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第九章(下)
简杨严肃的表情让赵柏也敛起了笑容。两人庄重地互相凝视着。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了。
时候大概差不多了,赵柏想,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下一步就该是互相表白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在心里又把“杨杨我爱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永远的爱人”默念了几遍。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倾情诉说心意时,简杨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懵了。
“你,”墨眸中水波流转,“会往下水道里扔东西吗?”
啊?
赵柏张了张嘴,差点就把这个“啊?”溜出嘴边。他直视着简杨的眼睛,以为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笑,但简杨却微皱着眉,看着赵柏,没有显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下水道?没人会往下水道里扔东西。话说回来简杨为什么会突然一本正经地提出这么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所以赵柏怔了几秒,没敢回答。简杨眸子黯了黯,和他错开视线,别过头去。
赵柏赶忙用手掌覆上简杨的额头。
“有点热,”赵柏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比较了一下,眨眨眼睛,下了结论,“你烧糊涂了,赶紧回家吃药吧。”
简杨:“……”
简杨薄唇抿了抿,墨眸闪了闪,而后阖上眼睛,毫不客气地掐了一下赵柏的手背,又给了赵柏一拳头,转身按开车门,干净利落地下了车关了门。
赵柏被他自己给气笑了,趴在方向盘上按着胃,边乐边想,还好还好,简杨还是原来的简杨,不过可惜的是,黏人的小宝贝就这么被我说没了。
赵柏轻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订了份饭,订完以后就再次起了车。他舔舔嘴唇,开始回味起简杨那柔软湿润的两片唇瓣。
今天晚上就住这吧。赵柏吸了口气,喉结上下动了动,想,东西改天有空再搬,先把人抱到怀里才是最重要的。
几分钟后,车就又停在了市局门口。
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边开始泛起一丝明亮的色调。
赵柏刚一走进刑事科,就听见宋佳正自顾自地聊着闲话。
“我就刚打电话给那什么基金会,查李莉跟梁桓的资助人到底是谁,”宋佳边涂指甲边说,“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哎,小刘,你猜是谁?”
小刘正坐在旁边整理资料,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激灵一下,“呃……我猜不出来,是谁啊?”
“就是刚死了的那个心理医生李程!”宋佳点点小刘的脑门,“哎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被杀的、杀人的、怂恿人杀人的,怎么就都凑到一个地方去了?”
赵柏故意加重脚步声,引来了正交谈着的两人的目光。
“哎呀赵队你回来了!”宋佳转头,看了一眼赵柏,放下指甲油,招呼道,“你赶紧去你办公室吧,一堆人堵着呢!”
说是一堆人,其实也就三个人,只不过两个人并排往门口一站,就把窄窄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彭正和身旁的警员低声交谈,见赵柏走近,便抬头道:“赵队你来了?刚你给我的那个玻璃瓶里装的确实是氰化钾,瓶身只有一个人的指纹,详细报告和对比结果都放你桌子上了。”
赵柏微笑了一下,点点头:“辛苦了。”
小彭也礼貌地回了一个笑,抬脚准备离开,但走之前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赵柏道:“哎对了,办公室里那是你儿子吗?”
“儿子?”赵柏没反应过来,“我哪来的儿子?”
今天怎么总是被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孩子一直在喊‘赵爸爸我干完了赵爸爸赶紧回来赵爸爸快给我发工资’,你快进去看看吧。”
——明显是方凌黎。
赵柏扶额,想,我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祖宗爷。
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果不其然,看见了正大爷似的坐在办公桌旁的方少爷。
方凌黎见赵柏进来,眼睛倏地一亮,边拍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边大喊道:“弄完了!该结算工资了!”
“工资?”赵柏被这个小孩的话逗笑了,“我那点工资我自己都吃不饱,上哪给你发去。”
见方小少爷一副马上就要原地爆炸的样子,赵柏赶紧补充道:“不过这几天确实辛苦你了,改天爸爸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就是下回有事还找你的意思。
结果当然是更激怒了这位小少爷。要不是赵柏还穿着一身警服 ,方凌黎早就跳起来打人了。
“工资,我要我应得的工资!”方凌黎吼得刑事科里其他人都转头开始盯着他们赵队长看,“我就要个时薪二百的行业最低工资而已,赵三少爷你这点牙膏都挤不出来吗!”
赵柏终于还是没绷住,捂着脸笑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他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掏出了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卡,扔到气得脸红的方凌黎面前。
“优惠券,热心的大爷大妈们给的。捡没过期的用,拿着买薯片去吧。”赵柏边笑边道。
方凌黎跟桌子上那堆写了“沃X玛”、“家X福”等字眼的纸片大眼瞪小眼,半晌,委屈地收走了。
“别忘了请我吃饭,”方凌黎临走前还不忘回瞪了一样赵柏,“信不信我一顿就吃到你破产!”
“尽管吃,吃到医院里我付钱给你看病。”赵柏摆摆手,“小少爷,慢走不送!”
方凌黎“梆!”的一下甩上了门。
赵柏轻咳一声,敛起笑容,坐在办公桌前,扫了一眼桌上小彭递来的报告,在指纹来源一栏上看到“顾锦波”三个字之后就把报告放到了一边。
之后他把简杨给的李程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翻开通话和短信记录,一条一条地仔细。
果不其然,正如赵柏所预料的,这部手机里有和李莉、邵明、梁桓、方展手机里的记录所对应的通话号码、时间以及短信内容。
——李程确实就是这起案子的幕后策划者。
赵柏思索片刻,才放下手机,打开桌子上的电脑。而就在他敲了两下键盘,准备唤醒屏幕时,一阵短促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是彩信。赵柏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收到了一条音频,点开,简杨的声音首先传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死李莉?”
之后就一段简杨和李程之间的对话。李程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简杨,而简杨则录下了李程讲明事件始末的整个过程。
李莉的自杀案,邵明和梁桓的谋杀案,至此也就都得到了更加清晰明了的解释。李程的话和当前赵柏所掌握的事实并无太大出入。
从结果的角度来讲,现在李程和梁桓都已是死者,无法被起诉。但顾锦波作为故意杀人案的作案人,刑事诉讼是板上钉钉的事。
况且,五个还没成年的孩子,短短几天内,三个死亡,一个被逮捕,仅剩一个还能干净清白地活着。虽说李程已死,但他以一个“推荐名额”为诱惑所创建的这个杀人游戏,却按部就班地达成了他原本的目的。
并且由于推荐人的死亡,推荐名额也就会被自动取消。作为最后的“胜利者”的方展,最终只能带着一段悲惨血腥的回忆继续走着他原本的残酷道路。
赵柏随手点上一根烟,心里五味杂陈。
音频整体发闷,应该是被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录下的。但对话内容却清晰完整,明显是专业人士的手笔。赵柏笑了笑,想,能得到那位专业人士如此尽心尽力的帮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程医生,在你赖以释放本性的据点被烧毁后,你就带着你的罪恶迈向了外面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进度条已走到了末尾,赵柏掐了烟,准备合上手机继续干正事,而就在他打开梁桓的笔记本电脑并唤醒屏幕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录音被突然掐断了。
赵柏皱了皱眉。处理过的音频是不能做证物的。他思索片刻,而后果断拿起手机,拨了简杨的号码,十几秒后,电话接通。
“赵柏?”简杨的声音低哑舒缓,透着一股沐浴后的慵懒与放松,“有什么事吗?”
赵柏此时很想说“难道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然后顺便问问他吃没吃饱,吃饱了就再调调情,但目前明显没有这个时间。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简杨,录音你是不是剪过?”
赵柏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没有,”简杨轻声答道,“你可以叫你们技术人员检查。没有剪辑的痕迹。”
“杨杨,”赵柏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别跟我说录音笔突然没电了。”
简杨顿了顿,似是思考了片刻,才答道:“是我自己关的。”
说罢,他又平淡地补上一句:“之后的谈话内容与此次案件无关,没有录音的必要。”
赵柏手指点着桌面,没有立即回话。
若只是“与此次案件无关”的内容,简杨没有必要特地去关闭录音笔,毕竟录音证据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完整。在所有人讲完话之前,录音的人在任何时刻都不应当关闭录音笔。况且简杨提到了“之后的谈话内容”——他又如何判断李程“之后”的话是否与案件相关?
所以,简杨关闭录音笔的原因,第一可能是谈话涉及机密,第二则可能是涉及简杨的隐私,当然,也有可能二者皆有。
但结合简杨回家路上那副失了魂般的样子,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于是赵柏抿了抿嘴唇,试探性地道:“简杨,是不是李程跟你说了什么?”
一阵沉默。
“既然是与案件无关的,那么就是和你有关的?”赵柏追问。
依旧沉默。
“我记得他好像从你小时候开始就认识你,所以你们聊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电话另一边传来了一些碰撞似的细微的声响。对方的呼吸声愈发加重。赵柏猜测简杨是想直接挂掉电话,但又拼命地在强迫自己不去按下挂断键。
“和你……”简杨似是正咬着牙,紧紧攥着手机,“这和你……”
赵柏静静地等他说话,但“无关”这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别紧张,杨杨。”赵柏柔声安慰着,“让你痛苦的事,我不会刨根问底。但是——”
“——别听那个心理医生的话。”赵柏的声音低沉平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无论他说了什么,都是迷惑你的心理伎俩。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就企图用他的那些小聪明来折磨你。”
简杨的呼吸声轻轻撩着赵柏的耳膜。
于是赵柏继续道:“李程抓住了你的软肋,借此攻击你的心理防线,让你迷惘、彷徨、甚至崩溃,以满足他某些变态扭曲的爱好。他就是一个危害社会的犯罪分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他所说对你说的一切都是以践踏你的精神为目的的谎言。”
“过去已成为既定的事实,但未来仍是漫长而充满变数的。”赵柏一字一顿,郑重道,“你不必为十六年前的任何事而不安。”
“嗯,”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电话另一边才终于又传来的简杨的声音,声音近乎轻不可闻,“好。”
紧接着简杨好像又在呢喃着什么,但被电话里的“滋滋”的噪声所盖过,赵柏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而在赵柏追问时,简杨却对此闭口不谈。
“不想在电话里说那就回家再告诉我。”赵柏的语气不知不觉中就带上了一丝宠溺的意味。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平平常常的语气道,“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之后顺便买菜。”
他下意识地在“家”这个字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我不挑食,”简杨没有犹豫,答道,“你随便做吧。”
赵柏低低地笑了一声,想,真是不诚实,岳母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他还是顺着简杨的话道:“行,那我就捡鲜的买。杨杨,晚上在家等我。”
“嗯。”
这次简杨则干脆地挂了电话。赵柏用指腹摩挲着红色的挂断键,片刻,轻轻一按。
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然而事不容人偷闲。下一秒,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像催命一样铃声大作。
赵柏合上眼睛,捂了捂脸,心里想哪个不长眼的偏偏这个时候打电话,但手上只得放下手机,拿起电话听筒。
“赵队,那个姓李的倒霉鬼我尸检完了。”陈斌压抑的声音传了出来,“死因是脑袋上的一颗12.7的狙击弹,一击毙命,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小时以前。”
陈斌停顿了一下,似是喝了口水,继续道:“死者右脚踝有一道长约3厘米的擦伤,推测为子弹擦边而过造成的伤痕。同时,我们也在尸体身上发现了一个放在证物袋里面的弹头,经检测,子弹是从你的配枪里打出来的。”
毫无疑问,李程在被赵柏用枪打伤后,为了不留下痕迹,便在赵柏离开后又回到现场,挖出子弹然后带走。
这就对了,赵柏眯起眼睛,把玩着刚打完电话还烫着手的手机,想,曾两次想把简杨炸伤的人,就是李程。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尸体上那把小刀呢?”
“小刀上有梁桓的血迹和李程的指纹。”陈斌一副被恶心到了的语气,“那个把人分尸成花的变态就是他。”
“好。”赵柏应道。
挂了陈斌的电话,赵柏就往椅子背上一靠,点上一根烟。
他想再仔细琢磨琢磨这起案子,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思维总是不可抑制地往简杨的事上跑去。
简杨现在正在家干什么?饭早就应该吃完了。他那么嗜睡,多半正窝在被子里睡午觉。吃药了吗?吃了的话睡醒烧就能退了,只不过感冒就麻烦了点。
赵柏笑着抿抿嘴唇,瞥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
两点半——还有三个小时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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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下)
第十章(下)
赵柏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身旁的床单被整理得平平整整,而怀里则已空空荡荡。
早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爱人而是一片空气,这让赵柏异常不爽。心里有种烦躁感在蔓延。他揉揉眼睛,按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拿起手机,想都没想就拨了简杨的号码。
十几秒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赵柏?”话筒另一边传来简杨略带诧异的声音。
简杨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仿佛能把赵柏心里的棱角都轻轻抚平。
“嗯,”赵柏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笑了,戏弄似地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电话另一边的人果然顿了一下,半晌,才斟酌道:“还可以。”
未等赵柏借机进一步调戏,简杨就低声补上了一句:“你很暖和。”
赵柏有些哭笑不得。被白嫖了一晚还像被子一样被夸暖和,这实在是一个新奇但不堪回首的经历。
起床时的压抑感一扫而空。赵柏边洗漱边跟简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直到他偶然瞥到石英钟上的八点二十,才匆匆擦干刚刮完胡子的脸,打好领带穿好外套,用下颌夹住手机,走出房门。
“我上班了,五点半下班。”赵柏坐上车,点火,趁着热车的时间想再多和简杨说几句话,“你晚上几点回来?”
“不太确定,”简杨答道,“做完事才能回去。”
“事?”赵柏随口一问,“什么事这么急?”
简杨迟疑了半秒,似是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告诉赵柏:“由于我在李程的案件中有所牵扯,所以有许多后续工作需要处理。”
说罢,他又补上一句:“同时也有几份文件要该案件负责人以及警方相关人员确认并签字。请赵队长今天过来一趟。”
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赵柏:“……”
有个开口就是公事的男朋友怎么办在线等急。
赵柏轻叹一声,起了车,用五分钟开到市局,用两分钟跑上楼,然后在八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准时踏进了办公室。
“早啊。”赵柏笑容满面地和同事们打着招呼,直到把所有人都笑得心里发毛,才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心想最近的队长是怎么了,老是跟吃错了药似的。
而陈斌同志则好巧不巧,正好撞在了“吃错药”的赵柏面前。
“赵队,”陈斌左手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右手拿着一沓资料,看见赵柏就叫了一声,“今天气色不错啊!”
然后他走近,低声问道:“昨晚温香软玉在怀?”
在怀是没错,但可惜简杨不是什么温香更不是什么软玉,没有赵柏说不定一晚上就被冻成冰块了。
“去你的,别天天八卦我。”赵柏没好气地笑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先把你手里东西放一下,跟我去趟调查局。”
“去哪?调查局?”陈斌一脸惊讶,“上班时间带着电灯泡去会情人,赵三你脑子坏了?”
“有正事,”赵柏瞥了他一眼,便挥挥手,转身往外走,“你必须去,快走!”
市局和调查局虽说都在市中心,但也隔了大概十分钟的车程。赵柏开了一辆警车出来,车里还坐着案件相关人员陈斌,案件相关人员宋佳,以及被宋佳欺压所以不得不跟来的小刘。
赵柏边开车边不耐烦地问:“你非要折腾他干什么?”
“一起去看简美人啊。”宋佳理直气壮,脸上写了满满的期待,后又转身,一本正经地告诫小刘,“跟队长男朋友打好交道,以后就什么事都好说话了,记住了啊。”
“停一下,停一下!你别天天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孩子都让你给带歪了。”赵柏有点头大,“再说简杨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你男朋友,你那么积极是个什么意思?”
“哟呵,还吃醋了?别老藏着掖着的,你们大少爷们不都喜欢炫耀自己的漂亮伴儿吗?”宋佳“噗”地一笑,用手指捅了捅前座的陈斌,“陈少爷你说是不是?”
陈斌看了一眼赵柏,被他一副要吃人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但身后宋姐的话又不能不回,所以只得含混地叫了几声:“呜……”
“怂蛋包。”宋佳没好气地踹了一脚前面的车座。
赵柏干脆关上耳朵,免得被身边三个人气出心血管疾病。
谈笑间,四人就到了目的地。赵柏亮了亮证件,再简要说明了一下来意,门卫便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赵柏停好了车,向门口走去。
之前C市出现重大特大恶性案件时,曾有过市局和调查局联合侦破的先例,两边也都有过一定程度的来往。所以赵柏也和这边的人基本上都打过交道,此次前来也就轻车熟路。两分钟后,他就带着身后三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的同事敲响了刑事案件调查组的门。
“请进。”门后传来平淡清冽的声音。
这个声音赵柏再熟悉不过——他半个小时前才刚和声音的主人通过电话。
赵柏刻意整了整领带,清了清嗓子,手指搭在门把上,微微一叩,门就应声而开。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办公室。仅有的几把桌椅零散地摆放在屋内,桌上放置着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成堆的案件卷宗。进门处放着一个饮水机,水桶里的水已基本见底。阳台上放着几盆吊篮和绿萝,一副茂盛的样子,但细细一看,叶末端已经开始泛黄。
赵柏眉头皱了皱。眼前的这个办公室和赵柏在市局的办公室大相径庭。虽说从布置上来看所有政府机关的办公室都基本一致,但是这里仍有和别处本质上的不同。
——缺少人在此生活和工作的气息。
简杨披着一件素黑的长风衣,坐在暗色的办公桌后,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快速地敲着字。
桌上放着透明的玻璃杯,杯中则盛着半杯未饮尽的水。
即便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简杨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低垂的眼睑,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人,便继续将视线集中在面前的文档上。
“立案决定,以及和李程有关的案件调查报告,”薄唇轻启,简杨不急不慢地叙述着,“以上是市局需向我方提供的文件。”
赵柏望着他,笑了一声,没有回应。他转身,把门外三个伸着脖子往里看的八卦狂魔都一并关在外面,“咔哒”一声落了锁,然后迈开步子,徐徐靠近桌子后面的简杨。
简杨给了正在接近的人警告的一眼,似是对对方的意图已有所察觉。他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屋角处一个黑漆漆的半球形镜片。
赵柏则依旧笔直地向简杨走去,温和的眸子锁定在眼前正认真工作着的人身上,对简杨的警告置若罔闻。
赵柏缓缓走到了简杨面前,倚在他的红木办公桌旁,凝视着他纤长的睫毛和幽潭般的墨色双眸,片刻,开口道:
“你想要回李程的尸体?”
简杨正在打字的手骤然停止了动作,警觉地看向赵柏。
“很好猜,”赵柏轻笑一声,“既然李程是你的目标,那么你就必定要掌控他的整个死亡过程,以及,尸体的善后处理。”
“在天台上的时候也是,你们的人在警方赶到之前,就已经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简杨眸子闪了闪,收回眼中的敌意,不咸不淡道:“请赵队长配合我局工作。”
赵柏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人冷漠的面庞和似乎永远也忙不完的手。简杨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缝间是浅浅的红粉色,淡得几乎不可见的颜色向指侧微微晕开,勾勒出一副细长却有力的姿态。指甲磨得恰到好处,乖巧地扣在手指末节。圆润的指尖点在黑红色的键帽上,随着敲击的节奏上下舞动。
赵柏喉咙紧了紧。
这样一双漂亮的手,握起来感觉一定非常好,尤其在十指相扣时,手指会弯曲成一个黏人的弧度,微微湿润的指腹会紧紧贴在对方的手指间,稍稍握紧一点,就会像小猫一样轻轻颤抖起来,肌肤相磨,缱绻缠绵,似一对热恋中的爱人。
赵柏顿时感觉口干舌燥,他轻咳几声,看了看周围,发现貌似只有桌上的一杯水能解燃眉之急。
赵柏无声地笑了。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杯子,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火上浇油。
“当然可以,毕竟相互协助是合作的前提,但是,”赵柏轻轻把水杯放回原来的地方,口中还留着水甘甜的味道。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究竟收到了什么命令,竟然要把一个个活人直接蒸发掉。”
赵柏进一步放低身体,在简杨耳畔低语:“李程身上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简杨倏地抬眼,停下手中的工作,正视着赵柏。
赵柏瞬间起身,回以微笑和坦然。
简杨眸子闪了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桌上空空如也的玻璃杯。
赵柏会意,再次拿起杯子,缓步走到饮水机旁,给他口渴的男朋友续了半杯水。
简杨从容接过赵柏递来的水杯,在赵柏灼热的目光下举起杯子,下唇抵在杯沿方才赵柏饮水时所留下的,仍旧未干的水印上,薄唇微启,将杯中的水慢慢饮下。
清水沾湿了唇瓣,将淡色双唇润出一丝血色,令其在日光下显得更为饱满了些。简杨喉结上下动了动,待水饮尽时,便略微抬离了上唇。
然后他眸子一抬,黏上赵柏的目光,伸出小小的舌尖,依依不舍地点了一下混杂着两人津液的杯口。
赵柏的脑袋“轰!”的一下就炸了。
当被死死抓住手腕时,简杨并没有急于反抗,而是在赵柏极具压迫性的、翻滚着欲望的双眸下,微微动了动被扼得生疼的右腕,然后挑衅一般地,轻轻用食指指腹摩挲着赵柏腕上突出的尺骨前端。
玻璃杯在方才的动作中被打翻,杯沿被磕掉了一小块,玻璃碴混在桌上洒着的那滩水中,在日光下反着刺目的白光。
简杨幽眸眨了眨,凝视着赵柏,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现。他再次伸出舌尖,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唇瓣。
赵柏的脸色黑得堪比锅底,手上的钳制又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几分。
简杨终于被痛得皱了皱眉,指尖轻颤着,小臂肌肉开始绷紧,试图与赵柏的力气抗衡。
出人意料,赵柏没有任何顾及他想法的意思,只是凭着一己私欲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目光凌厉却又暧昧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掐住他的脖颈,制住他的动作,然后用嘴唇夺走他的呼吸。
一触即发。
“有监控,”简杨终是禁不住了,开口道,“别在这里。”
赵柏挑眉,轻笑一声,假装放松了力道,实际上则依旧把面前刚刚勾引过自己的小宝贝牢牢掌控在手心里。手里简杨的腕子冰凉滑腻,却刚劲有力,青色血管从被束缚的腕处延伸而出,在骨节突出的手背上异常显眼。
简杨见他妥协,便也没有用力挣开,只是任由面前正散发着低气压的人掐着右手腕。他抬起左臂,发现肘部湿了一小块,仔细一看,原来是被桌上杯子洒出来的水沾湿的。
于是他弯了弯左腕,意图捡起水里的碎玻璃。
但杯子却被赵柏抢先拿走了。
“以后你不许在办公室喝水。”赵柏毫不留情地把碎玻璃扔进垃圾桶里,“更不许在办公室舔嘴唇。”
赵柏用面巾纸把水擦干,未等简杨反应,便迅速补充道:“也不许抬头,不许看屋角的监控探头。”
说罢又用一手掐住简杨的手腕,用另一只手钳住简杨的下颌,目光灼灼,逼视着面前人,道:“你要向我保证,不勾引我以外的人。”
简杨:“……”
简杨点头:“我保证。”
赵柏满意地笑了笑,眉上的阴云却依旧未能散去。他松开了手里简杨已经被掐得发紫的腕子,转而走到屋中别处,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
赵柏摆弄摆弄花草,整理整理文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简杨则轻声松了一口气,揉揉手腕,点了两下键盘唤醒屏幕,继续做刚才被打断的工作。
“手也不许伸出来。”施压般的声音再度响起。简杨抬头,发现赵柏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住了,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缩回袖子里,别让人看见。”
赵柏看似神游,事实上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屋内的一角,也就是简杨身上,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立马开始检查自家宝贝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简杨无奈,干脆放弃了反驳。毕竟,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是完全不会有任何作用的。于是他只得再次放下手里的工作,听话地用袖口遮住自己的双手,然后向后靠坐在办公椅上,合上眼睛什么也不做。
他听见了赵柏的一声满足的喟叹,然后是电话接通的声音,紧接着,赵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喂,小王啊,麻烦你给我传两份文件,”赵柏语气变得愉快开朗了许多,“梁桓案的立案决定书和调查报告,就在我桌子上,传到——”
赵柏转头,盯着简杨。
简杨缓缓睁开眼睛,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还是紧抿着嘴唇,一脸平淡地望着赵柏。
“你可以说话。”赵柏笑了笑,对简杨说。
这时简杨才开口,轻声道:“89460523.”
赵柏把这串数字向电话里的人复述了一遍,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简杨则继续端正地坐着,尽最大努力不去招惹面前这个吃了炸药桶一样阴晴不定的人。
赵柏却对他温和地笑着,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在这等一会传真,我跟法医那边联系一下,叫他们把尸体送过来。”
说罢便走出了简杨的办公室。
走到大厅里,就看见宋佳正跟一个小年轻又说又笑,陈斌和小刘则坐在旁边沉默地吃着零食。一看见赵柏,陈斌就眼睛一亮,大声问道:“赵队,事办完了吗?”
霎时间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斌和赵柏身上。
赵柏摆摆手,对大厅里的人表示歉意,笑道:“你注意点。没办完,待会你我还有宋佳都得签个字。现在去门口等会,有个尸体要过来。”
陈斌瞪他的样子就像见了鬼。
几分钟后,他便挂断了电话,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矿泉水拿在手里,面带笑容,走回了简杨的办公室。
进门之后就把正偷偷摸摸打字的小坏蛋逮了个正着,然而被逮到的人却丝毫没有慌张的迹象,只是瞥了赵柏一眼就继续忙手上的工作,就好像几分钟以前赵柏提的所有要求都是无理取闹一样——虽说事实上就是无理取闹。
赵柏也并不在意。简杨本来就不是只会无条件乖乖听话的小软饼,能一时迁就他也实属不易。他关了门,到传真机前拿起机子上的纸,走到简杨身旁,把矿泉水放下,然后走到门边,“咔”的一声打开门锁,让门外几个偷听的一块打了个趔趄。
“过来,签字。”赵柏板着脸。
被逮了个正着,这八卦二人组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宋佳吐了吐舌头,陈斌则边挤着眼边瞄着文件,然后迅速地写上了名字。
送走狗仔小队后,房间又归于之前的二人世界。简杨瞥了赵柏一眼,似是在催促他离开。
这惹得赵柏有些不悦,他三步两步走上前去,掐住简杨的下颌,强迫对方看向自己。
简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起右臂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胸口一肘。
在赵柏的一声闷哼中,简杨又飞快地挣开他的控制,整了整领口掸了掸尘土,然后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就在赵柏以为简杨要掏出一把枪来崩了他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从口袋里拎出了一个带着小塑料棍的圆球。
——居然是一根棒棒糖。
简杨又给了赵柏一记眼刀,直接就粗暴地把棒棒糖塞进了赵柏嘴里。
赵柏哭笑不得,只得用嘴叼住,然后拿到手里,边撕包装纸边调侃道:“你怎么老是带着棒棒糖?随手就掏,跟个哆啦A梦一样。”
“帮你戒烟。”简杨头都没转,敷衍地用四个字堵赵柏的嘴。
赵柏反倒笑了,心情舒畅地边吃着棒棒糖边拿起了文件,细细读了读,末了,把嘴里的糖“咔咔”地嚼了,潇洒地在纸上画了几个圈。
“事解决了,晚上记得早点回家。”赵柏开始往门口走,后又突然转身,晃了晃手里的几张纸,对简杨道,“给你做莲子粥和清炒芹菜,不用说谢谢,好好准时吃晚饭就行。”
简杨顿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算是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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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下)
第十一章(下)
——这是一道送命题。
说喝,就会惹得沈夫人不悦;说不喝,就等于是忤逆沈老先生。
若稍有不慎,怕不是只能落得一个被岳父岳母大人一起扫地出门的后果。
但同时把两边都糊弄过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于是他微微一笑,礼貌而矜持地答道:
“我等会开车去接简杨下班,不能喝酒,改天有机会的话,再跟您尽情拼酒。”
沈老先生挑眉。
赵柏也不甘示弱地回视。
“听见没有,他说要跟我拼酒量。”沈老先生瞪了一眼夫人,“哼”了一声,抱着纸盒子就走了进去。
沈夫人:“……”
赵柏:“……”
沈夫人:“唉,这老头子……就当我耳聋吧。”
说罢便走回了厨房。
瞬间就剩下赵柏一个人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沈欣则把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使劲憋着笑,道:“我爸在家就这样,平常都是我哥陪他喝一小杯,现在这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赵柏扶了扶脑袋。他实在是没办法把刚刚眼前这位吵着要喝酒的老先生和市局里叱咤风云的沈局长联系到一起,二者的反差就和“简杨原来喜欢吃棒棒糖”这个事实一样令他一时难以消化。
赵柏瞥了一眼石英钟,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穿上大衣拿好车钥匙,准备出门接这个家的主人回来。
“哎,等会。”沈欣叫住了他,对他勾了勾手指。
赵柏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打算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开了门。
沈欣不悦,急匆匆地站起来跑到赵柏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回头。
赵柏被迫再次面对这位被他称作“女魔鬼”的妹妹。
“什么事啊,大小姐?”
“别这副表情,是好事。”沈欣眼睛一转,语气神神秘秘的,“回来以后记得翻床头柜,有好东西给你。”
赵柏感叹,这兄妹俩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
兴许是因为晚高峰早就过了,路上车并不多。赵柏几分钟就开到了简杨工作单位门口。
待他等到简杨的时候从局里出来的时候,漆黑的天盖已经罩了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捕捉到马路对面那抹瘦削的黑色身影。他拨通了简杨的号码:
“往对面走。”
简杨似是有些惊讶,顿了顿,最后还是向赵柏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今天先谢谢,”简杨上车,扣好安全带,呼出的热气团成一抹白雾,“以后不用接我,这段路我能自己走回去。”
赵柏笑了:“老丈人要逼我喝酒,我只能拿你当挡箭牌啊,宝贝。”
简杨嘴角抽搐了一下:“也别叫我‘宝贝’——至少别当着面叫。”
“好的,”赵柏开车,刻意压低声线,“杨杨——”
缱绻情意绵绵而出。
简杨合上眼睛转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赵柏憋笑差点憋到内伤。逗简杨就跟逗猫一样,怎么逗都逗不腻,逗得过分了他就生气了干脆不理你。
——不知道逗急了会不会抓人呢?
车开了几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赵柏正停车等杆,就突然听到简杨开口道:
“他喝酒一定要人陪,你陪他喝一点就行。”
说罢又眨了眨眼睛,补充道:“我也陪。”
简杨眸子闪了闪,睫毛下是两抹晦暗不明的阴影。
赵柏则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你会喝酒?”
“会一点。”
几个小时以后赵柏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会一点”。简杨嘴里说出的这三个字就跟沈老先生说的“就喝一两”以及不知是谁说的“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简直可以列入人类十大世纪谎言之中。
沈老先生已经开始说起了他是如何把一个连环抛尸案的凶手送到检察院的,边说还边拉着身边的两个小伙子碰杯,碰完杯则继续语无伦次地讲他那些十几年前的峥嵘岁月。
赵柏意识却清醒得很,这点酒还远远灌不倒他。他虽不敢自称千杯不醉,但一位喝两杯就开始说胡话的老先生还是陪的过来的。
坐在沈老先生身边的简杨则是一副专注听讲的样子,让喝酒就顺从地喝,时不时还点到为止地搭上两句合乎气氛的话,俨然一个乖巧孝顺的好儿子。
至于他到底醉没醉,赵柏看不出来。他那双深潭般的墨眸似朦胧似清醒,又似聚焦在谁也看不见的远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其中翻滚沉浮,又悄然消失在睫毛遮盖的阴翳之下。
人不可貌相,赵柏感叹道,平时的简杨从不沾酒,谁料到竟然他酒量竟深不可测。
于是他只得悄悄从未来生活规划上把“灌醉简杨然后睡了他”这一条划掉,改成“视情况而定”。
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
酒过三巡,沈老先生尽了兴,几位听众也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沈欣把最后一颗瓜子嗑完,便拍拍手,起身道: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哥也要休息了,明天他还上班呢。”
“行,今天欣欣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沈老先生大手一挥,抱上酒坛子就向门口进发。
“老头子跑得倒是快。”沈夫人小声埋怨,手里边清理桌上的残汤剩羹边对沈欣说,“欣欣,帮他们俩收拾一下吧,剩下的蛋糕给你哥放冰箱里,他爱吃甜的。”
“不用,不用,”赵柏赶忙上前搭手,“您放着,我来就行。”
此时简杨终于缓缓起身,眼睑低垂,轻声道:“放着给他收拾吧,我送送你们。”
赵柏诧异地望了一眼简杨。简杨面庞本是偏白的,淡淡的红晕虽只有一二分,但也异常清晰。被望着的人回望了赵柏一眼,墨眸含水,在微微的眨动中激荡着粼波。
“你别出门了。”赵柏走到简杨面前,毅然决然地按着他的肩膀想把他压回沙发上。
简杨没有顺从,反而低了低下颌,视线黏着赵柏逐渐升温的瞳孔,忽地,笑了。
赵柏倒吸了一口气。今晚的简杨已经不是一个“不正常”能形容的了,要是真放他出去,怕不是要有什么让人头疼的麻烦。
更何况,美人醉酒,出门多半不是被狗啃了就是被狼叼走。
“我先送送两位长辈,”赵柏轻拍了两下简杨的肩膀,半哄半劝,“你就在家,困了就先睡,回来我给你煮醒酒汤。”
简杨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他放低了视线,双目似是失了焦。
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空灵的声线贯穿了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那张玻璃纸:“你确定?”
赵柏收紧了手臂,做出了一个似是把面前人圈在怀里的姿势,热气喷洒在简杨耳畔:
“该来的迟早要来,你爸妈都是聪明人。与其掩耳盗铃,不如尽早开诚布公。”
简杨淡了笑容,用手掌覆上了自己肩上赵柏的手。
“怎么还没走啊?”沈局长依旧拎着自己的宝贝酒坛子,倚在门口,向里张望,“我走到一半发现身边没人,这叫个什么事!”
说罢,他又转向赵柏,扯开了嗓子猛吼。
“小赵!”一双火眼金睛把角落里的两人烧了个通透,“还不快过来送送你叔叔阿姨还有妹妹!”
既然被指名道姓了,那赵柏也就没有了磨蹭的理由。他轻轻捏了捏简杨的指尖,随后便转身,干脆利落地跟着沈家三人走出了门。
沈老先生瞥了他一眼,凌厉的目光中完全看不出方才喝醉的模样。
赵柏却敛了敛自身的气息,回以一个礼节性的温和笑容。
四人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下了楼。沈老先生一人抱着酒坛走在前面,赵柏则和母女俩一起跟着老先生。到了路口,老先生停下脚步,回头,对沈欣道:
“欣欣,爸喝酒了没法开车,你去附近走走看看能不能打辆出租。”
“嗯,好。”
沈欣应声,转头给了赵柏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然后就随便找了个方向离开了。
这下便只剩下了赵柏独自面对沈氏夫妇。沈夫人收起了面上一贯的笑容,迈开步子,徐徐走到沈老先生身旁。
三人沉默地站着。老先生用犀利的眼神把赵柏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似是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钉在墙上。
赵柏没敢再笑,也更不敢开口。通常老领导不说话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将要降临。
马路上不时有车开过,车灯照过来,照在了三人似是已经凝固了的面庞上。
空气冷得似乎要将人冻住。
最终还是沈夫人先开了口:
“小赵,你……”
“你过来!”
未讲完的话被粗暴的一声怒喝打断。沈夫人运了一口气,瞪了一眼身旁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老先生,向前半步,压抑着感情从语气中流露出来:
“小赵,你走过来,我们耐心地谈一谈。”
沈夫人似是想让他放松紧绷的精神,但这样语重心长的语气反而徒增了赵柏内心的压力。赵柏微微颔首:“阿姨,我……”
“你们什么时候谈上的?”沈老先生再次突兀地插入对话,直截了当,目光灼灼。
“老沈!”沈夫人嗔怪。
“人都住到杨杨家睡到杨杨床上了,哪容咱们慢吞吞地跟他‘谈一谈’?”沈老先生冷哼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割着赵柏的脸,“行啊你,赵柏!我带了你将近十年,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狼崽子!”
赵柏缓缓走近,低声道:“大概一个月以前,是我追他的。”
“看他长得好看是不是?”
“一开始是,”赵柏缓缓抬眼,低沉地答道,“但后来我在追他的时候慢慢开始了解他。简杨确实非常吸引人——不论是漂亮的外表还是坚韧的性格。”
“书柜里的书基本上都有他翻阅过的痕迹。他看不懂其他人的想法,于是就把行为学和心理学研读了个透彻;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就把书里写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空白的地方。”
赵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片刻,才继续道:“他不会笑,但是会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他会模仿我,用同样的感情回应我。”
“——这样一个惹人怜惜又令人敬佩的人,我离不开。”
沈老先生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眼神早已将赵柏千刀万剐。
赵柏则回以一个微笑。
“我知道他以前大概经历过非常残酷的事情,以致情感与认知能力缺失严重至此。简杨不应该经历那些。”赵柏合上眼睛,“他那个时候应该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样跟他的同龄人一起去玩他们想玩的东西,而不是在福利院烧红了的房梁下面挣扎求生。”
面前的老领导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手里的酒坛子被掐得猛颤。
赵柏却兀自苦笑了一声:“——我根本不敢想我遇见他之前,他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
“但是,这不是你带他误入歧途的理由。”沈老先生双眼瞪得通红,头顶冒汗,全身肌肉紧绷。他大步向前一跨,指着赵柏的鼻子骂道,“你喜欢,你想要,你就把他哄到手,可你想过他的人生吗?你根本不了解他,也根本没关心过他想要什么!”
“老沈,你喝多了!”沈夫人也急了,皱着眉赶忙上前拦住老先生差点就捅到赵柏脸上的手指,“咱们先回家,回家!改天等你清醒了再聊这件事!”
“我现在就清醒得很!”沈老先生一把挣开沈夫人的阻拦,左手猛地把赵柏的领子扯到面前,右拳径直向他脸上招呼过去,“警局里我不能打你,但是今天我就要你撂下半条命搁这!”
“好好说话别动手!”沈夫人拼尽全力拦下老领导的拳头,手臂已经开始发颤,“小赵,你赶紧回去。阿姨明天给你打电话说这件事,你今天就早点陪杨杨睡觉去吧。”
赵柏的双脚却未曾移动分毫。他合上眼睛,又郑重地缓缓睁开,目光深沉:
“我没有带他误入歧途——这不是‘歧途’。”
他望了望眼前除他以外也同样爱着简杨的人。那是他爱人的父母,也是他的亲人。
“你们给了简杨一个完整的家庭,而我愿意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赵柏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毫不退缩,瞳孔中闪烁着明光。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干涉一个人的一生。命运欠他的,我一点点补给他,他想要的,我尽全力为他争取。您若是哪一天看见我对不起他,大可对着我心脏开一枪,自己把它拿出来问它爱不爱简杨。”
胸膛剧烈起伏,赵柏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团郁积的火焰,正以燎原之势烧遍四肢百骸。
对面的老先生则猩红了眼睛,目光如利刃,仿佛正将面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后辈碎尸万段。
“你行啊你,”沈老先生却松开了他的衣领,笑得冰凉,“你行,你可以,我一个老头子说不过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
“——说了就别后悔!”
说罢沈老先生便冷哼一声,抱起酒坛子,决绝地转身离开。沈夫人则赶忙给了赵柏一个歉意的目光,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夜色苍茫。
赵柏则直身立在原地,目送沈氏夫妇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半晌,似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缓缓回头。
一抹黑漆漆的影子倚在巷子口。
赵柏不自觉地笑了。他清了清嗓子,整了整领子,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随口问道。
阴影下的简杨发丝凌乱,衣领敞开,眼睑半垂着,听到赵柏熟悉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睛看着对方。
红润饱满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
“他真的会打你。”
一口蜜糖浇在心上。
赵柏舔了舔嘴唇,嘴角勾着笑,走到简杨身侧,顺势搂住他的腰,带着自家宝贝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打几下而已,我皮糙肉厚。”赵柏柔声道。
一想到自己方才那番发自肺腑的肉麻宣言早就被怀里这个人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赵柏心里就有些痒痒。他觉得既然对着老丈人朗读了一篇满分作文,那对着自己心尖上的宝贝就更不能亏待了。
于是他握住简杨的指尖,引到自己的心口处。
“要么你来捶两下?”湿热的气息舔吻着简杨的耳廓,“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只有你?”
手指颤了颤,简杨挣扎着把自己的手从赵柏手里扯了出来。正当赵柏以为他要像平时一样瞪自己一眼再警告两句的时候——
——脖颈被一双手臂圈住了。
怀中人炽热的呼吸灼烧着赵柏的颈侧。
“简杨?”赵柏终是没能抑制住语气里的惊讶。他紧紧回抱了怀里依着他的人,对方身躯的热度隔着衣服,沿着手心传到心底。
简杨闻声,缓缓抬起头,眸子湿漉漉的,专一地凝视着赵柏。
下一秒,微凉的唇瓣就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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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下)
第十三章(下)
“还真有可能会。”赵柏声音低哑,“而且从咱们进屋开始,她就一直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咱们,而是因为她全身都在痛。另外,她无论如何都要化好浓妆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遮盖脸上的青青紫紫。”
“当你问到郑海的时候,她反应过激,明显是因为‘郑海’这个名字激起了她强烈的条件反射。”
“——综合以上两点,孙琳毓家里的情况大致上是明晰了。”
“那她怎么不跟警察说?”宋佳差点喊了出来,在赵柏警告的眼神下才微微压低声音,“只要她开口,咱们就没理由不救她。这是犯罪!她只要敢告,那就能离婚。”
“问题就在这里。”赵柏示意小刘去开车,“她对郑海一直是一副袒护的态度,无论是在咱们面前还是在亲戚面前——她想维护这段婚姻,可能是为了郑天瑜,毕竟父母离异的孩子在同龄人之中会受到不小的歧视。”
“但是现在,郑天瑜去向不明。”赵柏看了一眼不远处门口的路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失去内心的支柱,又遭遇丈夫的暴怒,孙琳毓所承受的煎熬可想而知。”
宋佳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不报警,咱们就没法插手,只能在这干着急,你说这女人怎么都这么……”
话未说完,两束亮光便晃过了两人的眼前。赵柏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前方,便见到一辆丰田停在了花园门口。
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从身高和体型来判断,是一名男性,并且不是郑海。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孙琳毓这里?