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穿越小说 > 【肉文】将军总被欺负哭 > 正文 痴恋
    阿凤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见床前坐着一身黑衣的墨桥生。

    他扯了一下嘴角,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还没死呢。”

    墨桥生扶他起来,端来一个黑漆漆的药碗。

    “喝了。”

    这是一碗既苦又涩的药汁。

    但阿凤知道,这是好东西,从前想喝这样药,求都求不来。

    他就着墨桥生的手,一滴不剩的把药饮下。

    带着热气的汤水流灌进身体,他感觉全身溃散的神气稍微聚拢了一些。

    “你已昏睡了三日。”

    “三……三日?”

    墨桥生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把药物放回原处,“主人已经收下你。不会再把你送回北威侯那里去。”

    阿凤撑了一下身体,勉强自己下床,站了起来。他四肢虚软,只觉得像踩在一团棉花上,刚跨出一步,腿下一软,摔了出去。

    一只手扶住了他,那只手既温热又有力,

    是兄弟的手。

    阿凤望着眼前的地面,轻轻说出两个字:“抱歉。”

    抱歉,桥生。谢谢你。

    那手的主人没有回话,只是坚定的撑起他的身体。

    “带我去觐见主人。”阿凤说道。

    “你……走得了吗?”墨桥生有些不放心。

    “三日了,竟然还没去觐见新主人,也太过了。”阿凤撑着墨桥生的肩膀,借了一下力,站稳了身体,“作为奴隶,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躺着的资格。”

    他心中黯然了一下。

    这位主人,会怎么罚我?

    我此刻这幅身体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

    “主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向自己唯一的朋友打听情况。

    “你很快就知道了。”墨桥生的眼底透出一点温柔,“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阿凤不相信世界上有好的主人,他也曾经遇到一个所谓的好主人,那人天天在他耳边说把他当做弟弟看待,转眼间为了几锭黄金,一把将他推落无底的深渊。

    “主人有什么喜好?他喜欢怎么样的人?”

    “主人他……不喜欢别人欺骗。”墨桥生认真的想了想,边走边说,“不论主人问什么,你只要不隐瞒,坦诚自己的内心,他一般就不会生气。”

    “桥生。”阿凤停住了脚步,“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主公对你的那些好,对他而言,只是一些轻而易举的施舍。你要知道,你这样对他毫无保留,将来受到的伤害,只会更加残酷。”

    墨桥生站在门口,转过脸来,阳光打在他半张面孔上,让他那刚毅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起来。

    “来不及了,”他垂下眼睫,“我已经发誓,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

    “不论他将来怎么对我,我都无怨。”

    阿凤突然把眼前的墨桥生和幼年的自己重叠了起来。

    小小的自己也曾用稚嫩的声音,坚定的说道:“我发誓,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主人。”

    都那么傻。

    阿凤苦笑了一下,

    明明是低贱的奴隶。

    一无所有。

    唯独拥有一颗脆落的心。

    却亲手捧出来,送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面前,等着被人肆意的践踏。

    程千叶在书房中翻阅着汴州的地方志,一边看一边伸手捏盘子中小巧的点心吃。

    小秋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程千叶捏起一块玫瑰糕,“啊,张嘴。”

    那肉乎乎的小嘴立刻就张得圆圆的。

    程千叶准确投喂,看着那小脸鼓起了一边,飞快的蠕动着。

    “这么好吃?”

    小秋那双圆溜溜的杏眼亮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程千叶笑了:“都是你姐姐的手艺好,天天变着花样做吃得,我和你都给她养胖了。”

    碧云端着一盆水,来到程千叶身边,蹲身行了个礼,拧了热毛巾为程千叶净手。

    再给程千叶端上一盏她最喜欢喝的密云龙。然后把一个拨得暖烘烘的竹火笼小心的垫在程千叶的脚下。

    程千叶被照顾的舒舒服服,感叹着特权阶级的生活果然是让人堕落。大冬天的,自己连一个手指都不用动,确实是一种享受。

    刚把这对姐妹买回来的时候,吕大总管很不满意,姐姐不漂亮,妹妹又太小,寒门出身,不懂规矩,畏畏缩缩。

    无奈主公一意孤行,偏偏就喜欢她们两个贴身伺候。

    好在作为姐姐的碧云生性稳重细致,而且吃苦好学,很快就胜任了自己分内的工作。

    碧云行了个标准的福礼:“主公喜欢吃哪些?奴婢下次多做些。”

    “姐姐,主公喜欢吃松子卷,马蹄酥,玫瑰糕,豌豆黄,还有驴打滚。”小秋掰着短短的手指一个个数着。

    碧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只记得吃,也不知道主公买你来有什么用?”

    小秋捂着鼻子哼哼:“我很有用的,我每天都努力跟姐姐学习,等我长姐姐这么高,就不会再把锅烧黑了。”

    碧云看着单纯又可爱的妹妹,心想: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主公,妹妹被卖去那污秽之地,所要面临的命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初到主公这里,碧云心中曾十分忐忑,她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就喜欢妹妹这样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主公对妹妹的亲切,一度让她胆战心惊。如今相处久了,她方才放下心来,心中只余对主公的感激之情。

    程千叶正笑着搓小秋的脑袋:“我们小秋很有用,有小秋在主公就很开心。”

    她知道碧云和小秋两姐妹对她充满感激和崇敬。而她也同样需要像小秋这样心思纯净的孩子陪在身边,调剂一下被金手指放大了的人性虚伪。

    如果人人都和张馥那个样子,那我可累死啦。

    程千叶想起张馥那块人形紫水晶终于如愿以偿的亮起了金边,心中不免小得意了一下。

    说起纯粹还是桥生最好,永远对我毫无保留的敞开着心扉。程千叶摸摸下巴。

    正想着,透过窗格看见墨桥生打屋外的游廊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人。

    他们二人走得很慢,跨进门来,齐齐双手交叠,就要伏地行礼。

    “打住!”程千叶伸手一指,喝了一声,“不许跪。”

    她站起身来,绕过案桌,走到阿凤身前。

    这个人治疗时的一身惨状,她是亲眼见过的。这才三天,即使在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那样的伤也只有躺在ICU里输液的份。可是这会他却下了床还自己走过来。

    “你你你……”程千叶看着阿凤那副面无血色,双唇惨白的样子,郁闷地捏捏眉心。

    她转向墨桥生:“桥生,他伤得这么重,你就让他这样走过来?”

    我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阿凤,但我也没有让他死的意思啊,不然不是白给他叫医生了吗?

    墨桥生愣住了。

    阿凤:“主人,是下奴……”

    “行行行,你先别说,”程千叶打断了他,“你先坐,额,不对。”

    程千叶挥挥手,让碧云和小秋把春凳搬过来,指着道:“你躺下。趴着。”

    阿凤也愣住了。

    程千叶不耐烦地皱眉。

    阿凤醒过神来,乖乖的伏身于春凳上。他实在琢磨不透这个新主人的想法,心中着实有些慌乱。

    程千叶拍了拍手,传进来两个仆从。

    “把他抬回去,给他叫医生。”程千叶吩咐,“一个月内,不准再随意起身。”

    看着人被抬走,程千叶坐回椅子,舒了口气。

    “气死我了。”她说。

    小秋趴在她椅边,“主公生气了么?”

    “没有。”程千叶摸摸她的脑袋,“小秋,桥生哥哥每天又要去军营,又要照顾病人,很是辛苦。你能不能帮他一点忙?”

    “可以的。”小秋的眼睛亮了起来,“主公尽管吩咐小秋。”

    “刚才那个哥哥你看到了吗?他伤得很重,脾气还别扭。小秋有空的时候呢,帮主公去看着他,让他不要下地乱跑。”

    “好的,小秋保证完成任务,照顾好病人。”

    程千叶把墨桥生招到身边。

    “把衣服脱了。”她突然说道。

    墨桥生的脸瞬间红了, 但他没有犹豫, 解开了上衣, 露出宽肩窄腰,线条流畅的身躯。

    那身躯上纵横交错着各种旧疤,和几处崭新的红肿淤青。

    “这是怎么弄的?”程千叶开口,“要不是俞将军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你这样不要命的训练自己。”

    她从抽屉取出一罐药油,倒在手心搓烫了,按在墨桥生红肿的手关节上,轻轻揉搓,“疼不疼?”

    “不疼, 真的, 这一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我从前也是这样练过来的。”

    现在只是更努力一点点。

    “不要和我提从前, 你的从前已经过去了。”程千叶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桥生, 你要学会珍惜你自己。”

    “我有很多事想做, 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若是想陪我一起走, 就不能这样对自己。”

    墨桥生低下了头, 轻轻回答了一声:“是。”

    ……

    最严寒的季节终于到来,寒风毫不留情的撕开了程千叶几经努力才建立出的那一点温暖。

    被冰雪覆盖的汴州城,还是开始不时出现冻死和饿死的流民。

    程千叶穿着暖和厚实的鹿皮靴,小心的走在结有浮冰的道路上。

    突然,她闭了一下眼,侧过头去。有一种东西抓住了她的心脏, 让她全身肌肤发麻。

    不远处的墙角,蜷缩着一堆小小的东西,是一个孩子的尸体,也许是两个,冻得又青又紫,几乎失去了人类的特征。

    程千叶控制了一下自己,睁开眼,强迫自己直面那残酷的一幕。

    曾经,我不想管。

    这就是不想管的结果。

    既然我手握着这个权利,我就有着这个责任。至少,在我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我要尽量把能做的事做好。

    在我视线里,我要减少这一幕又一幕残酷的死亡,一场又一场变态的虐待。

    “埋了把。”程千叶挥挥手。

    她抬起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再寒冷的冬季都会过去,

    白雪消融,带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死亡和痛苦。

    春花绽放,似乎人间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离汴州不远的雍丘城,百姓们一面忙着春耕,一面担忧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听说了吗?晋国的军队已经连取了高阳和杞县,不日可能就要到我们雍丘了。”

    “又要打战,这战火不休的,何时才是个头啊。”

    “唉,这主君年年换,照俺看啊,只要不打战,谁做主君都一样。”

    “听说晋国的那位主君虽然很年轻,但大家都说他……”那人四处看看,小声道,“是一位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仁君呢。”

    “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仁君啊,那些所谓的仁君和这些异族的蛮子都一样,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话不是这样说,汴州现在,推行了新政,叫做授田制。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只要入了晋国籍,就可以分一块永田,和一块桑田。”

    “我也听说了,我邻居王大石一家,就是悄悄迁去汴州了。”

    “哦?不用种公田了吗?自己的地以后可以传给子女吗?”

    “一男丁能分多少亩地?”

    “哎呀,若是有自己的田,那可是真好。”

    “这样看来,快点打过来也好,至少不用在这些异族蛮子的欺压下讨生活。”

    晋越侯起兵征讨雍丘。

    雍丘城守都罗尾,乃是犬戎名将,闻得消息,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

    军中有幕僚劝谏:“晋越侯以汴州为腹背,连取高阳和杞县,风头正盛,将军不可轻敌,只宜坚守。我部可向郑州嵬名山将军求援,请他发兵救援,局时内外交击,不愁敌不溃之。”

    都罗尾怒道:“晋越侯不过一黄口小儿罢了,那厮竟小于觑俺,俺不去寻他麻烦,他还敢来攻城!待俺领军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雍丘城外,旗帜昭昭,擂鼓熏天。

    晋军兵马开处,闪出一黑袍小将,此人着黑袍,披练甲,头戴鹖尾冠,□□骑一匹黑马,满脸肃杀,军前叫阵。

    却是奴隶墨桥生。

    只见雍丘城门大开,如黑云似的涌出千万人马,当中簇拥出犬戎名将都罗尾。

    都罗尾面若黑炭,眼似铜铃,左右肩各垂一道油粗的黑辫。头戴明霜银盔,手持铁杆狼牙棒,坐下雪蹄枣花马。

    他开口喝骂:“兀那小儿,告诉你家那奶娃娃主公。让他洗好脖子等着,爷爷我收拾了你们这些杂碎,就取他项上人头。”

    墨桥生心中大怒,一言不发,提枪跃马直取都罗尾。

    都罗尾身侧闪出一员副将,口中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为将军会会这个无名小卒。”

    打马挺枪迎战墨桥生。

    谁知墨桥生眼见那雪亮的钢枪迎胸搠来,竟毫不闪避,似要以胸膛受这一枪。

    枪尖到甲,他猿臂微张,蜂腰一侧,把那枪尖从肋下放过。

    敌将收不住势,扑入怀中。

    墨桥生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银光过处,削下半个人头。

    泼天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墨桥生打马回身,满面血色,目透冷光,煞气腾腾,策马踏过敌人的尸骸,宛如从地狱中归来的杀神。

    敌军的气势为之一顿。

    都罗尾心中大怒,暴喝一声,挥舞狼牙棒直取墨桥生。

    墨桥生毫不畏惧,挺枪迎击。

    二人兵刃相接,有来有往,团团战了二三十个回合。

    都罗尾暗暗心惊,他天生神力,双臂能举千斤之物。战场之上罕遇敌手,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晋国小将,竟能和自己战得旗鼓相当,还隐隐有愈战愈勇之势。

    贺兰贞和俞敦素于中军压阵。

    见两位猛将,军前神勇相搏,心中暗暗叫好。

    贺兰贞感慨道:“这个墨桥生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始服主公不拘一格的用人之术。”

    俞敦素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岂可因身份论英雄。恕愚弟僭越,贺兰兄你往日便是心气太高,处处得罪人,方才有那日之祸。”

    贺兰贞:“贤弟所言极是,此番多得主公恩信,兼肖司寇明察秋毫,才得以还我之清白。否则愚兄只怕此刻,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这边说着,只见敌方阵营里射出一只冷箭,正中墨桥生坐下的黑马,那战马长嘶一声把墨桥生摔下马来。

    墨桥生贴地急滚,避开如雨而下的狼牙棒。

    贺兰贞怒道:“鼠辈竟敢暗箭伤人,待我前去相助于他。”

    却见己方阵前一红袍银凯的年轻将领,打马前驱,左手拈弓,右手搭箭,飕的一箭正中都罗尾背心。

    此人正是阿凤。

    那都罗尾身中一箭,

    “哎呀。”了一声摔下马来,心中惊惧,爬将起来,向着城门跑去。犬戎军士顿时乱做一团。

    墨桥生翻身而起,提枪紧追。

    都罗尾奔回城门,大喝一声,“快收吊桥。”

    城门边有一二十小兵,把住吊桥,见着都罗尾入城,便要收桥。墨桥生脚程极快,赶将过来,一枪一个杀得血流成河。

    阿凤策马接应,珠连箭响,城头上漱漱不断的滚落下中箭之人。

    俞行毅领军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虏城内外敌兵不计其数。

    敌将都罗尾见势不好,撇下士兵,抢了一匹马,负伤往西北逃去。

    晋军大获全胜,士气高昂,大开城门,迎主君入城。

    程千叶入驻城主府,下令军中约法三章,不得伤及百姓,奸丨淫丨妇女,掠夺财物。

    这边墨桥生交接了军务,策着那匹缴获的雪蹄枣花马在城中行走,三三两两的晋**士交错而过,隐隐传来交谈议论之声。

    “看到没,黑衣服的那个。”

    “那就是墨桥生,你看他那满身的血,今天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

    “啧啧,听说他就是主公用黄骠马换来的奴隶。”

    “主公真是英明,慧眼独具啊。”

    墨桥生突然心中涌起一种渴望,渴望立刻见到主公的面孔。他策马来到城主府,翻身下马,牵着雪蹄枣花马一路疾行,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小厅,却又远远顿住了脚步。

    我这一身血污,怎么好熏到主公,我只要悄悄的看一眼主公就好。

    他隐在回廊的柱子后,看着屋内坐在桌前,就着烛光阅卷的主人,那人一手执卷,一只手懒洋洋的捏捏后颈。

    墨桥生贪婪的看着那道笼罩在柔和烛光中的身影,几乎移不开目光。

    程千叶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到回廊外的柱子后隐着一道闪着金边的蓝光。

    她笑了起来,招了招手:“小墨,怎么躲在那里,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把马交给门外值守的侍卫,单膝跪在程千叶的身侧。

    “搞得一脸都是血。有没有受伤?”程千叶让碧云打来热水,托起墨桥生的脸,用一条柔软的毛巾,一点点为他擦去面上的血污。

    墨桥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主公,你看我,你看看我,如今我不再是那个害你背负骂名的无用之人。我有资格成为你的人,有资格留在你身边。

    他喃喃着说:“主公,你,不给我赐印吗?”

    程千叶望着眼前的墨桥生,看着他灵魂深处那一片对自己的奉献之心。

    这个男子在战场上那么的惊才绝艳,却毫不自知,只因为我给予的那么一点微薄的温暖,就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献祭到我眼前。

    “好,就给你赐一个印。”

    程千叶鬼使神差的拨开墨桥生的额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从今以后,你就属于我了。”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

    程千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擂鼓般的响了起来。

    他以为我是男人,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

    然而就在此刻,眼前的这片清透的蔚蓝中突然升上一道迷人的嫩粉色,那一圈一圈环绕而上的粉红,宛若一朵初开的玫瑰,惊艳的绽放在那蓝色的冰川之中。

    刹那的芳华乍现,转瞬又如潮水般消散。

    墨桥生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慌乱的行礼退下。

    走到门口,他突然响亮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跌呛了几步,抢出门去。

    阿凤回到自己的屋中,他和桥生一样,有一间整洁舒适的小屋。但让他烦躁的是,此刻屋内的桌边,却趴着一团意义不明的白胖生物。

    “阿凤你回来啦。”小秋高兴地说。

    “你又来做什么?”阿凤皱眉,“即便是主人曾经有命,但如今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无需再劳你受累。”

    “姐姐做了许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带来和你一起吃。”小秋用白胖胖的手,打开桌上的包裹,露出几个白嫩嫩的包子。

    “不必如此,你请回。”阿凤冷漠的说。

    小秋拿着一个包子,一边鼓着小脸咬着,一边说道:“你说主公对我们都那么温柔,为什么就对桥生特别严厉呢?”

    “主人对桥生很严厉?”阿凤皱眉。

    “我和姐姐做错了事,主公从没责罚过我们。但她经常责罚桥生呢,每次都说要罚一个狠的。”

    “他经常罚桥生?”

    “对啊,他刚刚还打了桥生一耳光,我出门的时候碰到桥生从主公屋里出来,他一边脸都肿了,慌慌张张的跑了。”

    “今日得胜,主人却打了他?”

    “吃包子吗?姐姐说受伤的人要多吃点,才好得快。”白白的包子被短短的手指捏着,举到眼前,“边吃边聊啊。”

    “吃……一个。”阿凤觉得他有些跟不上一个十岁的孩子跳跃的思维。

    程千叶拿下了汴州周边的高阳、杞县和雍丘三个城镇,在汴州一带站稳了脚跟。

    于此同时李文广也拿下南阳周边数城,扩张了自己的势力。

    入春之后,程千叶收到了李文广的信函,邀约她和汉阳太守韩全林,三军齐发,进攻郑州。

    郑州所在的地理位置乃是一个交通要道,对程千叶来说,尤其关键。

    若是打通了郑州一带,汴州就能够和晋国本土畅通的连接。这样,不论军需运输,后援支持,政策的贯通,都会极大的便利起来。

    于是程千叶征求了众人的意见,留下肖瑾,贺兰贞留守汴州。自己带着张馥,俞敦素等人出发。

    三路诸侯首战告捷,于嫣陵县会师,后取许州。

    许州城外。

    程千叶,李文广,韩全林三人立于将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杀声震天的战场。

    李文广的上将凤肃,金甲银盔,使一柄方天画戟,在沙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韩全林感叹道:“李公有此猛将,当真如虎添翼啊。难怪众诸侯皆溃,独公一人拿下了南阳。”

    李文广哼了一声:“若不是袁易之那厮短视,刻意延误我军粮草,我盟军人数众多,兵精将广,早就夺回镐京,何至于止步南阳一偶之地。”

    他转头面对程千叶:“若是说到识人之能,愚兄不如弟多矣。”

    “那位黑袍小将,便是当初在威北侯酒宴上所见的奴隶墨桥生把?”李文广指着战场说道,“如此璞玉,当在贤弟这般的伯乐之手,方得绽放光彩。”

    程千叶谦虚道:“不敢,不敢。”

    韩全林眯起眼睛,干瘦的手指捻着稀拉拉的胡须:“难怪晋越侯你当初死活要和我争这个奴隶,原来是一眼就看中他能文能武啊。”

    程千叶心中翻了个白眼,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战,不必再和这个恶心的家伙虚与委蛇。

    三日后,许州城破,三路诸侯率众入驻许州,整备军资,稍事修整。

    众人挑选原许州牧的私宅作为临时安置的行辕。此宅华宇轩昂,占地广阔,有一个十分大的后花园。

    三位诸侯带一众亲随,各自圈占了几处院落,用于私人修整。白日里却在宅院正厅议事,十分便利。

    这一日程千叶和李文广、韩全林商讨了一整日军事要务。

    李文广和程千叶领军,既没有酒乐,也无容貌俊秀的侍从婢女服侍。

    到了晚间,韩全林觉得十分乏味,找了个借口退出会议到园中散心。

    行至一片假山丛中,正巧看见军营中训练完毕,抄近路回自己住所的墨桥生。

    墨桥生着一身黑衣,猿臂蜂腰,双腿修长,行动时矫捷有力,刚训练完的脸颊上透着红晕,显得朝气蓬勃。

    韩全林不由觉得心痒难耐,起了歹念,命众侍从拦下墨桥生。

    墨桥生猛得见到这个人,全身都起了一股寒意。

    他后退两步,发现退路都被人拦住,只得跪地行礼。

    “啧啧,”韩全林绕着墨桥生踱了两步,“士别三日,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晋越侯怎么就把你滋润得这么这么水灵呢。”他掐住墨桥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墨桥生撇开头,挣脱他的钳制,双拳在身侧拽紧。

    韩全林大怒,他一巴掌打向墨桥生,“敢忤逆我!一个奴隶,打了两场战,就把自己当人看了?”

    他的巴掌没能落下去。

    他的手腕尚在空中,像被铁钳钳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那跪在地上的奴隶,伸一手准确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印象中,从来只能在他面前瑟瑟抖动的卑微奴隶,却露出一双像狼一样眼睛,狠狠盯着他。

    “你,你放手,你想怎么样?”韩全林畏缩了一下。

    墨桥生慢慢松开了手,垂至身侧。

    韩全林摸着自己的手腕,只觉手腕生疼,他心中又惊又怒,更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难耐。

    他退了一步,站在自己几个侍卫的身后。

    “奴隶,就是主人的财产。就算你主人再喜欢你,也只是珍贵一点的财物,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不能买卖的奴隶。”

    韩全林慢慢的说,他满意的看到墨桥生的眼中流露了一点慌乱。

    “看得出来,晋越侯对你比威北侯好多了,你必定舍不得离开他身边,对不对?”

    墨桥生绷紧下颚肌肉,移开眼神。

    “每一次眼见要到手了,你又从我手中溜了。”韩全林弯下腰,肆无忌惮的把目光在那副年轻的身体上下流连,“你这样勾得我特别难受。我非要尝一次你的滋味。”

    “你乖乖顺从我一次,我就放过你。让你依旧留在你喜欢的主人身边,过你的小日子。”

    “如果你不肯,我就和他买了你。”

    墨桥生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撇开脸去。

    “你想赌一把?你觉得你那位主人不会卖了你。黄金?美人?宝马?哈哈,你觉得也许他都不要。”

    韩全林眯上眼,他的声音冷冷的在夜色中切进墨桥生内心最害怕的位置:“我有一小县,叫做琪县,恰好在中牟和汴州之间。于我来说,此地孤立于汉阳甚远,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但若是给了你主人,他就可以凭借此地轻易打通你们晋国本土到汴州的通道,甚至你家主人都可以不必再和我们一起辛苦谋夺郑州了。”

    韩全林靠近墨桥生的耳朵边:“你说拿它换你一个奴隶,晋越侯是肯还是不肯啊?”

    他看见墨桥生面色惨白,双唇颤抖。

    韩全林得意的直起身,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自己把衣服脱了。”

    墨桥生咬住牙,拽紧了拳头。

    “快一点,我只要你一次而已。”韩全林露出贪婪的神色。

    “想想你们晋越侯,他那么好,你舍不得离开他的。”

    墨桥生僵硬着手,伸到衣结处,他手指颤抖,无以为续。

    韩全林使了一下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架起墨桥生,把他拖到假山后的草坪处,

    他们撕开他的上衣,反剪他的双手,用牛筋捆束,把他推到在杂草地上。

    韩全林看着那副在草丛中挣扎着的,衣衫散乱的年轻躯体,兴奋了起来。

    他拽住墨桥生企图挣脱的一只脚踝,“你服侍了晋越侯那个小白脸多少次了?还装什么装。乖乖的听话,不然有你苦头吃。”

    “咦,你身上还是威北侯的印,新主人没给你赐印吗?”

    赐印。

    墨桥生听到了这个词,

    他想起了那个轻轻印在自己额头上的吻。

    他一脚踹开了韩全林,在一片呼喊声中,翻过山石,隐没进丛林,最终在一片乱石林立的假山中找到一个洞穴,把自己藏了进去。

    他拼命在石头上磨断手腕上的牛筋,不惜把双腕一并磨得鲜血淋漓。

    “出来,你给我滚出来!墨桥生!”

    “不要让我找到你,否则我一定让你好看!”

    “你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

    “你以为我吓唬你?我发誓把你弄到手!”

    恶狠狠,阴恻恻的声音,不停在附近响起,墨桥生捂住耳朵,缩紧身体。

    没事,没事的,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实在不行还有一死呢。

    议事厅内依旧人声鼎沸。

    屋外不知不觉的下起了雨。

    “下雨了啊。”程千叶望着窗外。

    突然, 她在黑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一动不动的, 似乎已经在雨中站了很久。

    程千叶侧身对俞敦素低声道:“桥生在外面,你去把他叫进来。”

    墨桥生跟在俞敦素身后进来,他的一身新换的黑衣被雨水淋透,湿哒哒的黑色发丝紧贴着脸颊, 任由雨水蜿蜒留下。

    他默默在到程千叶身后,微微低头,一声不吭。

    程千叶侧头看了眼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小墨的心中如此绝望。

    鉴于李文广和一众谋士,将领们都在, 程千叶没有说话。

    她悄悄把手从椅背伸出来, 摸到墨桥生的手, 轻轻捏了捏,那只手又湿又冷, 微微颤抖。

    谁把他欺负成这样。

    程千叶感到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就在此刻, 韩全林带着他的人马, 打着雨伞, 从屋外大摇大摆的进来。

    “哈哈,两位贤弟辛苦了。”韩全林打着哈哈,“这千头万绪的,一时间也急切不得,还是先歇息。”

    “也是。”程千叶站起身来,对李文广抱拳道, “小弟今日也累了,暂且告退,余事暂等明日再议。”

    韩全林道“贤弟稍侯,愚兄这尚有一私事,还要同贤弟商榷商榷。”

    程千叶一回头,只见墨桥生依旧毫无反应的呆望着地面。

    但程千叶知道,他的心中出现了强烈的恐惧和绝望之色。

    原来又是韩全林你这个老匹夫干得好事。

    程千叶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脏话。

    我总有一天要和你算这个帐。

    她一屁股坐了回去:“韩公有什么事,还请直言。”

    “呵呵,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贤弟把这个奴隶割爱给我……”

    “不卖。”程千叶打断他。

    “贤弟你还没听我的条件呢。”

    “什么条件都不卖。”程千叶背过手,摸到墨桥生的手,那只手正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程千叶用力的握紧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墨桥生。

    墨桥生依旧一动不动的低垂着脸,但那额发遮盖下的眼眶红了,一双薄唇紧紧的抿了进去。

    “我想晋越侯你还是听一听,再拒绝老夫把。”韩全林面露不快。

    “我若是把琪县给你,就只用来交换这么个奴隶呢?”

    全场传出一阵低呼之声,便连李文广都挑了挑眉毛,露出诧异之色。

    张馥忍不住挪了一下身体,口中轻轻唤了一声:“主公。”

    墨桥生的手企图挣脱开来。

    程千叶拽紧了他,不让他挣脱。

    “不卖,真是对不住。不论什么都不能从我这里买走他。”

    全场一片哗然。

    一个为了一个奴隶竟然舍弃一座城池,另外一个竟然还不同意。

    韩全林皱起眉头:“我只要他的身体,你若是怕我身边多了一员猛将,便挑断他的手脚筋,再送给我便是。”

    程千叶几乎连表面的敷衍都懒得维持,她站起身来,冲着厅内众人拱了拱手,拉着墨桥生就往外走去。

    张馥和俞敦素跟了上来,走到无人之处,张馥方才拦了住了程千叶。

    他看了一眼墨桥生,对着程千叶低声说道:“主公,琪县实在是……”

    程千叶看着张馥,她明白张馥的想法,于是她耐心解释:“张兄,我不是在和你说大道理。你好好看看他。看看这个人。”

    她指着墨桥生:“桥生在战场上的表现你没看见吗?”

    “别说一座琪县,就是十座,他都有一天会替我拿过来。”

    张馥思索了片刻,低头行礼:“主公之言甚是,此事倒确是我一时短视了。”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走去,“你是先入为主了,总觉得我被美色迷住了眼睛。下次别再这样想。”

    张馥脸色微红,低头称是。

    程千叶挥退众人,一路大步前行,墨桥生在她身后默默跟随。

    直到跨入厢房,进了内室。

    程千叶哗的转过身来,伸出一指指着墨桥生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个男人长得既高大,又帅气,立体的五官,笔挺的身姿,一身绝技在沙场上几乎无人能敌。为什么就这么容易让人欺负呢?

    “我对你不够坦诚,不够好吗?你就这么不能信任我?”

    “他对你做了什么?”程千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椅子上。

    我这么喜欢你,但怕你不高兴,我都不敢对你下手。你怎么能让别人随便碰你?

    “说,”程千叶挑了一下眉,“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墨桥生愣住了,他微张了一下嘴。

    程千叶看着那眼前那薄薄的双唇。只觉得脑中怒气上冲,我还没亲过呢。我要杀了韩全林那个老变态。

    “没有,”墨桥生道,“我没有让他碰我,一点都没有。”

    他轻轻的说:“我从没让任何人碰过我,若是主人……”

    听到了这句话,程千叶突然就觉得松了一口气。怒气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她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脾气感到有些汗颜。

    我在生什么气?我怎么这么情绪化?是不是脑壳坏了。

    桥生才是被吓到的人。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墨桥生的脑袋。

    “我乱发脾气了,对不起桥生。”

    程千叶从抽屉翻出药膏,轻轻涂抹在墨桥生的手腕上,慢慢的揉着。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要这样看轻自己了。不要勉强自己做那种自己厌恶的事,无论对象是谁。”

    她把墨桥生拉起来,“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就站在我身边,你和我是一个一样的人。”

    “你想不想有一天,能够真真正正的站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胸中燃起一道火焰,一道从未有过的大火,那火以燎原之势把捆束他身心的荆棘一把烧毁,让他的心田开出自由之花来。

    “桥生,我很喜欢你,也需要你。”

    “所以,你能不能抬起自己的头,追上我的脚步。”

    他听见那个声音在继续说道。

    “总有一天,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和我并肩而立。”

    “我等着你。”

    ……

    小秋从垂花门跨进来,看到一个黑色身影从主公的卧内走了出来,那身影缓缓走了几步,扶着一根柱子慢慢的蹲了下来。

    是桥生哥哥,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桥悄悄向前走了几步,探头偷看。

    她看见一滴水光,在空中反射了一下,掉落在墨桥生身前的地面上,一滴又一滴,使地面上湿了一小块。

    哎呀,主公真是太坏了,又把桥生哥哥搞哭了。

    李文广座前, 汇聚着他几位心腹之人。

    “公等以为, 晋越侯其人, 何如?”

    他的幕僚陈文献开口道:“不过是和韩全林一般,荒淫无德之人,二人身为雄霸一方的诸侯,竟为一个低贱的奴隶争风吃醋, 连城池都可以随意割让,简直不知所谓。”

    上将凤肃抱拳道:“那墨桥生可不是个普通的奴隶,依臣在战场上所见,此人武艺高强,骁勇善战, 不止有一股狠劲, 而且作战意识十分敏锐。若是能给他机会, 将来必成大器,或可于我一敌。”

    李文广点头:“将军所言极是, 我本也有意将此人收入麾下, 可叹晋越侯今日招揽人心的那一手太狠, 只怕墨桥生对他已是死心塌地的效忠了, 真是可惜了。”

    年近五十的范晏,乃是李文广座下第一谋士,他捻着那花白的胡须:“晋国本一小国尔,在老晋威侯手中倒是振兴了不少。晋威侯身故后,一度有传言道新任的晋越侯是一个无为浅薄之人,而今方知, 传言多不实矣。”

    “纵观当今天下英豪,多类华宇直这般庸碌无能之辈,虽其兵精地广,却足为惧。某私以为只有太原的北宫侯吕宋,卫国的卫恒公姚鸿,可堪于主公比肩。如今看来,这位年轻的晋越侯,假以时日,或有可能跻身成为主公的劲敌之一,对其不可不防。”

    陈文献道:“我部早先前,倒也在晋军中布有谍密,岂料华宇直那个蠢货,前些日子打草惊蛇。倒引得晋军内部大肆清理,误伤了我方密探。如今一时也无人可用。”

    “晋越侯年纪尚轻,势力未足,且不说他”李文广拿起一封书函,“倒是卫恒公姚鸿。今日回书曰,他拟发一万楼船士从大野泽出发,沿济水而下,不日将抵郑州,助我等共伐犬戎。”

    范晏道:“姚鸿此人,素有大志,善使水军,此番姗姗来迟,倒不知何意。主公不可轻视。”

    ……

    一日之后,三军军备齐整,陆续开拔向郑州出发。

    沿途战事出乎意外的顺畅,捷报频传。

    先是李文广一举拿下新郑,随后程千叶又率部夺取郐县。

    三军高歌猛进,士气大振。

    这一日,晋军正沿着涡河河岸前行。

    这段路水流湍急,道路狭窄,左面又是山壁,不太好走。

    部队被拉得很长。

    墨桥生和阿凤并驾前行。

    墨桥生的视线不时的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上。

    在侍卫的簇拥下,主公束金冠着软甲,胯丨下坐骑正是墨桥生缴获的那匹雪蹄枣花马。

    “如今军中都在传。”阿凤轻声道,“韩全林拿一座城池换你,主公都不同意?”

    墨桥生微微低头,眼中有光华流转。

    阿凤看了他片刻,“原来是真的。”

    望着前方那个身影,阿凤默默想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可以让人期待之人。

    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冲墨桥生招了招手。

    墨桥生的眼睛亮起来,策马前行赶到程千叶身边。

    “桥生。”程千叶道:“你给的这匹马特别好,性格顺,走得稳,我骑了这么久,一点都不累。比那匹黄骠马好骑多了。”

    墨桥生浅浅的笑了。

    “桥生你笑了,你很少笑,以后要多笑笑。”

    张馥从前头赶过来,面色凝重,“主公,前方俞将军传来信报,沿途陆续发现流散的士兵,似乎是李文广的残部。”

    “什么情况?”程千叶皱起眉头。

    “初步打探,李文广遭到了郑州城守嵬名山的伏击,伤亡惨重,连上将凤肃都受了重伤。”

    “那个嵬名山不守住郑州,竟然主动出击,半道上伏击我们?”

    “嵬名山其人生性残暴,诡计多端,最爱兵行险招。”张馥紧皱眉头,“这样看来,他或许打得是各个击破的主意。”

    “主公,此地地势于我军十分不利,还请主人下令,全速行军,尽快通过。”

    话音未落,左侧山顶响起一阵呐喊之声,一面面书着“嵬”字的军旗立起。犬戎武士狰狞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顶之上。

    一时间乱石火箭如雨而下。

    晋军被拦腰截成几段,顷刻大乱。

    混乱中程千叶听见张馥的大喊声:“保护主公!”

    一双有力的胳膊把她抱下马来,箍在一个坚实的胸膛内,沿着河堤一路滚下去。

    一阵天旋地旋之后,

    程千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矮树乱草之中,脚下踩着冰凉的河水,头顶上杀声震天。

    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她前面,把她严严实实的护在岸边一个稍微凹进去的树根之下。

    护着她的人是墨桥生。

    墨桥生抬头凝望着堤岸之上的战况。

    片刻后,他转身低下头来,摘下程千叶头上的金冠,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程千叶的软甲之上。

    随后他伏身背起程千叶,涉着冰凉的河水,逆着水流沿岸急奔。

    “桥生,你是不是受伤了,放我下来。”

    墨桥生一言不发,发足狂奔。

    不时有流箭碎石险险的从他们身侧擦过。

    一个穿着晋**装的士兵,浑身插满箭矢,摔落进他们眼前的水流中。

    墨桥生毫不停留,跨过这具水中的尸体,一路激起血红的水花。

    程千叶伏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眼中是快速倒退的景物,耳边是杂乱的呼喊,一支利箭甚至擦过她的脸颊,带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第一次死亡的恐惧,那么贴近地拽紧了她的心脏。

    程千叶闭上眼,听到自己和墨桥生砰砰的心跳之声。

    不知跑了多久,嘶吼声渐渐消失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来到一个山涧之中。

    墨桥生一步步踩着河边的鹅卵石走上岸来。

    “桥生,放我下来。”程千叶说道。

    背着她的那具身躯突然软了一下,把程千叶摔下地来。

    墨桥生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程千叶,咬牙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倒下地去。

    “桥生!”

    程千叶向前爬了几步,扶起墨桥生。

    只见墨桥生双眼紧闭,面如白纸,身上中了两箭,毫无反应。

    “桥生,桥生,你醒醒。”程千叶伸手摇他,发现自己一手血红。

    她举头四望,空荡荡的山涧之中,毫无人烟。

    程千叶咬咬牙,背起墨桥生。墨桥生比她高出许多,此刻又失去神志,很难背负。

    她一步一挨的走在河边湿滑的鹅卵石上,墨桥生的手从她肩头垂落,血液顺着那手臂蜿蜒流下,滴滴落在地上。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避风之处,程千叶把墨桥生安置在地上,解开他的衣物。

    狰狞的铁箭毫不留情地撕裂肌肤,嵌在**中。

    程千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无措之感。

    “怎么办,桥生。怎么办?”她闭了一下眼,伸出颤抖的手,握住箭杆。

    一只冰凉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主人,我……自己来。”

    墨桥生醒了。

    他咬了一下牙,额上青筋爆出,一口气拔出了两支箭。

    墨桥生紧蹙双眉, 伸指连点自己数处穴道, 减缓流血。

    程千叶扯下衣物, 给他包扎。

    墨桥生染血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接过布带,干净利落扎紧自己的伤口。

    “主人, 这里离战场不远,并不安全,不可久留。你沿着河道向上游走,或是暂时进山躲避一下。”

    “好。”程千叶点头。

    墨桥生解下自己的腰刀,塞在程千叶手中。将程千叶随身携带的那柄, 展示多过于实用的, 华丽的佩剑解下来握在自己手中。

    “敌军突袭, 一时冲散了我军队形。但我想俞将军必定很快就能掌控局势,组织好反击。主人你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等着俞将军的救援便好。”

    程千叶反应过来:“你, 你不和我一起走?”

    虽然经过这些日子, 她已经逐渐的适应了这个时代。

    但她骨子里是一个在现代化都市长大的女子, 叫她在死亡的威胁中,独自进入这荒芜人烟的野地求生,让她本能地感到惧怕。她潜意识的想要依赖着眼前这个让她信赖的男人。

    墨桥生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避开了程千叶的目光。

    程千叶突然意识到,墨桥生看似冷静而有条理的在和她说话,实则他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他坐在地上, 撑在身侧的那条胳膊甚至在隐隐颤抖。

    他已经虚弱的站不起来了。

    程千叶在他身边蹲下,“来,我背你。”

    墨桥生看着她,嘴唇轻轻动了动,不说话。

    “别啰嗦,快点上来。”程千叶侧头说道。

    那染着血迹的修长手指攀住她的肩头。

    “撑我一下,就可以了。”低哑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程千叶感到肩膀一沉,身后的男子借着这一撑之力,咬着牙立起一条腿。又一用力,方勉强站起身来,慢慢站稳了。

    “能走吗?”程千叶担心地问。她心里知道,以她的力气,是不可能背着墨桥生走多远的。

    “只要没死,我就能走。”

    只要主公需要我,我就能走,必须能走。

    程千叶把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撑着他的腰,尽量让墨桥生靠在自己身上。

    “走。一起走。你不能死。”

    二人勉强离开河岸,跌跌撞撞钻进山林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升起在树梢。

    寂静的春山中,树影婆娑。

    程千叶感到墨桥生倚靠在她身上的重量逐渐增大,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桥生。”程千叶担忧地轻唤一声。

    墨桥生的脑袋,被垂下的额发遮住了大半。

    月光的照射下,只看得到那光洁挺直的鼻梁,正冒着大颗的冷汗。薄唇微微分着,不住喘出一团团雾气。

    程千叶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墨桥生躺在地上。

    尽管已经是春天,夜晚的山林,依旧带着透骨的寒意。

    墨桥生的衣裤在水中奔跑时,早已湿透,浑身冰凉。

    但程千叶不敢生火,她想了想,把墨桥生湿漉漉的衣裤都脱了,用手拧干,挂在树枝上。

    她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墨桥生,背过身去,把自己内外衣袍脱了下来,微湿的外袍依旧穿上。干燥的里衣轻轻盖在了墨桥生赤丨裸的身躯之上。

    当那带着体温的衣服覆盖到冰凉的肌肤上时,墨桥生一激灵,清醒了过来。他感到一只柔软的手臂,揽过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主公靠着山壁而坐,让身为奴隶的他躺在自己双腿上,一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侧着头警惕的望着黑夜的深处。

    那双盛着星辰的双眸,在夜色中明媚而动人,

    “你好好睡。我来戒备。”主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不能睡,墨桥生提醒自己,这里太危险了,必须提起精神来,护卫主公。

    然而肌肤上传来一阵阵温暖的体温,鼻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安心的那个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说着:“睡。放心睡。”

    不能睡的,他低声呢喃,慢慢闭上了眼。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深夜里,墨桥生陷入了安心的睡眠中去。

    ……

    程千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从一堆茅草和树枝中坐了起来,一时想不明白身在何处。

    她的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随着她的起身滑落到身下柔软的茅草堆上。

    程千叶发现自己被很好的隐蔽在一些茅草和树枝搭盖的障碍物中。

    刚才若是从外面,基本看不出里面睡着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睡着了,桥生呢?

    程千叶举目四望,没见到墨桥生的身影。

    她的手边放着一张树叶,绿色的叶片上托着一个根茎状的果实。

    那个果实大概两个拳头大小,表皮带着一些黄泥和根须。切开来里面是白皙的果肉,尝一口发现脆生生的,水分很多,微微有些甜味。

    程千叶正好腹中饥饿,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块根茎切成了几瓣,一面啃着一面等着墨桥生。

    桥生跑哪里去了,他伤得那么重,却一早爬起来做了这么多事。

    这样的荒郊野地,辛亏还有他在,不然我恐怕要饿死困死在这里。

    东西不辨,五谷不分的程千叶完全不具备野外生存的技能。

    不多时,草木分开,出现了墨桥生的身影。

    他穿着自己那身半干的黑衣,手中捧着一个由阔叶折叠出的容器,里面盛着一汪清水。

    他看见程千叶醒了,露出了笑颜。单膝跪在程千叶面前,双手捧上那水。

    程千叶就着他的手,一口气灌了几口水,舒服的叹了口气。

    “桥生你吃了吗?”她举起手中白色的果肉问道。

    吃过了。我不饿。不能骗主人。

    墨桥生的脑袋还在这三个选择中转动的时候,程千叶已经握住他的手指,把那果肉往他手中放。

    墨桥生抽了一下手,却被程千叶紧捏住了。

    “怎么这么烫。”

    程千叶捏着墨桥生的手,不让他回避。另一只手探出,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那额头的肌肤滚烫得吓人。

    “发烧了?烧得这么厉害!”

    程千叶看着面色潮红的墨桥生,心情复杂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男人,但在她的潜意识里,总不自觉的把自己摆在高处,觉得自己是给予和付出的一方。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她自以为的那些付出,都不过是建立在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轻而易举的一些小事而已。

    而墨桥生对她,却是拼尽全力,舍弃一切,甚至把她摆在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位置。尽管他并没有爱上自己。

    她拉了一下墨桥生,让他坐在自己坐着的这一堆茅草上,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躺下休息。

    “主人。”墨桥生挣扎了一下。

    “躺好,起来的话,我会生气。”

    程千叶用剩下的水把一块手帕淋湿了,覆在墨桥生滚烫的头上。轻轻给他盖上衣物。

    自己盘腿坐在他的身侧,用小刀将那剩下的果实表皮削去,白色的果肉切成小块,一点一点亲手喂进墨桥生的口中。

    “快吃。”她说。

    墨桥生的眼眸来回动了一下,将脸别向山壁的内侧。

    程千叶伸出手轻轻摸着那滚烫的头,在她的手掌之下,墨桥生那紧闭着眼睛的睫毛不住颤抖,眼部周围的肌肤连同鼻尖都微微泛红了。

    真是一个矛盾的性格,他明明是那么坚强的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却又这么爱哭。

    心动总是发生在一瞬间,让人猝不及防。

    但程千叶也并不准备回避自己内心的情感。

    我真的很喜欢他,他这么可爱,让我心动不已。

    程千叶看着墨桥生微微喘息的侧颜,那些可怜又可爱的清透泪珠,不住的从浓密的睫毛中钻出来,接连着越过那泛红的鼻尖滚落下去。

    程千叶咬了一下嘴唇,真想亲他一下,大声的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看上他了。

    但随即程千叶的心又低落了下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虽然对我忠心耿耿,但他并不喜欢我。

    萧绣痴恋着程千羽的时候,一旦看到恋人的这张脸,便会从灵魂深处泛出粉红色的光来。那才是动情的象征。

    墨桥生周身那宝石般纯净的蔚蓝色,第一次让程千叶感到了一股失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