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下)
第六章(下)
两人开门上了车。未等简杨系好安全带,赵柏就一脚离合再加一脚油门,开车冲了出去。
夜色已笼罩了整个城市。路灯昏黄的灯光照起了为数不多的亮处。两人在光明和黑暗中交替穿梭,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了紧张的呼吸声。
“你早就知道嫌犯会出现?”简杨轻轻的声音响起。
赵柏正专注地听着耳机另一边的实时情况汇报,突然被简杨这么一问,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答道:“只是猜测而已。‘长岛’附近是黑市交易最常见的地方。我最初的目的是通过夫人来准确地获得交易人的姓名,但既然嫌犯之前有来这里的可能性,那么提前做准备以防万一也是必要的。抓紧了!”
赵柏一个漂移过了弯,见简杨再次坐稳,才继续道:“所以队里大部分人都留在局里待命,现在想调人就需要时间,但为了能在发现嫌犯行踪的黄金时间内将其拘捕,在支援队伍到来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出动。”
“转弯了,进入小路!”方凌黎的声音响起,“哥,你从安林路那边过去吧,那条小路只有和安林路交叉的一个出口!”
“知道了。”
赵柏一个油门再次加速,对通讯器另一边的队员说:“封锁安林路从春熙路到河畔的路段!四队全员散开,持枪警戒!”
“诗朗诵应该是之前鸿志二中校园活动的录像,李莉跳下月台的那一段是从我们之前看过的车站监控里面截下来的。”简杨看着窗外无边际的路沿,思索道,“那么中间那段满屏鲜血的镜头呢?”
“会不会是从其他影片里剪辑的?”赵柏又超了一辆车。
“不会的。”简杨分析道,“对嫌犯来说,将死者的影像通过电视来向全C市的人播放这件事情,本身对他‘杀人’的犯罪行为是毫无益处的。但为此他不惜用技术黑进电视台,并且在可能暴露他的位置的情况下依旧没有自发地停止播放影像。”
“所以如果不能保证影像的绝对真实性,那么嫌犯也就失去了做这件事情的意义。”赵柏打了个轮转弯,接上简杨的话,“并且倘若屏幕上的血真真正正是李莉的血的话,那么能够拍摄到的时间和地点都只有一个。”
——溅满李莉献血的那个坏掉的广告屏。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
“嫌犯在李莉跳下月台之前,将针孔摄像机安装在了列车进站口的广告屏上——这也是广告屏坏掉的原因。”简杨转过头看着前方,天边仍是黑漆漆一片。他缓缓合上眼睛,“并且他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杀死李莉和邵明。”
赵柏深吸了一口气,向耳机中方凌黎最新报告的嫌犯位置开去。
“初步推测是引起大规模恐慌——毕竟‘长岛’当时的情况就说明了他的这个目的达到了。”赵柏思考了一下,顺着简杨的思路分析,“而且由于当时李莉的事件影响并不大,上面所给出的处理方式是由民警来对目击群众进行安抚,并且对外宣称地铁停运的原因是‘施工’。”
简杨墨眸闪烁,没有开口。
于是赵柏便边开车边继续推理:“如果这是嫌犯的真正目的的话,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性:一,嫌犯是认识李莉的人,他对当时李莉被处理的方式不满,并企图用这种方法来泄愤;二——”
“嫌犯拥有极端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以杀人为乐,以制造混乱为目标而进行犯罪。这种人通常拥有较高的智商,并且做事有条理、有计划,是目前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简杨沉默。
赵柏开到一个漆黑的巷子口,猛地一脚踩了刹车。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从储物箱里拎出一只黑漆漆的匕首,递到简杨面前。
“保护好自己,我担心你。”
墨眸凝视着他,不冷不热。赵柏用拇指在他轻动着的手掌上按了一下,然后在他看不出感情的目光中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哥你再向里走,信号不远了。”耳机里方凌黎的声音有些低哑。
赵柏“嗯”了一声,但没有贸然前进,而是先安排了一个小队埋伏着整个巷子,然后从后腰上的枪套里拔出配枪,打开保险。
巷子里的路昏暗得看不到尽头,整条路唯一的一盏路灯还在闪烁着,似乎随时都准备直接灭掉,赵柏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前行。
“信号停了,他把电脑扔了!”耳机对面的人突然大喊,“小心一点,他早就知道自己被追了,随时可能袭击你!”
“我知道。”赵柏回了一句,然后又对另一边的队员道,“注意,目标行踪已丢失,所有人精神集中,如有发现,允许开枪!”
突然,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风一样地跑进了另一条小道。赵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影子。他奋起直追,在拐角处举起了枪。
“别动!”
小道尽头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双手举高,转过来!”赵柏边用枪瞄准边缓缓靠近这个男人。
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赵柏站着。
“我给你五秒钟时间,五秒钟后你将被视为拒捕。”赵柏沉声道。
男人魁梧的身影动了一下。而就在赵柏以为他要屈服的时候,他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男人甚至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诡异的笑声回荡在原本寂静的小巷子里。
赵柏警惕地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出乎他意料,男人没有转身,更没有像之前遇到过的歹徒一样试图袭击他。
下一秒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是叫‘简杨’对吧?”男人的声音嘶哑阴沉,如蟒蛇吐信,“赵警官,你真的以为,一把小匕首能解决一切?”
赵柏瞳孔紧缩,脚步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阴影里的男人。
“时间到了。”他声音冷酷,食指按在扳机上。
男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弯下身体。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就在这一瞬间男人猛地弹跳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过小巷右边低矮的花墙,从赵柏的视野里消失。
打偏了。
“目标从当前地点逃脱,西南方向注意拦截!”赵柏没有去追那个人,而是转身,原路返回,“嫌犯为男性,身高在175到185之间,身着黑色风衣,见到后以拘捕为首要目的,必要时开枪!”
说罢他就从来时走的路狂奔回去。每过一秒,他的心里就紧张一分。
简杨无论是基础意识还是反应能力,明显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水平。再加之他手上没有长期进行枪械训练的痕迹,赵柏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擅长的是刀具。
但是就在“简杨”这两个字从那个神秘男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赵柏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并不像最初他所猜测的那样简单。
十几分钟前停在巷子口的那辆车逐渐在视野中清晰,赵柏又加快了脚步。
现在可以确定的事实是,嫌犯知道简杨,并且知道赵柏会把简杨带过来。至于嫌犯在赵柏面前提起简杨的原因,向好的方向考虑,是因为他想以“简杨”这个名字扰乱赵柏的心神,以趁机逃脱;但是若向最坏的方向考虑……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赵柏脑中形成。
赵柏浑身冰冷。
不可能的,他想,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简杨为什么要坚持和他一起过来,又为什么要瞒着他这件事?
但是如果这个可怕的推断正确的话,嫌犯所有的行动也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车门大开的场面映入眼帘。简杨果然自己从车里出去了。赵柏狠狠地锤了一下车窗,拿出手机拨了简杨的号码。
手机里只有忙音,无人接听。
而就在赵柏正站在路中间彷徨时,耳机另一边方凌黎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哥,刚才你见过的那个阿姨回来了!”方凌黎的语气急促,“她让我赶快告诉你,最近售出的C4约有2-3千克,并且买家是同一个人!”
赵柏心跳频率突突地上升。他刚刚的猜测又一次得到了有力的证据。
他靠在车门旁按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对着耳麦道:“所有人注意,附近有爆炸的可能性,立即撤出当前区域!撤出同时协助附近居民避难!宋佳,联系广播台下达全市警戒通知!”
“明白!”
得到各小队队长的回应后,赵柏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就又提了上来。
如果赵柏的猜测成真的话,那么简杨就必定还在这附近。
他四处跑着,直到肌肉开始疼痛也感觉不到累,精神高度集中,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耳旁的声音从人们惊讶的呼喊声变成陆陆续续离开的脚步声,再变成寂静的无声。赵柏找遍了附近几乎所有的地方,依旧没有发现他心里最渴望见到的那抹身影。
“赵队?”耳机里传来宋佳惊诧的声音,“赵队你怎么还在那边?撤退命令不是你下达的吗?”
“不用管我。”赵柏跑到路口,看了一眼后又折返,“优先保证普通市民的安全,干好你们各自该干的!”
“哎等会……赵队!”
赵柏掐断了通话。
在哪?
简杨你在哪?
警报声响彻整片天空。赵柏一眼望去,附近已经廖无人烟,只有黑夜中零零星星的灯火还在照亮着前路。
赵柏感觉有些眩晕,平时敏锐的直觉此时不知为何也失去了作用,脑袋在嗡嗡作响。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着,一遍遍地叫着简杨的名字。
这时,视野的某处有东西颤动了一下。
赵柏立即捕捉到了这一瞬间。他马上就转向了有动静的那个方向,快步跑过去。
小路通向另一条大道,尽头是一片光亮。赵柏穿过小路,大街上林林总总的广告牌把道路照得通亮。灯光下,简杨瘦削的身影呈现在面前。他正缓缓地向河畔走去。
“简杨——!”赵柏嘶吼着,快步追上简杨。同时,目光向简杨所走向的地方看了看。
一个漆黑的包裹突兀地放在河边护栏上。
——是C4!
计时器的“滴滴”声异常刺耳。
“简杨!停下!站在那别动!”赵柏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然而简杨就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赵柏则直接从他后面一把抱紧了他的腰,把他禁锢在怀里,一边压制着他的抵抗一边把他向后拖。
“简杨……杨杨,听话,别过去……”赵柏用有力的双臂环住他,在他耳畔不停地重复着,“听话,跟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但简杨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双眼无神,只知道机械性地反抗正阻拦着自己的赵柏。
炸弹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而赵柏却只让简杨后退了几米而已。炸弹的倒计时声音压迫着神经,眼看,爆炸在即。
赵柏反而松开了简杨。他合上眼睛深呼吸,然后走到简杨面前,按住他的肩膀,和他无机质的墨眸对视。
下一秒赵柏就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腹部,在他的闷哼声中把他拦腰扛起,快步向远离河岸的方向走。
简杨凶狠地打着赵柏的后背,又曲起膝盖撞着赵柏的腹部。赵柏吃痛,一不小心让简杨落了地。简杨双目失神,继续向河岸边缓缓走近。
计时器的声音急促得连成一段长长的警报声。
“滴——!”
赵柏咬牙,当机立断,一脚踹在简杨的脚腕上把他绊倒,然后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用自己整个身体覆住他,在他不断的挣扎中,吻住他的唇瓣。
“轰——!”
热浪灼烧着背部。即使身处足够的距离之外,爆炸所带来的热量依旧让赵柏感到了一股灼痛。
简杨的双唇又软又甜,但赵柏根本无暇细细品尝。他抱住简杨,用着不容反抗的力气把他压在身下,严严实实地保护着身下的人。
直到爆炸的能量已几乎散尽,赵柏才缓缓起身,把简杨拉起来,轻轻环在怀里。
赵柏的眼里映着简杨迷惘的眼神。墨眸逐渐恢复清明。简杨眨眨眼睛,瞳孔中映出赵柏身后不远处的火光。
赵柏对他微笑了一下,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拍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简杨闻言,目光移到面前的赵柏身上,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嘴唇才动了动,轻声道:“你后背被烧到了。”
说罢,简杨似是又感觉赵柏的胸膛太过炽热,手臂轻轻挣了挣。
“没事。”赵柏按住他乱动的手,把他搂得更紧,“我衣服经得起烧,烧坏了正好换新的。”
简杨不言,只是把赵柏略显疲惫的面庞映在幽潭般的瞳孔里。
“不过,简杨,”赵柏松开手臂,目光却未从简杨身上移开。他转而环住简杨的腰,轻推着他向回走,“看你精神状态这么差,‘惩罚’就向后推一推吧,但是你要正面回答我,不许逃避。”
他摩挲着简杨的脸颊,而后掐住简杨的下颌,逼着简杨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两起案子作案人的目标,是不是你?”
简杨瞳孔倏地紧缩,躲闪着赵柏质问的目光,同时猛地挣扎起来。
赵柏微笑着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自己怀里,继续徐徐道:“嫌犯无论是在邵明死前坐着的椅子下安放炸弹,还是通过播放血腥影像来把你我引到这里来,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杀死你,对不对?”
简杨喘息着,薄唇翕动,睫毛微颤,手上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大,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挣不开赵柏的束缚。
赵柏眸子黯了黯,嘴上却依旧没有饶了怀中人:“但是,你不是甘心乖乖送死的人,但是你又为何两次都自己向炸弹走去?”
赵柏在他耳畔低语:“是有什么东西在诱惑你吗?是你发现邵明的尸体之前就在寻找的那样东西吗?”
简杨放弃了抵抗,脑袋抵在赵柏肩膀上,胸腔剧烈起伏。
“他又为什么如此不惜代价地想要杀死你?简杨,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柏的声音低沉压抑,似是在质问又似在陈述事实。
两人不知何时都停下了脚步,并肩站在空旷的路中央,肌肤隔着衣物紧紧贴在一起。
但赵柏却觉得这是他和简杨距离最远的时刻,远到他已经近乎看不清简杨的面貌。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简杨身体紧紧绷着。即使已相拥相吻过,初见时的紧张与戒备也还是又回到了简杨身上。
许久许久以后,怀中人才稍稍动了两下。
“赵柏,”声音沉闷,“你想要我吗?”
进入模式5066/10813/35
135 打赏 35
最新回复:懂了 是简杨的新心理医生吧 >>本层全部回帖 >>所有相关讨论
作者 只看该用户 7个月前 670471
第七章(下)
第七章(下)
“简杨?”赵柏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还在刑警队的办公室里。他惊讶地看着对面正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档案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睡醒了出门走走而已。”简杨合上档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白包装的零食,扔给赵柏,“天亮之后你应该有要做的事吧。”
赵柏叼着棒棒糖,接过简杨扔来的零食,扫了一眼包装袋,发现上面写着“好丽友”三个字。
“还有,赵柏,”简杨给了赵柏一个警告的眼神,“把你的人撤走,否则后果自负。”
赵柏“咔”地把棒棒糖咬下了一块,凝视了简杨几秒,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点开屏幕上一大串来自同一个号码的短信,给发信人回了一条信息。
从简杨家里走出来之后,赵柏从赵家调了几个人到府前街附近,让他们随时观察简杨的动向,有异常情况立即汇报给自己。那些人虽说不是警察,但在蹲点这方面比警察要专业得多。
然而即使这样,简杨还是一个晚上就摸清了他们的位置和目的,并且亲自踏进赵柏办公室的门来要求他撤人。
结果当然是赵柏二话不说就直接发个短信把人撤回去了——他还不至于为了自己这点隐秘的控制欲而失去简杨的信任。
“我没有恶意。”赵柏高举双手表示无辜,“我只是怕你又被什么东西给蛊惑了。杨杨,你最近时不时地就受个伤或者差点死掉,我心脏可有点受不了。”
简杨抬头,眨眨眼睛,视线在赵柏身上停留两秒,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新的棒棒糖。
赵柏轻笑了一声,收下贿赂,闭口不提刚才的话题。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又拉了一下风扇,片刻,屋内的乌烟瘴气终于被清扫一空。
天还未亮,黑暗仍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阴云层层密布,将星光阻隔在天盖的另一边。
赵柏转头看了看办公室书柜上的石英钟。
——三点四十六分,确实还早。
赵柏走回办公桌旁,把自己的椅子拉到简杨旁边,然后贴着简杨坐下,肩膀靠着肩膀。
“嫌犯是邵明和李莉的熟人。就算不是熟人,也应该是走得比较近的人,所以才能轻易地用短信就能把他们叫到嫌犯想让他们去的地方,然后再诱导他们自杀。”赵柏把嘴里的棒棒糖彻底嚼碎,尽情地享受着糖里的甜味,“所以嫌疑人的范围从一开始就是确定的。”
简杨没有躲开,只是继续翻看手里的资料,任由赵柏贴着。
“并且嫌犯有意制造‘两名死者的自杀都是自愿的’这个假象,但是手法非常拙劣,和一直以来以周密的计划和谨慎的行动把刑警队耍得团团转的那个作案人形象不符,所以——”
“——所以你认为作案人不止一个?”简杨放下档案,转头看着赵柏。
“只是直觉上的猜测,没有确实的证据,”赵柏拿起简杨给自己的第二根棒棒糖,用手抠了半天才把包装纸撕下来,“所以天亮之后我需要去办一件事。”
赵柏把棒棒糖又递回给了简杨。简杨没有接,只是转过头,低声道:“你吃吧,我不抽烟。”
赵柏捂了捂脸,但同时心里又有一些隐隐的欢喜。抽烟还要被人管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如果管他的人是简杨,那么戒烟看起来也不是很难。
于是他郑重地把又一根棒棒糖塞进了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
“去拜访所有的案件相关人员。”赵柏摆了摆手里的棒棒糖,对简杨笑笑,“你既然来了,就跟着我一起吧。”
赵柏在吃糖的时候还用余光观察着简杨的表情,但简杨在听到他明显夹杂着私欲的话语后面色也未有任何变化,只是薄唇轻轻动了动。
“好。”
之后就是默契的长久沉默。简杨依然在着档案,赵柏则吃着棒棒糖边看着简杨档案,直到糖被赵柏咬得只剩下了一根棍,赵柏才恋恋不舍地把塑料棒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又把爪子伸向了桌子上立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方的巧克力派,撕开包装,边享受美人静读的恬静画面边享用美人带来的“爱心早餐”。
但好景总是不长的。一阵突兀的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赵柏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派放回了桌子上,擦擦嘴接了电话。
“赵三少,买家查到了。”夫人温婉的声音从手机另一边传来,“名叫‘邵明’,年龄不大,学生样。”
“好,我知道了。”赵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复——既然作案人有心伪造监控录像,那么使用邵明的名字进行地下交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赵柏有些在意傅夫人对买家外貌描述的后半句话。买家“年龄不大,学生样”的原因大概有两种,一种是买家确确实实是被作案人欺骗了的邵明,另一种是……
赵柏一口咬掉剩下的巧克力派,把包装袋扔掉,想,猜测要等到天亮后求证。
赵柏靠在简杨身旁,肌肤隔着衣物相贴。彼此体温互相感知,绵绵浸入心底。两人又安静地待了一会,小小的办公室里只有简杨翻着书页的声音。
直到赵柏眼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上泛起了光亮,才抬头看了看表,拍拍简杨的肩膀,起身道:“走吧,外边的早点摊应该已经摆上了,先吃点东西再去。”
简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轻轻合上档案,然后穿上大衣和赵柏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凌晨的市中心已稍稍显出忙碌的节奏。路上人不多,但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泛黄的叶子散落在人行道上,随着阵阵刮起的冷风上升又下落。
赵柏边走边在脑子里回忆着李莉和邵明死亡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一种违和感徒然从心底升起。他感觉自己似是忘了什么线索。这个线索不是很重要,但也没有无关到令人忽视。
——有某样东西在两人身上都出现过。
“简杨,”赵柏斟酌了几秒,才开口道,“金盏花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吗?”
简杨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沉默着继续向前走。
赵柏揉了揉脑袋。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问一个关于花的问题都能问到简杨的警戒线上,而就在他抬脚准备追上前面已经甩了他十几米远的人时,手机铃又响了起来。
赵柏只得先接电话,但未等他开口,电话另一边的吼声就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
“警察,警察!”话筒里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我家里被装了颗炸弹,我要怎么办啊!”
相似的情节再一次发生。赵柏迅速反应过来,猛地停住脚步。
“名字和地址,快!”
而对方则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似的,只是一直在语无伦次地呼救,最后竟开始嚎啕大哭。
赵柏只得把手机拿离耳畔,转而掏出紧急情况下才会用到的微型耳麦,按了几下按键。
二十几秒后,通讯器接通。
“谁啊,大早上的,爷爷我还在睡觉呢知不知道!”
“方凌黎,给我查个号码。”赵柏没空理会他的少爷脾气,简洁明了地直奔主题,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串号码念给了他。
“赵哥?这是让我干啥?我先找下电脑……”通讯器另一边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最后伴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方凌黎的声音再次传来,“等一会,就几十秒。”
赵柏把通讯器挂在耳朵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现电话还没挂,不知名男孩的声音依旧从听筒里不断地传来。
他又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已经走远的简杨竟然正站在不远处的一辆计程车旁看着他。
赵柏会意,赶忙跑到简杨身边。两人上了车,关上车门。
“两位去哪啊?”
简杨看了看赵柏。
“麻烦您稍微等一下。”赵柏对司机道,后又催着方凌黎,“你给我快点!”
“别催,还差一点……找到了,华威路染丽路附近!具体位置还要再等一会。”
赵柏把地址向司机复述了一下,就直接把通话频道切到了刑警队内线。
“外勤马上到华威路,带上探测器!”
简杨眨了眨眼睛,拿出几张钞票递到司机面前。
“情况紧急,请尽快。”
司机收了钞票,一脚油门踩得两人一阵眩晕。
在车上两人默契地对此事闭口不提。大约五分钟后,标着“华威路”三个字的路牌呈现在赵柏眼前。
此时方凌黎已经把报警人手机的具体位置报告给了赵柏。赵柏叫司机按地址开过去。两人在小区一栋高层居民楼前下了车。
下车后就迎上了全副武装的刑警队众人。赵柏做了一个手势,众人就跟着他跑进了楼门。
“具体位置!”赵柏对着通讯器另一边的方凌黎道。
“16层,不对,15层……14层!他在下楼,应该在电梯里!”
赵柏看了看面前的电梯,小屏幕上的数字果然正从14向下变。于是他转身,道:“四个人去在楼梯口,其他人就在这等着。”
说罢他便聚精会神地看着电梯口。
如果这次的事件真的和邵明的事件相似,那么报警的那名男孩应该受到了生命威胁,随时有可能被杀死,但是为什么他还在乘坐电梯?
是被凶手挟持到电梯里的吗?
数字从6变到5,再缓缓变到4。赵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枪套里掏出枪,打开保险。
从2变为1.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灰色的电梯门。
“叮”的一声后,电梯门缓缓开启。赵柏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枪口指向电梯内。
“手举起来,站着别动!”
“呜啊——!”电梯里是一个男孩,似是刚想走出去就撞上了赵柏黑洞洞的枪口,受到了惊吓,猛地抱住脑袋蹲了下去,“我……我是好人,警察别打我!”
赵柏放下了枪,用略带惊讶的目光看着男孩,“就你一个人?”
“对啊……”男孩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然后在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警服之后又像缩头乌龟一样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
“站起来。”赵柏抬着男孩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男孩晃了几下,才慌忙站稳。
“我见过你,”赵柏看着一脸茫然的男孩,“顾锦波。”
闻声,男孩诧异地看了看赵柏,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答道:“您是赵警官?关于邵明的事我知道的都说了。”
“刚才的报警电话是不是你打的?”赵柏质问道。
“报警?我没报警啊?”顾锦波瞪大了眼睛,“我约了人打排位,正要过去,怎么会报警?”
赵柏没跟他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找出刚才的号码拨了回去。
果然,手机铃声在顾锦波口袋里响起。
“我……”顾锦波百口莫辩,只得向周围人投出求助的眼神,然而无人回应。
赵柏揉了揉额头,一脸无奈,摆摆手道:“带走。”
“哎……我什么也没干啊!等会,等会!我真的没报过警啊!”男孩急忙大喊。
几名警员只得强硬地拽着他走。拉拉扯扯中,“咣铛”一声响震住了整个门厅。
一把白晃晃的刀子掉到了地上。
赵柏:“……”
“你打的什么排位,用刀子敲键盘?”赵柏戴上手套,捡起地上的刀子,端详了几秒,然后瞥了瞥顾锦波,“报没报假警我们自然会查,你现在给我到局里先把刀子的事解释清楚。”
顾锦波脸都绿了,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柏把刀子递给了身旁的警员,指了指被好几个人同时按着的顾锦波,做了一个“带走”的手势。
这回顾锦波总算垂头丧气地乖乖跟着警察走了。
赵柏按按太阳穴,转身走向旁边被他冷落许久的简杨。简杨眉头紧皱,似是在思考什么。
“他没说谎。”简杨见赵柏走近,便抬头。
赵柏顿住了,“那你的意思是说他……”
“是梁桓!”刚被带上警车的顾锦波拼命地扒着车窗,喊得撕心裂肺,“肯定是他干的,那个狗逼算计我!他天天晚上在他电脑上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要搞到我头上!呃呜……”
男孩被警员制服在座椅上,呜咽着。
赵柏和简杨交换了一下目光,而后不约而同地跑出楼门。赵柏对押着顾锦波的警车里面的三个人简单安排了一下事情,然后就拉着简杨跑向了另一辆警车。
“赵队?怎么了?”前座的小刘和宋佳一齐探头看向后座刚上了车的赵柏和简杨,两人都一副疑惑的表情。
“去梁桓的家。”赵柏系上安全带,“快点!”
赵柏语气严肃,小刘也没敢磨蹭,起了车就冲了出去。
四个人飞快地到达了梁桓家门口。赵柏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警察,请开一下门,有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赵柏转而大力拍门,但门内依旧安静如初。
赵柏后退了一步,给了小刘一个眼神。小刘会意,从警车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短粗的撞门器,往门锁上一顶,“咚!”的一下撞开了房门。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耀眼的橘黄色占领了整个视野。整间屋子被散落的金盏花瓣所覆盖。然而花香却掩不住刺鼻的血腥味。花瓣下,粘稠的人血蔓延到脚边。
屋子中央是一小片凸起,如花蕊一般突兀地立着。赵柏机械式地戴上手套,僵硬地走了过去,轻轻拨开那堆不明物最上层的花瓣。
梁桓诡笑着的面孔呈现在眼前。
进入模式4692/10252/44
90 打赏 44
最新回复:完蛋了,本来想看完这章睡觉,现在根本睡不着了啊! >>本层全部回帖 >>所有相关讨论
作者 只看该用户 7个月前 670483
第八章(下)
第八章(下)
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撒谎掩饰自己行踪的人,必然与梁桓的案件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但是目前既没有确切的物证,也没有指证顾锦波的证词。
所以赵柏只能暂时等待。
“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我要回家!我要吃饭!我想我妈了!”
赵柏转身,在顾锦波的哭喊声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咔哒”一声关上了门,对门后混着咒骂声与敲击声的噪音充耳不闻。
“查从昨晚到今天凌晨之间顾锦波家附近的监控录像,”赵柏对正站在审讯室外面的一名警员道,“把他大致的行踪查出来。”
“好。”
赵柏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发现方凌黎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大爷似的把腿搁在桌子上,边嚼薯片边折腾梁桓那台电脑。
察觉到赵柏走近,方凌黎百忙之中抬眼看了他一眼,扔了一个U盘给他。
“你要的东西。”方凌黎嘴里一直“咔嚓咔嚓”不停,“我没看啊,里边内容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干活的。”
赵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他从买来就没怎么用过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扫了扫灰,开机,然后把U盘插了上去。
“赵队。”办公室的门虽然没关,但是来人还是礼貌性地敲了两下。赵柏闻言看向门口——是刚从现场回来的小彭。
小彭看了一眼手里的报告,然后对赵柏道:“梁桓家桌子上那两个杯子检查完了,没有发现唇印,但是有不属于梁桓的指纹。”
“是谁的?”赵柏随口问道。指纹应该是谁的,他早就了然于心。
“根据数据库的对比结果,指纹是属于鸿志二中二年级一名——”
但是事情并不总像人所期望的那样顺理成章。
“——名叫‘方展’的学生的。”
赵柏一句话也没多说,直接拿手机拨了小刘的号码。
“小刘,让你带到局里的方展呢?”赵柏眉头紧皱,声音急促。
“正在追!”小刘气喘吁吁,“鸿志二中的宿管说方展已经回家了,但是我们到他家附近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背着个包从窗户跳出来。他好像在躲我们。”
方展在躲警察?为什么要躲?
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昨晚在梁桓家的水杯上留下了指纹,有可能会被警察审问,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况且,在这个节骨眼上逃跑,不就等于是告诉警察自己是在畏罪潜逃?
“我们已经追了半个多小时了!”小刘边喘气边说,“现在在地铁二号线!方展狡猾得很,见我们上车他也不急着跑,就在关门警报响两声的时候突然蹿出去。我们被他骗了好几回了!”
赵柏站起来,三步两步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宋佳,通知二号线警务人员全体上岗!”赵柏当机立断,“在所有出口和换乘通道设卡。目标名为‘方展’,17岁男性,疑似人员全部扣下查身份证!”
“明白!”
“小刘,你别瞎追了。”赵柏再次拿起手机,对另一边正急得焦头烂额的小刘嘱咐道,“去站台找负责人,叫他把每一站的站台大厅广角摄像头的图像调出来。你就从那上面找方展,找到之后把位置报给附近的警员。抓人的事交给他们。”
“这不太合适吧?”小刘疑问道,“咱们不是要给他提供保护吗?他自己不愿意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地抓人吧?”
“方展现在是梁桓案的嫌疑人。”赵柏端正语气,严肃道,“必须立即到市局配合调查。”
“知道了,赵队,交给我吧!”小刘心领神会,爽快地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赵柏也挂了电话,见宋佳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便笑了笑,转身走回了自己办公室。
“怎么了?”方凌黎好奇地抬头看了看赵柏,嘴边还留着碎了的薯片,“又要指使我了?”
“没你的事,忙你的。”赵柏走到桌子上开了机的笔记本面前,敲了几下键盘,开始输密码。
方凌黎撇了撇嘴,似是有点小失落,低下头继续跟梁桓电脑上崩溃了的系统较劲。
赵柏打开U盘里唯一的一个文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呈现在眼前。
“导出来的时候就那样,没时间做排版,凑合看吧。”方凌黎见他皱眉,赶忙补充道,“大致上的顺序是第一部手机的通话记录加上短信记录,后面接着第二部手机的。”
赵柏没有回应,只是专心致志地着屏幕上的文字。
第一部手机的记录明显是李莉的。被删除的通话记录时间较早,从大约两个月之前到李莉死亡前都有。记录大多是李莉与一个长串号码的通讯,并且,每一次通讯的号码都不一样。
“方凌黎,长号码是怎么回事?”赵柏问道。
“代理。”方凌黎简洁地解释,“可以掩盖使用者原本的手机号码和ip地址。”
赵柏点头,继续往下看。
通话时间几乎遍布全天,但更多的是深夜与凌晨。赵柏把每一条都细细地看了一遍,再手动在后面敲一次回车键。等他把第一部的手机的所有通话记录都按时间排列好之后,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清晰地摆在眼前。
——从两周前开始,每天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都有一通固定的电话,并且都是由李莉打给对方的。
接下来是短信记录。出乎赵柏意料,被删掉的短信只有一条,发信时间是李莉死前的凌晨,对象仍是那名神秘人,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花开了。”
这三个字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赵柏也没有和这条意义不明的短信纠缠的心思,而是继续滑动鼠标滚轮。
后面接着的是第二部手机的,也就是邵明的手机上的通讯记录。赵柏按照之前的习惯把通话记录隔行排好。通话时间也是从大约两个月之前开始的,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规律,但从邵明死前的两周开始,每天凌晨三点五十七分都有一通固定的电话。
赵柏接着翻看短信记录。短信也只有一条:
“花笑了。”
一阵凉意爬上脊背。赵柏拔出U盘,合上笔记本电脑,不顾旁边方凌黎询问的目光,径直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王,”赵柏叫住了正路过的警员,“梁桓案子的物证放哪了?”
“还在鉴定科。”小王停下脚步,答道,“赵队你要找什么?我先帮你回忆一下拿没拿过来。”
“梁桓的手机。”赵柏紧皱眉头。
“手机啊!”小王拍拍口袋,随即便掏出了一个装着一部溅了血的手机的证物袋,“小彭说你一直挺在意手机这个东西的,之前拿着两部找了他们隔壁技术科好几回,就让我给你把梁桓的也给你送过来,说说不定有用。赵队,拿着吧!”
赵柏微笑了一下表示感谢,随即便拿着证物袋回了办公室。
回去的时候他依旧受到了方凌黎好奇的目光的热烈欢迎。
“又有要给我拆的手机了吗?”小少爷目光定在赵柏拿着的手机上,语气跃跃欲试。
“先等我看一眼。”赵柏戴上手套,把手机从袋子里拿出来,又顺口问一句,“对了,你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方凌黎又拿出几片薯片嚼在嘴里,“好在系统‘崩溃’并不是真的崩溃,只是有人在原系统上伪造了一个看似崩溃的系统。主板密码因外力而被破解之后系统会自动显示‘崩溃’,这也算是对个人隐私一种专业一点的保护吧。虽然外行人看不出来,但是瞒不过我的眼睛。”
赵柏边听他讲边轻松地打开了梁桓的手机。
梁桓把电脑防护得如此严密,手机却连密码都没设——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设。
赵柏打开通话记录。果不其然,梁桓的手机上也出现了与几十个不同的长号码之间的联络记录。
近两周通话时间同样非常规律——都是凌晨四点零七分。
短信同样也只有一条:
“花谢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赵柏把梁桓的手机合上,放回证物袋里。未等他走到门口,小刘就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青年走到了跟前。
“赵队,方展带来了!”小刘像邀功一般气势十足。
“不错。”赵柏顺口夸了他一句,随后就将目光移到了小刘身边垂头丧气的方展身上。
方展眼眶通红,眼睛周围挂着一圈黑眼圈,面容憔悴,衣着凌乱,似是一夜未睡又受了长时间的精神折磨。
“先给他倒点水喝。”赵柏对身旁的警员道,“然后带到一间空审讯室,我有话要问他。”
“顾锦波在这吗?”方展猛地抬头,直视着赵柏的眼睛,用质问的语气道。
赵柏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赵柏没有隐瞒的打算,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
“在审讯室。但是我问完你之前,不会让你们俩见面。”
出人意料地,方展反而松了一口气,动动手臂想从身旁两名警员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但显然没有成功。
“你现在是嫌疑人,我不建议你轻举妄动。”赵柏面色凝重,语气严肃。
“我的背包。”方展索性放弃了挣扎,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不让我动你们就自己翻吧,里面有你们绝对感兴趣的东西。”
赵柏给了个眼神。小刘会意,拉开方展的书包拉链开始翻找。
方展合上眼睛,一副发生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赵队,你看这个。”小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中有大约一个瓶底厚的白色粉末。
“这是?”赵柏手套还没摘,就顺势把玻璃瓶拿到手里,细细端详。
“氰化钾。”一旁的方展突然出声。他睁开眼睛,用认真的语气道,“是今天凌晨,我从梁桓家里带出来的。”
赵柏点点头,把玻璃瓶递给小彭,“验指纹。”
说罢他又转向方展,道:“不是你就是顾锦波,或者就是你们俩一块干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知道。我就是来说明事实情况的。”方展抬起眼睛,与赵柏对视,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瓶子上没有我的指纹——因为我不是把氰化钾带到梁桓家的人。梁桓不是我杀的,但是我作为梁桓死时在场的目击证人,愿意指认罪犯。”
空气骤然凝滞。赵柏盯着梁桓的眼睛,片刻,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审讯室的门。
“进去说。”
方展被两名警员推进了审讯室。赵柏最后走进去,锁了门,和方展面对面坐下。
方展一脸平淡,回以坦然的目光。
“先提醒你一句,”赵柏把警员递来的盛水的纸杯放到方展面前,“你知道作伪证的后果吗?”
“我要说的都是既定事实。”方展眼睛都没眨就回道,“我没干过违法的事。况且我既然已经来到公安局了,那么只有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才能尽快甩脱这件麻烦事。”
“行啊你,够聪明的。”赵柏先是一笑,而后又话锋一转,“那你为什么见着我们还要跑呢?”
方展一瞬间怔住了,但旋即反应过来,迅速答道:“早上的时候我本来就是要带着背包里的证据逃跑的,只不过恰巧碰上你们在追我而已。我当时慌慌张张的,就只顾着跑了。”
“逃跑?你在躲谁?‘罪犯’吗?”
方展咽了咽口水,用余光瞥了瞥对面的审讯室,点了点头。
“指纹提取鉴定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赵柏向后往椅背上一靠,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你既然说你是目击证人,那就复述一下案发当时的情形吧。”
方展身子向前探了探,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昨天晚上我去梁桓家。大概一两点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梁桓去开门,发现是顾锦波来了。”
赵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当时梁桓好像有点不愿意,但还是让他进门了。进门之后我们三个闲聊了几句,然后顾锦波就说他昨天晚上没吃饭,有点饿了,叫梁桓去厨房给他找点吃的。”
“之后……”方展深呼吸一口,做好心理准备,才继续道,“之后他就拿出来一个瓶子——就是刚才我给你们的那个。他跟我说那里面是氰化钾,能瞬间毒死人。我想大叫让梁桓注意到,但是顾锦波捂着我的嘴说我要是敢叫,他就先把我毒死。”
“所以你想说你也是受害者?”赵柏挑眉。
方展合上眼睛,郑重地点头。
“之后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方展垂着眼睑,边揉自己的手指边说,“顾锦波把毒药倒在梁桓的水杯里。梁桓喝下去,然后几分钟就死了。那个时候我反倒冷静得很,趁顾锦波不注意,把那个装毒药的瓶子用纸包上,偷偷装口袋里带走了。”
方展头越来越低,最后他干脆用手臂护住脑袋,声音颤抖:“早上的时候顾锦波好像发现了,开始疯狂打我的电话。我当然不敢接!他说不定正提着刀子到处找我!”
——这样一来,顾锦波凌晨的行踪和身上带刀的原因都得到了解释。但是方展所说的依旧和警方已经掌握的证据有一些出入。
赵柏拍了拍方展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道:“你不用怕。他出门的时候被我们抓到了,现在正关在对面。接下来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方展抬起头,眼睛眨了眨,答道:“好,警官您尽管问。”
“顾锦波是什么时候离开梁桓家的?”
“大概不到三点,”方展回忆了一下,“我跟他一起走出去的,走到计程车站才各自分着打车走的。”
赵柏一直盯着他,确认他说的是实话之后才继续问道:“走之前顾锦波在现场还干过什么事?”
“好像就……把梁桓搬到沙发下面去了。他自己也慌慌张张的,胡乱捣鼓了几分钟——我就是趁那个时候把玻璃瓶偷走的。”
赵柏不言,只是默默沉思。方展没有说谎,也就代表顾锦波仅仅在梁桓家里待了一小时左右,而分尸了梁桓的人直到赵柏到达之前才匆匆跳窗离开。这说明,分尸这件丧心病狂的事并不是顾锦波干的。
赵柏自嘲地笑笑。那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男孩所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况且命案现场在被发现时,已经被细致地处理过了,包括擦掉多余的鞋印,抹掉多余的指纹,以及完整地铺上金盏花瓣。
也就是说,有人在顾锦波和方展离开后来到了梁桓家,把梁桓从沙发底下拖出来分尸。
这个人与梁桓熟识——熟识到甚至知道梁桓的电脑密码,也知道怎样用他的电脑来伪造那通打给赵柏的电话。
似乎顺理成章地,赵柏想到了那个和李莉、邵明、梁桓都定期打过电话的神秘人。既然那个人和前面的三个人都联系过,那么他也有可能给方展也打过电话。
于是他开口对正满脸焦虑地看着他的方展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方展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手机……”眼前的男孩慌忙扫视着四周,语无伦次,“手机在跑的时候丢了……”
赵柏看了一眼方展身后站着的两名警员。警员会意,把方展按在椅子上,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方展欲起身夺回,却被警员按住无法动弹,于是便只得缩在椅子上抱成一团。
赵柏仔细地把方展手机上的通话和短信记录都翻了个遍。不出意料,还是有与一个长号码多次通话的记录和一条仅有三个字的短信。
赵柏把手机递到方展面前,逼视着他,指着那串长号码质问道:“这是你跟谁打的电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方展瞳孔紧缩,嘴唇发白,“我跟谁打过电话是我的隐私!跟你们要调查的没关系!”
赵柏轻笑:“问你你就答,有没有关系我们说了算。都被抓到警察局了,你觉得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方展面露难色,拼命地摇头,大口大口地喘气,片刻,在赵柏施加重压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低着头嗫喏着。
“两个月以前,有个人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方展抿抿嘴唇,艰难地开口道,“他问我想不想上C大。我说我当然想,但是我根本考不上。”
赵柏示意身旁的警官再给方展倒一杯水。
“那个人说没关系,说他是C大的老校友,可以推荐我去。我知道C大有校友推荐制度,但是天上不会掉馅饼,所以我一开始根本不信,觉得他是骗子,就拒绝了他。”
“但是他说没事,让我用纸记了一个可以联系到他的号码,然后给我发了几个网址。我点进去看,都是关于同一个人的报导,报导上说C大有一名校友,自己无亲无故,所以每五年都会从市里挑选一名优秀的中学生,将自己的推荐名额赠予他。”
警员把水杯放在方展面前,方展拿起来,抿了一口。
“之后我又上网查了查他的资料。资料上说他是一名慈善家,曾资助过十几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读私立高中。碰到资质好的孩子还会推荐那个孩子上C大。”
“所以当天晚上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为什么选中我。他说不是‘选中’,而是‘正在选择中’,所以我还需要通过他的几个小测试,才能获得他的推荐。”
——从通话记录来看,李莉、邵明、梁桓也都参与到了这个“测试”当中,进一步推断,顾锦波恐怕也是。
赵柏没有打断方展,只是示意他继续说。
“测试一开始只是一些无聊的小内容,比如去C大校园参观一天,比如和一名教授谈话,再比如拍几张学校里银杏大道的照片发给他。之后则会有一些行为举止上的要求,再后来,他叫我到花店买一束金盏花,必须随身带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扔掉。”
赵柏眯起了眼睛。
“最后,大概两个星期以前,他突然告诉我说我已经通过了所有的测试,但是和我一样通过测试的还有几个人,我需要找到他们,并且以实力参与‘竞争’,获得胜利。”
“然后我就发现了我的三个舍友也收到了那个人的电话。那之后我们四个关系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谁也不去提这件事情,但是谁都好像在盘算着什么。直到——”
方展把杯子里剩余的水一口喝掉。
“直到梁桓半夜把邵明骗到礼堂,然后用吊灯砸死了。”
方展冷笑一声,手里的纸杯被捏得皱成一团。
“所以说梁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不足惜。他如果不开这个头,我也不至于落到被顾锦波拿刀子追着砍的地步。”方展眼角有些湿润,“以前我们都是一块踢球泡妹打团战的哥们,现在……”
“你说,是梁桓用吊灯砸死了邵明?”赵柏没心情听他追忆往昔,于是便直接打断他的话,“除了吊灯以外,他还在其他地方做过手脚吗?”
“我……不知道……”方展抹抹眼睛,“他说他是一个人干的,但是我觉得应该有人帮他,不然怎么可能会搞出爆炸这种事……”
赵柏沉默,想,果然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个披着“慈善家”的皮,资助了李莉和梁桓,故意挑起同宿舍四个人之间的“竞争”,协助梁桓对邵明实施谋杀,并且在梁桓死后对其进行分尸。
如此说来,在邵明死亡现场安放C4的人和昨晚在河畔赵柏追过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而且就是这位幕后黑手。他不仅策划了这件连环杀人案,还出于某些目的,两次设下陷阱,引简杨踏入,意图杀死简杨。
赵柏冷冷地笑了笑,目光中渗着寒意。
“把那张写了号码的纸给我。”
方展迟疑了两秒,还是乖乖地递给赵柏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赵柏走出审讯室,把办公室里正忙着的方凌黎叫了出来。
他再次拿起方展的手机,把纸上写的号码输了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