的。
他把自己当演员,剧组的大家也都把他当演员,但这些记者……
如果是因为戏剧本身有同性成分,他们又为什么不去问那些在那里已经被采访了很久的演员们,一定要他嘴里说出时评。
柏栩川眼里神色沉了沉,那一直挂在唇边的礼节性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他抬手说:“我还有……”
“都围在这干什么?”
一个在场的人都十分熟悉的声音诧异道:“过年了讨红包吗?这是哪位长辈被围着呢——”
话音未落,记者们一个激灵,纷纷侧过身去,看向那刚踏进门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