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穿越小说 > 【肉文】将军总被欺负哭 > 正文 心甘情愿屈下
    阿凤睁开眼, 发现躺在属于自己的, 熟悉的房间, 熟悉的床上。双手,头部和左肩的伤都被严严实实的包扎好了。

    他勉强坐起身来,感到腿上压着一点重物。

    一个小小的身躯,靠着床沿, 趴在他腿上睡着了。那张本来还算白净的小脸上,此刻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混着乌黑的烟灰,简直惨不忍睹。

    她还毫不自知的张着嘴,把口水流到被子上, 睡得正香。

    阿凤看一会小秋那张猫一样的圆脸, 心中突然就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不然还不知道她要哭成什么样。

    他轻轻抽出腿来,从床上站了起来, 感到一阵因过度失血而带来的眩晕。

    扶了一下墙, 他定了定神, 向着门外慢慢走去。

    正端着一盆水进门的碧云看见了, 赶忙放下水盆来扶他。

    “你要去哪?你伤得很重,你不能乱走,主公交待我照顾好你。”

    “有劳了,不必费心。”阿凤挣开碧云的搀扶,苍白着脸,倔强的向外走去。

    “诶……”

    碧云唤他不住, 只得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这么个冷冰冰的人,秋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呢。

    碧云拧了毛巾,给趴在床边的妹妹擦了擦那张脏兮兮的脸。

    打了月余的仗,这个孩子天天跟着在阵地上忙上忙下,小小的身躯实在是累坏了,才睡得这么香。

    主公回来了,很快就会打退敌人,一切终于就要好起来了。

    碧云搂了搂怀中的妹妹,姐妹两坐在地上,头靠着头,挨着床沿,安心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东市上,十来个奴隶兴高采烈的走在一起。

    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然而引人注目是他双手各提着的那一挂血淋淋的人头。

    他把那些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往书记官面前一丢,“算首级!”

    “盛哥威武。”

    “盛哥厉害啊。”

    “大家能有一个就算很不错了,只有我盛哥一人就十几个,哈哈。”

    盛哥用短剑挑起地上一个人头,甩到了虽然负了伤,却一无所获的六猴儿身上。

    “接好了!咱们几个兄弟中就你没有,这一次哥帮你一把,下次别想再有这种好事。”

    六猴儿一把接住那被污血覆盖的人头,一点儿也不嫌脏,抹着泪道:“谢谢盛哥,谢谢盛哥。”

    书记官仔细清点完人头,取出纸笔,询问道:“姓名,籍贯,年纪?”

    盛哥:“名盛,没有姓,不知道生在哪里,不知道年纪。”

    书记官很习惯这种情况,抬起头认真解释道:“你现在脱了奴籍,必须要有一个全名,好给你编写正式的户籍。”

    “我老娘好像姓杨,那我也信杨好了。杨盛。”盛哥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全名。

    书记官先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做了仔细的记录,又取出一个杨木削成的木片,在上面写上杨盛的姓名,年纪,外貌特征和分配的籍贯。

    递给他细细交待:“这个是‘验’,是你作为晋国国民的身份象征,一定要小心收好,如若遗失,需请三位邻居作证,加上里正,一起拿着村长开的文书,到县郡以上的衙门才能补办,十分麻烦。”

    杨盛接过来看了看,见那木板打磨的光滑,上面细细密密的写满自己不认识的小字。

    这样我就不是奴隶了。

    他小心的摩挲了一会那片小小的木板。

    周围的兄弟兴奋不已,一个个接过来来回传看。

    “杨士伍此役枭敌首记一十五,晋一级公士爵,得一倾田,一处宅。”那书记官又拿出一小支柳条,在上面细细写了一排字,交给杨盛。

    “你的户籍落在汴州东南方向十里地的祥符县,士甲乡,拿着你的‘验’和你手上的‘传’,去县里找县丞报道,他会根据我们这里发过去的文书核对你的验、传,让乡长给你安排一倾的荒地和三十步见方宅基地,另外还可领取两千钱,作为建房子的补助。第一年开荒国家不征你税。”

    杨盛和他的伙伴越听越是兴奋,最后忍不住哄的一声,欢呼了起来。

    至于书记官说的那句:“不过这些都要等此次战役打完,方能去办理。”都已经被男人们的欢呼声淹没,几乎无人听见。

    东市的广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欢呼声。

    即使很多人根本连一颗敌首都没拿到。

    但人心被这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所鼓舞,士气如潮水一般的高涨了起来。

    阿元坐在墙角,他抱着脑袋,感到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怀中揣着今天分发下来的食物,明明是又香又软的白面馍馍,但他却一口都吃不下。

    胃里一阵阵的涌上酸水,让他恶心想吐。

    他自以为有一身的力气,在村里,不论是打猎还是打架,他都是一把好手,一定能很快适应战场。

    然而今日,到了那千万人的战场之上,他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些勇狠,在真正的战场上都如儿戏一般好笑。

    异族的敌人,并不像村中传说中一般有恶鬼一般的样貌。

    相反,他们和自己一样,一刀砍上去,同样会翻出白花花的肌肉,同样会喷出血红的鲜血。

    他看到一个犬戎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被破开了肚子,躺在地上翻滚哭嚎。

    然而他必须跟着自己的同伴,冲上前去,用抖着的手,一刀一刀砍在那个哭求的身躯之上。直到血液浸透了他的鞋子,直到那个挣扎的身躯,不再动弹。

    但如果他不举起自己的刀,那倒下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是自己身边的同伴。

    他完全辨不清东西,分不清南北,在杂乱的人嘶马蹄,和满天的刀光剑影中,他只能牢牢记住这几日训练中教官反复强调的一点——紧紧跟在自己小队的十夫长身后。

    十夫长看着百夫长的旗帜,而他只负责盯着十夫长的身影。十夫长砍哪,他们拥上去砍哪儿,十夫长向哪冲,他紧跟着向哪冲。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他忍不住吐了三次。

    别说敌人的人头了,阿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他从衣领中拽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小小护身符,这是临行的前一天,妻子阿娟特意给他挂上的。

    真想丢了武器盔甲,回家,回家找到阿娟,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柔软的胸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了。

    一群男人在他不远处欢呼起来,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一次就砍够了十个敌人的首级。

    阿元记得这个叫盛的男人,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疯狂杀敌,令人印象深刻。

    在昨天,这个人还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而今天,他凭着那十几个人头,不仅脱离了奴籍,甚至越过了自己,成为了一名公士,有了一百亩的田,有了三十步见方的宅子。

    阿元咬了咬牙,拽紧了手中的护身符,“阿娟,你等着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砍下至少一个头。”

    六猴儿紧张得把盛哥分给他的那一个人头摆上了书记官的桌面。

    “姓名?”书记官例行公事的问道。

    “我……我也没姓,我根本不知道我娘是谁。”六猴儿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那我也跟着盛哥姓好了,叫,叫杨六猴。”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严谨的书记官都笑了起来:“叫杨陆厚。”

    他随口给六猴儿起了个名字,这一日之间他不知道替这些奴隶起了多少名字。

    六猴儿千恩万谢的领了自己的“验”,美滋滋的看着自己那正儿八经的大名。

    “多亏了盛哥,不然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名字。”六猴儿杨陆厚兴奋地回到盛哥身边,狗腿道,“我看这全场,都没一个比得上咱盛哥的人,其实能像我这样,保着小命没事,腿还没软的,就算不错了。”

    “人外有人。”杨盛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边。”

    众人抬眼望去,一个黑衣黑甲的年轻男子,正向着这里慢慢行来。

    他目光冷漠,满身血污,即便是纯黑的衣物,都掩盖不住那熏天的血腥味,直如一尊修罗地狱中归来的罗刹缓缓而来。

    他骑着一匹马,身后还牵着一匹。两匹马的马背上,挂满了小山一般的头颅。那些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发丝虬结,浓稠的鲜血顺着马腿一路滴落。

    那人走到一位书记官的桌前,数了一天人头的书记官员都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喊自己的同伴前来帮忙。

    “我天,这得升多少级啊?”杨陆厚张大了嘴,轻轻说。

    “三级的簪袅以内,是按人头奖励,要想升到四级的不更,五级的大夫以上的爵位,光靠人头就没有用了。”杨盛低声说道。

    杨陆厚疑惑道:“是这样吗?四级以上的爵位。我想都没想过。”

    “你必须想,要想拿到四级,靠的是三级爵位的队长所带的团队取得的战果。”杨盛眯起双眼,他不愿认输,“你们都跟着我好好干,我们虽是奴隶,也没什么比别人差的地方,一样也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你看红衣服的那人,他带队守住了城门,他这次拿的功绩,想来就足够封四级爵位。”

    阿凤满身的绷带,披着他红色的外袍,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沿途数名敬服他的甲士,都上前想要扶他一把。他微微抬手谢绝了。

    他走到一名书记官面前,伸手搭在墨桥生肩上,轻轻喘了口气。

    “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走出来,何必如此着急。”墨桥生责怪了一句,但其实他很理解阿凤的心情。

    “我……我叫凤。”阿凤对着书记官开口道。

    “他叫凤,姓程,程凤。”一个声音响起。

    宣台的楼梯上走下一个人,那人头束金冠,面如冠玉,眼中微微带着笑,长身立在台阶上,开口道,“赐他国姓,从今而后,姓程。”

    ————

    阿凤昂首看着那台阶迎风而立之人。

    他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承诺。

    “若是你撑过了这一关, 我就给你赐姓。”

    “你不止能看到这一点点, 你还会看到更多。这世间最终将不会再有奴隶。不再会有小孩, 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他拽紧了身侧的手,多年以来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去,

    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主公。”

    报君黄金台上意, 余生独事君一人。

    “主公。是主公。”

    “参见主公!”

    广场上的人群,齐声呼喊,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程千叶立在高处,看着人群中此起彼伏闪出明暗不同的金光。

    她曾经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希望自己的部署们能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于她, 效忠于她。

    在她的想象中, 得到这一切的时刻, 她必定能胸怀苏畅,意气风发, 甚至洋洋得意。

    但此时此刻, 站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无数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屈下膝盖, 低下头颅的士兵。她只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里面有熟悉的朋友,也有陌生的士兵。

    有已经伴随自己几经生死的伙伴,也有初次并肩作战的袍泽。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把自己最重要的生命,交托到了她的手上。他们仰望着她,也信任着她。

    期待她能够实现, 她所承诺带来的那个世界。

    程千叶抬起头,视线越过巍峨的古城墙,看到那远山天际,斜阳晚照,漫漫雯霞映楚天辽阔。

    我会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再回头,不再停顿。

    对于你们,我不能辜负,不敢辜负。

    横扫**,让天下归臣也许不能做到。但我至少要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有生而为人的资格。

    杨陆厚悄悄从人群中抬起头,“这,这就是主人啊。”

    边上有人伸手一把将他按下去,杨盛低声道:“傻子,现在可以叫主公了。”

    “对,对。”杨陆厚低下头,摸摸胸前的验牌,“我已经不是奴隶了,多亏了主公的恩德啊。”

    杨盛却微微抬起了头,穿过人群的间隙,他看见绛衣金甲的主公从高台上下来,扶起了那位身负重伤,披着衣袍跪在地上,被赐了国姓的程凤。

    这个程凤他记得住,他们刚刚抵达之时,城墙已破了一个角,是此人领着一队士卒,浑身浴血,挡住敌方大将,誓死不退,方才保住了城门不失。

    看着主公亲手扶起那人,递给他代表四级爵位“不更”的验牌。

    杨盛暗暗想道,这个程凤运气真是好,他守了这么多天的城池,不知砍了多少人头,又立了这个功,一步就登上的最低级士官爵位。

    要知道爵位一共二十级,前三级的公士,上造,簪袅可以靠着个人勇猛,砍人头获得。

    而四级的不更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非领队的将领不可得。需要团队作战中,崭获一定总量的敌首,还要求自己率领的步卒伤亡不能过大,总而言之,条件越来越苛刻。

    但也是有捷径的,如若立下特殊的功劳,或在攻城陷阵的敢死队中表现突出,就可能破格进爵。

    杨盛看着站在主公面前的那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人一个积累了军功,已经成为有一定特权的不更,可以免去徭役税务,在县衙的老爷面前都可以不用跪拜。

    而另一个和自己同一天跨入战场,也已经是平民中最高爵位的簪袅。

    杨盛眼中燃起一种焰火,一种雄心勃勃的火焰。我必不输于他们。

    主公在甲士的护卫下,向外走去,突然就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一眼,杨盛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心中忐忑,

    主公这是看到我了吗?

    应该不会,肯定只是巧合。

    但这一天迟早回来临,我总有一天,能让主公看见我,看见我这个人。

    程千叶离开东市的广场。

    同肖瑾一起前往看视俞敦素,俞敦素伤得不轻,正卧于床榻上修养,见到程千叶入内,急忙欲待起身相迎。

    程千叶止住了他,在他床前一张圆几上坐下:“此是战时,将军有伤在身,养伤为重,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俞敦素勉强坐了起来,欠身行礼:“此次多亏主公及时来援,不然汴州即便能保不失,也定然伤亡惨重。”

    “只是为何主公亲自率队?”肖瑾不解的开口,“张馥和贺兰将军所在何处?”

    “我怎么可能亲自率军。我就是做个样子。”程千叶笑了,“我让小墨带的兵。”

    俞敦素露出疑惑的神情:“桥生虽然作战勇猛,但他只是个奴隶,素来只负责带领那些负责送死和充人数的奴隶部队。主公用他领军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一点?”

    “你还不知道。”程千叶低头理了理衣袖,“这次来救援的,大部分都是奴隶组成的部队。”

    “冲在前面,率先切开敌阵的是奴隶,砍下人头最多的,也都是奴隶。”程千叶浅笑了一下,心中感慨良多,“除了小墨,程凤,还有数名在战场上表现非常突出的勇士,你可能猜不到,他们的身份,都是你们心目中最低贱的人。”

    “我已依照新政,解除了他们的奴籍,进了他们的爵位。从今以后,我们晋军中将逐渐不再出现奴隶这个词。你二人身为我最亲信的将帅,要率先转变自己固有的观念。”

    俞敦素和肖瑾轻吸了一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而这一次能在内守住城池,在外击退敌军,确实都依靠着新政的实施,尽管这是个被军中决策阶层诟病良多的新政。

    肖瑾依旧面色凝重,他深行一礼:“汴州虽然重要,但主公你乃是我大晋之主,千金之躯,如此亲涉险地,实为不智。若是我在绛都,定不会同意你亲身前来。”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二人送命,看着汴州军民陷于敌手,我这个主公不如不做。”程千叶沉道,“此次我汴州被围多时,不仅周边诸侯对我发出的求援书信不理不睬,便是我晋国内那些手握私兵的家臣,都百般推脱,不予援助。”

    “此役,我誓以我晋国伍卒,独退犬戎大军。在天下人面前,一扬我晋**威,狠狠打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一耳光。还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晋**力不强,历年来便是处于受边陲诸国欺压的状态。作为军中将官,时常总觉得胸中憋着窝囊气。

    俞敦素、肖瑾听得主公此言,只觉心中燃起激情,一扫多年恶气,齐齐抱拳,“誓死追随主公!”

    程千叶:“至于贺兰将军,我遣他去做另一件事。如若他能成功,犬戎大军,顷刻可退。”

    此刻的贺兰贞,率领着贺兰家的八千亲军,急行在济水河畔。

    他们人人穿着犬戎军的服饰,口中衔着枚,马匹缚着嘴,各带柴草一束,悄无声息的于黑夜中疾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犬戎大营以北约二十公里的黄池。

    那里囤积了戎军的粮草,并有数万犬戎士卒驻守防卫。

    贺兰贞握紧手中的剑柄,眼中闪着寒光。

    主公亲自率着奴隶和新兵组成的部队支援汴州。

    临时拼凑的士卒,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经验丰富的正规军长期对峙。

    即便他们能凭借一时之勇,切开敌军,冲入城中,也只能解一时围城之危而已。

    若是持久抗战,新兵们很容易产生恐慌畏战的情绪。调度不灵,溃散,哗变都有可能随时发生。

    贺兰贞脑海中出现那个总是浅笑轻言的面孔。

    主公他已经身入险地,成败在此一举,我必要拿下黄池,烧毁敌军粮草,方解汴州之危。

    夜深人静。

    站在望楼上放哨的犬戎哨兵,悄悄打了个哈欠。

    在他的印象中中原的这些军队都十分的软弱可欺。战场之上时常明明人数占据优势,却一触即溃,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岂料此次两位大将军没藏裴真,嵬名山,亲率数万大军,围攻区区一个汴州,竟然攻打了月余还未破城。

    但前日听闻汴州的主帅都受了重伤,料想破城也就在几日之间。可惜自己此次只能在这里看守粮草,不能随军入城趁势劫掠一番。

    正有些迷糊之间,突然见得前方树影婆娑,似有一队人马在暗夜中前行过来。

    远远望去,那队人马扬着本部的番号,穿着自己人的服饰。

    那望楼上的士兵便冲着在拒马前值岗的营兵打了个旗语。

    自己人。

    那队人马越行越进,人人面上抹着锅灰,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待值岗的营兵发问,为首一将,打马疾冲,一枪将人刺了个对穿,直接冲进营中。

    望楼上的哨兵急忙想要鸣起警钟。

    数支利箭嗖嗖齐发,射入他的胸口,他勉强敲击了一响钟声,掉下高台。

    营地一时大乱,警钟之声迟迟响起。

    无数犬戎士兵在睡梦中匆匆起身,拿起武器抢出营帐,只见营内处处火光,高高的粮垛在熊熊的大火中冒出滚滚浓烟,冲天而去。

    四面都是杀声,到处纵横驰骋着军马。刀光中是难以分辨的敌人,和杀红了眼的同伴。

    戎兵大溃,逃者相推挤,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贺兰贞一路杀到天明,烧毁敌军辎重粮草,歼敌数千人。

    犬戎的中军大帐, 大将军没藏裴真一脸阴翳的坐在主帅之位上。

    一众将帅噤若寒蝉, 无人敢开口说话。

    帐下右部督梁乙进言道:“将军容禀, 汴州虽是要冲,但孤悬于晋国本土之外。我军大可绕过此城, 直取卫、宋之地, 或是南下进击楚越等江南沃土。”

    “此次我军围攻汴州月余, 中原众诸侯国皆袖手旁观,晋越侯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想必也不会对他们伸出援手。”

    负伤在身的嵬名山列席帐中,起身进言道:“末将以为梁部督所言甚是,我部无需把把兵力用于汴州这个既坚固又无碍大局之城,大军可绕过它, 直趋宋国曹县,定陶, 或是北上拿下卫国的濮阳, 击破这些城池,令宋卫之流的小国伏首,则汴州一远离国土的孤城,迟早不攻自破。”

    没藏裴真哼了一声:“将军已不复当年之勇了吗?如何在此涨敌之士气?我等亲率大军围城一月,连区区一个汴州都拿不下,竟绕道而过,令我颜面何存!我必杀尽汴州城中的军民,踏满城鲜血,前歌后舞而进, 再取宋、卫,届时岂不快哉!”

    嵬名山涨红面孔,忍住屈辱,耐心劝谏:“我等围城月余,尚不能破城,如今晋国主君,亲率数万士卒来援,敢问将军可有必胜之策?”

    没藏裴真嗤笑了一下,“将军被一个奴隶伤了手脚,便连攻城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明日我亲率大军破城,将军只管安心在帐中养伤便是。”

    嵬名山既羞又怒,甩袖离席。

    帐门分开,急进一传令小卒:“报大将军,黄池告急!昨夜晋军轻兵奇袭我军黄池驻地,纵火烧毁我军辎重粮草不计其数!”

    众将皆大惊失色,没藏裴真站起身来,牙咬切齿道:“晋越侯竖子小儿!安敢欺我犬戎无人!我必破汴州,誓取此子项上人头!”

    营区中的将士被紧急调拨起来。有些需要疾行去支援黄池,有些要做好再次攻城的准备。

    嵬名山赤着上身,披着外袍,看着行营中匆忙跑动的传令兵。他的部队此次只被安排镇守后方。嵬名山感到十分憋屈,胳膊箭伤处的绷带渗出血迹,他也懒怠理会。

    他军阶在没藏裴真之下,处处须听命于他。偏偏没藏裴真此人好大喜功,和他随机诡动的作战风格十分不搭,使嵬名山处处被动,施展不开,他不由十分想念驻守郑州独当一面的时日。

    梁乙来到他身后,叹了口气:“围城之时,我便劝谏大将军,围城三面,留一线生机。城中军民眼见逃脱有望,必不至如此拼死反抗。偏偏大将军说晋军不可轻恕,誓要屠城,以震慑四方。如今我军失了补给,敌军主君带援军亲至,士气正旺,这战只怕不好打。”

    嵬名山冷哼一声。

    梁乙继续道:“遍观我犬戎军中,在下只服将军你一人尔。说句不恭敬的话,没藏裴真若不是没藏太后的亲侄儿,焉能在将军之上。”

    嵬名山却不接话,你梁乙是梁皇后的族人,如今太后专权,你们梁家和没藏家矛盾日深。谁人又是不知?想让我搅入你们这趟浑水,却是想也别想。

    看你们谁家挣得胜出,再来寻老子不迟,老子只想专心打仗,谁耐烦管你们的弯弯绕绕。

    他撇下梁乙,向着营地鹿角之侧,关押战俘的地方走去。

    栏柱上栓着不少晋军俘虏,有些是普通士卒,有些甚至是奴隶。

    嵬名山看着一个肩膀上印着奴印的奴隶,想起那个身着红袍,浑身浴血,连手都抬不起来,却誓死不退的敌人。那人也是个奴隶。

    “你们晋国的奴隶,都这么效忠主人的吗?”嵬名山开口问道。

    那个奴隶看了他一眼,侧过头不说话。

    “我真是想不明白。活在最低贱的底层,被人像畜生一样使唤打骂,竟然还一个个养出奴性来了?”嵬名山从外袍中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不仅不反抗,还上杆子为主人送命?”

    那个奴隶呸了一声,“你这个蛮子,懂个屁?去年冬天,若不是主人广设粥棚,还给我们安排了有屋顶有茅草的地方过冬。我早就冻死了,多活了这几月,把这条命还给这样的主人,也算值了。”

    “何必同这个蛮子多言。他如何能明白主公之好。”边上一个晋军士卒插口道,“冬日最冷的那一日,我们全家都没饭吃,我去粥棚,还是主公亲自为我打的一碗粥,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效忠主公了。何况,便是死了,我的家人,依旧有田种,有钱领,我儿子还能继承我的爵位。我死也……”

    年轻的士兵,毕竟还是有些畏惧死亡,后面的豪言壮语,在铁塔一般的敌方将军面前,没敢说出口,咽回了肚子。

    嵬名山眼中透出郑重之色。

    这个晋越侯,是个人物,不好搞,这次没藏裴真恐怕要吃大亏。我还是带好自己的兄弟,静观其变。

    没藏裴真亲率大军攻城。

    此次,汴州城内的晋军,一反往日坚守不出的状态。只见城门大开,战旗昭昭,涌出晋**马,列阵排兵,同犬戎遥相对峙。

    两军相接,各自放箭,射住阵脚。

    犬戎大军旌旗开处,拥出一鲜衣亮甲,虎躯狼腰之将,军前叫阵。

    晋军中闪出一黑衣黑甲的小将,一言不发,打马前来应阵。

    擂鼓方响,战马交错而过,一招之间,那人高马大的戎将,便被一枪挑下马来。

    那黑袍小将尚不罢休,回身抽出腰刀,寒光一闪,斩下敌将首级,将那死不瞑目的人头,高高举起。

    晋军中爆发出一阵嘶吼,人人抽出武器,红着双眼,向着敌方阵营冲去。

    ……

    墨桥生率领晋国新军,奋勇冲击,阵前连斩敌军数将,直杀入敌方中坚方阵。

    没藏裴真眼见晋军将领,转眼之间竟杀至自己眼前,一时乱了手脚,慌忙后撤,各部队失去了指挥中枢,立时大乱。

    贺兰贞率部赶到,同墨桥生前后夹攻,一时杀声震天动地。杀得血流成河,积尸成山。

    犬戎八万大军土崩瓦解。

    士兵争相沿着汴河逃窜,一时之间,碧江被血水染红,尸体几乎阻断了河流。

    没藏裴真带少数精骑,踏着死尸渡过汴河,一气逃出数十里,方才逃脱。

    嵬名山见势不对,早早调拨自己的部卒,沿途收拢溃散的残兵,一路直奔回郑州不提。

    围困汴州月余的犬戎大军,终于被击退。

    晋军士卒缴获了犬戎军溃退时丢弃的军用物资,各种辎重堆积如山,连搬了数日。

    上下军士,记功领赏,登录户籍,申请田地。城中军民一片喜气洋洋。

    在程千叶所驻的行辕内,将帅们更是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主公,汴州大捷,我军士气高涨,卑职请领一军,乘胜追击,直取郑州!”贺兰贞请缨。

    “不不,我们不打郑州,再打下郑州,犬戎的仇恨,就全拉在我们大晋一国之身了。我们没有必要那样做。”程千叶站在墙上的一大张军士舆图之前。

    她骈起白皙的二指,点着地图上一个点,“下一步,我们拿下这里。”

    满殿的将帅,齐齐转头看向墨桥生,墨桥生的脸刷地一声红了。

    琪县。

    韩全林当初以一城之地换墨桥生一人之事,早就传遍了全军上下。

    程千叶的手指从中牟通过琪县一路划到汴州。

    “打通这条路。汴州和我大晋便相通相连。”她看向墨桥生,“墨将军,你可愿领新军出征?”

    墨桥生不发一言,双手用力一击,低下头,抱拳行礼。

    如果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就得哭了。

    程千叶嘴角勾起一点笑,桥生等这一日想必很久了,好在来得也不算晚。

    西山的日月泉中,

    程千叶和姚天香靠在汉白玉砌成石阶上,泡在冒着袅袅白烟的泉水中,看着头顶的枫叶偶然悠悠落下一片。

    姚天香舒了口气:“这才是享受啊,这些天可把我累惨了,我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罪。”

    “谁叫你跟着忙上忙下的,好好在院中待着休息即可,何必如此累着自己。”程千叶笑道。

    “你以为我想啊。”姚天香白了她一眼,“你看看你身边,连那个丑了唧的侍女,和一个豆丁一般高的丫头都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我好歹是你的正妻,好意思躺在屋里玩么?”

    “我说你身边怎么连个像样的伺候之人都没有,就一个吕瑶长得还不错,可是整天捧着账册东奔西跑的,好像钻钱眼里去了,大失格调。另外听说有个萧秀,我却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婆子,还有几个丑了唧的侍女,你这还有点国君的样子吗?”

    “这样才衬得你美啊。”程千叶摸摸下巴,“我有天香公主你撑门面,也尽够了。”

    姚天香咬着牙,笑着在程千叶胳膊上掐一把。

    两人笑闹了一阵。

    “诶,”姚天香把身躯埋进水中,朝着别院的外门抬了抬下巴,“你确定他不会偷看?”

    程千叶笑了,“如果他看到了,我就顺理成章的告诉他真相。”

    此刻浴场门外,坐着一身黑衣的墨桥生,他怀中抱着佩剑,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一墙之隔的门内,传来一阵阵笑闹之声。

    那是主公和他的妻子。

    墨桥生反复告诫自己。

    他抱剑的手反复的拽紧又松开。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我胸口又酸又痛。

    墨桥生不知道园内的两人,也正在悄悄议论着自己。

    “你派他出去打仗,你舍得吗?”

    “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愿望。他是一颗能发出光的宝石,我不想只把他锁在自己盒子中,不让人看见。”

    “放他去飞之前,总得把他正法了,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男人,你一放手,没准就真飞了。”

    “不说我们没到那个程度,”程千叶笑了,“便是我如今的身份,如今想要做的这些事情,也不允许我行差踏错半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怕一个不小心怀上了身孕嘛。”姚天香附在程千叶耳边,悄悄道,“我那什么都有,我送你一整套,全新的。保证你不表明身份也能把他搞得服服帖帖的。”

    墨桥生守在浴场的门外,

    见到程千叶和姚天香从浴场中出来,急忙起身相迎。

    谁知二人看着他,齐齐露出了一种意义不明的神色, 使得墨桥生莫名有些惶恐。

    程千叶的面孔不知是因为泡了温泉, 还是其它原因, 微微有些泛红, 她笑着招呼墨桥生一起上马车。

    姚天香挽着程千叶的胳膊, 伸出白腻的手掌,附在程千叶的耳边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给你们点独处的机会。记着,手不能软,一次搞定他。”

    程千叶哭笑不得,在她腰上掐一把:“就你最能皮。”

    姚天香咯咯的笑了起来, 登上了随行的另一辆马车。

    天色渐晚。

    两列士师开道,持戈武卒相随。

    一行人马,在晚霞中下山回城。

    程千叶坐在宽敞的马车中, 斜靠在一张案几前, 持着一份军报细细研读。

    她很快陷入沉思中, 一双疏朗的俊眉微微颦起。

    墨桥生跪坐在侧。

    主公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拥戴, 开始展开他的雄途大志, 因此也越发的忙碌起来。

    他给了自己更多的信任, 更多的机会,让自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逐渐抬起头, 直起腰,得到了他人平等的对待,尊敬的相看。

    墨桥生觉得自己的血一日日的热了,破败的心脏被豪情充满。

    当他站起身以后,才发现眼前的天地竟然是如此的广阔。

    就像获得了重生一般。

    他心潮澎湃的急于跨入这波澜壮阔的世界。

    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依旧会想起睡在主人床榻前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从床沿上伸下来,轻轻摸着自己脑袋的手。

    得到了这么多,我既然还不满足。

    墨桥生悄悄抬头,看着程千叶专注书案间的侧颜。

    他知道主公很重视这次出征琪县的行动。

    他甚至知道主公顶住了压力,独断专行,让新拿到军功,刚刚拜四级爵位他率军出征的真正意图。

    琪县。

    墨桥生想起在那个阴雨瓢泼的夜晚。韩全林对他不依不饶。

    他身在冰冷的绝望之中,以为自己将陷入黑暗的深渊。

    是主公伸出温热的手,牵住了已经放弃希望的他。

    主公对他人道:“别说区区一座琪县,便是十座,他都有一天,会替我拿回来。”

    不止是琪县!

    我此生都将是主公手中的刀!

    主公目光所向之处,便是我的战场。主公但有所愿,我必将其夺取,亲手奉到他的面前。

    君恩似海难言谢,我以此身报君王。

    程千叶突然的侧过头来,墨桥生的视线躲避不及,被逮了个正着。

    程千叶端详了他半晌,笑了起来。

    “来,桥生。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移动身位,低头跪坐到程千叶的身侧。

    程千叶那斜靠在黑檀案几上的胳膊伸了出来,展开手掌,白皙的掌面摊开在墨桥生眼前。

    墨桥生慌乱了一下。

    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了那柔软的掌心之上。

    那温润的触感刚一传来,那手掌就一下的收紧,握住了他。

    柔腻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墨桥生感到自己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桥生,天香第一次来,我陪她一下。以后的时间还很多,我们两再自己来。”

    墨桥生的脸瞬间涨红了,主公总是这样,一眼就能看穿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那只手拉扯了一下,墨桥生毫无防备,一个跌列。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撑在案桌上,才不至于整个人摔到程千叶的身上。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纤毫毕现的肌肤,闻到了主公身上传出的一股淡淡幽香,心跳像战场上的擂鼓,一声声的响了起来。

    “桥生。”程千叶斜靠着桌案,点着摊在桌上,自己亲手绘制的一张舆图,“琪县驻军不多,韩全林新败,估计也没什么精力来管这个离他甚远的土地。你只要稳扎稳打,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

    “但是你依旧不可大意。你初次领军,务必慎之又慎。不论战况如何,你都不可莽撞,最重要的是,你本人不能够有事。”

    墨桥生看着程千叶轻轻开合的嘴,主公的话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第一次听不清主人说的是什么。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上一次之后,就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机会亲近片刻。

    程千叶看着眼前春花绽放的蓝宝石,按耐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一把提起墨桥生的衣领,把他按在桌案之上。

    墨桥生看着那越靠越近的面庞,一瞬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整个人处在窒息的边缘。

    可是主公却那么的过分,偏偏不肯干脆的判他死刑,嘴角勾着坏笑,一点一点的俯下身来。

    我可能要死了,他闭上了眼。

    那柔软又滋润的事物终于触及了自己的双唇。

    他感到自己轻轻颤抖了一下。

    “别哭啊。桥生。”

    墨桥生听见一声叹息。

    那人覆盖了他的双唇,闯入了他的世界。带他一起进入了无法自拔的快乐深渊。

    行至驻地,姚天香看着满面通红,匆忙告退的墨桥生,好奇的靠了过来。

    “你真的在车上就把他给吃下去了?”

    “哪能呢?我就尝了个甜头。”程千叶舔了一下嘴唇,看着墨桥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回味了一下。

    “你看他那么害羞,这样就受不了了。我哪里下得去手。”

    姚天香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也就是个纸老虎,比我还不如。”

    “胡说,我可是你夫君,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在城内行营驻地,低等的伍卒们,十人一组,住在土胚搭盖的简易茅草房内。

    房内略微高出地面的土胚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便是士兵们睡觉的大通铺。

    杨陆厚坐在通铺的边缘,捧着一碗粗糙的粟米饭,大口扒拉着。

    “睡觉有屋顶,三餐都管饱,每日太阳下山就休息,还不用挨揍,啧啧,日子过得美滋滋。”

    “你这算什么美滋滋,你看盛哥,等打完这战,有土地,有大屋,再娶个漂亮的婆娘,往家里炕上一摆,生几个大胖小子,那才叫美滋滋。”

    “对了盛哥,你干嘛非和兄弟们挤在这里。你如今拜了二级上造的爵位,封了百夫长。听说百夫长都有自己的单间,里面有床,还有软软的被子,每天多领两个白馍,有时候还有肉呢?”

    屋内的几个低级士伍不解的看着躺在通铺上,架着腿的盛哥。

    “想吃肉?”盛哥口中叼着一根稻草,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明日开始操练新军,十人为一什,百人为一队,都要定期考验。我现在是百夫长,你们是我的兄弟,谁到时候能给我争口气,我分例的肉就赏谁。”

    几个都是由奴隶刚升上来的士伍们听到肉字,都齐齐咽了一下口水。

    “那是必须的啊,我们都听你的,盛哥叫做啥,咱们就做啥。”杨陆厚急着表忠心。

    第二日,天蒙蒙亮。

    杨盛赤着上身,在水井边取水冲了一把脸,早早来到校场。

    微冷的晨雾中,他看见校场中已有一个上下腾挪的黑色身影。

    那人听见脚步声,收住枪势,转过身来,

    杨盛认出此人,正是一战连斩敌军数将人头,一举拜四级爵位的墨桥生。

    此人和自己同为奴隶,却一战成名,官封校尉,领五千人。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

    杨盛跪地行了个军礼:“卑职杨盛,列百夫长之职,见过校尉大人。”

    墨桥生点了点头:“来得很早。”

    杨盛抬起头,裂开嘴:“小人是个粗人,一直很仰慕将军的威名,今日正好还有些时候,不知将军可否抽空点拨小人一二?”

    墨桥生看了杨盛一眼,一指武器架,“挑兵器。”

    他知道这个男人心里不服他。

    对于不服气的人,墨桥生没有多余的办法。

    不服,打到服为止。

    天色亮了,校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杨陆厚来到校场,看见校场的正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

    他挤进人群,向内一看。

    只见场中两名猛将,正斗得难分难解。

    一人混身黑衣,使一柄铁枪,雪亮的枪尖,如银蛇吐信,照得漫天寒光闪闪。

    一人精赤上身,舞一柄百练钢刀,刀风赫赫,煞气冲天,有如虎过山岗。

    猛虎战雕龙,雄鹰对巨蟒。

    众人如何见得这般猛斗,一时看得连声喝彩。

    “哎呀,盛哥!”

    杨陆厚眼见着盛哥又在和人比对,登时兴奋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盛哥打架可从来没有输过,他们那一片的奴隶,都被盛哥打怕了。

    但这一次,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还不待杨陆厚为鼓气喝彩。

    盛哥已经败下阵来,他跳出圈外。

    一手撑着地,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滴入地上的红土之中,口中喘气:“我服输了。”

    墨桥生收起枪,弯腰伸手扶起他:“你很好,将来必不止百夫之职。”

    ————————————————————————————————————————

    作者有话要说:  墨桥生:姚天香,不准你教坏我主公。

    姚天香:墨哭包,你想怎么地?

    墨桥生:Q-Q

    这是一个面积中等的校场, 正好可以容纳五千士兵操练所需。

    整个场地用黄土找平,外围设有栅栏、拒马、鹿角和哨岗。内部设有将台,金鼓, 令旗, 武库等设施。

    左右是大面积的简易土胚茅草房, 和一些因为突然增加了大量新兵临时搭盖的帐篷, 以供驻军休息。

    墨桥生在对犬戎的最后一场反击战中, 率队连斩了数名敌将。他带领的百人队,全队枭敌首过百, 不仅他的队伍中人人都拜了公士爵,自己的爵位也从三级的“簪袅”进阶到具有领军资格的“不更”。

    新军初建,极度缺乏领军的将领,再加上主公的那一点点偏爱, 墨桥生十分幸运的被封了校尉的官职,总领这个校场之上的五千士卒。

    此刻的他,站在高台之上, 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士卒。

    这些士兵大部分都是奴隶出身, 因为来不及赶制服装, 有些人穿着晋军制式的军衣, 有些穿着敌方尸体上掰下来的铠甲, 有些干脆光着上身。

    只有部分千户, 百夫,和什长等军职人员,是从旧军中调拨过来协助指导新人的精锐。

    这些士兵, 每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同,大部分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操劳显得消瘦而佝偻。

    不打战的时候,没有军功可以领取的时候,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三五成群的和自己相熟的同伴勾肩搭背挤在一起,不时低声说着私话。

    也有一部分人眼中带着兴奋,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野望。这些人或叼着稻草,或双手交叉在胸前,看向将台之上墨桥生的目光或多或少都透着一股不服气的桀骜。

    对他们来说,那个奴隶能当上校尉,或许只是运气好点,自己完全有机会取而代之。

    墨桥生从前便担任一队奴隶中百夫长的职位,但还没有掌握过这么多人数的士兵。

    他没有感到胆怯,相反的,这种挑战给他带来一股兴奋感。这对他来说,是自己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部队。

    训练他们,是为了能让这些士兵更好的在战场上存活。为了让他们能够跟着自己一路建功立业,甚至封侯拜相。

    而不再是从前,他们只能作为炮灰一般的存在。不论自己怎么严苛的训练自己手下的奴隶兵士,一场战斗下来,上百个兄弟毫无例外的死伤大半。

    “十人为一列,百人为一矩,千人为一阵。分列甲乙丙丁戊五阵。”墨桥生朗声开口,压下了校场上嘈杂的人声。

    “丙队居中,余者依序两侧排列。千夫长,百夫长接令即行。”

    他的声音并没有特别严肃,也没有刻意嘶吼。只是清清冷冷的在校场上传了一遍。

    五个千夫长漫不经心的应诺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拿了令旗,调拨自己手下部队。

    墨桥生这支队伍,多由奴隶所组成。

    然而这些奴隶只经过一场战役。

    在战役中表现突出,功勋能够当上拾长,百夫长的人数都尚且凑不齐。

    因此这几位千夫长,是贺兰贞从旧部中挑选出的,特意调拨给墨桥生使用的精锐干将。他们都是一些经验丰富的领军士官,有着多年的带兵经验,当然,也就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气。

    对他们来说,虽然墨桥生战功卓著,有目共睹。

    但要身为士官的他们屈居在一个奴隶手下做事,令他们心中愤愤不平。

    因而他们行动起来懒懒散散,十分敷衍。

    长官都如此怠工,底下没被训练过几日的士兵当然更是散漫无纪。

    士兵们推推挪挪,吵吵嚷嚷,花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勉强歪歪斜斜的站好队伍。

    墨桥生一言不发,耐心等着他们站好方阵,方才开口,

    “都记清楚自己的位置了没有!”

    稀稀拉拉的回答声响起:“记——住——了。”

    “好,原地解散!”

    队列哗啦一声就散开了,有些士兵尚且歪着站,有些不耐烦的已经蹲在了地上。

    墨桥生拍了拍手。

    几名小兵抬上来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炖肉,再加十坛子的酒。

    墨桥生一掌拍开了一个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混杂着烤肉的香气,在整个校场弥漫开来。

    顿时场地上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声音。

    身为奴隶,有多久都没有闻过肉味了?男人们都忍不住舔着嘴唇,伸长脖子,眼中发出绿光,死死盯着那些酒肉。

    “我数三声,排得既快又齐整矩阵的百夫长和什夫长,可共领此赏。”

    人群哄的一声闹开了。

    杨陆厚拉着杨盛的衣服,兴奋道:“盛哥,盛哥,我们要拿魁首!我,我好久都没吃过肉啦!”

    杨盛看了一眼身后摩拳擦掌的兄弟们,心中却隐约的感到不妙。

    打架,拼命,砍人头交给他没问题。他可以二话不说,光着膀子自己就上了。

    可是这排队,比整齐?

    也许并不是跑得快就行。

    不容他多想。

    将台上的墨桥生已经举起手中令旗。

    一个个为了吃到肉的男人,撸起袖子,弯下腰,准备向着自己的位置冲去。

    “一、二、三!”

    令旗挥下。

    场面顿时乱成一片,撞到人的,互相推挪的,慌乱中找不到位置的。

    拾长们气急败坏的拉扯着自己的队员,百夫长们跳着脚嘶吼。

    千户们对酒肉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兴趣,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混乱比第一次集合还更为混乱的场面,不明所以。

    相比起其它队伍的杂乱无序,有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队却无声,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迅速的布好了整齐的百人矩阵。

    毫无争议的在丙字队的第一方阵之处,第一时间排列一个出横平竖直,井然有序的方块。

    众兵士花了数倍的时间,才勉勉强强恢复了队伍。

    全场的视线,集中在将台前居中第一排的这个豆腐一样的方块上。

    这一百人曾经都是程千叶名下的奴隶,是墨桥生身为百夫长时一直带着的老兵,跟着墨桥生参加过夺取汴州周边的高阳,杞县,雍州之战。后随军取郑州,又参与了此次汴州反击战,已经跟随着墨桥生几番出生入死。

    在墨桥生的带领下,他们全队脱离了奴隶,最少的也都取得了一级爵位。

    此刻,他们眼中没有酒肉。个个寂静无声,抬头看着的是将台上的人。

    对他们来说,不论是百夫长还是校尉,墨桥生早就是值得他们紧紧追随的将军。

    墨桥生赏下酒肉,百夫长和什夫长们没有独吞,而是和一百个士兵一起分享。尽管每人只分到一点肉,一小碗酒,但士兵们现场都吃得很香。

    其余众人,眼睁睁的站在场地上,看着那一百个自己的同袍,喝酒吃肉,心中又嫉且恨,个个心痒难耐。

    墨桥生等他们吃完,开口说话,“参照丙队第一矩,今日只练此一事。明日早间考验,前三甲之矩阵,午食加肉菜,什夫长赐酒,百夫长记一功。后三甲,每人笞十杖。什夫长二十,百夫长二十,加记一过。”

    校场上一时忙碌起来,各色令旗挥舞,各种呵斥声此起彼伏。人人开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件看起来十分简单的小事,做得又快又好。

    来回奔忙了好一阵。

    杨陆厚气喘吁吁,弯着腰,抹着头上的汗。

    “一整天都在练这站来站去,这到底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叫盛哥,教教我们武技,学学怎么多砍人头是正经。”

    杨盛跑了过来,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赶紧练你的,管他有什么用?你明天是想吃肉还是想打屁股?”

    程千叶在贺兰贞的陪同下,巡视着城内外各大校场。

    俞敦素有伤在身,贺兰贞暂时负责总领全军一切事物。

    “这些新兵怎么样?贺兰将军,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发兵琪县?”

    “请恕卑职直言。”贺兰贞行了个军礼,“新军匆忙组建,训练不足。往往主帅一个指令下去,许久还不能准确执行。出征只怕十分不妥。”

    “这是很可怕的,”贺兰贞怕程千叶不明白,详细解释了起来,“你可能下令冲锋,中军都上来了,前峰还在原地没动。你下令撤退,后方弓箭手开始放箭阻住敌军,但自己人还没退下来。”

    “将军言之有理,”程千叶点点头,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这次支援汴州,我看他们都表现得很好啊。”

    “回禀主公,一来此次出征之前,我强制让所有的士兵只学会一件事,就是死死跟着什夫长行动,什夫长紧跟着百夫长的旗帜冲锋,百夫长受千户约束,并学会看中军指挥的旗语。十个人,砍一个敌人。士气又盛,故而能一鼓作气破开敌军,冲进城墙。”

    “二来,主公的新政确实神奇,大大激发了低级士兵们拼命夺人头的勇气。”

    “但是,这是在取得胜利,士气大盛,埋头冲锋的情况下才有效。若是战事进入胶着,或是不利于我方,这些临时训练出来的士兵,只要敌方骑兵几个冲锋,切开方阵,他们登时便会茫然找不到方位,丧失斗志,一哄而溃。”

    他低头抱拳:“主公切不可因一时之胜而大意。琪县虽然兵马不足,却也是一县之地。主公命桥生率军前去夺取,卑职心中私以为不妥。我固然欣赏桥生的勇武,但他毕竟从未独掌过大军。”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琪县我是志在必得。若没有打通中牟和汴州的通道。我们永远只是一座孤城,即便拿到了周边几处小县,毕竟只是立锥之地。”

    贺兰贞抬起头来:“末将请命率军携桥生同去?”

    “你去了,谁来守汴州?”

    贺兰贞愣了一下。

    “如今俞将军重伤,我能信赖的大将,只有贺兰将军你一人了。你领军出征,琪县固然唾手可得。但我汴州城内无将,若是敌人乘虚而入,岂不因小失大?”

    原来主公如此的信任于我。

    贺兰贞听得此言,心中十分感动,振奋起来,那因为主公派墨桥生去夺取琪县,而没有派他出征的隐约不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如此,接下来,我每日抽时间协助墨将军操练新军便是。务必确保出征之时,他能有一支如臂指使的勇猛之师。”

    贺兰贞辞别了程千叶,就向着墨桥生所在的校场走去。

    小墨虽然身手了得,屡立奇功,但他之前毕竟是奴隶之身。料想他军中那几个士伍出身的千户未必能服他。我得帮他想想办法。

    这样,贺兰贞摸摸下巴,晚上拉上桥生,和那几个老兵油子,一起去天香阁混一夜。男人之间,一起喝过一场酒,嫖过一次姑娘。就是兄弟了,什么隔阂都不再会有,

    “打听到了, 我打听到了。”六猴儿杨陆厚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此刻是全队修整期间, 杨盛和其他几个什夫长正蹲在地上讨论, 听得这话,齐齐转过头来。

    “怎么样?他们肯告诉你?”

    “我六猴儿出马,一个顶两, ”杨陆厚得意洋洋,“我找了个在丙队一矩中的老乡,套了套近乎, 他把他们队伍站队的秘诀都告诉我啦。”

    几个人的头靠在了一起。

    “是这样的,要想站队又快又齐整,需得……”

    另一方队内,什夫长阿元跑回了自己的方阵。

    “怎么样?打探到了吗?”队中的百夫长韩深转过头来问他。

    “打……打探到了。”阿元擦了把头上的汗。

    他在上一次的战役中,终于勉强砍下了一个敌人的人头。

    虽然离达到一级爵位公士的人头数还早。但他幸运的成为队伍中的什夫长。

    真正能在一场战斗中就凑够十个人头数的人还是太少。

    所以, 人高马大, 身为平民士伍,又砍过人头的他,就担任了这个队伍中一名什夫长的位置。

    “他们并不刻意隐瞒, 我一过去问,就仔仔细细的都教给我了。”

    “好,你细细于我说来。我们方阵多是士伍出身, 只要知道了方法,怎么会输给那些无知低贱的奴隶。”

    这位韩深是经历了守城之战的老兵,立了战功,新近被提拔成为百夫长, 正磨拳霍霍的急于表现一番。

    贺兰贞到达时候,

    乌金已渐渐西沉。

    其余的校场早已收队解散多时。

    而墨桥生所在的这个场地,却依旧人头攒动,呼喝有声。

    让他奇怪的是,场上的校官们口中呵斥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句子。

    “妈的,又站错位置,猪都比你聪明,你还想不吃肉?想不想吃肉了?”

    “给老子站直了身板,腰挺直!看看别的队,再看看你们。明天想被当众打屁股吗?你丢得起这个人,老子丢不起!”

    墨桥生看到贺兰贞到来,赶了过来,行了个军礼。

    “你这是在练结而解之之道。”贺兰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兵以治为胜。桥生,你这一开始的路数就没有错。我先前担心你只顾着斗勇好狠,会注重操练搏击之术,忽略了队列兵阵。如今看来我的担心皆为多余。”

    “但你也不必过度心急,需知紧弛有度。这天色已然渐晚,该让士卒们休息了。”

    “启禀贺兰将军,”墨桥生抱拳道,“我已经鸣金收过兵了,场地上剩下的这些队伍,是自主留下来加习的。”

    “哦?还能有此事?”贺兰贞感到十分意外。

    五名千夫长,见到统领全军的贺兰贞到来,都赶了过来参见行礼。

    其中一名年过五旬的梁千夫,和一位上唇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李千夫是贺兰贞的旧部。

    见着贺兰贞提问,都笑着回复,

    “墨将军治军确有独到之处,摸得住士卒的脉。这些新兵蛋子,比卑职想象中的好带多了,一个个竟像打了鸡血一般,收兵了都不肯走。”梁千户说道。

    “将军,你调我来这里,我心中本是不太情愿的。可才呆了一天,老李我对墨将军就服气了。”李千户抱了抱拳,“服气了。”

    贺兰贞骈两指遥点了点他们,“我告诉你们,小墨是我兄弟。你们好好的帮着他,将来少不了你们升官发财的机会。”

    梁、李二人,点头称是。

    余下三位千夫长,虽心中对墨桥生有着抵触之意。

    不满于贺兰贞的调配,但贺兰贞贵族出身,战功赫赫,又是主公面前新晋的红人,他们不敢得罪,只得齐声应诺。

    “走,我请你们几人喝酒。一来互相熟悉熟悉,二来也算庆贺墨将军高升。”贺兰贞搭着墨桥生的肩膀,招呼众人走出校场。

    汴州新近打了胜战。

    城内多了无数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兵,个个怀中揣着赏钱,又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充满着无处释放的精力。

    因此这几日城中,不论是姑娘们营生的天香阁,百花楼,还是小倌所在的楚怀馆,秦风楼等都是门庭若市,夜夜笙歌。

    这华灯初上,花街柳巷中便挑起盏盏红灯笼。

    东风夜放花千树,妖姬袖藏香,郎君喜相逢。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天香阁内热闹非凡。

    墨桥生站在天香阁的招牌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想到贺兰贞提议的喝酒,是到这种场合来。

    对他来说,不论是女支院,还是小倌馆,都是个令他十分不适的场所。

    让他想起自己少年时那段昏暗的日子。小小的自己在那淤泥一般的小倌馆中,拼命的挣扎求生。

    “怎么了小墨,走啊。”贺兰贞和几位千户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看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就伸手拉扯他,“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哥哥今天就带你见见世面。”

    他们在二楼的包了个雅间,既可以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歌舞表演,又不用和大厅中那些满身臭汗的老兵油子们挤在一起。

    几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跪坐在侧,倒酒布菜,小意殷勤的服侍着。

    楼下一桌的几个大兵,灌了些黄汤,已经忘了场合,满口喷沫的高声谈论着此次战役的情形。

    “叫我说来,此役我只服那位新提拔的墨校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兵说道,“我在东市,亲眼所见,他一人牵着两匹马,马鞍两侧,挂满了犬戎的人头,那马从我眼前经过,人头上的血撒了一路,两个书记官都数不过来,啧啧。”

    “哼,你个没骨气的,竟服一个奴隶。”另一个紫檀脸的大汉一拍桌子,“那墨桥生不过是主公的一栾宠,占着主公的宠幸,得了些军功而已,我就不服他。”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酒杯从高空砸下,正砸在那桌的桌面上,酒水菜汤四溅起来。

    那几个兵汉跳将起来,正要喝骂,抬头见着二楼的雅座内,座着几位将帅打扮的男子,帷幔遮挡,看不清面孔,但很明显不是他们几个小兵能得罪的。

    几个人瞬间如鹌鹑一般缩起脖子,呐呐无言。

    “那紫面汉子,你在此役中枭敌首几何?”雅间传来一声淡淡的男音。

    那兵士的酒瞬间醒了,他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回复,“告……告知上官,小人获一,一首。”

    雅座内发出数人的冷笑之声。

    便是大厅内都顿起一阵哄笑声。

    “还以为多厉害的强人,敢和墨校尉叫板。原来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上。”

    “笑人家是奴隶,岂知自己连个奴隶都不如。”

    “墨校尉堪称我军杀神,他那一身煞气,走过我身边,我腿都会软。这哪儿来的只得一首之人,竟敢大放厥词,连我都还比不上呢。”

    “不知这位兄弟得几首?”

    “让哥哥们见笑,勉强得了三首而已。不敢自夸。”

    “不错不错,在下也是三首。哈哈。”

    一片哄笑声中,那紫檀面孔的军汉,尴尬的站在人群中,一头脸的汤汁酒水,擦也不敢擦。

    只得顶着众人的嘲笑,满面通红的退离了。

    雅座之上,贺兰贞举杯:“小墨你无需介怀,你的路还很宽远,你的才华会被世人所见,这些流言蜚语,迟早会湮没无声。”

    墨桥生举杯一饮而尽。

    他身侧伺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

    那位女子肤若凝脂,柔夷胜雪,轻举银壶为墨桥生添酒。

    墨桥生一手扶杯壁,一手托底,微微向她点了点头。

    那女子举衣袖掩着樱唇,吃吃地轻笑了起来。

    “军爷真是斯文之人,对奴家都这般知礼,和那些粗俗的兵汉全然不同,不愧是位校尉呢。”

    说着她轻摆杨柳腰身,就向着墨桥生依偎过去。

    “奴婢名知花,不知今夜能不能有幸服侍大人。”

    一个铁钳一般的手掌,瞬间掐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动。力道之大,让知花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墨桥生不说话,但他手中的力道明确的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意思。

    知花悻悻的坐直了身子,不再逾越。

    这些从杀场上刚退下来的士兵,有不少性情暴虐的粗鲁之士,她可不愿招惹到这种人。

    她悄悄揉着生疼的手腕,心中惋惜,原以为是个俊俏多情的官爷,可以多捞着一点,原来只是个无礼的愣头青,看来这单是白费功夫了。

    只盼这些人快快的走,老娘好再挑个有钱的金主服侍。

    墨桥生不负她所望,酒过三巡便起身告辞。贺兰贞苦留不住,最终只得随他去了。

    出了那软玉温香,鱼龙乱舞之地。

    被门外清新的夜风一吹,墨桥生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迈开大步,急着脱离身后喧嚣,回到夜色深处那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

    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巷,传来了数声女子的哭喊和数名男子猥琐的笑声。

    墨桥生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

    月色中,隐约看见巷子里几个粗壮男人的身影,欺压着地面上一抹青衣。

    压抑的尖叫,挣扎的四肢,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目。

    从前,每当战事结束,在奴隶的营地中,处处都可以看见这种事,墨桥生从不干涉,也无力干涉。

    但这一次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就伸出了手。

    他挥出铁拳,毫不客气的把那几个男人揍得鼻青脸肿。

    男人们四窜逃散之后,那个被欺凌的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拽着破碎的青色衣物,勉强遮蔽着身体,眼中透着恐惧,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强大的男人。

    墨桥生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楚怀馆中的绿袖。

    那个总喜欢穿青色衣服,肌肤胜雪的少年。绿袖为人刻薄,脾气暴躁,经常对负责服侍他的墨桥生非打既骂。

    可是墨桥生心中,对他总存有一份感激。当年自己不愿屈服,被楚怀馆中的主人,一次次的按进水中,受着来回于生死边缘的折磨。

    是绿袖出现在门边,替自己说了一句话,把自己捞了出来。

    但没有多久,那个绿袖便带着可怖的伤痕,死在自己的面前。

    墨桥生看着眼前同样穿着青衣的女子。把自己的外袍脱下,丢在了她的面前。

    抱歉,当年我没有能力救你。若是到了今天,我不会那样看着你死去。

    ……

    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墨桥生躺在床榻之上,久久不能入眠。

    如今,主公有了自己侍卫队伍,已不需他夜间守护。

    然而主公依旧让他在和寝殿的套间中休息。

    他和主公只隔着小小的一道门。

    那扇精巧的木门,正微微开着,透出里面烛火的光来,似乎在等着他,等着他主动去推开那一扇门。

    今日那灯红酒绿之地没有搅乱他的心神,但此刻这道细细门缝透出的烛光,却令他心乱。

    墨桥生翻起身来,悄悄来到在门边,看向门那边的世界。

    主公坐在案桌前,聚精会神的翻阅着案牍。

    桌上灯台内的烛火徭役,照映着主公如玉一般的面孔。

    墨桥生的视线,忍不住在其上流连。从低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到秀气的鼻梁,到……那粉色的双唇。

    那双唇。

    带着淡粉色的光泽,看起来那般柔美,却曾经是那样霸道。

    墨桥生不敢再看。

    他的目光往下,溜过一截莹白的脖颈,底下是一道高高的衣领。

    主公总喜欢穿高领口的里衣服。

    他的目光停在那柔软的衣襟上。

    墨桥生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逃一般的窜回了自己的床榻,用被子蒙住头脸。

    专心忙于政务的程千叶,听到轻轻啪的一声。她抬起头,看着和桥生屋子相连的门,门缝处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桥生去哪儿了,是不是还没回来。

    墨桥生一整夜都被各种梦境困扰。

    一会他梦见自己在天香阁中, 无数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围着他打转。

    “军爷, 来, 和一杯。”

    “再同奴家喝一杯。”

    女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在无比空洞的房间内响起。

    他正要拒绝,突然一名大汉分开人群,走上前来。

    定眼一看, 正是他在楚怀馆中的旧主。

    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摁进水中,恶狠狠道:“下作的小东西, 不肯学着接待客人,就得死!”

    墨桥生拼命挣扎,那些嘈杂的人声和冰凉的水突然就消失。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中。

    巷子里站着一个女子,她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拽在胸前, 一身破碎的青色布条, 根本遮蔽不住整个身躯,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露出部分属于女性独有的身体特征,正一脸惊惧惶恐的看着自己。

    墨桥生刚定了一下心神。

    那个女子突然变成绿袖的模样, 一样穿着破碎的青色衣服,满身狼藉,一脸血污, 脚下蜿蜒出一大片的鲜红色。

    站在那里冷冷开口:“我已经死了,你趴在地上,把这些都擦干净了。”

    墨桥生转身就跑,他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拼命的跑。

    不知跑了多久, 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点的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烛台,有着温暖亮光,照亮了周围一小块的空间。

    主公坐在烛光里,专注的翻阅着案桌上的简牍。

    他抬起脸来,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墨桥生,浅浅的笑了,向着墨桥生挥挥手。

    “桥生,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觉得自己惊惧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对,我已经不用再害怕了,我有了他,有了主公。

    他一步步走近了那个世界上最令他安心之人身边。

    那个人的嘴唇慢慢勾起一抹坏笑,伸出如玉石一般的手指,搭上了那高高的领口,缓缓拉开。

    ……

    墨桥生猛然醒了过来,窗外寂静一片,透出微微的天光。

    他掀开被褥看了一眼,那里一片污浊。

    翻起身来,墨桥生坐在床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竟敢做这样梦!

    他不敢回想梦中的情形。

    但那种种旖旎的画面控制不住的在自己眼前晃荡。

    那个人在梦中温暖又玲珑,是女子之身,以自己最喜欢的形态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依旧那么强势地征服了自己,让自己在快乐的巅峰忍不住落下泪来。

    把主公想做女子。

    简直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墨桥生冲出了屋子,来到后院中的水井边,打了两大桶井水。

    他用冰凉的井水把自己从头浇了两遍,方才压下了身躯中的那一股燥热。

    这只是个梦,也许是昨夜看到了那些,又喝了点酒,才做了那乱七八糟的梦。我这样年纪的男人听说都时常会这样的梦。

    并没有什么,别再想了,千万别再想了。

    他走回自己的屋子,却正正好撞见刚要出门的程千叶。

    “桥生?”程千叶看见他很高兴,对他露出笑容,“怎么一大早就把自己搞的湿漉漉的?”

    墨桥生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程千叶上前两步,牵起了他的手,“手这么冰,冲凉水了?”

    墨桥生接连退了两步,后背碰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他的视线停留在眼前那一开一合的粉色双唇上,喉头滚动,吞咽了一下口水。

    在那个梦里,就是这双唇,霸道又甜蜜的把自己狠狠欺负了一遍。

    他侧过头,避开了视线。

    “脸怎么红了?”程千叶伸出手,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那带着一点坏笑的勾人嗓音,在墨桥生耳边响起,“你是想要……我亲你吗?”

    现实比梦境更让人沉沦。

    那带着温热的气息攻占自己的双唇时。

    墨桥生闭上了眼。

    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模样,总能在一瞬间就俘获我。

    我根本无从思考,无从挣扎,也不愿挣扎。

    ……

    新军接连操练了数日。

    杨陆厚肩扛着一根粗重的檑木,气喘吁吁地跑在队列中间。

    “实……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弯下干瘦的身躯,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几日来,早上反复不停训练着集合解散,转弯走路。不停在金鼓的指挥下前前进进,枯燥而疲累。

    更可怕的是,午后开始全队出城跑上几十里路,并且路程一日日的增加。

    虽然伙食顿顿都很好,粟饭管饱着吃,配菜中还有大片大片惹人眼馋的肥肉。但他依旧感到吃不消,一天练下来,双手双脚都抖得厉害。

    今日开始,长官甚至还要求他们抗着沉重的檑木开始跑步。

    杨陆厚觉得自己的肺被棉花堵住了,呼呲呼呲地喘不上气。

    跑不动了,我真的跑不动了,让我歇口气。他想。

    杨盛从他身后经过,把他肩上的檑木提起来,叠在自己的肩膀上。

    “跟上来,否则就滚出我们队。”

    他用背影留下这句话。

    杨陆厚对杨盛是又敬又怕,一句话下来,惊得他甩开两条发软的腿,勉强跟上杨盛的脚步。

    “盛……盛哥,咱们为什么要天天这样跑。我实在想不通。”

    “闭嘴。”杨盛的眼光狠狠盯着前方,“你看那个人。”

    在长长的队伍前端,一个身着黑衣之人,穿着比他人都沉重的甲胄,肩上扛着两根檑木,迈着修长的双腿,坚定地跑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的身后跟着各项大考都拿一甲的丙甲队。

    丙甲队全队人员默不作声,整齐划一的跟随着他们的校尉大人墨桥生,把后面的队伍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都给老子跟上去!你们比那些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奴隶还差吗?”甲卯队的百夫长韩深正在骂人,他的队伍均由平民士伍组成,是以他总是把自己队高看一筹,经常说出些得罪人的话而不自知。

    杨盛所在的甲辰队,正跟在甲卯队之后,听得这话齐齐鼓起了劲头,超越了本来在他们之前的甲卯队。

    阿元看到一个男人超越了自己身侧,那人脸上有一道疤痕,耳朵缺了一口,抗着两根檑木。

    是那个人,第一次就砍了十五个人头的那个奴隶。原来他已经当上百夫长了。

    阿元抿住了嘴,提起几近麻木的双腿,加速向前跑去。

    二十里负重长跑回来,校场之上一片哀嚎之声。

    坐得坐,躺得躺,檑木丢得横七竖八到处都是。

    墨桥生背手立于将台之上,双目有神,身躯笔挺,不见丝毫疲惫之态。

    “在战场之上,越是疲惫,越不能轻易松懈,敌人最有可能就是趁这个时机取尔等项上人头。”他朗声开口,下令鸣金,“全体列队集合。”

    “老子不干了!”人群中一名肥胖的壮汉坐在地上,大声呼喝。

    此人姓李,是甲丑队的百夫长,此刻他满头是汗:“天天整队整队,有个屁子用?老子是去打战,又不是去跳舞。”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不少人抬头幸灾乐祸地看着将台上的墨桥生。

    此李百夫是名贵族子弟,家中有在朝中当大官的亲眷,素来跋扈得很。大家等着看墨校尉能怎么处理他。

    墨桥生冷冷看着他,不高不低的开口:“李百夫,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迅速整队。”

    李百夫赖在地上,一挥他的大手,阴阳怪气:“回校尉大人的话,小的不是不从命,是实在累得起不了身了。”

    墨桥生一抬右手,他亲率的丙子队中,齐步跑出四名甲士,押住李百夫的双臂,就将人往将台拖去。

    “墨桥生!你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你敢这样对我!你问问这军中,谁人不知你是个什么货色!”李百夫急红了眼,高声叫骂,“你根本就不是练兵。我看你就是夜里被别人折腾得狠了,所以白日就以折腾我们为乐!”

    一押送他的士卒大怒,抓了一把黄土,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污言秽语。

    李百夫口中犹自呜呜叫唤。

    墨桥生面不改色,问身边的提刑官道:“此人闻金不动,违抗军令,诋毁上官,依规当处何罪?”

    提刑官朗声开口:“依晋军军规,闻鼓不进,闻金不归者,斩立决。违抗军令者,杖一百。当众诋毁上官者,杖一百。三罪并罚从重责,当判军前斩首,首级示众三日。”

    甲队的千夫长姓韩,是李百夫的亲眷,闻言急忙上前:“校尉手下留情。”

    他左右一看,登上将台,靠近墨桥生低声道:“校尉不知,此人是治栗内使韩大人的妻弟。惯是个粗俗无礼的蠢货,还请校尉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且看在韩大人和卑职的薄面上,饶恕一回。”

    墨桥生不为所动:“军法之前,无贵贱之分,韩千夫身为军吏,岂能带头寻私?此番,墨某恐怕是要得罪了。”

    他将手一挥。

    两名刀斧手上前,按着那呜呜乱喊的李百夫,手起刀落,好大一颗人头滚下地来,在将台前抹下一道刺目的鲜红。

    全场顿时静寂无声。

    士兵们在一片安静中迅速的排好队列。

    看着将台上的黑衣校尉,传说中杀□□头第一次在他们心中清晰起来。

    “你,你!”韩千夫抖着脸上的筋肉,咬着牙道,“墨大人真是铮铮傲骨,连治栗内使大人的面子都不肯给!”

    “你大概还不知道,如今的治栗内使乃是张馥张大人。”墨桥生冷然回道,“你口中那位大人,莫说他如今不在其职,便是他还在位上,当面站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因私废公,枉顾军纪!”

    啪啪啪。

    校场的大门处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

    程千叶头束金冠,身着龙纹绛袍,带着一队随身侍卫,笑眯眯的出现在校场大门。

    她走上将台,抬手让校场上齐齐跪地行礼的众兵士起身。

    看着校场上整齐有度的队伍,程千叶连声夸赞:“干得不错呀,墨校尉。”

    她微微侧身,靠近墨桥生,低声说了句话。

    墨桥生的面孔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轻咳了一下。

    辛苦了好几日了,明天休息一天,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程千叶说了这句话。

    于是,刚刚大言不惭宣告自己决不会因私废公的墨阎王,突然就转了性。宣布明日全军休沐一日。

    “校尉大人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想着我们连日辛苦,终于给休沐了一日。”阿元和他的同伴们走在一起。

    “是啊,终于休息一日,我存了几个小钱,打算去城里逛一逛买点东西,托驿使给我阿娘捎回去。你要不要一起?”

    “可以捎东西回家?那我和你同去。”

    杨陆厚觉得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扶着同伴的肩膀,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回走去。

    他偶然一回头,看见将台上的墨校尉正和主公并肩交谈。

    “诶,你看,墨校尉是不是脸红了。”

    “胡说,他连杀人眼都不眨一下,怎么会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标题从《将军又被搞哭了》换成《将军总被欺负哭》,原标题不太合规矩。

    此事大家就不用再讨论了,谢谢大家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