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穿越小说 > 【肉文】将军总被欺负哭 > 正文 同样是温泉,为什么和主公一起泡的感觉差别如此之大
    程千叶在看一份宋国宋襄公发来的国书。

    书中言辞恳切的表达了希望两国友好邦交之意, 随书还附送了不少贵重的国礼。

    程千叶看到后面,弯起嘴角笑了,她向着宿卫在殿前的司寇左史程凤招了招手。

    程凤按剑来到她身边。

    程千叶把那份国书推了过去, 伸两指在一行字上点了点:“抄没家产, 贬为庶人。”

    程凤死死盯着那行字,绷紧了下颚。

    “怎么样?如果你心中依旧有恨, 我可以让他死。”

    半晌,她看见那绯衣侍卫轻轻摇了摇头:“不, 这样的小人,不值得再把他放在心上。”

    程千叶看着他:“既然如此,你的过去, 就到此为此。从今天以后,只看将来。”

    姚天香进来的时候,在门槛处同程凤错身而过。

    姚天香频频回首张望, 直到那个绯色的身影走远为止。

    “这个程凤,长得真漂亮了。”她在程千叶身边挤了下来, 程千叶挪了挪,给她让出点位置, “只可惜太冷了,天天板着一张脸。”

    “不过你刚才对他做了啥?我看他表情不对。”姚天香瞟了程千叶一眼,“桥生在前线为你拼死拼活, 你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程千叶伸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个暴栗:“再胡说,明天我就把你们家司马徒发配去前线。”

    姚天香挽住程千叶的胳膊:“不闹了,不闹了。千羽, 咱两去泡温泉?”

    她知道程千叶的本名,但为了防止不小心说漏嘴,所以还是一直叫程千叶哥哥的名字,程千羽。

    程千叶携姚天香,在士师的护卫下,架车向着西山而去。

    经过城门的时候,看到不少士兵正忙忙碌碌的修筑城墙。

    程千叶停下马车,驻足观看了一会。

    她惊讶的发现,这个时代的城墙竟然不是砖头砌成的,而是把挖掘出的黄土倒入木板竹片搭成的模板内,再用人工反复捶打,夯实为止。有点像是现代盖房子,建模板插钢筋再倒水泥的方式。

    因而整个工地处处看见赤着上身的士兵,轮着木杵,交错有声的捶打着夯土的声响。

    一个监督工程的官员,看见了程千叶,急忙穿过来回挑黄土的士兵队列,小跑着来到程千叶跟前。

    程凤错身一步,拦在前方:“来者何人?主公面前,不得鲁莽,速速报上名来。”

    那人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他拍了拍已经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官服,跪地行礼:“汴州司空啬夫,崔佑鱼,见过主公。”

    程千叶想了起来,她见过这个人。曾经和肖瑾巡视汴河的时候,此人因对防汛工作的专业认真,给她留下了印象。

    当然,自己当时会在乌压压的一群汴州官员中留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带着漂亮的雪青色。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个伏跪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是黄泥,不知道在工地上呆了多久男人,笑着道:“起来,我记得你。上次见你,你不是州司空吗?这官怎么越做越回去了?从司空到司空佐使,到司空啬夫。这么点时间就连降两级啊。”

    崔佑鱼爬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面色微赧:“下官不太会办事,做了不少错事,幸好新任的汴州牧鸿大人不同我计较,还让卑职做自己本职擅长的工作。”

    程千叶想了起来,这个人是一个有些迂腐,不知变通,在官场上混得不太好的愣头青。

    上次一个照面之间,就见他把同事及上司集体得罪了,自己还毫无自觉。

    大概他在水利及建筑方面确实专业且严谨,有过人之处,才能在勉强在州级官员的位置上坐着。

    “催啬夫,我问你,这城墙用夯土筑成,能结实吗?会不会容易崩坏?”

    “不,不,下官督建的城墙,绝无崩坏的可能。”大概是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崔佑鱼涨红了脸反驳,一下从拘谨腼腆的模样变得口齿伶俐了起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乱七八糟的图纸,从城基的打造,墙体的合围,夯土硬度的要求等,滔滔不绝解释了起来。

    并且还带着程千叶等人,来到一段已经改建好,且风干了的城墙之上。

    程凤拔出佩剑,挥剑在那夯土砌成的墙面上用力一斩,只听见一声闷闷的金土交碰之声,墙面上仅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果然是坚固啊。”程千叶摸了摸那同岩石一般手感的墙面,惊叹古人的建筑智慧,“若是都修筑成这样,那敌人便是用投石机也砸不开城墙了?”

    催佑鱼难得的得到了上司的肯定,心里十分高兴,“回禀主公,若是全汴州的城墙,都采用此标准修筑,臣可以保证不论敌人投石还是刀斧,都不可能从外部破开城墙。除非……”

    “除非什么?”程千叶问道。

    “除非水淹火烧。”催佑鱼垂首答道,“夯土造墙,最怕的就是这两物。无论是多坚固厚实的城墙,若是水淹半月,都会根基松动,土崩瓦解。”

    “水淹……”程千叶站在城头,遥遥向着北方望去。

    此刻,在汴州以北的琪县。

    坚厚的城墙之上。

    琪县守将甘延寿站在城头,紧拧着一双浓眉,看着脚下浸泡在一片滚滚河水之中的城池。

    他的身后,士兵们蹲在城头之上,捞着悬壶中半生不熟的黍米勉强充饥。

    城内处处汪洋,虽然有粮食,但却无法引火煮炊。

    所有的木质家具,甚是屋梁,都拆下来煮饭,百姓们甚至要挂着瓦罐,举着柴禾,勉强加热一下锅中的栗粥,半生不熟的就这样吃下肚去。

    同时,因长期浸泡在水中,死去的家畜,人马,都无处掩埋。城中渐渐发起了疫病,已有了无法控制之态。

    甘延寿的目光投到离城二十余里地之外的干燥土地上。

    那里密密麻麻的布着无数黑色的窝棚。

    粗大的树干组成的栅栏围出晋军军营,军营之外交错着狰狞的拒马和鹿角,营地之内旌旗招扬,进出奔跑着的骑兵,和整齐划一走动的步卒。

    晋军的校尉墨桥生,已经率队围困了滑县半月有余了,但却从未发动起真正的攻击。

    数月之前,甘延寿听闻晋国发兵欲取琪县的消息时,他心中并不惊慌。

    琪县虽然不大,但他在此驻守多年,兵精粮足,城池坚固,民心归化。

    下有卫辉,上有滑县如左右护翼可为他的侧应。

    不论这晋军大将墨桥生攻击何处,其余两地都可随时接应,成夹击之势。

    敌军若溃,追而击之,必使其多溺于黄河。

    敌军若进,他只需安居城内,固守不出,城内粮食也足够全军半年使用。

    他早早安排坚壁清野,敌军粮草无以为续,在他的意想中最后只能不战而退。

    可谁知这个墨桥生,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日之内就迅速拿下了最为不起眼的卫辉。

    随后大军开到琪县城下。

    却围而不攻。

    每日只见大量的军中民夫扛着锄头推车,进进出出。

    那时甘延寿就知道了墨桥生想干什么,这也是他最为害怕的一招。

    他心知晋军已分兵前去攻打上游的滑县。

    然而被困于城中的他却是束手无策。

    滑县地势在琪县的上游,又在黄河和卫水的交汇之处。

    墨桥生拿下防御弱小的滑县,挖通水渠,掘开河堤。

    他甘延寿只能一日日站在墙头,被围困在城墙之内。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士兵把水渠挖到城墙之下。

    又眼睁睁的看着黄河之水滚滚而来,水淹全城。

    等着他的只有两条路,死或是不战而降。

    晋军不废一兵一卒,就将要拿下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城池。

    甘延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主公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

    他家世代是韩家的家臣,效忠于汉阳的主君。但其实在他心底,十分看不上这一任的主君韩全林。

    那是一位荒淫无道,只知醉心于声色犬马之人。

    甘延寿想起了听到的那个传闻。

    主君看上那墨桥生的美色,强行折辱不成,竟然荒唐到欲用琪县交换。

    交换这样一个用兵如神的男人,却只为收入自己后宫,只当做床笫之间取乐之物。

    那晋国主君晋越侯是一名有德之士,心中自然盛怒。

    击退犬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墨桥生为将,发兵一万,来取琪县。

    不就是为了让这员账下猛将亲自一雪前耻吗?

    甘延寿闭上了眼,唤来自己的副官,“悬白旗,开城,乞降。”

    洪水退去。

    琪县的城墙之上,换上了晋**旗。

    墨桥生骑着马,踏着一地泥泞,站在城门之下。

    他抬起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古城,城门之上的两个古朴的大字——琪县。

    在那个漆黑而绝望的雨夜。

    韩全林丑恶的嘴脸晃动在自己眼前,这个令人恶心的匹夫抬出了这一座巨大的城池,几乎彻底压弯了自己的脊梁。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价值,可以让主公选择卑微又渺小的自己。

    他甚至一度屈辱的想要妥协。

    如果不是主公,牵住了心如死灰的他。

    为什么主公在那个时候,就能坚定的当着他人的面,言之凿凿的宣布自己比这座城池更有价值。

    面对着那么多的质疑和诋毁,主公心中也是承担着压力的。

    如今,我真的做到了,兵不血刃,几乎不耗费主公的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琪县。

    不只一座城。

    将来,十座,百座。

    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墨桥生的价值,不是这区区城池可比。

    主公,我可有让你自豪。

    我可能让你屹立高台,睥睨那些当初诋毁你的人。

    ☆、首发

    洪水退去的城池,一片狼藉。

    墨桥生率着他的卫队, 骑行在泥泞的街道上。

    无数的晋国士兵手持长矛在路旁维持着战后的秩序。

    道路两侧跪伏着不安的琪县平民, 他们在长矛的枪尖前低下了脑袋。

    那些面朝着泥泞, 看不见表情的面孔, 有些充满着城破家亡的悲愤,有些布满对未知命运的忧心。

    不论如何,从他们眼前骑马而过的这位一身黑甲的敌方大将,都是一位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存在。

    早在水淹全城之时, 关于这位奴隶出身的将军的传说,便传遍了全城。

    有说他以色侍君,毫无谋略。有说他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当然,传得最玄乎其玄的, 还是那个“倾城不换”的故事。故事中那个用来交换将军的“城”, 就是他们脚下这片赖以生存土地。

    如今, 城破了,满身煞气的“墨阎王”率军入了城。

    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祈祷这位将军不要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来偿还主君犯下的错。

    琪县守将甘延寿肉袒自束,跪在地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屈辱的时刻,而这份屈辱却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是不是错了, 我应该在晋军初围城池的时候,就主动出击。而不是这般谨小慎微,只想着固守城池。

    如今, 多想也无益。

    他只希望晋军将军墨桥生,看在他如此卑微祈降的份上,能够放下一己的私怨,不要做出屠城报复的举动。若是能干脆的给自己一刀,结束这种屈辱,也算是万幸。

    一匹黑马停在了他的面前,马蹄停顿,溅起了一点冰冷泥水。

    甘延寿抬起头,看见那高居在马背上面孔。

    那个身影背着光,神色冰冷,朗声开口,说出决定了全城数万人命运的话来。

    “公既念及百姓,举城归附,吾自当不伤公意。现于全城父老约法三章,晋军将士,入城之后,但有杀人,劫掠,奸|淫者,一律军法处置。吾言之必信!”

    道路两侧,不论是被羁押的琪县军士,还是围观的百姓,听得这话,都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甘延寿卸下胸口的一块大石,伏地叩首,诚心归降。

    夜间,墨桥生在原城主府的厢房内,挑灯翻阅着军报。

    他的贴身勤务兵案前请示:“降将甘延寿禀知将军,此府中有一眼温泉,已修筑雅室,可供沐浴解乏之用。还请将军示下,是否移驾?”

    这位勤务兵的心中有些不以为意,琪县城破之后,城中的原官吏们早早就送来了一批艳奴美姬,将军不为所动,转手统统赏赐给账下军士。

    这个甘延寿想巴结大人,推荐了个温泉,想必将军也是看不上的。

    “温泉?”墨桥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思片刻,站起身来,“带路。”

    墨桥生独自进入温泉浴场,这个泉室不像月神泉那般野趣,而是围筑了精美的屋舍器具。

    他身入水中,以掌托起一汪清泉,总觉怅然若失。

    同样是温泉,为什么和主公一起泡的感觉差别如此之大。

    他举目四望,泉室之外驻守着他的卫兵,泉中独他一人而已。

    墨桥生伸出手,从岸边的衣物堆中,抽出一条黑色的腰带,束住自己双眼。

    他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放松了身体靠在池岸边。

    找到了一点和主公一起泡温泉的感觉。

    ……

    程千叶和姚天香身处月神泉的白雾之中,享受着温热的泉水浸没着全身肌肤的舒坦。

    水面上飘浮着的小木桶,内置美酒果脯,伸手可得。

    姚天香喝了两杯小酒,一脸红扑扑,坐在汉白玉砌成的石阶上,舒服得叹气:“这才是享受啊。千羽,你这整日忙忙碌碌的,难得来泡个温泉,你就不能少操点心,好好放松放松吗?”

    程千叶趴在池岸,正从水中伸出一条光洁的胳膊,在池岸的汉白玉石面上用水迹画出一个简易的地图。

    “天香,我们上山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在北面,靠近汴水那一侧的农田,长势喜人。但一山之隔,靠近汴州城这一侧的田地收成就差多了。”

    “确实如此。”姚天香回复,“水利对农耕的影响本来就很大,水源充沛的区域,自然收成好。在我们卫国也是靠近大野泽一带的民众是最富裕的。”

    “水利么?”程千叶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但是!”姚天香把她的脑袋掰过来,“你作为一国的主君,不可能事事都由你去考虑,这样你八个脑袋也不够用。”

    “你要做的,应该是选出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现在,你给我放下这些想不完的国家大事,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好。”

    “你说得很对。”程千叶笑了,她伸手指慢慢描绘出汴州城的简略地图,“我的任务是找出合适的人,我心中确实有一个人选。”

    程千叶想起了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个满身黄土,行事认真却过于耿直的崔佑鱼。他曾经递交过一份详细而专业的汴水改造的工程图,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引起程千叶的重视。

    “千羽。”姚天香有些担心的卡着程千叶,“我发现自从桥生出征以后,你把自己绷得格外紧,每天都忙个不停,你这是因为放心不下吗?”

    程千叶停下手指:“天香,你觉得一只怎么样的部队才能算是锐士?怎样的将军才能算是名将?”

    “将军啊?”姚天香点了一下下巴,“当然是能够用兵如神,以少胜多,奇计百出的才算是军神。”

    “你错了,”程千叶伸指遥点了点,“所谓以少胜多,都是险中求胜。”

    “作为一国之君,我能给前方万千将士提供的,就是让他们,不必险中求胜。”

    “充足的粮草,倍于敌人的兵力,源源不断的援军,稳定的政治环境。才是大军真正能够常胜的基础。所以,我不能不想,不能不做。”

    “前线捷报频传,琪县想必不日就能攻陷。桥生此次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虽然是他运兵如神,但主要还是他有倍于敌人的兵力,才能够围困琪县,巧妙的发起水攻。”

    “我做这些,不止是为了桥生一人。作为一国之君,我既然不可避免战争的发生,就有责任对那成千上万将士们的生命负责。”

    “千羽,你的胸怀如此之广。真是让我佩服。”姚天香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程千叶,“我也希望能够为你,为我如今存生立命的国家做点事。”

    “行啊,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想法,再和我说。”程千叶笑了。

    姚天香正经不了片刻,又露出狡黠的笑来:“这些都将来再说,现在既然都来泡温泉了,我们就应该先想点好玩。”

    她伸手一把抹去了程千叶画的那些地图:“别老看这些地图啊,军报啊。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程千叶倒了一杯清酒,一面慢慢的喝着,一面凑过头去看姚天香从岸边一个匣子内掏出的一本绢册。

    那薄如蝉翼的绢册,被姚天香的纤纤玉指翻开,露出里面栩栩如生的图绘。

    程千叶噗的一声,把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姚天香嫌弃的推了她一把,“这可是唐大家的画,不容易得的呢,你别给我弄坏了。”

    “你,你,你。”程千叶狠狠的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还是忍不住凑过头去。

    “啊啦,还可以这样的吗?”程千叶面色微赧。

    “没见识了,男人这个地方特别弱呢。”姚天香兴致勃勃,“等桥生回来,你可以试试呀。无论如何,你可是主公,和他在一起,不能弱了自己的声势。”

    于是,两个闺中密友,挤在红叶飘飘的温泉岸边,通过一本不能示人的图册,探索了新世界的大门。

    墨桥生的大军水淹琪县,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要塞的捷报很快传到了汴州城。

    晋越侯大喜,犒赏三军。封墨桥生骠骑将军,拜七级公大夫爵。

    晋军一路高歌猛进,拔点夺塞,扫清了从汴州直到晋国边驿中牟的道路。

    中牟原是程千羽的庶弟公子章的封地,公子章于中牟之乱伏法之后,此地管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墨桥生率军抵达中牟,以强势的手腕将此地一切收归军管。

    他在中牟依照汴州的旧例推行新政,整顿军务。

    本地的权贵家族虽多有不满,但鉴于墨桥生手握兵权,携初胜之威,行事雷厉风行,

    这些处于晋国边缘地区的零散世家,也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在汴州城内,却开始传出一股流言蜚语。

    不论街头巷尾,还是军中朝堂都有人渐渐开始议论,指责远在中牟的墨桥生手握兵权,独断专行,行事过于跋扈,非社稷之福。

    在程千叶的行宫。

    宿卫在殿前的程凤悄悄看了一眼在案桌前批阅着奏折的主公。

    此刻在案桌边,站着一位眉目俊秀的少年。

    就像是那位天香公主时常抱怨的一样,程千叶这位主公身边甚少出现容貌殊艳的侍从,不论男女。

    但这位少年虽然因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肤色晒得略黑,但依旧显得容貌秀丽,举止之间带着些微柔美之态,和主公也分外熟捻。

    此人名叫萧秀,曾经是主公娈宠,也曾一度和程凤有所接触。

    程千叶哈哈笑了起来,对着那位少年说道:“辛苦你来回奔波了。张馥不愧是张馥,他托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是重要。”

    程凤免不了多侧目了几回。

    案桌前的程千叶突然就抬起了头,冲着他招了招手。

    “最近,这么多关于小墨的流言蜚语,你是不是很为他担心?”

    程凤行了一个军礼:“卑职并不为桥生忧心。”

    “哦?”程千叶抬了一下眉。

    “桥生想必也不会为流言所动。卑职心中忧虑的是……”

    “你说。”

    “即便桥生在中牟举措过激,但也不可能这么迅速,且这么广泛的在我们汴州传起流言。臣心中所虑,是这个流言的源头。”程凤说出多日盘桓在心头的想法。

    “你很敏锐呢,程凤。”程千叶点了点手中的一份奏折,“其实我们不用想那么多。干这事的,最大可能只有两拨人,一是韩全林那个老变态,二就是刚刚被我们击退的犬戎。他们都开始忌惮崭露了军事能力的桥生。韩全林我暂时管不到他。但犬戎,特别是近在郑州的嵬明山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不管这次是谁做的,他们反而提醒了我。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他们想以流言蜚语中伤我的将军,我们难道不行吗?有时候,战争不一定只发生在战场,朝堂的阴谋,可以更容易的打败一个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百胜的军神。”

    ☆、首发

    程千叶看着站在面前的萧秀, 几个月不见,这个少年像经历过雷雨的劲竹, 拔高了身量, 晒黑了皮肤。

    逐渐脱离了少年的稚嫩感, 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

    不再显得那么柔媚, 而带上了一份俊逸洒脱。

    “张馥真是个奇人。”程千叶看着萧秀从绛城带来的信函,那是治栗内使张馥写给她的一封密信, 信上不仅详细交代了晋国目前的首都绛城的种种情况,还记录了周边各国,特别是犬戎所在之镐京的一些军需密情。

    张馥甚是为她献上一条奇谋, 若是能成,郑州唾手可得。

    “他在绛城那样复杂的环境中, 不仅做好了旁人难以胜任的工作, 给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军备粮草。还能同时收集这样细致的军需情报。可以算得上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小秀, 你如今既能得张公青睐,就好好待在他身边, 多和他学学。”

    “得在先生身边, 我受益良多。小秀能有今日,皆拜主公所赐。”萧秀跪地行礼,“如今我终于知道了世界之广, 非眼前一方天地可比。但我心中, 不会忘却对那位大人的思慕,他永远在小秀的心中。有一天,他会看到主公和小秀的努力, 看到一个更好的晋国。”

    程千叶伸手将他搀起来:“我派你前去绛城,本是因一些私密函件不放心委托他人。你能借由此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来,有了如今的眼界,靠的还是你自己。我心中很为你高兴。”

    程千叶突然庆幸,庆幸当时没有一狠心,就扼杀了这条生命。

    杀戮这种事,一旦习惯了,也许就收不住手。她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在不经意间成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人类经历了几千年的积累,才站到了一个相对平等的高度。我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不能一夕穿越,就把千年的积累一并抛弃。

    自己手中的权利越大,越是应时时提醒自己谨记初心,不轻视任何生命,不论他们是奴隶,是士兵,还是仆从。

    “嵬名山此人,作战勇猛,用兵如神,是我心中大患。张馥此计若是能成,我晋国将士不知能少流多少鲜血。”程千叶微微拧着眉,“只是要你二人深入敌境,去那镐京……”

    “能为主公分忧,为国家出力,张先生和小秀都甘之如饴。先生托我转告主公,此计非先生亲去,难以功成,还请主公望万允准。”萧秀坚定的说。

    程千叶不再犹豫,下了决定:“那行,你告诉张馥,务必提前打探好犬戎的没藏太后和梁皇后的喜好。你们记得多带奇珍异宝,去了以后遍使金银,务以你二人安危为优先,不必给我省钱。”

    斗转星移,时光匆匆。

    眼看那郁郁的田野染上了金色,沉甸甸的稻穗转瞬就压弯了腰。

    忙忙碌碌的农夫收了一年辛劳的成果堆入谷仓。

    天空开始飘下皑皑白雪,黑褐色的土地逐渐被银辉覆盖之时,出征数月的大军终于缓缓归来。

    祥瑞降纷纷,望眼过去,一片银世界,玉乾坤。

    隐隐见一座巍峨城都,如那恒古巨兽,虎踞龙蟠在银白的天地之间。

    新筑的城墙坚实而高耸,夯土累实,青砖贴面,敌楼望台铮铮林立。

    象征着家园所在的旌旗在寒风中招展。

    “终于回来了,出征了几个月,咱们汴州大变样了啊。”士兵们兴奋了起来。

    墨桥生勒住缰绳,驻足凝望眼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

    汴州。

    主公所在之地。

    他夜夜心系魂牵之地。

    新任的千夫长杨盛,策马跟随在墨桥生身后。

    几经沙场,这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男人,爵位军阶节节攀升,如今已成为墨桥生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

    此刻,他的心情不像是普通军士那般兴奋雀跃,而是隐隐带着担忧。

    “将军。”他来到墨桥生身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卑职听闻如今汴州城中,盛传着一些对将军不利的传言。将军可否要慎重一些,且留部分本部人马,在城外驻扎,以防不测。”

    墨桥生侧目看了他一眼,笑了。

    杨盛跟随墨桥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治军以严谨出名的将军露出过笑颜。

    “阿盛,你没和主公接触过,不了解他。否则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墨桥生驱马前行。

    杨盛闭口不言,这么长时间来,几番出生入死,素来桀骜的他打从心底认同了眼前这位将军。

    这位同他一般出身奴隶的将军,不论是谋略兵法,治军驭下,身手武艺,都让他心服口服。

    将军对他们这些兄弟,有一颗赤诚的心。

    战场之上,他和无数兄弟的命都是被墨将军亲手捞了回来。

    他实在不愿看着自己一心敬仰之人,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露出这种毫不设防的姿态。

    墨将军在沙场上素有谋略,想不到在朝堂之上却如此单纯耿直,他这样只怕是不太妙,可惜我如今也别无他法。

    只能寄希望主公不是一个耳根子软,些许流言就自毁城墙的蠢货。

    今年夏初之时,墨桥生率一万兵马从这里离开。

    到了深冬时节,他扫平了从汴州到中牟的道路,带回了五万强兵健马,浩浩荡荡的回城。

    当这位赫赫战功的将军,身着铠甲,出现在朝堂大殿之时。

    林立殿堂之上的文武官员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墨桥生跪地行礼,满身荣耀,接受着君王的表彰和封赏。

    他第一次踏上这座轩昂壮丽的大殿。

    殿前宿卫的红衣宿卫长,浅笑着注视自己,那是自己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程凤。

    站在武官队列之首的俞将军和贺兰将军,面带欣喜向他点头示意,那是一直帮助和鼓励自己的上级。

    大殿之上多了许多他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官员,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有敬佩,有赞赏,更多的是夹带一些其他情愫。

    但此刻的墨桥生都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是坐在王座上的那人。

    那人玉冠束发,着龙文锦袍,遥坐高台之上,也正在凝望着自己。

    为什么这个大殿如此空旷。

    我和主公的距离是这样的远。

    我甚至不能抬头,细细端详主公那许久不见的容颜。

    如今的墨桥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将军,下属敬仰,同僚爱戴,沙场之上叱咤威严。

    然而他突然有些怀念起自己还是奴隶的时候。

    那个时候,主人只要轻轻唤一句:桥生,到我身边来。

    他就可以飞奔而去,伴随在主公身侧。

    喧闹的朝议终于结束了。

    墨桥生跨出了殿门,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朝臣经过他的身侧,热情的同他打招呼。

    墨桥生拘谨应对。

    直至人潮散去,他独立在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之上,回首看着身后的深深殿堂,巍巍宫宇。

    那位他夜夜不忘的人,就在其中。

    而如今,自己封了爵位,成了将军。却只能迈步离开这里,去到那个新赐给自己的将军府。

    墨桥生叹了口气,转身向着宫门走去。

    “骠骑将军留步。”一个宫中内舍人喊住了他。

    “主公在朝吾殿等着将军,请将军独自前去见驾。”

    墨桥生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抑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紧随着那位内舍人,他登上台榭,穿过敞室,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心中的雀跃之情,随着步伐飞扬了起来。

    他越走越快,甚至越过了那位宫人,几乎是跑着跨入了宫门。

    在那屋内,一人长身玉立,宽衣博袍。

    正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桥生,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诶,都做将军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那个人笑了。

    ……

    绛城的郊区。

    破旧的土屋中,

    一年轻的妇人,背着未满周岁的孩子,正扫着院中的积雪。

    她听见了一些动静,抬头向院门外张望。

    破旧的柴门,发出了咿呀的声响,门外是一片白雪的世界,空无一人。

    年轻的妇人叹了口气。

    村中时时传来各种各样纷乱的消息,令人担惊受怕。

    当初,真不该同意夫君出征。即便日子再苦,两个人能够相依相守在一起,总是好的。

    这么冷的冬天,也不知道阿元在战场上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娘亲,粟粥煮好了,我把弟弟抱进去。”年纪小小的女儿掀帘子出来。

    正要接过母亲背上的弟弟,她伸出手却愣在那里,看着院门外惊讶的张大了嘴。

    “怎么了?二丫?”

    阿娟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

    院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戎装,肩担霜雪,眼中噙泪。

    “娟,我回来了。”

    “我来接你们。去汴州。”

    “那里,有我给你们挣的田地,屋子。”

    ……

    绛城平民居住的垢予街,一座两进的瓦房内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传达讣告的官员放下了千夫长韩深的遗物和赏赐,宽慰几句,默默离开了。

    这样的人家,他们还要去好几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搂着自己年幼的孙子,放声痛哭。

    她的媳妇却愣愣看着遗物中的一块蓝色花布,颤抖着伸出了那双被岁月磋磨得粗糙的手。

    她的男人是一个脾气暴躁之人,动辄对她非打既骂,是一个令她害怕的存在。

    但当这个男人不在了,她才突然意识到头上的天,塌了。

    在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那个月月给家中寄军饷回来的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躯给她们挣来了一份安稳。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块碎花土布。

    那些传送遗物的官员说,这是韩深战友的心意,是韩深临死之前的遗愿。

    那个一生都没给自己买过东西的男人,却在临死之前想起给自己买这样一块布。

    女人捂住自己的脸,不,我不能哭。

    家里男人没了,我就要撑起这个家。

    他,在汴州给我和孩子留下了田地,房屋。

    我可以的,可以养活孩子,奉养母亲。

    这个家不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